月光像蘑菇长了出来
　　一团团。冒着新鲜的热气
　　一个词语卡着我。孤独。摩托疾驶而去
　　剩下的酒水，狼藉的肥料，蘑菇长得更快
　　五人剩二。内心的一条黑蚯蚓
　　黑黑的尾巴，正钻进泥里
　　我们听着马达的轰响，渐渐低下去
　　黑蚯蚓的尾巴渐渐缩下去
　　而蘑菇，从我俩影子的空隙中
　　长了出来，一团团，冒着白白的热气

　　●我们从陌生的事物中醒来

　　巷子长得仿佛一个故事没有结尾
　　而我愕然，我穿错鞋。
　　厚厚的石块上，花叶交错
　　早餐车被推回来，空空的餐车，被光线的虫子咬着
　　我开始上路。走进巷子的人
　　而若干年后，我站在巷尾叫一声
　　鞋子一大一小。地上潮湿的影子应一声

　　一个硬币。我反复抛着
　　暗黑的水纹中，鸟雀分离
　　浮云。更多的小舟，更多的速度
　　搭载我，以及一个个下午
　　太阳。焦灼的烟头在西山熄灭
　　命运。一个硬币，突然被大手压住
　　重喘之下，雨水在泥里翻滚

　　我们不是在敲木鱼，我们是在数山寺外
　　黑暗中的鸣叫，不同方向的
　　我们数着，便也知道有几只鹧鸪
　　而黑暗中的鹧鸪不理解我们，它们兀自叫着
　　黑黑的鸣叫，仿佛手中的一串串佛珠，被我们轮回数着

　　雪白的稿纸。几个桔子
　　桌面比表盘更加安静。桔子的反光
　　你无法看见。黑暗潜伏在窗外
　　我调亮台灯，桔子的影子
　　我想要表达的。稿纸雪白
　　表盘躁动。越来越淡，我的桔子

　　哪个时间，哪个地点
　　乌云像一群黑羊被赶到眼前
　　强烈的气息。牡羊的气息，飘落于大地

　　哪个时间，哪个地点
　　黑羊飘落。大地空空。长夜空空。

　　你正在读一封信。你的悲伤。
　　强烈的气息，牡羊的气息。
　　无数无数无数的雨点。
　　哪个时间，哪个地点

　　各自怀里揣着橘与枳

　　两个邮戳，各自苦涩
　　他们被一层青皮包裹着

　　他们从青皮里探出脑袋

　　我不打算看见两条修长的鱼
　　抚摸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
　　也不打算用它剖开一封洁白的信件
　　当我吃鱼的时候说“我爱你”
　　那即意味着“也许”或者“不”
　　鱼刺非常洁白，它里面藏着许多修长的信件
　　当我拉开鱼的身体，它洁白的抽屉
　　我很忧郁。而菜刀已锈迹斑斑
　　我一边说“我爱你”一边
　　仿佛鱼刺，那里面曾经藏着许多修长的信件

　　飞不动的落满我的身体，黑黑的
　　它们的小喙令我激动。饥饿
　　相似的表情，它们的细小的眼珠
　　仿佛内部上紧了黑黑的发条
　　寂静。如同一种声音
　　我确信雨天能够看见雀子的足迹
　　像黄昏我饱餐后的渣滓
　　新鲜的气息。而此刻
　　平静的湖上，意外留下的几只
　　它们的尾巴突然竖起，一根根，桌上
　　一阵钟声，黑黑的人群散开

　　雀群从一棵树上突然窜出
　　盘旋，落于另一棵树上
　　它们寂静的鸣叫像瓷片，脆而薄
　　一个下午，旋涡要制造无数次
　　死去的以及活着的，日子的旋涡
　　在我头顶移动，它们的鸣叫
　　而我一直不动，我也是
　　被刮落的一小片青色

　　我的木屋 在白羊的身躯内
　　大风如歌 飞沙走砾
　　北方像一只陈旧的萨克斯 弯曲而金黄的记忆
　　我今生占据着白羊的南方
　　白羊的乳汁 北方南方的月光
　　细长而清新 如路边的青草 不断疯长
　　高山之巅凹谷之底 我抱着白羊
　　我抱着一只陈旧的萨克斯
　　月光下的白羊啊北方南方

　　层层的乱石层层的树
　　像我在人间粗重的呼吸
　　死后，这碑上不落一字
　　没有眷恋，没有生卒年月没有姓氏

　　●这条街曾经空荡荡

　　三声纤细有力的充血的鸣叫
　　它左边黑色翅膀的低落处

　　我曾于此喝过三两小酒
　　一个女人将我扶了回去

　　直到我独自伫立于此
　　头顶是鹌鹑毛茸茸的身体

　　我的床如一只冻僵的兽

　　我房间里养着三只黑蟋蟀
　　它们时睡时醒，不穿衣不进食
　　我穿着它们的纺纱，在房间里进进出出

　　月光落下来，落在井里
　　而这口井一直在我梦里
　　我或者水桶或者月光

　　云如白色的硝烟，尚未散尽
　　我不能确定是怎样的危机
　　怎样的日期，导火索的小径以及石榴
　　一颗完整的石榴被塞进去
　　喉下三寸有人唤我有人哭闹有人在上面刻字
　　而石榴它随时可能爆炸

