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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渐白醒来时,已是上午10点多了。她躺在空旷的席梦思床上,内心既充满了舒服和惬意,又感到莫名的忧伤。她和东晓结婚时,是在他单身宿舍兼办公室里入的洞房。那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东晓在城郊的镇政府任团委书记,渐白是县医院的小护士。俩人是在团县委举办的青年联谊会上认识的。渐白是个内向而害羞的姑娘,但那次舞会上遇到了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她的内心瞬间打开了。她主动邀请东晓跳舞,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显然,东晓也被她的美貌和含苞待放般的娇羞所深深吸引。东晓当团委书记,身边年轻姑娘不少。但像渐白这样文静、内敛而又痴情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俩人持续热恋了三个月就闪电式结了婚。由于双方家人都不太同意,他俩的婚礼也就比较简陋。既便是度蜜月的洞房,也只是把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买了新床单、新枕套和两床被子,玻璃窗上贴了窗花,再请来双方的同学、朋友,大家热闹了一番,他们就住在一起了。由于房子小,俩人只是在单人床边拼了一块木板。好在俩人那时在热恋中,小两口如胶似漆,那么小的床,俩人睡下还剩半拉边。不过,单人床毕竟是单人床,随着孩子的降生,它的狭小立马显的那么明显,俩人常常为床的问题而不快和无奈。从那时起,拥有一间宽畅的住房和一张宽大的睡床成为夫妇俩的梦想。后来,随着条件的不断改善,俩人从白手起家,不仅有了自己的住房,而且逐步从平房到楼房,从旧楼房、小户型过渡到了现在的高层大户型住宅。不过,每次住房都是东晓在张罗,渐白从参加意见。她每次都只提一个条件,就是要一张大的睡床。现在,两米宽的大睡床有了,渐白却常常怀念俩人挤单人床的那些日子。
渐白掀开桑蚕丝被,自己略带丰腴的身材毕露眼前。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部,想起自己又多日未去跑步了。东晓去省委党校学习快两个月了,自己也就两个月未去体育场跑步了。渐白是那种缺乏主见的女人,自结识东晓以后,她就一直依赖东晓,自己和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听东晓的。东晓呢,一参加工作就担任了镇团委书记,后来当了镇长、镇党委书记,再后来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仕途一路顺风顺水,做事也有章有节,倒是让渐白省了不少心。同样岁数的同事,许多人头上的白发此起彼伏,嘴角、眼角的皱纹层出不穷。渐白则青春永驻,四十大几的女人,仍似姑娘般黑发红颜。唯独变化了的是腰身,过度营养和缺乏锻炼使她衣带渐窄。一天清早,她裸身在穿衣镜前暗泣,东晓走过来,奇怪地问她,你怎么了。她说自己胖了,回不到原来的身材了,怕他不喜欢她了。谁知东晓环住她丰满的腰身说,怎么会呢,原来的你,是赵飞燕的瘦,现在的你,是杨玉环的肥,环肥燕瘦,我都喜欢。我不用离婚,就曾拥有过肥瘦不同的两个女人,比皇帝都幸福呀。她被东晓的幽默逗笑了,挣开他的怀抱说,你是不是真想再要一个女人啊。东晓立刻自掌嘴巴,口误,口误,请娘娘明鉴,东晓只爱娘娘一个。如有二心,天理不容。东晓一番话说得渐白脸上笑意荡漾,心里乐开了花。
但自那天起,细心的东晓还是主动催她早上早起,陪她一块到体育场跑步。
东晓不在,渐白不想一个人去跑步。县城小,体育场里熟人不少。自己一个人去跑步,不明就里的人会有许多猜想的,她不想让别人对东晓产生误解。自己科室的刘姐,丈夫在县政府任副县长,夫妻俩恩恩爱爱,常常一块散步,还爱逛商场。有一段时间,人们发现刘姐散步逛街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就有人推测,她丈夫可能出事了。这个推测传过三个人的口,便成了有鼻子有眼的真事,说这个副县长已被双规。谣言有一天终于传进刘姐的耳朵,刘姐很生气,硬是把脸上刚做了去痦子手术的丈夫拉了出来以示清白,一场风波才算平复了。
东晓事业正在上升期,渐白不愿让丈夫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她宁愿在家睡懒觉。想到东晓,她心里欣慰了许多。东晓为人正派,口碑很好,在县上是响当当的人物,并且相貌堂堂,谈吐不俗,是县直机关好多女干部的梦中情人。但他从不为外面的诱惑所动,而且在经济上也清清爽爽。在官场上,一个人如果没绯闻,不贪钱,那他任何时候都会立于不败之地。最让渐白放心的,是东晓特迷恋她。自结婚以后,他尤其迷恋她的身体,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他们俩的性生活,和谐且有规律。每周六晚上,俩人像过节般认真而热烈地做爱。除了他出差或渐白身体不适,几乎雷打不动。渐白相信,一个痴迷自己妻子身体的男人,肯定不会有外遇的。另外,她还从丈夫对女儿的爱护上,进一步确信丈夫的忠诚度。丈夫哪怕再忙,每晚必过问女儿的学习。女儿从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再一直到出国读大学,每个环节都离不开丈夫的心血。这一点,使渐白既感激又惭愧,毕竟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但却很少关心女儿她,因此和女儿关系一直很淡。就是女儿14岁那年初潮来的那次,也是细心的东晓首先发现了女儿的异样她才知道。丈夫悄悄告诉她,女儿有些不对劲,见人躲躲闪闪,老往卫生间跑,而且把门锁得死死的。她将信将疑,敲开了女儿的房门。经过仔细询问,女儿吞吞吐吐告诉她,自己可能怀孕了,下面流了很多血,肚子疼得厉害。她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直笑得女儿莫名其妙。她知道女儿从不和男生交往,肯定是她来例假了。她给女儿讲了女人的生理特征,说女孩子来初潮是好事,说明她生理正常,长大了,是可喜可贺之事。说得女儿从忧转喜,喜极而泣,自此对妈妈信任有加。
渐白起身打开了床头电视,健身频道正在播放练瑜珈的示范教学片子。她吃力地跟着练习了一遍,直练得浑身酸痛,香汗沥沥。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客厅里充满了清新的空气。丈夫不在,家里很整洁。她收拾了一下客厅茶几和自己昨晚看电视躺乱了的沙发巾,去洗手间洗漱。
东晓别的方面心细如发,但做家务却不行。他从不自己洗衣服、做饭。每天早上起来,总是等着渐白给他拿衣服、鞋子。有次他要出差,正巧渐白单位早上开会,她要做护理与患者管理方面的汇告,这是她通过多年总结并有望申报省上的科研项目,所以没等东晓起床就急匆匆走了。东晓起来发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他该穿的和该带的东西准备好,非常着急,一遍一遍打她的电话。直到她急匆匆做完报告,请了假赶回家才把他打发走。
洗漱完毕,渐白又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了客厅。去干什么呢?女儿出国4年了,丈夫第一次出这么长时间的差,渐白显然不适应。她觉的肚子有点饿,打开冰箱,发现鸡蛋、牛奶、面包一样都没了,她有些泄气。她不相信,东晓才离开这么短时间,自己就变得这么慵懒。难道自己真得离不开东晓吗?现在社会上都说男人一当官就变坏,养小蜜、找小三的比比皆是。尽管她对东晓有信心,但不能不有心理准备。她早就想好了,东晓这样的男人如果变坏了,是很难回头的,自己绝不低三下四去请求他回心转意,自己会大度地放他一条生路,并和他继续做普通朋友。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太简单了,简单的几乎无法实现。
她想出去吃早餐。小区门口有家牛肉面,正宗的兰州风味。每个周六早上,东晓都会拉她起床去吃。今天她决定一个人去吃。她提了包,拉开门走了出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瘦瘦的有几分英俊的男人。渐白吃了一惊,有些反应不过来,痴愣地看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到渐白,显然也吃了一惊。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还是她的惊人的美丽,那男人显得很局促甚至有些害羞。好半天,他都在发愣。毕竟渐白反应快些,面对这陌生男人,立马有了警惕性:你找谁?
那男人马上恢复了正常,回答:我不找谁。我住这里。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门。
渐白明白了,说,你是新搬来的邻居?
