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国忠,不知道我的卡办的怎样了,有没有百度不知道的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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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功大师王林的金钱王国 练功心法画符号和口诀
7月17日,王林在家中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7月19日,商人邹勇展示王林送给他的练功心法。邹勇称,王林以收徒为名骗他钱财。7月17日,王林在江西省萍乡市芦溪县住所的大门上,有“王府”二字。摄影/新京报记者 张寒住五层别墅,以空盆变蛇等绝活结交名流;与政
  7月17日,王林在家中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
7月19日,商人邹勇展示王林送给他的练功心法。邹勇称,王林以收徒为名骗他钱财。
7月17日,王林在江西省萍乡市芦溪县住所的大门上,有“王府”二字。摄影/新京报记者 张寒
住五层别墅,以空盆变蛇等绝活结交名流;与政府高官关系密切;给商人放高利贷;被指控以收徒骗钱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成名的气功师。
他一直以来的低调被7月马云的一次拜访打破。网友的质疑让他重回公众视野。在江西萍乡,他一直延续着自己“大师”的神话。他用变蛇的绝活和为元首治病的传说,加上对人心理的精于琢磨,保持着他的神秘和吸引力。
通过不断地被引荐,他成为众多明星和某些官员拜访的对象。这种拜访为他搭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
在圈子里,61岁的他运用各种手段,整合资源,找到了自己生存和获利的空间。这个空间成为他的“金钱王国”。
三辆悍马、一辆劳斯莱斯停在题有“王府”两个字的院子里。
车牌号码是四位或五位的相同数字。
“大师”王林喜欢悍马。他说,“接送朋友安全”。其中一辆“是美军打伊拉克用的悍马,扔15个手榴弹都没事”。
7月,他用悍马接来了马云、赵薇和李连杰。三个人在他家中的照片放在网上,引发了网友对这个“气功大师”的质疑,司马南叫板说要揭穿他的骗术。
王林的安全感被打破了。他习惯了生活在江西萍乡市芦溪县涂成金色、严丝合缝的大门后。他是拥有神秘感、需要别人引荐才能拜访的“大师”。
上世纪90年代气功潮之后,大师纷纷被拉下神坛。当时已成名的王林有着自己的生存策略。这十几年,他极少接受媒体采访。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经营着名声、财富和权势。
气功还是杂耍?
“你司马南吃几碗饭,敢和我叫板?我用气功隔几十米都能戳死你。”王林说
王林扣好盆子,让马云点燃了纸巾。
这是个仪式性的步骤,纸巾燃烧完,蛇就会出现在倒扣的空盆里。王林从盆里抓出蛇,满屋子甩,引起不断地尖叫。
这些情节出现于王林留存的独家视频里。
空盆来蛇,对他的追随者来说是无可置疑的奇迹。萍乡一家企业的老总谭曙耀特意跑到王林家中,表达他对质疑者的不满。
谭曙耀曾是萍乡市公安局缉毒支队政委。他向新京报记者强调,看了200多次表演“毫无破绽”,他请求王林向记者表演,“亲眼看了就信了”。
王林矜持地拒绝。他回答起来字斟句酌,不再说这是奇迹。“这和魔术有一定区别,是千年流传下来的民间杂耍”。
杂耍意味着不是真的吗?
对这种追问,王林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不要深究了。信就信,不信就拉倒”。
他不提气功和特异功能,“都叫我大师,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大师”。
这和他之前的说法大相径庭。在他自费印刷的名为《中国人》的书中,提到之所以可以空盆变蛇,是用意念搬运,意念是气功的最高层。
他跟身边人有过更生动的解释:在掀开盆子前的0.01秒中,他的意念出窍,到野地里抓蛇,放入盆中。
对于司马南的叫板,王林最开始不屑一顾。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
他站起身,双拳紧握,屈臂横在眼前。大喝一声,打了一套拳。最终的定格是金鸡独立,食指和中指死死地指向一个点。
“你司马南吃几碗饭,敢和我叫板?我用气功隔几十米都能戳死你。”王林说。
采访时,他会提到自己的特异功能在日本经过17个科学家7天7夜测试,被专门报道。美国情报部门请他出国定居,承诺给他70张绿卡,而他舍不得家乡不肯去。
“我不会法术,一个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迷信”。对于网络的质疑,在追随者面前说一不二的王林显得有点不自信。他多次试探着问新京报记者,“这个快过去了吧?”
他想回到之前的生活。
营造治病传奇
他的秘书雷帆提到大师的艰辛:用气功给脑瘤患者治病,因为太过用心,7个脑瘤侵入大师的脑子,闭关很久才把脑瘤治好
“气功大师,萍乡首富。”在萍乡,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王林的故事。
关于他治愈印度尼西亚第二任总统苏哈托的事,是议论他传奇最好的凭证。“治好总统能是假的?”