　　一只蚂蚁如一条黑鲨鱼
　　它的饥饿散发内脏的黑暗
　　我不知道从我躯体的哪处开始
　　我突然感觉我此刻的痛苦始于它巨大的寂静

　　我是一只孤独的羊羔
　　我吃邻居的草吃陌生人的草
　　各色的草，黑暗里肮脏的草
　　将我捆绑在案板上的不是我的主人而是其他的人
　　我的主人为我痛苦地祷告

　　●白酒瓶里的银环蛇

　　以前，祖父的桌上常放一瓶白酒
　　那故事的核心是一条银环蛇
　　浮肿，像浸泡了几个世纪
　　我已在那条银环蛇的腹中

　　在我的脸上包装多余的泪水

　　有人悔罪，净身，圆月如蒲团

　　古木之下沉默如石碑上的姓氏
　　我出生之前死亡之后
　　八千里疆域只是月下的一片废墟

　　这是一个毛病，喜欢的东西
　　而数得黑羊白羊最多的一次
　　在黔北，黑羊白羊堆里，我看见个剪羊毛的人
　　也会数他的黑羊白羊，却没我虔诚
　　就像此刻，天空乌黑，有人在云层上剪羊毛
　　我从湖边走过，数着羊毛，想着自己所爱的人
　　羊毛落满一身，身体开始厚重起来

　　或者被时代遗弃，像我家柜里的那枚
　　中间被挖个心，串在钥匙扣上
　　它不再与你有任何关系
　　或许某天，它摔碎时，还会令我
　　想起你病时的咳嗽声，可之后

　　（农历八月十六日）

　　比虫鸣更寂静的是星子，它们
　　都烂在湖里，褐黑色的泥上是荷叶
　　荷花早已凋零成童年的提灯
　　在透明的肌肤下行走，那光芒磨损着我
　　却不会腐烂，就像有个人
　　每夜，在我的骨头上

　　我是荒芜的，比故乡的田野

　　仿佛铁铧犁开一片黑暗的土壤

　　金银花或者薄荷或者甘草或者六月霜

　　额头发热，并且冒着虚汗

　　早晨，太阳一点点地
　　我看见太阳一点点地
　　就像我从下至上一个个地

　　我坐车经过一个坡地
　　仿佛它们用一只无形的手拉住另一只无形的手
　　大概是它们的的舌头
　　死亡像一只突然飞来的鸟

　　一只雄蝶与一只雌蝶交媾

　　一个阴暗的私生子：

　　故乡的野桃子，又硬又涩，我小时侯常常爬上树去。我的回忆也是一颗颗野桃子。祖母总是规劝我：别玩这种危险的游戏，只需一根竹竿，就可敲下许多的野桃子。我置之不理，我爬上树去，掉下来，又爬上树去，又掉下来，我本身就是一颗又硬又涩的野桃子。现在，我却规矩了许多，我用文字这根竹竿，敲下回忆，一颗又一颗的野桃子，又硬又涩。我的眼泪也是一颗颗的野桃子，回忆这根竹竿敲着，仿佛我从来不曾尝过野桃子的滋味。

　　我蹲在那棵苦槠树下
　　母鸡像母亲那么聒噪地走近我
　　我的蟋蟀被它一下子啄了去
　　就像我的成绩单一下子被母亲夺了去
　　我于是狠狠地踢了它一脚
　　可是，我能拿母亲怎么办呢
　　我被她狠狠地教训了
　　就像我教训一只母鸡那样
　　就像母鸡教训一只蟋蟀那样

　　表盘上的十二个黑点
　　象十二只蚂蚁，静止着
　　夏天的一条细小的腿在晃动

　　我不言语，蹲坐在表盘上
　　蓝蓝与查尔斯·西米克
　　此时，便趁着阳光的缝隙
　　他们握手，亲密交谈
　　他们在我的肉体，花朵般幽深的伤口处
　　他们走动，我就感觉到
　　肉体之间的摩擦，摩擦的响声
　　越来越大，直到惊动表盘上
　　另外十只不知名的蚂蚁
　　直到我听不到躯体之外的任何响声
　　直到我从表盘上跌落下来

　　一棵树撑起大地的孤独
　　庞大的窠里，鸟孵出黑夜

　　一个将泪水象诗集一样翻开
　　阅读的人，不知往何处去

　　他想起了故乡，篱前的牛蒡
　　开了的花，象他的姑娘

　　月光，从松林上流过
　　象他要写的一封长长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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