那男人微笑着回答,是,敝人姓高,高昂,二中老师。
渐白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哪里听过,敷衍道,好,我出去一下,并指了下楼道。
高昂这才意识道自己挡住了楼道,侧了下身说,哦,你先下,我也准备出去。
渐白再没有理会他,在他的目送下矜持地走下了楼梯。
一直走到院子大门口,渐白都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个姓高的邻居就跟在她的背后。渐白一家搬到这幢楼上已有近10年,原来的邻居是水务局的总工。前些年总工调省城工作,在一个全省大型的水利枢杻当工程师。女邻居下岗在家,当全职太太。他们家有一个可爱的胖墩儿子,去年考了大学。以前渐白和东晓工作很忙,两家很少来往。只是经常见女邻居忙里忙外,操持家务,一心照顾儿子考大学,很少见他丈夫回家。自从胖儿子上大学后,女邻居闲了下来,有了时间和精力去管丈夫。这不管不要紧,一管就发现了问题。丈夫竟在省城偷偷买了房子还养了小三,那小三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几岁。当她找到丈夫和小三的安乐窝时,小三穿着轻纱裙装,里面只穿了条红色丁字裤,鼓鼓的乳房颤颤悠悠,连那两只黑色的乳头都清晰可见。她穿着拖鞋,夹着一支细细的纸烟,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看着她。小三胆大脸厚不害羞,丈夫的态度也让她失望。他一句解释都没有,埋着头抽烟,对两个女人一眼都不看。她心凉了半截,一句话没说就打道回府了。
过了两天,丈夫回来了,同时带来了离婚协议书。他的态度很诚恳,说自己犯了原则性错误,自己负全部责任。他净身出户,另给妻子二十万元钱做为赔偿,前提是儿子归他。
比起自己身边几个离婚的姐妹来,自己算是幸运的,丈夫还是讲良心的。和她原来一块下岗的几个姐妹离婚时,都是被逼出走,连房子都没有,有的还要带上一两个小孩,惨不忍睹。因此,她没有闹,没有哭,悄悄和他办了手续。好长时间了,连的父母和儿子都没告诉。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那年春节。儿子从东北大学放假回家,要妈妈来省城和爸爸一块过春节。因为儿子有了女朋友,要带她到家里来。他不愿把女朋友带回小县城,怕生在东北大城市的女朋友看不起自己。这下让妈妈做难了,只好把实情告诉了儿子。儿子一听就火了,拉上妈妈坐火车直奔省城。
找到爸爸在省城的房子,儿子一脚就踹开了门。儿子从卧室里把那个瘦得大烟鬼般的小三一把抓起,从三楼一直提到楼下,把她扔在楼门外,对她说,你从哪里来,快滚回哪里去,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小三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她跑到安全地带,拨通了总工的手机。
总工回来了,刚要张口说话,儿子制止了他。儿子说,妈妈,这是爸爸,你是我妈,这是我爸爸买的房子,从此这就是我们的家,再不允许乱七八糟的人进这个门。他又转身跪在爸爸脚下,说,爸爸,你过去犯的错我和妈原谅你,从今我们谁也再不会提起。爸爸和妈妈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只知埋头学习的儿子竟如此有胆有识,深明大义。自此一家又破镜重圆了。那个小三虽然后来也曾来找过麻烦,但被儿子着着实实痛揍了一顿后再没有出现过。自这件事后,女邻居再不敢大意了,卖了县城的房子,跟丈夫到了省城团圆去了。
渐白走进兰州拉面馆,要了一碗毛细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她偶一抬头,发现高昂竟也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吃面。他显然也看到了渐白,向她行了个注目礼。
渐白觉得有些不自在,很快吃完了饭,走了出来。天气很好,她不想回到空落落的家,她信步走上了大街。自从丈夫担任了县上领导,医院领导对她也尊重有加。不仅提拔她当了总护士长,还让她按时上下班和按时双休,没有特殊情况很少加班。有了大把的休息时间,长期紧绷的神经松驰了下来,她开始找事去做。她开始拿起笔来,写小说,写散文。早在上中学时代,渐白就是本县出名的才女,她的散文《脂胭山行》就上了文学大刊,并获奖。结婚后,等把生孩子、考职称等一系列生活、工作中的烦心事弄停当,近二十年的大好时光就一晃而过了。再等孩子上大学了,自己工作稳定了,没负担了,人也就中年了。
二十年后重新写作,谈何容易。虽然积累多了,感悟多了,但现在的文学创作也和其它行业一样今非惜比了,从遣词造句到布局谋篇,都和以前大不同了。况且现在多了网络,文学界新锐叠出,佳作满目,哪像那时候,只要文字优美,内容完整,感情真挚,就可发表,并能得到好评。她试着写了几篇散文和一部中篇小说,都不太满意。尽管这些题材都是这些年自己在工作、感情生活中的积淀,但她总觉的力不从心,感到自己落伍了。
逛街啊一个人?高昂不知何时追了上来。这人真烦。渐白想。毕竟是新邻居,渐白敷衍道:是啊。高昂说,漠原来了,你不去见见?漠原,哪个漠原?渐白说。高昂说,肃州的漠原,获了冰心奖的那个,县文联请来给本县作家讲课呢。哦。渐白虽然嘴上随便应了一句,心里却掀起了波澜。漠原,那个曾经在她少女时代梦里常常出现的偶像,真的来了吗?
渐白上中学时,对文学痴迷的一蹋糊涂。她那篇《胭脂山行》获奖后,一下子成为西部文学新秀。在省上的一次文学座谈会上,她见到了西部著名散文家漠原。他一身白西装,瘦瘦白白的脸上戴着黑框眼镜,那翩翩欲飞的气度让她不由地着了迷,他那磁性的声音和浑身散发的成熟男人的气息让她脑子阵阵发晕。座谈会结束时,她拿着自己心爱的天蓝色软皮笔记本挤到漠原跟前,请他题词,签名。漠原没有推辞,拿起笔一挥而就:读古人的书,走自己的路。漠原。一九八六年题于省城。写完,还特意看了她一眼。就是那一眼,让她终身难忘。那是一双清澈而深沉的眼睛,当他看到渐白时眼中有一丝惊喜,但成熟男人的稳重最终占居了上风,那惊喜只一闪而过。她知道,自己的美丽漠原是看到的,但他不会对自己动心的,在他眼里自己还是个稚嫩漂亮的女中学生。但就是那个签名和那一眼,多年来始终在渐白梦里挥之不去。
高昂见渐白不说话,说如果你不感兴趣,我可先走了。说罢,摆摆手急忙走了。渐白发现,高昂那气质和身影,竟有些漠原的影子。
渐白漫无目的的在步行街上走着。她走进沙驰店里,看了看男夹克,还是那几款老款衣服。他想给丈夫买件薄夹克,丈夫只喜欢这个牌子,但那些衣服都是老面孔,一件新的都没有。她又走进玖姿店,想给自己买件衣服。店里几个中年女人嘻嘻哈哈地试衣服,见到她进来,她们突然严肃了起来。她知道,这些女人肯定认识她,并且知道她是县上领导的夫人。在小县,这种情形她见得多了。她只好退了出来。
她走出街口,迎面看到广告牌上张贴着一幅鲜红的海报:著名作家漠原文学创作讲座。她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向文化馆走去。
县文化馆三楼会议室静悄悄的,主席台上一个秃顶长须的男人在声嘶力竭地讲着话,下面座无虚席。人们正襟危坐,仔细伶听。
她悄悄走进去,挤坐在最后一排。台上那个男人正是漠原。他不仅头发秃了,蓄起了一部大胡子,而且肚子大得像孕妇。她心里想,漠原完了,漠原——那个她心里梦里时常萦绕的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的漠原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她观察了一下,高昂坐在最前排,很兴奋地样子。她没有听清漠原先生在讲什么。她心里十分难受,她为自己少女时代的梦想的破灭暗自神伤。她走了出来,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她先给丈夫打了电话,又给女儿打了越洋电话,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她走出门去,在小区超市买了菜,回来给自己包了顿鸡蛋韭菜饺子。尽管今天看到漠原成了那样心里不好受,但今天任然是丈夫离开家后的这些日子里过的最充实的一天。