王林在芦溪的宅子叫王府,一幢五层别墅,带后花园。与县政府一墙之隔。别墅里,有两层专门放他和官员以及明星的合影。
明星的合影多到王林懒得一一介绍。他更多地让新京报记者注意他和外国国家元首的合影。
他与苏哈托的合影,以及所谓的苏哈托写给他的题词,时间是1994年,他熟练地背出题词“感谢上帝唤来了大师,治好了我和夫人的病,愿上帝赐福于大师”。
这些合影看上去年代久远。看上去照片里也是苏哈托本人,旁观者很难辨出合影的真伪。
在他的《中国人》一书中,有关于苏哈托会见他的故事。大师拒绝吃苏哈托的米糕,总统周围的文武百官吓得拜倒在地,因为拒绝总统(皇帝)是要杀头的。这一段用来衬托王林的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他手机里有张照片。是对着俄罗斯国防部长的后背发功的场景。他说这是前不久刚刚见过的。
问国防部长是什么病。王林严肃起来,“这是机密,不要随便问。”
王林常常说,“我治好的病人有5万”。话又不会说得太满,他说病也有治好的,也有治不好的,看缘分。
他也不再提用气功治病,而是说用手法和草药。
他的秘书雷帆提到大师的艰辛:用气功给脑瘤患者治病,因为太过用心,7个脑瘤侵入大师的脑子,闭关很久才把脑瘤治好。
跟随王林十多年的李密(化名)说,王林很少给本地人治病。对于王林所说的治病免费,他说偶尔也会免费,但能请王林治病的都是富人,“给钱绝对不会少”。他说,去年曾经有人来找“大师”治病,“大师”见来人没开车,直接拒绝了。
被修改的人生
黄招君说王林在牢里常常因为说大话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会把子虚乌有的事说得天花乱坠。“听得我脸上都挂不住”
“大师”的人生经历也是他营造传奇的一部分。
他的官方版本这样叙述:7岁离家,峨眉山拜道士学艺。学艺回来上山下乡,因破坏农业学大寨,“文革”时被关进监狱。中间为了救两个不该死的杀人犯,越狱一次被抓回后加刑。平反后出狱,在深圳开公司,拿到香港身份后回到家乡。
他自己出版的书里会写,他在牢里移来鸡鸭鱼肉,大吃大喝。手铐脚镣一扭就开、形同虚设。
而实际上,和他一起在江苏第四监狱呆了4年的狱友黄招君,对当时的王林印象深刻。
他说王林在牢里常因说大话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会把子虚乌有的事说得天花乱坠。“听得我脸上都挂不住”。
他在监狱里没有见识过王林有什么功夫,“有就不会被打了”。王林在监狱里变过空杯来酒,在黄看来并不稀奇,那时在监狱里是可以弄到酒的。但在牢里,王林从来没变过蛇。
黄说王林1987年左右出狱。出狱前,他买了台收录放合一的三用机,拧到最大音量,放着音乐出了门。“要让全世界知道自己出去了”。
关于学艺经历,王林常常语焉不详。和他一起长大、一起下乡的街坊欧阳耀南说,在下乡插队前,王林从未离开过芦溪。他跟着街上玩杂耍的人学会了变酒变烟。下乡后,萍乡的杂技团到他下乡的地方表演,看王林在这方面有些基础,教了他半个月。
对于这些,王林觉得不值得一驳。他说一起长大不代表知道他有没有离开芦溪,“那时候谁顾得上谁?”
关于峨眉山学艺的具体地点,问得紧了,王林会感叹,“唉,那地方早就拆了”。
对于“为什么这么有钱”这个问题。他回答,“我没偷没抢,警察没抓我,你管我的钱是哪里来的”。
商人邹勇说当时在铁道部确实见到了刘志军,两人看起来很熟悉。当着邹勇的面,王林对刘志军说要帮他办公室弄一块靠山石,“保你一辈子不倒”
除了三辆悍马和一辆劳斯莱斯,王林还有辆保时捷,在深圳、南昌和香港等地都有房产。但现在手中没有实业。
他以香港人身份回到芦溪,芦溪县政府将芦溪宾馆卖给了他。王林说,也没赚到钱,几千万买的就几千万卖了。
而芦溪县政府工作人员的说法是,当时县宾馆卖给王林很便宜,后来他转手给房地产商,“在这中间赚了至少上千万”。
王林的更大能量来自于他和某些官员的关系。芦溪公安局一位负责人说,芦溪常会有一些官员到王林家中,公安会负责一些保护工作。
王林说,“我王林想搞什么项目都搞的来”。他和原江西省政协副主席、中共江西省委统战部部长宋晨光关系很好。
有媒体称,他是宋晨光的高级顾问,宋常常会找他占卜官运。王林否认。他说两人是好朋友。他常劝宋“千万别为了小利坏了大事”,要好好为官。
去年4月,宋晨光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死缓。
王林自称和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是好朋友。2006年,他引荐本地企业家邹勇去找刘志军,申请下了一个货场赣西电煤集团。
邹勇说当时在铁道部确实见到了刘志军,两人看起来很熟。当着邹勇的面,王林对刘志军说要帮他办公室弄一块靠山石,“保你一辈子不倒”。
后来两人的说法有了出入。王林说,邹勇为感谢他办成事,给他送了1740万的礼金和劳务费,并给他买了辆车。
而邹勇认为,当时送给王林的是50万现金和在北京花200多万买的一套房。“该感谢的我都感谢了。”他否认那1740万元都是礼金。
王林常常会觉得遇到的都是忘恩负义的人。他说自己曾经帮宜丰一个黄姓企业家买地。领导批准后,他帮企业家送了50斤黄金。
后来他和这个企业家发生纠纷。企业家到他家拉了横幅,并威胁他如果不给他几千万,就将王林给领导送礼的事情说出去。
王林慨叹,为了息事宁人,“拿了1000万给他”。直到现在,那个领导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王林真是做了大好事,那领导听到都得哭”。
放高利贷的秘诀
王林还描述了如何能够避开高利贷的法律法规。他说国家要求借钱的利息不能超过一分二。想要放高利贷除了利息之外,可以设立其他名目,比如保管费、罚款费。这样就能保证不犯法
黄姓企业家否认这一点。
他说所谓的威胁都是无稽之谈。他确实带人去了王林家,不过是带着自己的亲属,希望能要回点钱。最终王林给了他1000多万,还了他的房子。
他说自己走投无路了。他向王林借了1个多亿的高利贷。最后利息到了7分。“最高时一天利息就要300万”。
他自称被追债,最终借了几十个朋友的钱,凑上了公司的股份、家里的房子甚至妻子的嫁妆。“倾家荡产”。
向王林求证此事时,他不愿意多说。他承认曾经放过高利贷,但是“放高利贷又不犯法”。
王林还描述了如何能够避开高利贷的法律法规。他说国家要求借钱的利息不能超过一分二。想要放高利贷除了利息之外,可以设立其他名目,比如保管费、罚款费。这样就能保证不犯法。
王林也曾借钱给芦溪县政府。财政局原局长吴启循说,王林借给县财政几千万,用来修路修河。利息比银行的要低。“他为芦溪的发展做出过贡献”。
王林常常会说自己支持政府。政府的武功山开发、水泥厂都是他支持资金办成的。
但芦溪县政府已经不再向他借钱了。李密说,王林脾气不好,说好的借款期限常常不算数。他突然说要还钱,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必须还清。因为水泥厂的借钱没有按照他的时间还,他曾经到政府大闹过。“政府再不敢跟他借了”。
而对于借高利贷的目的,王林的说法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赚的钱他要用来做慈善。
“师徒”纠纷
邹勇记得,王林曾经说自己是他的关门弟子。交钱后,王林给了他几本练功心法。其中一本是线装书,上写“万法归宗”四字,里面画了各种符号和口诀
最近,一场官司让王林感觉到世间险恶、人心难测。
身为江西省人大代表的邹勇认为,王林以收徒为名骗他钱财。王林则提起诉讼,要求邹勇归还他的房款。
按邹勇的叙述,王林鼓动他拜师学法术。2008年,邹勇拜师。王林要求他交500万的拜师费以表诚心。后来又要邹勇送他700多万的劳斯莱斯和200多万的保时捷。之后又有黄金和拜师礼的红包。
邹勇崇拜王林,折服于他变蛇、断蛇复活的神奇。而王林和某些官员的交往更让他觉得此人能耐极大。
邹勇记得,王林曾说自己是他的关门弟子。交钱后,王林给了他几本练功心法。其中一本是线装书,上写“万法归宗”四字,里面画了各种符号和口诀。王林要求他熟读。
练功时,邹勇红绳系在右手,伸展呼气36下,用小板凳拍前胸和后背各6下,如此往复。“开气门”。
开气门是第一层,到第二层是练意念,第三层是法术。
邹勇什么都没练成。他认为自己受骗了。
王林并不认为邹勇是他徒弟,也没有收他的钱。对于他印刷的书中出现和邹勇的师徒合影。王林笑了,“就是让他风光风光嘛,哪里是什么徒弟?”
对于用小板凳拍胸的说法,王林摇头,“你说他傻不傻,这么拍怎么能有用呢?”
他不承认邹勇给了他拜师费。当被问到邹勇是否送了他一辆劳斯莱斯时,王林回答:“他送我东西我又不犯法”。
两人的经济纠纷从礼金到房屋款、借款和拜师费。关于房屋纠纷的,王林一审胜诉。
两人都在等待二审开庭。
慈善家王林
新京报记者到王林家里,他找出那些贫困户的名单,拍得很响,“有钱人多了,谁能像我坚持这么多年?我不放高利贷,哪里来几千万给老百姓?”
王林和芦溪县的普通人很少来往。
他更多的是和官员、明星打交道。但他过年会给贫困户捐米、油、肉和鱼。
民政局社会救助管理局副局长潘忠伍说,在他任上,王林已经坚持了10多年。多时(捐)几百万,少时也有几十万。“这算得上实实在在给老百姓做了事。”潘忠伍说。
新京报记者到王林家里,他找出那些贫困户的名单,拍得很响,“有钱人多了,谁能像我坚持这么多年?我不放高利贷,哪里来几千万给老百姓?”