半夜两点,她听到敲门声。她猛地坐起来,仔细倾听,是隔壁在敲门,她听出是邻居高昂回来了,好象喝多了酒。老半天,好像是他妻子给他开了门,埋怨着进了门,后来便再没有任何声息。渐白想,高昂可能参加了招待漠原的晚宴,喝酒喝迟了才回来。她突然记起,好像报刊上常常见到高昂这个名字,原来高昂也是个文学爱好者。
第二天,渐白起了个大早,去体育场跑步。她想清楚了,绝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自打跟了东晓,自己一直在跟着东晓走。东晓思想前卫,思路清晰,判断准确,无论是他自己在官场的每一步选择,还是女儿每次学校的选择,都由他做主。事实证明,他每次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渐白就是在这种过渡依赖中迷失了自我。
她穿上那套自己喜欢的已略嫌窄小的纯白运动服,慢慢来到了体育场。体育场是去年政府在城区拆迁掉的一座化工场的基础上修建的。这个项目是丈夫东晓主抓的。记得当时为了拆掉那家化工厂,丈夫把许多人都得罪了,有化工厂的老板,还有好多工人,这是他们赖以生活的依靠呀。有一天,老板带着二十多个工人到家里来闹,把渐白气得直流泪。东晓很镇定,拿出好茶好烟来招待,那些人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抽烟喝茶。东晓耐心地给他们讲了县上的规划以及环保方面的政策法律,劝他们配合政府。谁想他们得理不让人,胡缠蛮搅,有些人还乱摔东西。东晓这下不客气了,果断拿起电话,拨通了110。那些人没想到年轻文弱的宣传部长会突然翻脸,在全副武装的警察的押送下灰溜溜地撤了。后来,体育场建成了,全城百姓交口称赞。东晓至所以常拉她来体育场跑步,渐白怀疑他的动机是为了听老百姓的奉承话。
好久不跑了,跑了不到三圈,就深身是汗。渐白慢下了步子,信步到主席台下的地下乒乓球室去转悠。靠里的那球台边围了一圈人,喝彩声不断。她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光上身的瘦男人和体校的老师在打球。体校老师球打得很刁,但屡屡被瘦男人接起。瘦男人的顽强和坚持终于使体校老师失去了耐心,渐渐着急上火,漏洞百出,最终输了球,围观的球友们报以热烈的掌声。那光上身的瘦男人收了拍子去取衣服,正好碰上了渐白的目光,渐白认出是邻居高昂。他呵呵一笑,走过去穿衣服。渐白心下佩服不已,还是高昂这些当老师做老百姓的活得真实快乐,不像东晓,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考虑好了的。难怪女儿说,她毕业了绝对不当公务员。
回到家门口,看到一个穿鹅黄连衣裙的少妇带着一个小女孩走出楼门,说笑着去上街。渐白注意了一下,那少妇身材苗条,深深的眼窝里透着一股傲慢和妖娆。说心里话,渐白不喜欢这种女人。渐白想,这可能是高昂的老婆和女儿。渐白无法想象,一个率真的男人和这种女人怎么生活在一个家庭里。
回到家里,渐白正犯愁怎么吃饭,却闻到饭菜香味。仔细嗅,是麻辣牛肉面的香味。一股幸福的热浪突然就打了过来,渐白扶住扶手坐在了沙发上才免得被打晕。她的眼睛被一双手蒙住了,丈夫那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轻轻响起:老婆,你猜我是谁?渐白猛地转过身来抱住东晓说,老公,我猜你是坏蛋!这是他俩常玩的游戏。
接下来,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不顾一切地热吻,两只舌头很快互相纠缠在了一起。东晓的手不老实地从后面伸进了渐白的运动裤,牢牢地捏住了她的屁股。渐白把双手环在东晓脖子上,东晓顺势把渐白抱了起来,走进了卧室。
一场男女之间的战争打得紧凑而激烈。渐白有些坚持不住,示意东晓快点。东晓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按部就班。渐白等他等不住,先行到达了彼岸。等东晓水淋淋地上岸,渐白快睡着了。东晓显然也很疲劳,很快地在渐白旁边睡着了。东晓鼾声一起,渐白倒睡不着了。
她悄悄起来,热了东晓带的牛肉面,吃了起来。东晓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
渐白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东晓说,早晨搭飞机到市上,司机接我过来的。渐白说,你咋说回来就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东晓说,给你个惊喜嘛。再说,也算是突击检查嘛。渐白说,突击检查什么?我一个半老徐娘你还不放心吗?东晓说,学习期间班上要组织去华东五市考察,我不想去,就回来了。顺便给你带了蓬灰牛肉面。渐白那双大眼睛立马水汪汪地充满了柔情蜜意。东晓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这个男人心思虽重,但对她却一直真心实意。渐白说,中午想吃啥,我给你做。东晓说,你看着做,我想睡觉去了。渐白说,一个当学生的,一天什么活都不干,怎么这么累?东晓听出渐白的话外音,说,早上五点多就起来赶飞机,你说累不。渐白心里踏实了,推他去睡,自己进厨房忙去了。
渐白从冰箱里拿出冷冻的羊肉,在微波炉里进行了快速解冻,又下楼去超市压了面,做了一小锅羊肉垫面卷。
饭刚熟,东晓刚醒,俩口子吃得格外香甜。俩人一块动手,洗了碗筷,准备午睡。突然,门咚咚响起了。
东晓打开门,高昂一家三口子走了进来,高昂媳妇手里还提着一个礼品盒。
东晓礼貌地问你们找谁?渐白忙介绍说,这是新搬来的对门邻居,高老师。又转身问高昂这是你媳妇和孩子吧,真漂亮。高昂点头说是是。他显然不善言辞。而他媳妇要胜他一筹,她大大方方向东晓伸出手说,我姓姜,叫姜红菱。这是我丈夫高昂,女儿高洁。刚搬来,请部长和嫂子多关照。
渐白没想女邻居意如此口齿伶俐,落落大方。心想不知她是干什么的。东晓招牌式的招招手,说欢迎欢迎,请坐请坐。新邻居来了,我们老住户理应帮忙搬家,设宴接风,实在失礼!然后向渐白使个脸色。渐白赶忙说,坐下坐下,我倒水去。高昂挡住渐白说,不麻烦了,我们坐一下就走。渐白只好坐下。
渐白拿起桌上糖果盘里的巧克力给邻居一家每人递了一块。渐白观察到,高昂拿起就吃了,小姑娘刚要吃,被她妈妈姜红菱接了过去,连同她自己手里的那块一并放进了盘内。交谈中,东晓和渐白知道,姜红菱是原县人大姜主任的女儿,原来的工作单位在县物资局。物资局后来改制为物资公司,最后破产。姜红菱一次性买断了工龄,做起了倒卖钢材的生意,赚了不少钱。前些年基金红火,她便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没想金融市场风云突变,基金先是被套牢,而后纷纷下跌,不仅赔的一分不剩,而且还欠了不少债。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她不得不在保险公司去跑保险。今天来,一方面是认识邻居,二是为了请东晓给教育局长打个招呼,允许她在县城各中学推销中学生意外伤害保险。姜红菱说完自己的真实意图,把带来的礼盒推在了东晓面前。
渐白挡驾道,现在学校收费很敏感,不要说东晓小小的宣传部长,就是书记、县长也不敢说这种事的。
姜红菱的脸马上红了,高昂更是埋怨地瞪了姜红菱一眼。他意思再明白不过:刚刚做邻居,就让人家办事,可真有你的。
还是东晓老道,他打着哈哈说,邻居嘛,就应互相帮助。不过这事嘛,的确不好办,完了再说好吗?大家这才从窘迫中解脱出来。
姜红菱见好就收,说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部长和护士长了,我们先走了,以后再来叨扰。高昂跟着说是是。那孩子眼睛一直盯着那盘花花绿绿的巧克力,姜红菱把孩子一把拉起就走。东晓心细,抓了一把巧克力装进女孩的口袋里,孩子马上笑了,甜甜地说谢谢叔叔。一家又再三说打扰了,然后走了。渐白关了门,却发现礼盒还在桌子上,连忙提了送过去,却怎么也敲不开门。东晓说,可能他们下楼出去了,等回来再还不迟。渐白只好提着礼盒回来。
东晓和渐白坐回了沙发,看那礼盒,发现它做工相当讲究。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一套《毛泽东选集》,明显是老书。渐白知道东晓一直喜欢收藏,尤其是有关毛主席的东西。他早就想收藏一套《毛泽东选集》了,没想到今天刚认识的邻居居然送来了。可见这家邻居,准确说,这个女邻居绝对不简单。
此后,两家虽然认识了,但却没有继续来往,两家人在院子、楼道碰上了,只是礼节性打打招呼。