他多次向新京报记者提到自己的捐款数据,有时候说一年六七百万,有时候说一年上千万。
除了每年的捐赠,王林还提起他捐给政府的建勋寺。“这个寺庙花了我1.3亿。”
据李密说,寺庙花的钱没这么多。王林张罗了很多名流朋友,“他没花什么钱”。
王林不这么认为。寺庙的功德碑上刻着王菲、李亚鹏等人的名字。王林说虽然有那么多人名,但更多的是他为了给朋友面子。
“钱基本上都是我出的”。他随手拍了下庙门口的石狮子,“你知道这多少钱吗?汉白玉的,200万。”
慈善为他赢得了一些声誉。曾经认为他为人傲慢的人,经过这几年,也会说起,他每年坚持帮贫困户,不容易。
曾经有很多人希望在他身上能获取些东西。后来发现,除了孝敬一些红包给他,王林并没有真正帮他们改变命运
王林意识到自己老了。
他的光环也不再那么耀眼。芦溪县公安局一位负责人说,他和现任领导的关系不像以前几届那么好了,领导能不去他的家里都尽量不去。
外地的官员也来得少了,不像以前那么大张旗鼓。
他身边的人慢慢意识到,他并没想象中那么神秘。
李密说,曾有人发现他在一个福建人那里买蛇。还有人在他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大堆被埋的蛇骨。他们想,这也许是他断蛇复活之后的那些牺牲品。
在给马云、李连杰、赵薇变蛇变酒的视频里,能清晰地看到,他在变酒时偷偷换了一个杯子。
对于被拆穿的吹断筷架的视频,王林一摆手,说那本来就是闹着玩的,假的。
曾经有很多人希望在他身上获取些东西。后来发现,除了孝敬一些红包给他,王林并没有真正帮他们改变命运。
网络上的质疑让他感到疲惫。在又一次大骂司马南之后,他靠在椅子上,显得意兴阑珊。“算了,不跟他计较。”
(实习生 付宗恒 对本文亦有贡献)
新京报记者 张寒 江西萍乡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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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周末辅导小音乐家们所赚得的钱,在瓦尔奥尼岛上租了一间海滩上的房屋,租期为两个星期。我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将赋格曲谱写完成。岛中央的小镇可以称得上古雅而有奇趣,在夏季可是个热闹的旅游景点,吸引着许多有钱人。要是那时侯去,即使是最低档的房子的租金也是我望尘莫及的,我连一天的租金也付不起。可现在正值隆冬,我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带上我的蜡笔,书本,一个小型录放机,搭成公交车和出租车,开始了我14天的隐居生涯。
我租的房子不是沿堤大道两旁那些豪华的木结构公寓,与其说它是一间小平房,倒不如说很像是混凝土建成的掩体。房子外面涂着叫人难受的黄色,我一看到那颜色,嘴巴里就尝到了一种怪味道,怎么咂摸都觉得像是花椰菜的味道。房子坐落在一座小丘的顶上,前窗正对着大海,从这里眺望那些沙丘和海滩,令我有一种灵魂升华的感觉。除此之外,它离小村庄不远,步行过去就可以。这里还有足够的供暖设备、电话电视、全套的厨房用具,各种用品一应俱全,有一种我以前住的任何地方所没有的家的感觉。这个岛本身荒凉的很,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沿着海岸线走了一英里半,走到岛的东端,然后再沿着大路走回,一路上经过许多无人居住的房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房地产经纪人在电话里告诉我小镇上有家小餐馆以及卖烟和报纸的小店,整个冬天都一直开着。谢天谢地,她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这个小餐馆,我还真得挨饿呢。
小平房周围的环境带着有一种芬芳的忧郁,对于我敏感的感官,这里倒是个很适宜工作的地方。我可以听到远处的海涛声,还有,冬天的风携带着沙子撞击窗玻璃的声音,但这些都不会使我分心。相反,它们是这片宁静的组成部分,会邀来白日之梦,叩开想象之门。我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之中。第一个下午,我开始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我要谱写的赋格曲的总体计划,我决定结构不能太复杂,两个声部就够了,当然,有人谱写的曲子至多可达到八声部,但我并不想卖弄。含蓄是需要掌握的一个重要技巧,它和掌握复杂的表现手法一样重要。
我已经想好了主题旋律,是我在那年早些时候谱写其他曲子时丢弃不用的。虽然我认为它不合适早先的那首曲子,但是并没有忘掉它,我一直这儿修修,那儿改改,不断地将它弹奏出来。赋格曲的结构是这样的,主题打头,然后是答题(旋律配合),即重复变了调的主题旋律,在听众耳里,就好像是不断强调的一段对话(也可以说是声音和它的回声)。所有的声部轮流着把主题用主调和属调陈述了一次后,乐曲进入以主题和答题的个别音调发展而成的插部,然后主题和答题再次出现,不过音调已经有所变化。我打算在答题部分使用一种叫做“叠奏”的技法,导入答题的同时也引入主题,两者交迭重合,产生错综复杂华丽无比的声乐效果。
真正要把这个构思具体化在谱子上很困难,技法也不是我所独创的。但是它毕竟是我的构思,它也有创新的地方,这将会给评委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当赋格曲的复杂程度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我就会让曲调舒缓细致来,一段行云流水的旋律之后,乐曲将不循韵律,陷入一片杂乱无章的混沌。最后,那一片不协调的杂音中会突然出现一个音符来,它会拉得很长,并且越来越弱,在似有似无的余音中悠然远去。
在最初的一个星期里,我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每天早晨和傍晚我到海滩去,散一小会儿步。晚上在小餐馆吃完饭后,回到平房里听巴赫的《赋格的艺术》,或者《d小调托卡塔和赋格》,或者听一些勃拉姆斯、海顿和莫扎特的作品,然后再听一些作曲家,如思威林克和弗罗伯格的早期作品。我用蜡笔在一张质地很好的大画图纸上涂画,虽然在其他人看起来,这一点儿也不像是音乐符号,当我看着画时,却清楚地知道它们发的好似哪个音。不过,一个星期后,我的进展速度开始慢了下来,到了星期六的晚上,我的工作差不多已经停滞不前了。正是一开始就非常清楚的目标困住了我,我迷失在自己设计的复杂布局中了。事实上,我身心俱疲,已经无法再理清乐曲的头绪了。主题、答题、对题,所有这些都缠绕在一起,简直成了一团乱麻。
我已经彻底地累垮了,我知道我需要休息,但是即使我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我还是睡不着。星期天一整天,我就坐在椅子上,从前窗望着海滩。我太累了,不想工作,但是工作不下去的挫败感太深,让我睡不着。那天晚上,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我跌跌拌拌地向小餐馆走去,坐在我平常坐的位子上。餐馆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人坐在远远的角落里,一边吃着饭一边看书。这个孤独老人的花白胡子看起来与斯图灵医生倒有些相象,而且那书乍看之下,我敢发誓说肯定是《离心力黄包车舞者》,不过我并不确定。我不想凑近前去看个究竟,因为我害怕他也许会因此与我攀谈起来。
女服务员走了过来,问我要点什么。当她在本上写完以后,对我说:“您今晚看起来很疲倦。”
   我点点头。
   “您需要好好睡一觉。”她说。
   “我有工作要做。”我跟她说。
   “哦,那么,我给您端杯咖啡来。”
   我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一生从没喝过咖啡。”
“这怎么可能,”她说,“不过我想今晚是个进行新尝试的好日子。”
   “我就试试吧。”我这样对她说,她似乎很高兴。
我边吃饭,一边匆匆再浏览笔记本上曲谱,试着重新建立起我的赋格曲的构架。如往常一样,每当我看着音符的时候,一切都很清晰,但一旦想将乐谱继续铺展去,却老是写不好。沉思冥想中,我将盘子推开,将杯子和茶托挪近。我平时都饮茶,但此时我已经忘记了这次是另外一种饮料。我端起啜了一口,尝到黑咖啡那种令人不愉快的苦味,大吃一惊。我抬起头来,安娜出现了。从她亮闪的眼眸中,我看出她认出了我,好似她真的看见了我一样,我可以肯定,她和我一样,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见过我。
   我低声说:“我看见了你。”
   她微笑:“我也看见了你。”
如果开口与我说话的是一只狗,我不会如此吃惊。我坐在那儿,惊得哑然失声。她似乎就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小隔间里,于是我慢满地向前探出手去。在我的手快要靠近她时,她向后一仰避开了。
   “我观察你已经有好几年。”她说。
   “因为咖啡?”
   她点头,“你是个有通感能力的人,我说得对吗?”
“不错,”我说,“不过你只是我想象中虚构出来的,是神经活动异常的产物。”
   听了这话她大笑起来。“不,”她说,“你才是。”
最初交谈了几句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我相信我有点震惊过度。“这不可能。”我在心中反复说着这话,但是她就在那儿,我可以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她的身影甚至比以前在咖啡冰激凌的作用下出现时更清晰。这一次,将她引出来的咖啡,没有冰激凌中奶油、糖和那种冰凉感觉的干扰,所以她一直保持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消失。最后,她的边缘部分开始变得稀薄起来,如薄雾般,我只得赶快再喝一口咖啡,以维持她影像的清晰。当我端起杯子要喝的时候,她也在同一时刻做了同样的事,似乎她只是我的影像,而我也是她的映像,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在这里我不能和你多说,人家会以为我是疯子。”我小声说。
   “我的情况和你一样。”她说。
“等我半个小时,然后再喝一杯咖啡,我就可以单独与你说话了。”
   她点头同意,看这我唤人结帐。
当女服务员来到我的小隔间时,安娜已经开始消散,化为一片模糊的雾气,就像烟鬼嘴喷出的烟雾那样。这没关系,反正我知道,别人是看不到她的。我付了晚餐和咖啡的帐,又要了三杯咖啡带走。
“这咖啡有点意思,是不?”女服务员说道,“我向你保证过。真奇怪你以前从未碰过它。我的血液中四分之三都是咖啡,这种东西我喝得多了。”她说。
   “极妙的好东西。”我附和道。
它的确妙不可言,它唤醒了我的各种感官。我顶着严寒冷风走在夜归的路上,提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的万灵药,心理快乐极了,就像一个孩子在星期五下午离开学校回家一样。这整个很荒唐的念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想起我那悄声与她议定的计划:等我半个小时,我们再来一杯,我大声笑了起来。这件事的诡秘令我兴奋,自从见到过安娜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她已经长大成熟了,在我一直没理会她的这些年里,她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
回到平房里,我将第一个大泡沫塑料杯子放进厨房的微波炉里,将加热时间定在不到半分钟。我开始有些担心,也许安娜所在的那个时空与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的半个小时对她来说也许是两天或者三天。微波炉停止工作的铃声一响,我就赶紧把杯子拿出来,坐在小厨房经的桌子旁,将这黑糊糊的东西喝下了大大的一口,我还没有将杯子放下,她出现了,就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安娜,”我对她说,“从你画图的草稿本上看到的。”
她将左耳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威廉。”我说,然后告诉她咖啡味冰激凌以及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
她说:“我记得当我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时,乘父亲离开客厅,我偷喝了一口他的咖啡,我看见你坐在钢琴前,当时还以为你是一个鬼魂。我跑出去叫母亲,指给她看,但是我回来时,你已经消失了。母亲没把这当回事儿,因为通感现象总是让我说些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咖啡引起的?”我问道。
“恩,后来才知道的。一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我又尝了一次,你就出现了,坐在我们家餐厅的桌子上,看起来孤独无助的样子。我使劲抑制自己才没有脱口说出来你在那儿。这以后我就有点明白了。自那以后一有机会,我就想办法见你。你小的时候常常很忧郁,我看得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是一份发自肺腑的对我的关心,几乎令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我生活的见证人,我并不是我一直想象的那么孤独。
   “你是个特棒的画家。”我说。
她笑了,“我擅长用铅笔作画,但我的教授们要的是一幅彩稿,就是我正在画的这个。”
我们在谈话中会不时地停下来,喝一口咖啡。为了让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这一点至关重要。原来,她也正在避开日常俗事,找了一个地方完成她的期末习作。我们发现了两人生活有非常多的共同点。她告诉我说,她小的时候也很孤单,她的共感现象也令她的父母非常头痛。正如她所说,“在我们发现这件事的真相之前,他们一直认为我有点疯癫。“她说完这话,放声大笑了起来,但是我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受过的伤害有多深。
   “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我问道。
“只对我的医生。”她说,“医生告诉我,这种情况虽然比较罕见,但是他也听说过这种现象。听他这么说,我才如释重负。”
这番话让我楞了好一会儿,因为斯图灵医生跟我说过,他在医学文献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安娜的话与医生所说的有些矛盾,提醒我她的存在并非真实,但是我很快从脑中驱走了这种想法,继续和她的谈话。
那天晚上,我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喝光了带回来的三杯咖啡——当然,她也一样——就这样,我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我们谈着各自的生活,我们的创作理想,我们的未来之梦。我们发现我们的通感体验非常相似,我们感官印向的转换常常产生相同的结果。例如,我们都觉得新割下的草的味道呈圆形,汽车的喇叭声会使我们尝到柑橘的味道。安娜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一个音乐爱好者,偏好钢琴艺术和古典音乐。在我向她说明我是打算如何构架出那首赋格曲错综复杂的结构时,她突然低头看了看她的咖啡杯,然后抬起头来说,“哦,真糟糕,我的咖啡没了。”我低头看看我的,发现刚才我已经喝干了第三杯咖啡了。