东晓在家休息了几天后,又去党校学习了。渐白在家待不住,向医院请了假,到省城陪了东晓一段时间,回来又上了一周班,东晓就结业回来了。
打发掉这段难熬的时间,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尽管上次见了漠原后,渐白重返文坛的雄心减了一半,但她对自己却有了信心。她早起健身,按时上班,晚上写作,生活充实而有规律。正好这段东晓抓胭脂山旅游开发,忙得稀里糊涂,根本没时间过问她。而她乐得他不管她,使她有了自己的空间。短短三个多月,姓肚子上的赘肉不见了,身材更显得婷婷玉立。工作上,她主持的护理与患者管理方面的项目获得了全省科技进步二等奖。最重要的是,她描写西部风情的大型散文集《河西走廊》正式出版了。由于她所写内容真实反映了家乡风物,其纪实性和真实感立刻在全县引起了较大反响。
一天,她在楼道碰上了高昂,他真诚地向渐白祝贺。并赠送给她一本《诗刊》,说那上面有他新近发表的诗作。
渐白边走边翻了下那本杂志。渐白不大会写诗,但她仍然可以品味出高昂诗作的意境和韵味。从这段时间她对高昂的了解和诗风来看,他的确是个坦诚男人。他的诗有一种高古之风,可见他内心是孤傲和宁静的。
到了门口,道了声再见,两人分别进入了各自的世界。
晚上睡觉时,她坐在床头翻看诗刊。东晓看到了,接过来翻了翻说,你怎么突然对诗感兴趣了。渐白脸不由地红了,她一把抢过杂志来,扔在桌头上说,随便翻翻么,不行呀。
东晓诧异地说,咋啦,这么大脾气。渐白不答话,东晓也不再问,俩人一夜没话。
早晨,渐白起得有些迟。她是好强的人,不愿人们因为东晓的特殊地位额外关照她。她总是自觉遵守院里的各项规定。她麻利地洗了脸,啪地关了门,跑步下了楼走了。
东晓并不着急。他在省委党校学习期间,抽空报了驾校,拿了本本,他心安理得地开着车去上班。渐白上班远,东晓每次让她搭他的车,她都坚决地摇头。即使迟了,也宁可打的去,绝不沾他的光。东晓知道,她是怕给他造成不好影响。
东晓起床后,洗完脸准备出门,却发现渐白忘了手机。他随手揣进兜里,准备顺路给她送过去。
他开到医院门口时,手机响了。他拿出一看,却不是他的。他拿出渐白的手机,看到一条短信:渐白,我送你的诗你看了吗?东晓皱了下眉毛,关了机,掉头去县委大院。
10点多,渐白打了电话来,找她的手机。东晓说在他这,他马上送去。她连连说不用。没几分钟,她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取手机。
东晓说,你何必这么着急,又没什么重要电话。渐白说,有人给他发了短信,得不到回复,又打电话找她,说是关机了,一直把电话打到了办公室座机上。
东晓说这是谁呀,这么对你操心。渐白说是高昂。东晓说谁是高昂。渐白说就是我们的邻居。东晓哦了一声,把手机给了她。渐白听出东晓那一声哦中似有疑问,问他怎么了?东晓说没什么。
中午回到家,东晓已回来了。他躺在床上,翻看那本杂志。渐白有点中气不足,说回来这么早不做饭读什么诗呀?东晓说,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渐白辩白道,我哪里看了,只是翻了翻。再说,看看也无妨嘛。东晓说,是无妨,不仅无妨,恐怕还得和人家一首才对嘛。渐白脸红到了脖子根。哪个和啦?哪个和啦?他只是想征求一下我的看法嘛,哪知惹得你神经兮兮。东晓笑了,放了杂志,去摘菜。渐白见东晓这样,也不再提这个话头。
吃过午饭,东晓从书房里拎出那盒《毛泽东选集》来,递到她手上,说,听邻居家有动静,你去把它还了。
渐白说,我还以为你想收着啦,见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不动心?东晓说,我不是猫,动什么“腥”。这些诱惑还经受不住,算什么真正的党员。尽管他在半开玩笑说,渐白还是相信他的定力的。
渐白知道东晓不喜欢高昂,所以提了礼盒去还。
渐白敲了一会门才开。姜红菱不在,高昂正在和孩子吃饭。餐桌上,一晕一素一汤一饭,朴朴素素,清清淡淡,一种乡村粗茶淡饭的味道诱惑着渐白。渐白自小生活在城里,一直对农村生活心向往之。和东晓结婚后,虽然在乡下住过几次,但东晓老家在郊区,那种生活已跟城里区别不大。
高昂看到她提来那盒书,什么也没说,接过放下了。渐白说,不好意思。高昂说,这正常。高昂说,坐下吃点,尝尝老百姓的家常饭菜。渐白嗔怪他,谁不是老百姓,我们是邻居嘛。高昂说,是是。渐白告辞了出来,高昂并没有跟过来送,他示意女儿去送。
渐白想,高昂毕竟是高昂,要是别的男人肯定会屁颠屁颠,跟前跟后。
晚上,东晓很迟了还没回家。渐白打了他手机,他说他快到家了。渐白想到明早要为东晓做早餐,想去超市买点东西,就穿了件外衣来到了外面。一辆车开着大灯,慢悠悠进了大院。
渐白认出是东晓的车。她站在道边等他过来。车开到她身边停了下来,姜红菱却从后座下了车。
姜红菱说,嫂子出去啊。渐白看着东晓没答话。
东晓在车窗里对她说,在宾馆门口碰上小姜,顺道把她拉上了。
渐白说,我去趟门口超市。东晓说那我停了车陪你去。
姜红菱说,部长和嫂子我先上去了,拜拜。渐白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件黄绿条相间的连衣裙,身材显得更加高挑迷人。人走远了,香水味还扑鼻的浓。
渐白进了超市,东晓已跟了进来。渐白脸色稍好了些。她不紧不慢地挑着一些有用无用的东西,东晓吃力地提着购物筐乖乖地跟在后面。
买好了东西,东晓主动在出口刷了卡,提着大包小包出了超市。渐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回家了。
进了屋,东晓主动说,今天省报来了个记者,要曝我们工业新区环境污染的光,陪他们喝了点,又陪着打了阵双扣,他们答应从另一个角度来写我们的工业新区。今天小姜她们公司正好也在宾馆搞培训,碰上了。
渐白说,是不是她也和你们一块吃的饭?东晓说,夫人明察秋毫,连这你都看出来,佩服佩服。
渐白说,你以为我是谁?我睡着都能看见你在哪里,我有特异功能呢,你以后小心点别让我发现。
东晓说,我你还信不过吗?她不是邻居吗,我只是让了她一下,谁知她就过去了,而且还喝了不少酒。那个记者就是被她忽悠大的。
渐白说,你以后少和这个女人来往。
东晓说,好的,遵命。
渐白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你的目标可不是在小县当个新闻官啊,小心在女人裙子下栽跟头。
东晓说知道知道,多谢夫人提醒。
渐白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格格笑了。东晓趁着酒劲把她按到在床上,胳肢她,她躲着他说,饶了我吧,我怕痒痒。东晓便听话地住了手,又用嘴去在她的身上拱,把渐白弄得心猿意马,起身扑进东晓怀里,两人紧紧拥吻着。缠绵了一阵,渐白推开了东晓,嫌他难闻。东晓听话地去洗澡了。
忙忙碌碌中,到了腊月。女儿今年要回国过年,渐白每天都抽空上街办年货在,准备一家人好好过个年。自女儿出国后,一家人再没一块过过年。每年春节,为了避免冷清,东晓总是带着渐白去海南等南方度假。今年女儿要回来,渐白打算张罗一个热热闹闹的欢乐年。
这天,她正在拆洗女儿的被褥,门被敲响了。渐白打开,看到高昂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只塑料袋。
渐白让他进屋,他说,不用了,放假了,他带着妻子女儿回河东老家去过年,怕买下的菜坏了,拿过来请她家帮忙吃了。另外,到大年三十帮忙把他已写好的对联贴上。
渐白连忙接过塑料袋说,小事一桩,乐意帮忙。高昂道了谢,说年过完回来见,转身回去了。
回到厨房,渐白打开塑料袋,见里面有两个塑料袋,分别装着蔬菜和对联。
渐白先打开对联,看到的是一幅行草对联,大红纸上,浓黑的墨字清秀潇洒,令人赏心悦目。
打开另一个袋子,里面除了一把油菜、一把韭菜,还有几根剥好的葱。油菜和韭菜显然摘过了,整整齐齐绑在一起。尤其那葱,葱根、葱叶都被摘掉了,白是白,绿是绿,一样粗细,显得十分整齐。看着那十几根一模一样的葱,渐白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那天早上她在体育场乒乓球室看到的光着上身,穿着七分运动裤的高昂。
渐白的心里颤了一下。她没想到,那样一个率真的男人,那样一个文雅的男人,那样一个孤傲的男人,竟如此细心,把葱剥得如此干净齐整。
渐白正在发呆,东晓回来了。他卷起袖子,洗了手,走过来拿菜去洗。
渐白把那些菜递过去,东晓看了,也呆了。这是哪里买的菜,收拾的这么利索!