   “明天中午见。”她说着,她的影像开始淡去。
   “好的。啊我大声叫道,生怕她听不见。
之后她便成为一个幻影,一阵气体,一份思念。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干瞪着对面厨房的墙壁发呆。她走了,我好长时间都坐立不安。我喝下的那些咖啡在血液里狂奔,我虚弱的体质从没受过如此的“刺激”,我的双手在颤抖,我知道觉是睡不成了,因此在这平房小小的房间里绕圈踱步了一个小时后,我便坐了下来搞我的赋格曲,看看这会儿能做些什么。
我立刻抓住了头绪,就从星期六被困住的那个地方开始。此刻,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如明镜般地玲珑剔透。当我用各种颜色表达音符时,甚至听得到音乐声,似乎我正在一边制作出录音片段,一边播放录制进去的内容。我疯了似的工作,速度又快,一点儿错也没出,所有的音乐上的难题此刻都迎刃而解,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所作的每一个决断都充满了灵性。最后,约在早晨8点左右时(太阳升起来我都没有注意到),咖啡对我身体造成的伤害开始发作,我觉得恶心得很,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这种痛苦实在太折磨人了。10点时,我开始呕吐,吐过后感觉稍好了些。上午11点,我出现在小餐馆里,有买了4杯咖啡。
女服务员想引起我对早餐的兴趣,我说我不饿。她说我看起来气色不好,我勉强对她笑了笑,好让她放心。她却追问我怎么了,我冲她发了一顿火——我记不得当时说了些什么了。然后她终于明白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咖啡。我拿着我的宝贝直接走向海滩。那天风和日暖,清新的空气使我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些。我坐在沙丘中间一个很深的低凹挡风处,坐在那里饮着咖啡,看着安娜作画。不管她在哪里,她总是在专心画她的画,衣服很大的彩色抽象画。偷偷地看了她几分钟,我突然意识到,这幅画的构图,以及色调的搭配在我眼中看来就像是弗朗兹◎舒伯特的作品,《b小调第八号交响曲(未完成)》的乐谱。开始时,我觉得这很好玩,想想看,我的音乐知识竟然在她的世界中得到延续,我的想象竟然是那个世界的来源。更使我感兴趣的是,我对弗朗兹◎舒伯特的一点小小的兴趣,竟然会自己表现出来。我在想,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是这个想象出的世界中的素材。这个想法掠过我的脑海,给我沉重的打击,我不想这样,我要她与我完全不同,她有她独立的实体,否则她与我的友谊又算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想甩掉这个想法。中午时分,她出现在我的身边,就在这些沙丘中间,而我那时已经忘掉了那个讨厌的想法。
整个白天我们都在一起说说笑笑,沿着海边散步,在尖岬岩石上攀登。下午3点左右,咖啡快没有了,我又返回了小餐馆再买些。我跟他们买了整整两壶,然后直接倒入那种很大的外带塑料容器内。女服务员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当我在这里忙我的事时,安娜也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准备好一大桶的咖啡。
我们在平房里再度见面,当傍晚来临,我们隔着厨房里的一张桌子,拿出各自的作业一起研究。有她在,我的音乐灵感有如火焰在燃烧,而她也告诉我,她第一次发现了整体的构图,这正是她一直在努力突破的方向。我太沉醉于我的工作之中以至于头也没抬就伸手去拿我的蜡笔,可到手的却是一枝紫罗兰色的彩色粉画笔。我没有这种颜色的笔,安娜有。
“瞧。”我对她说,在这一刻我感到一阵晕眩,视神经又开始痛了。
她把目光从画作移到我的手上,看见了那根紫罗兰色的粉画笔。一时之间,我们都静静地坐着不动,为这事代表的意义所震撼。慢慢地,她的手越过桌子向我伸来。我也丢掉粉画笔,把手向她伸出。我们的手碰到了一起,我可以发誓,我感觉到我的手指和她的手指缠绕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什么,威廉?”她略带恐惧地说着,放开了我的手。
我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失去了平衡,抓住椅子靠背才站稳了。安娜也站起来,但当我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却不住地往后退,“不,这不对头。”
“别害怕。”我小声地说,“是我。”我踉跄着向前移动了两步,我与她离得是如此之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她退缩着,但没有走开。我伸开双臂抱住了她,试图吻她。
“不。”她叫道。她的两只手用力地推在我的胸脯上,我向后跌倒在地。“我不要这样,这不是真的。”她说着,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她的东西。
“等一下,对不起。”我急忙道歉。我双腿乱蹬,想站起来。彻夜不眠,几加仑的咖啡因,紧张得要崩溃的神经,此时就像赋格曲中缠绕在一起的多重声部搅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像是被马蹄重重地踢了一下。我的身体在发颤,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模糊。我硬撑着不让眼睛闭上,看见安娜转身,似乎要从客厅里走出去。我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家具作支撑物,跟在她的后面。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猛地一下打开小屋的正门,尖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我被人发现躺在海滩边,不省人事。小餐馆里的那个白胡子老人每天早晨都要道海滩上溜达一阵,于是便看到了我。警察接到报警后来了,暖融融的太阳,玫瑰古朴的香气,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