渐白说,是邻居拿来的,他们要回老家,怕浪费了。
东晓说,这肯定是高昂摘的菜。渐白同意他的判断。说他老婆哪有这份耐心。
俩人唏嘘赞叹了半天,说现在有这份心致的男人可真太少了。
晚上睡觉,东晓想要渐白。渐白洗了一天衣服,有点累,不想做。但她经不住东晓软磨硬缠,不知不觉被他剥光了衣服。
东晓掀起被子,两眼放光地看着渐白的胴体说,我剥葱潦草,但剥人剥得好。渐白打了一下他的手说,你越来越没正经了,哪像个常委的样子。东晓说,常委也是人嘛。毛主席当年长征那样艰难,不是还让贺子珍生了几个娃嘛。渐白说,难怪,你们有优良传统嘛。话未说完,东晓已扑过来了,她强打精神迎合上去。
两人兴头正高时,渐白听到东晓喃喃地说,那高昂剥葱剥得那样好,不知剥女人剥得怎么样?虽然他说的含含糊糊,但渐白却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把把东晓掀下身去,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庸俗,满脑子想得啥。东晓呵呵笑着,一脸不自然,自我解嘲说,不是说我们宣传部的人是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嘛。渐白不理他,背身睡去。
一连几天,渐白都不理东晓。东晓觉得委曲,但却无处讲理。直到女儿回来,两人才恢复了正常。
年过完,女儿要走了。这是女儿最后一学期了。她希望爸爸妈妈陪她一块回校,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女儿留学的国家是南美洲的一个岛国,那个国家并不发达,条件也有些艰苦。但为了学业,女儿坚持了下来。渐白和东晓一直觉得欠女儿太多,所以渐白痛快地答应了女儿。可临近出发东晓却打了退堂鼓。因为这段时间,省上要来人对文明示范县进行验收,他无法脱身。正在两人做难时,女儿通情达理地说,爸爸妈妈是我最亲的两个人,有一个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就很满足了。东晓说,还是女儿宽宏大量,我的遗憾以后一定补上。女儿说行,将来我结婚时你可一定要在呀。东晓说,傻丫头,那还用说,肯定是我带你进入婚姻殿堂,亲手把你交给你的他。女儿跑过来,叭地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说,谢谢老爸,不准失哟。
东晓帮渐白办好了签证,娘俩收拾利索就要出发了。一家人吃了团圆饭,在机场依依惜别。女儿说,爸爸,可怜的爸爸,这下你可成了“没娘的娃”了。
东晓赞同地不住地点头,是啊是啊,你们早点回来啊。渐白说,别装那么可怜,这回你不更自由了吗?东晓说,自由是相对的,断了线的风筝是自由了,可它却回不到原来的家了。渐白说,可以找新家啊。东晓说,摔都摔坏了,还找什么新家。两人正斗嘴,女儿不依了,你们有完没完,快安检了!两人不好意思地对女儿说,对对对,不说了。女儿拥抱了爸爸,东晓拥抱了女儿,也拥抱了渐白。渐白打了东晓的背一下,说女儿都这么大了。两人转身看女儿,女儿早拉着箱子进去了,渐白赶忙追了过去。
渐白坐上飞机后,就有些后悔。女儿毕竟大了,她不去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是完全可以的。倒是对东晓,她实在放心不下。一是他不会做饭、洗衣服;二是他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长期应酬已使他出现了三高的预兆。还有一个原因,渐白实在不敢回想。东晓在县里是最年轻的领导,又分管文教卫生口,找他的年轻女干部、女职工很多。东晓的自制力是很好的,这点渐白很放心。但渐白不在家,东晓在外面吃饭应酬肯定很频繁,如果喝多了酒,他能否把持住,渐白就不敢打包票了。现在的年轻女孩胆子之大,观念之新,脸皮之厚真的让人不敢想象。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终于抵达了女儿的学校。那是一个落后但美丽的岛国,全城都是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满街都是老爷车,人们很悠闲,四周都是湛蓝的海水和雪白的沙滩,真正是个没有污染,让人心灵也随之洁净的地方。
女儿在学校人缘很好。她忙着准备毕业考试和论文,她委托她的老师玛丽娅娜——一个胖胖的白人姑娘陪她出去转。晚上,躺在女儿租住的房里那宽大的床上,看着窗外不知名的植树和飞来飞去的蜂鸟,她的心早飞向了家里。她拨通了东晓的电话。他低声说,老婆我想你,这会在开会,晚上打给你。渐白这才想起,家里这会是白天的上班时间。到了白天,她接到了东晓的电话。从声音中听出,东晓真的是想她,这让她感到欣慰。
在女儿这儿呆了十几天,她几乎玩遍了这个岛国。她玩厌倦了。她努力说服自己,东晓是值得信任的,女儿很看重她的毕业典礼,自己必须留下来陪女儿毕业。但到了第二十天,她实在忍耐不住了。她要回国。然而,她要把回去的想法告诉女儿时,又犹豫了。女儿会理解她吗?
但她的不安女儿早看出来了。一天,女儿把一张飞机票拍到她手里说,妈妈,你这么挂念爸爸,你回去吧,我不会不高兴的。渐白说,你不愧是我女儿,你长大了。当晚,娘俩睡在一个被窝,聊得很晚。
她临上飞机前告诉女儿,别给爸爸打电话,给他一个惊喜。女儿答应了她。
经过漫长的飞行,她回到了国内。她打了车,连夜赶回了家。窗子黑乎乎的,没开灯。
她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门口,掏出钥匙,手有些抖,心跳得厉害。
门开了,打开灯,家里一切照旧,只不过东西有些乱。这让她有些欣慰。水龙头哗哗开着,幸亏塞子没有塞上,家里不至于遭了水灾。她关了水龙头。她把几个卧室的门都打开了,没人。当然,卫生间、厨房里肯定不会有。他去哪里了呢?这会已是凌晨3点。是应酬还没结束?他似乎从没有这么晚过。是住外面了吗?他也从没有过。他有可能出差了,但他从没提起过最近要出差。她忍住没给他打电话,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才6点多,门响了。渐白的脑子马上清醒了,浑身发热。没想到,短短二十天不见东晓,自己反应竟如此之大。渐白觉得自己这些天的努力白费了。这次出国,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她想试试自己能否真正离开东晓的影子。
她眯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期待着见面时东晓那惊喜的表情和紧紧的拥抱。
然而,她觉得有点不对劲。门开后,进来的人似乎不太熟悉情况,摸索了老半天才开了客厅的灯。她害怕极了,怀疑来人是小偷。吓得她屏住了呼吸,缩在被窝。小偷发现家里没有人,直接进了卫生间,咣咣当当鼓捣了一阵水龙头,关了灯,走了。接着,她听到对面的门被钥匙捅开的声音。
是高昂!高昂有我家的钥匙!渐白头一下大了。并不熟悉的邻居,居然有她家的钥匙,而且在清晨开了门,进了她的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渐白无法解释。她想,肯定是东晓。这个人太容易相信别人,他常常干这种事情。一次,她正在洗澡,就有人用钥匙开了门进来拿东西,吓得她在浴室悄悄等到那人走了才出来。一给东晓打电话,才知道他让他秘书来拿电池。晚上她埋怨他,他还给她翻看他手机上的段子。段子说,一个司机敲开领导家的门,一看到领导夫人就脱裤子。夫人大惊:你要干吗?司机说,领导让我来的。夫人埋怨领导说,现在他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事也不亲自来了。说着准备脱衣服。司机从裤子里拿出一包钱说,领导是让我送钱来的。渐白看后笑着把他手机扔给他,你手机里咋全是黄段子,哪天让扫黄办的来查。东晓说,扫黄办就是我管的,谁敢?