他们让我在那间小小的海边医院多待了两天,好看看我神经方面有没有什么异常。一位精神科医生来看了我,我成功地说服了他,让他相信我是因为要完成学校的作业,用功过度才导致这样的后果。显然,小餐馆里的女服务员已经告诉过警方,我喝了大量的咖啡,而且量大得简直不可理喻,又一直没有睡觉。这些话显然也传到了来给我看病的医生的耳朵里。当我告诉他这是我首次尝试喝咖啡,因此才昏死了过去,他便警告我不能再喝那玩意儿了,他告诉我老头发现我倒在自己吐的一大摊污物里。“你的体质显然不适合喝这东西,你昏迷期间很可能会因窒息而死。”我谢谢他的忠告,并向他保证,以后我一定远离咖啡。
在我住院的那些日子里,我试着进一步思考发生在我和安娜身上的事情。显然,我大胆的举动吓坏了她。今后还要不要去打扰她为好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在医院里,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我可以肯定,我确实已经可以与她进行身体上的接触了,但这一事实却令我十分不安。我开始怀疑起斯图灵说的话了。也许,我们认为是通感现象造成的结果实际上只是精神病患者的幻想。我以为是否再找她?先不去考虑这个。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再见一次面,至少要为我的卤莽行为道歉。
我问护士,我在海边屋子里的东西是否被带到医院里来了,她告诉我是的。在医院里的最后一天,我早早穿戴好,花了一整天等待出院通知。那天下午,他们给我把东西拿来了,我仔细地翻查,但是,我的赋格曲蜡笔画乐谱没有了。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有什么东西。其他每一样东西豆子,惟独没有那张大的画图纸。我让我的护士——她非常和蔼,不知怎么使我想起了布瑞丝尼克太太——帮我再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带给我的。查了以后她告诉我没有其他东西了。我打电话给瓦里奥尼岛警察局,先感谢了一番,顺便再问问他们是否看见了我的画。答案是肯定的。我的赋格曲凭空消失了。我知道它的消失很快就会让我居丧不已,但当时确定了之后我稍微有点麻木,甚至还为自己能活下来而感到庆幸。
我决定回到父母的家里去住几天,恢复一下,然后回音乐学校继续我的学业。在医院附近的汽车站等车时,我走到附近的一个小报摊上去买了一包口香糖和一份报纸,以消磨时间。我的目光在糖果架上扫视时,突然停留在一样东西上,我想当时自己的样子肯定就像夏娃第一次看到苹果一样。那是一袋汤普森牌咖啡味硬糖。看到袋子上的字样后,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我的腹腔神经开始不安分,我的手掌心开始冒汗。包装纸上写着,“不含咖啡因”。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运气如此之好。我紧张地看看身后,买3袋。一上车我就扯开了一包,由于用劲太大,结果有一大把都散落在座位上和走道上。
我乘坐出租车到了父母的家里,我得自己开门进去,他们的车不在家里,我想他们今天出去了,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都有点想他们了。夜晚降临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我猜他们也许出去度一个短假,他们经常出去度假的。这没什么。我走到自己在家里的老据点——钢琴前的长椅,坐了下来,开始嚼吃那些咖啡风味的硬糖,直到吃累了,再也不详坐在那里熬夜为止。我躺到小时侯睡的儿童床上,像小时侯睡觉时一样,脸对着墙壁,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从坐长途车回家又熬了夜的我的疲劳中恢复过来。到了下午,对于我的赋格曲的命运的怀疑得到了确认。这种糖果不能像冰激凌那样给我带来安娜的清晰影像,更比不上黑咖啡,但它的成形效果已经足以让我追随她一天的活动。我看见了,她将我的那张蜡笔画乐谱作为她的期末习作交了上去。她是如何将它拿走据为己有的,我不知道。这不符合逻辑。我飞快地瞥了一眼这幅作品,试图看清楚自己是如何将主题和答题拼凑在一起。如果我能再多看一秒,我就能听见乐谱发出的音乐声,但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看清楚它,以理清这篇乐曲错综复杂的结构。我可以确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这篇赋格曲中原先本该照我的想法进入混乱的地方已经变得清晰无比了,二是安娜的作业能圆满完成也正是因为这个变化。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的汤普森糖果已经快吃完了,只剩下一块了。我将它拿在手里,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变出安娜的形象的机会了。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窃去了我的作品。也许这能抵消我的冒失给她带来的不愉快,可以说,我们现在已经扯平了。我将像以前一样把她抛诸脑后,不过这次有点不同,我俩将缘尽于此。作了这个决定后,我剥开了最后一颗硬糖,将它放在舌上。慢慢的,嘴里充满了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琥珀色的味道,如先前一样,模糊的人形开始出现,渐渐清楚起来。她正在喝着杯子里的什么东西,当她看见我在看着她的时候,颇有些吃惊。
   “威廉,”她说,“我不止一次地希望能再见到你。”
“我知道,”我说,本来我想让自己的态度谦恭中带点强硬,可一听到她的声音我的新都融化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她问道,“你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看见了,在海滩上的那个长夜里,我一直和你一起,但是我碰不到你。”
   “我的赋格曲呢,”我说,“你拿了它。”
她微笑着说,“它不是你的。让我们不要自己来骗自己。你知道,你只是我通感现象的映像。”
   “谁是谁的映像?”我问道。
   “你不过是我沉思的产物罢了。”她说。