她拿起座机,想给东晓打电话。想了想,她放下座机,用手机拨通了东晓手机。
东晓说,他在东大山煤矿。问她在哪。她本想不告诉他。听他好象有急事就说自己回来了,刚才有人拿钥匙进了家门,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三天前东大山煤矿发生透水,15名矿工被困井下。现在县上四大班子领导和各部门负责人都在现场组织抢险。他是半夜被县委书记叫上来的,来时忘了关水龙头,所以把钥匙交给和保险公司经理一块来给救援队送慰问品的姜红菱了,让她过去关一下水龙头,可能是她让她丈夫过去了。
渐白听了,释然了。特殊情况,这么做倒正常。东晓对她说,她自己安心呆着,他安排好各大媒体的接待就回家。渐白说,工作重要,出这种事肯定来的记者不少,接待不周,就会大幅度地出现负面新闻,你先忙,我没事。东晓说好,就挂了电话。
渐白知道,出这种事情,抢救被困人员自然重要,接待媒体一点也不能马虎。
她起了床,穿上运动服,去跑步。刚出楼院门后面有人向她打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渐白听出是高昂。故意不回头地说,昨天。高昂迟疑了一下,说难怪我早上去,水龙头关得好好的,原来你回来了。渐白说,哦,我不知道,我睡得死死的。高昂追上来,和渐白并肩跑起来。
高昂理了板寸,显得更加清新干练。他穿一身粗布灰色裤褂,黑色圆口布鞋,心闲气淡地奔跑着。远远望去,与渐白那身洁白的运动服倒很搭,路上不断有人向她俩投来羡慕的目光。进了体育场,渐白在塑胶跑道上慢跑起来。高昂也不说话,跟在后面跑着。
跑了两圈,渐白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有事?高昂笑了下,瞒不住您啊。渐白说,别忘了我是护士长。
高昂说,护士长,我可没病。渐白说,你有心病。高昂说,是是。我想请你跟部长说一下,让他给教育局打个招呼,不要让我下乡好吗。在渐白眼里一向高傲的他,说完这句话竟局促不住地搓起手来。原来,今年全县教育系统实行了竞争上岗,末位轮岗制度。按规则,排名末位的老师要被派到全县最艰苦最边远的乡镇去教学。高昂在这轮竞争中,排名最后。
渐白问他,你怎么搞得,以你的水平,应该不会吧。高昂叹了口气说,我的课,学生都很喜欢,可是考试成绩却不理想。
渐白想起自己中学时的语文老师,讲语文课时妙语连珠,学生特别爱听。尤其古典文学课,那老师不仅把课文讲得生动有趣,而且把作者的生平和写作时的背景细节交代的清清楚楚。就是这样一个学生喜欢的老师,学校里却没有威信。原因是整天围他转的女学生太多。
渐白问他,恐怕不光是成绩吧,是不是找你的女同学太多吧。高昂先是有点吃惊,然后点头承认,随即叹气摇头。
渐白很同情他,说我试试看。高昂说,大恩不言谢。谢谢。渐白笑了。说不谢还是谢了。高昂不好意思笑了。
晚上,东晓回来了,俩人很久没见面,一进门就抱在了一起。东晓不停地亲吻渐白,渐白闭上眼睛响应着。尽管他好几天没刮胡须,扎得她很痛,尽管他抽了很多烟,味道有些难闻,但这些都不能影响她和东晓的亲热,她太想他了。
这天晚上,俩人把夫妻间的那个“问题”反复“讨论”了几次,直到精疲力歇方才罢休。把俩人床上活动形象地比喻为讨论问题是东晓的发明。每周周末,他总是问渐白,今晚我们是不是把那个问题再讨论一下呀?有时候,渐白故意装糊涂,说哪个问题呀。东晓说,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问题呀。渐白马上明白了,害羞地说,谁和你讨论这么枯燥而深奥的问题。话虽这么说,晚上还是依了他。
早晨,渐白还没醒,东晓就靠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渐白觉得自己很幸福,很满足。她没有睁眼,很享受地接受着他的爱抚。忽然,她想起了高昂托他的事。她说,高昂在竞争上岗中落选了,教育局要让他下乡。你能不能说一下,别让他去。
东晓说,我们县上的教育一直抓不上去,新任的局长决心很大,竞争上岗末位淘汰就是他采取的主要措施。现在结果已经报到他那儿了,恐怕不好说。渐白说,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相信他是个好老师,可能学校领导看不怪他的自命清高是吧。东晓说,的确他不仅仅带课成绩不行,校领导都对他也有看法。据说他和女学生经常在校园搂搂抱抱,学校反响很大。渐白说,好老师就是这样,我那时候就迷我的老师,能说明什么问题?言语间颇有些打抱不平。东晓看她激动了,息事宁人地说,我再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渐白不好再说,起身去给他做早饭。她知道,东晓起来后肯定立刻会去东大山煤矿。
东大山煤矿透水事故抢险进行到第七天,有了结果,困井下的15名工人全部遇难。尸体打捞上来后,开始了事故的第二阶段工作——赔偿。
这些民工中,是外地的,每人三四十万元不等,很快拿了赔偿金抱着骨灰盒走了。最难处理的是本地民工,他们拒不按规定和标准领取抚恤金,抬着尸体到政府去闹。县上为化解矛盾,从各单位抽调一大批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干部去做家属的工作。东晓做为分管意识形态的县上领导,领衔此项工作非他莫属。当然,还从各单位抽了一大批女同志,负责与女家属的沟通和接待工作。渐白也在其中。
所有家属都被安排在了不同的宾馆,以防互相通气,以便各个击破。
渐白第一次在东晓直接领导下工作,格外卖力。她不仅和家属谈判赔偿条件,而且亲自服侍几位卧床不起的家属,让抽调的其他女干部非常感动。
在宾馆,渐白发现有邻居姜红菱的身影。渐白觉得这肯定与东晓有关。
果然,趁东晓有闲空时她装作无意提到了姜红菱。东晓说,是她们经理派她来的,他说她是理赔部经理,做这工作轻车熟路。渐白哦了一声。
吃工作餐时,姜红菱看到了渐白,她很夸张地过来和渐白拥抱,渐白觉得很不习惯。
晚上,所有抽调人员都陪着家属在宾馆。工作人员征求东晓意见,给他和渐白安排了套间。东晓说,这是工作,不是出差度假。工作人员只好给他俩分别安排了房间。
快睡觉时,姜红菱敲门进来,给渐白送来了牛奶和新睡衣。睡觉前喝牛奶,是渐白从小就养成的习惯。睡觉穿睡衣也是她多年习惯。临睡前,她发现这两样东西一项都没带来。正犯愁时,姜红菱雪里送碳,让她很意外,又很温暖。
看渐白高兴,姜红菱坐在渐白对面床上和她聊了起来。她告诉渐白,她和高昂是父母托人介绍的,父母看中的,是他的大学文凭和家在外地没有负担这两点。她是个好强的人,希望高昂能积极进取,走上仕途。父亲虽然退休,虎老了余威尚在,还能帮上忙。好不容易把他调进县科技局,谁知他不求上进,整天吟诗写字,刚干了三个月就说啥也不去了。现在连老师也做不好了。上次幸亏东晓关照,才没让人家发配乡下。说到这,姜红菱从身后变戏法式地拿出一套化妆品,说这是她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护士长不要打她的脸笑纳。她说,东晓部长是铁板一块,水火不进,刀枪不入,廉洁得很,是难得的好官,只有送嫂子你这点小礼品来表示表示了。这话让渐白的心里很熨贴,竟没有推托就接住了那套化妆品。姜红菱说,听说南街新开了家瑜珈馆,有空陪她去练,那教练是台湾人,她很熟。渐白一直想找人给教练瑜珈,没想小县竟有这样的地方,自己却不知道。她平素不出门,知道姜红菱是个活跃的人,信息灵。说好的,到时你喊我一块儿去。姜红菱见渐白接纳了自己,很高兴,见好就收,说了声晚了,你休息,便走了。渐白望着他风风火火、来去匆匆、婀娜摇曳的身影,心里感叹道,好一个女强人。
姜红菱刚走,东晓就进来了。他放松地躺在床上,顺手脱了袜子和衬衫。渐白忙制止道,哎哎哎,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床哎。夸张的惊叫港台腔十足。
东晓起身把渐白拉入自己怀里,顺势两人都倒在了床上。
渐白低声说,这不是家里,恐怕找你的人多哩。
东晓有所收敛,但手还在渐白身上忙活。
渐白问他,高昂的事你给说了?东晓说,给教育局长打了个电话,他虽是老局长,但我的话他还是听的。渐白说,全县有几个人不听你的呢?
东晓装作认真地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第一个是书记,第二个是县长,第三个么,便是你!全县就你们三个不听我的,而且我还要不折不扣地听你们的。
渐白笑了,说你敢不听我们的,哪有你的里里外外的风光和舒坦呢?
东晓说,是是是,你们是我头上三座大山。
渐白说,你是不是想推翻啊。
东晓说,不敢不敢。
渐白说,怕是时机还没成熟吧。
东晓说,胡说胡说。一提到敏感问题,他马上严肃起来。
渐白推开了他的手,让他回自己房间去,说他呆长了人们会做何感想。东晓说,我在自己老婆房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干别人什么事?
话虽说得硬,还是用劲抱了她一下,起身正了正衣服,捋捋头发,回自己房间去了。
渐白洗了洗,准备睡觉,忽然又觉得不想上床。打开电视,什么也看不下去。她开了门走出来,到了东晓的房间门口。
东晓房间门还没关严,里面静悄悄的。她悄悄推开门,外间里间都没人,只听得卫生间里有哗哗水声。
她敲敲卫生间的玻璃门,里面东晓说,谁呀,我在洗澡。渐白推开门,东晓赤身裸体站在莲篷头下,他挺拔的身材,除了微微有点啤酒肚,堪称完美。
看是渐白,东晓继续搓洗。渐白说,洗澡也不关门。东晓说,刚才来人了,可能出门时没把门关上。
渐白转身关了门,脱了外衣,替东晓搓了背,然后让他慢慢洗,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突然,茶几上一个纸盒格外眼熟,她拿过一看,原来是那套《毛泽东选集》。她记得上次已经还给高昂了,怎会在这里?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东晓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了,湿漉漉的头发冒着热气,竟有几分朝气蓬勃的气象。
他笑渐白,怎么,睡不着吧。渐白说,我睡着怕别人会趁虚而入。东晓说,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多疑。渐白说,不是我多疑,而是许多事情让人不得不防。
东晓看她盯着那套书,释然地笑了。说,那是刚才姜红菱拿来的。看来这书跟我们有缘,送也送不掉。
渐白说,是和人有缘还是书有缘?东晓说,我说了话,没让他家高老师下乡,她不是来感谢嘛。
渐白想,他还不知道姜红菱已送她进口化妆品了。她知道姜红菱帐算得很精,没事不会送双份礼的。她说,仅仅是感激吗,恐怕还有事吧。
东晓呵呵笑了,笑的有点不自然。渐白不说话,望着他。他说,她还是想让我给教育局打招呼,让她在城区几个学校搞保险。
渐白说,你答应了?东晓说,哪能呢,她放下东西就走了。我哪天让人送她单位去。东晓处理这类事一般很得体,渐白嘴上不说,心里是放心的。
她随手拿出一本选集翻起来。翻着翻着,里面掉出一个信封来。她拿过一年,上面一个字没写。她从里面一掏,从里面掏出一张银联卡和一张字条来,上面写着:3万元,密码,你的手机号。
渐白脸腾地一下红了,手抖个不停,倒像是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东晓说,没想到她还来这一手。
真让人……唉!东晓说。
渐白说,就这种害人精,你还给她留了门!
东晓听了,瞪圆了双眼,你说什么?我是没有在意。再说,我知道你会过来的嘛,就没有看门关好没关好。
渐白见他认了真,笑了。她说,算了,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这种事谁能防得了,防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拿起自己的外衣,径直走了出去,回了房间。东晓摇摇头,关了门睡了。
东大山矿难善后终于告一段落,渐白和东晓终于回到自己家里。当东晓把东西提上楼时,渐白发现那盒《毛泽东选集》还在。东晓解释说,算了,不就一套书嘛。
什么?渐白吃惊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从里面取出那信封和卡说,这仅仅是一套书吗?这是犯罪,我的部长同志!
听了她的话,东晓笑了。他说,你这口气越来越像县委书记的口气了。
渐白说,少打岔,你说,你是要这个家还是收这些脏东西?她把脏字说得特别重。
东晓说,放心吧,我不会那么糊涂的。我正想回家和你商量呢。既然你这样深明大义,就交你处理吧。说着,把信封和卡交给了她。
她没有推,一把夺了过来,揣进了口袋,起身就去了对门。
敲了一会门,高昂开了门。见渐白造访,高昂有些惊喜,忙让座、倒茶。
渐白说,红菱没在吗?高昂点点头。
渐白一时无法和高昂说此次登门的目的,只好和他拉起家常。
她问高昂,听说小姜和她家里还是想让你在仕途上发展?高昂吃惊地问,她给你说的?她是不是已经找过东晓部长了?
渐白说,是她说的,不过还没有和东晓说。
高昂说,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疯狂了。她怎么折腾我不管,也管不住,可她硬要逼我去当官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渐白说,追求进步也不是坏事嘛。高昂说,你不知道,她的出发点有多么庸俗,甚至有些可怕!
渐白说,小姜人那样漂亮聪明,怎么会呢?
高昂说,你不知道,她满脑子的升官发财梦,这样的人不出事才怪。
渐白说,的确不能这样想、这样做,结果的确很危险。
高昂说,我怎么说她都不听,还嫌我没本事,说我是穷酸。
渐白说,她怎么会这样?
高昂说,还不是因为你。
渐白吃了一惊,说怎么会是因为我呢。
高昂说,你不知道,她以前没这样过份。自从搬这里来和你们当邻居后,就时时拿她和你比,你穿什么衣服,她就要买什么衣服,你用什么化妆品,她就买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她知道你家孩子在国外上学,她经常对女儿说,一定要让她出国去念书。她为了赚钱,到了不要尊严的地步,亲戚、朋友都烦她。她的目标是挣够300万,当副经理,开上小车,让女儿出国留学。最不能容忍的是,她还要我改行从政,向东晓部长看齐,当官发财。你说,如果当官是为了发财,那不是往邪路上走吗?那不是把我往牢房里逼吗?唉!
渐白听了高昂痛快淋漓的“控诉”,很震惊。没想到姜红菱如此不近实际,急功近利,没想到自己和家人会给这家人这么大的刺激。
她原想把信封放下就走,但现在她决定等姜红菱回来,当面还给她。
高昂见她没走的意思,说,我做饭去。渐白说,你先忙去,我坐一会就坐。看到高昂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样子,她走了进去。
渐白去过好垑人家,但从没见过如此洁净整齐的厨房。她心中喟叹,姜红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高昂见渐白进来,一边摘菜,顺手递过一只小凳,让她坐。渐白接过坐下,问高昂,你为什么这么爱做饭呀?不是说君子远厨吗?高昂笑笑说,我老家家里没女孩,弟兄多,爹妈要种地,所以自小就学会了做饭。刚工作时,在乡里教学,为了省钱帮弟弟上学,我不上学校大灶,也是自己做饭。
渐白看他一边说话,三下两除二就把几样小菜做成了半成品,盛在了盘子里,只等下锅炒了,心中佩服不已。渐白说,你还在乡里工作过?我怎么没见过你?那时我在防疫站,经常在各乡跑,认识许多人呢。高昂说,乡村书匠,多如牛毛,哪能都入你法眼。那时我在李桥中学当老师,正是经济困难时期,乡政府给我们发不下工资,用抵税的酒、皮夹克等实物顶帐,日子过得可难辛了。街上卖菜的、开饭馆的,只要是老师去赊帐,一概拒绝。一次我们和邻乡的中学打篮球,你知道奖品是啥?是冰棍!胜的一方每人一根冰棍!输的一方干拌着嘴走的。我们叫冰棍杯篮球竞标赛。哎呀,想起那时的艰难,现在不知好多少倍了,可人还是不满足!渐白跟着叹了口气。
这时,只听得房门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高昂说,红菱回来了。
渐白来到客厅坐好。姜红菱关了门,换了靯,放了包,径直向卧室走去。边走边说,老公,今天跑了许多客户,太累了,你们先吃,我睡会。猛一回头,发现渐白,&
有些意外。但她反应很快。她说,哟,护士长何时驾到,失迎失迎!渐白说客气客气。姜红菱很快不知从哪拿出几瓶罐装饮料,啪啪啪全打开了,放在渐白面前。
渐白说,我是不喝饮料的。,姜红菱说,没关系的,喝不喝先拿上。渐白在东晓的手机上读过一条短信,说是烟抽不抽先点上,酒喝不喝先倒上,脚洗不洗先泡上,小姐要不要先抱上。显然姜红菱对这类短信肯定是知道的。她笑笑,姜红菱也哈哈笑了。渐白说,我来有一阵了,想给你说个事。
姜红菱对渐白的造访并不感突然。她说,我家高昂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呢,你有空了多来坐坐。高昂在厨房里听了,辩白道,你会说了就说,不会说了少说。姜红菱说,好好好,你们文人骚客的事我不会说,不说了。
看姜红菱越说越不像话,渐白坐不住了。她正色道,我是还这个来的。说着,把信封和卡放在了桌上。她站了起来,对姜红菱说,作为邻居我们正常来往,但希望你能适当尊重一下我和东晓,不要让他犯错误。说完,向厨房里的高昂打了声招呼,开门走了出来,把手足无措的姜红菱和忙手忙脚的高昂关在了里面。
回到家,东晓问,东西还掉了?,渐白说,还掉了。东晓摇摇头。渐白说,真还了。东晓说,我知道。不过,你看一下桌子上。她一看,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张绿色的卡。她拿起一看,是一张城南台湾瑜伽健身会所的贵宾卡。东晓说:“你在她家的时候,她来过了。”两人只有无可奈何地苦笑了。
此后,渐白总觉得心里别扭,见了邻居就有些不自然。但姜红菱反而更加热情,倒让渐白无法适从。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县文联组织县内作家去踏青,地点是邻近的阿拉善草原。这消息是高昂告诉渐白的。
渐白早想去阿拉善草原看看了,却一直没机会。她几次想拉东晓去,东晓说,那里有什么看头,想去我带你去鄂尔多斯大草原。可每次去的时候,总是被其他事给搅了。
文联是穷单位,没有经费,但文联的人爱玩,爱玩就会想办法。运输公司的老总也是诗人,是他调了一辆大巴车过来,拉着全县三十多个文化精英,大家兴致勃勃地向辽阔的阿拉善大草原奔去。
渐白第一次参加文联活动,和大家都不太熟。她来的有点迟,上车时人似乎已坐满,男女老少都有。渐白正四处找座,后面高昂向她招手。她走过去,坐在高昂旁的空座上。
一路上,平时很少有机会一块出来的小县文人们又唱又笑,十分快乐。这样的活动也是渐白所没有体验过的。走了一会儿,有人拿出烧酒来,用瓶盖挨人敬酒。大家虽然第一次和渐白一块出外活动,但一点也不把她当外人。她不喝酒,有位大姐硬往她嘴里灌。渐白求助地看看高昂,高昂却爱莫能助地耸耸肩,摊摊手说,我们有规矩,每个人都必须喝。渐白只好喝了。渐白从没喝过这么廉价的劣制白酒,但看着大家高兴地样子,自己也笑了。
在笑笑闹闹中,阿拉善草原到了。虽然已是五月,但草原的春色才刚刚露头。尽管如此,大家还是高兴的。大家显然不在乎景色是否到了最佳季节,只要大家一块出来就是最大的高兴事。
文联主席和几位县上有影响的作家陪渐白在一个小湖边打牌,高昂则带着几位女同志支起带来的锅灶,煮起羊肉来。打牌的在湖东,煮肉的在湖西。每次抓牌的空隙,渐白总看到高昂在向她投来多情的目光。她有些醉意,她觉得高昂肯定也有些醉,否则他不会这样。便不敢多抬头,生怕再碰上他的目光。
一会儿,正值肚子饿得呱呱叫的时候,渐白闻到了一种浓浓的羊肉香味。她一回头,看到高昂手里拿着用铁签烤的几串羊肉走了过来。他给打牌的几位每人一串,让大家先压压饥。当他把肉串递给渐白时,渐白有些慌,碰上了高昂的手,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大家都在忙着吃肉,没有看见。
肉煮好了,大家围在锅边,用手抓着大块羊肉站在一旁吃起来,那种淳香,那种感受是渐白在家里和酒店里无法体验到的。
肉还没吃足,敬酒又开始了。这次才算是正式敬酒。渐白用手挡住那足足有半只碗饭大的酒碗说,我真的不能喝了。高昂见渐白难为的样子,把那碗酒接了过来说,我替护士长喝了,要罚要刮随你们。大家起哄说,英雄救美,再敬一杯!又端来满满一碗。高昂眼睛也不眨一下一口喝干了。大伙说,高老师今个咋了,叼地喝开了。尽管高昂替渐白喝了两碗酒,但大伙仍不饶渐白,还要她喝。有人说,不喝也行,做个诗。渐白说,诗我不行。高昂说,我做一首代替行不行?大伙说,好。高昂瞪着醉红的双眼,迈着踉跄的步子沿着湖边,边走边吟:
草原呀,你他妈的真美!