显然,安娜认为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我想反驳她,但我没有卑鄙到要推翻她这个信念的地步。当然,我本可以举出事实。比如她说过极为丰富的通感现象是一种疾病。这当然不对。还有,这张画不是她画的,根据就是,那张画是一弗朗兹◎舒伯特的第八号交响曲为基础画成,是我的乐理知识通过她产生的作品。怎么才能让她相信她才是虚幻的产物?她一定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因为她的态度变的戒备起来。“我不要再见到你,”她说,“我的医生给过我一种药片,他说可以消除我的通感现象。咬就在这儿,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它已经开始起作用。抽烟时,烟雾不再会让我听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绿色也不再会让我尝到柠檬的味道,电话铃声也不再会让我触摸到粗麻布的感觉了。”
这药片是最后的一件证据。有治疗通感现象的药吗?“你吃那药是在伤害你自己,”我说,“如果你切断了与我的联系,你将不再存在。也许我们命中注定就是互相依存的。”想到她也许会失去她特别的感知能力,我有点慌了,我将失去唯一的朋友,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斯图灵医生说了,它不会伤害我的,我将和普通人一样。再见,威廉。”她说着便将咖啡杯推向一边。
   “斯图灵。”我说,“你说什么,斯图灵?”
“专门给我治病的医生。”她说。虽然我仍然能看得见她,但我知道,我已经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持续看着她,她低下了头,将脸埋在两手间,似乎在哭泣。接着我嘴里的糖果从薄薄的一长条变成空空如也,只剩下唾液,连这我也咽了下去,可只过了几秒钟,她就彻底消失了。
当我披上外套的,穿过镇子到斯图灵医生那儿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钟了。我有无数个问题要问他,最先要问的就是,他是否给一个名叫安娜的年轻女子看过病。我的脑子里全是她最后说的话。当我走到医生家门口,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太阳已经西沉了。似乎我是在睡梦中来到这儿,到了这儿才醒似的。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这使我想起了瓦里奥尼岛。我拾阶而上,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漆黑一团,只有二层搂上有一盏灯亮着。门虚掩着,稍稍开了一点缝,这看上去怪怪的,因为现在可是大冬天。通常,叫了三遍以后还没有人答理,我会转身回家,但这次我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和他谈。
我走了进去,把深厚的门关好。“斯图灵医生!”我叫道。没有回答。“医生?”我又叫了一声,然后走过大厅,朝那间堆满了资料的房间走去。从窗户中透进来微弱的光心,我找了一盏灯,扭开了开关。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不断地喊着。最后我打开了所有的灯,来到房子后面的日光浴室,我和医生经常在那里会面。走到那里,我跨进了屋内,我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活的东西。只听得一声尖叫,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接下来我便看见了那只花猫,它飞快地跑向另一个房间。原来,我踩着了它的尾巴。
重新置身于这间满是植物的房间,心情真是舒畅,此情此景将我带回了儿时的回忆,那时对于我来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奇怪的是,桌子上有一个烟缸,上面有一枝点燃着的烟,两张椅子面对面的摆放着。烟缸边上是一本从中间打开的书,翻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离心力黄包车舞者》。我宁愿看到一个鬼魂也不愿看到这本书。看到它出现在这里,我毛骨悚然。我跌坐在以前常做的那个位子上,看着烟雾从烟缸上袅袅升起,向着玻璃窗上慢慢飘散,几乎就在同时,一阵疲倦袭来,我合上了双眼。
那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自己无法打开门离去,甚至无法打碎玻璃窗爬出去。我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时我一阵狂乱,然后便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学会了接受命运的安排。通往日光浴室的房间里堆放着一摞摞的纸,每一张上面都是美丽的铅笔画。我又到楼上去看,在二楼的地板上,我发现了钢琴和巴赫的《大赋格曲》的活页乐谱。楼上过道里有一张布瑞丝尼克太太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我父母中的一个与安娜站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中的安娜还是一个孩子。
这些过道和房间都已消失。我被困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会有一间房间消失。此刻,我正坐在斯图灵的椅子里,在这个目前唯一还存在的房间里(今晚之前它也会消失)写下这个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我的赋格曲。那只花猫坐在我对面,它是从那些消失的房间里逃出来的,消失的威胁正在向我们这间屋子围拢过来。房子外面,花园、树林、天空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现在看起来似乎都变成了石墨,在神气的阴暗对比效果下呈现出其自身的厚重感和立体形象。围绕在我们周围的房间也都是如此:地板、玻璃窗格、椅子、植物,甚至猫的尾巴和我的鞋子都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色彩,变成了素描的灰影。我想象着安娜不久之后就会从她的现在的状况中解脱出来。至于我……至于我,一个一直相信自己是多余的,没人爱的,不被理解的人,将会超越一个艺术家的身份,成为意见艺术品,一件永世长存的艺术品,那只猫“喵喵”的大声叫着,在我的感官世界里,那声音就像是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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