湖水呀,你他妈的真蓝!
羊肉呀,你他妈的真肥!
烧酒呀,你他妈的真甜!
生活呀,你他妈的真好!
大家没想到一向文质彬彬的高昂酒后竟如此狂放。大家一起拍手说,高昂,你的诗做的他哥的最好!大家笑做一团。
天黑了,踏青队伍却不往回撤,说要去附近牧民帐蓬里过夜,准备第二天一大早要看草原日出,中午还要爬沙山。渐白说,不行,我得回家。有人说,你回不去,部长有小车也不知道在哪里接你。渐白才后悔来时没给东晓说实话,只说是医院派她去市上开会。
大家坐上车,大巴摇摇晃晃来到附近牧民点,月亮已经一人高了。几顶帐蓬上炊烟袅袅,牧羊犬汪汪叫着,窗口透出黄色的灯光。
大家和这些牧民很熟,很快把人员分配到了各个帐蓬。因为人多帐蓬少,只能男人和男人住,女人和女人住。渐白和两位大姐住在一户牧民帐蓬里。喝了牧民的奶茶,那两位大姐很快就睡了觉。
渐白望着又脏又矮的地铺,愁得无法睡倒。她假意睡下,又悄悄披衣起来,到外面散步。
她信步走到湖边,看到有一颗红色的星星在一明一灭。正诧异间,那边说,是护士长吗?我是高昂。渐白不知怎么了,突然感到心中有些发热,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俩人面对面站着。高昂说,睡不着。渐白也说,睡不着。俩人一起说,那咱们走走。说完,俩人都笑了。高昂说,我跟姜红菱从来没想到一块,说到一块过。渐白说:是吗?高昂说,你们呢?渐白说,我们是我从来都听他的,因为还来不及让我想,他就想好了。高昂说,也是一种悲哀。渐白认同地说,是啊。高昂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渐白说:相逢何必曾相识。高昂抓住渐白的手说,知音啊。渐白也抓住高昂的另一只手说,知音。俩人哈哈大笑,惊得湖面一对水鸟拍着翅膀飞起了。
两人的手握了好一会都没放开。渐白身上发热,心里有一股热潮在不断涌动,可她身上却有些冷。这时她突然想起了高昂送她的那几根葱。她甚至想到东晓说过的关于东晓说过的关于剥葱和剥女人的那些对话。她渴望高昂抱她。
等了一会,她没等到那温暖而有力的一抱,她却看到高昂两眼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泪光。她有些失望,抽出手来,回到了帐蓬。
她睡了好久,才听到高昂唉声叹气地回来进了对面帐蓬。她心想,可怜的男人。
第二天,大家还想去沙漠深处玩,主席接到电话说县里开会,只好意犹未尽地回来了。
回到家已是中午,东晓不在。她走进卧室想睡会,却发现卧室乱得不成样子。她慢慢整理起来。在整理订单时,她发现了一只戒指。她愣住了。
东晓回来了。东晓问她,你昨晚怎么没回家,打电话又不通,把我急死了。渐白说,是吗?恐怕巴不得我回来呢,不然哪有机会让别人来!
东晓急了,说,你说什么?哪有什么别人?渐白变了脸,啪一下把戒指摔在东晓脚下。
东晓弯腰拾起戒指,仔细擦掉上面的灰尘,说,我以为什么呀,原来为这。你这人呀,吃醋都不会吃,吃开自己的醋了。渐白说,我吃什么自己的醋,你说!东晓说,这不是快到你生日了吗,给你买的戒指呀。渐白将信将疑,我的生日还没到呢,不还有一个多月呢。东晓说,下个月我怕我出差,就提前买了嘛。渐白说,那怎么会在被窝里,是不是哪个狐狸精撂下的!
东晓说,可能是我昨晚睡在床上自己拿着看,忘记放回去了,哪有什么狐狸精?
渐白说那盒子呢?
东晓说,盒子我放办公室了,拿着目标有点大,我放口袋里带回来的。
渐白这才放下心来,脸上有了笑意。
东晓说,我饿了。渐白赶忙说,我去下饭,你坐着。
渐白一边做饭,一边忐忑:如果东晓问起自己昨晚的事,自己怎么说呢?一帮疯疯癫癫的男女,喝的醉醉醺醺,夜晚不回家,挤在草原牧民的破帐篷里,能有什么好事?想到昨夜自己和高昂的醉态,不禁身上吓出了一身冷汗。
吃过饭,东晓睡午觉去了。渐白怕他问起昨天的事,不敢和他一块睡。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打盹,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被一声门响惊醒,知道东晓上班去了。
想来想去,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打了高昂的手机。高昂说,你在哪?我也有话对你说。渐白说,我在家里,你在哪?高昂说,我在学校,那我电话上说吧。渐白说,你说。高昂说,昨天我们去踏青的事,我没告诉姜红菱,可她不知怎么知道了,和我闹事呢。渐白说,闹什么事,又没事。
高昂说,她说我和你有事。渐白一听,头上腾地冒起一团火,说,她简直可笑,你和我有什么事!高昂说,我今天回来她不在。打她电话她说和别人旅游去了。我问她和谁,她说和东晓部长。我知道她在胡说,我问了她的经理,她今天陪邻县公司的客人去马场玩去了。不过我发现昨晚她没回家,因为被子还是我叠的样子。她给我说了老实话,说是昨晚陪东晓部长的客人在喝酒,晚上住宾馆了。你问一下东晓部长是真的吗?
渐白听了,手突然抖个不停。她意识到她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
她粗暴地对高昂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说完,挂了电话。
她洗了脸,换了衣服,锁了门径直来到县政府。
东晓的办公室在三楼,诺大的楼道静悄悄的。平时渐白来会放轻脚步走进去的。今天,渐白脑子一团糟,她像一团旋风,三下两下就闯进了东晓办公室。
东晓在。他看见渐白铁青的脸,并没意外。
渐白说,盒子呢?说着把那只戒指摔在办公桌上。
东晓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渐白哼了一声说,说实话,怎么回事。
东晓关了门,坐在渐白身边,抓渐白的手说,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喝那么多酒。
渐白甩开他的手,说,快说你们干的好事。
东晓说,我和她没干什么事。
渐白说,没什么事怎么把戒指掉我们床上了。
东晓不吭声了。
渐白说,你不说我走了。
东晓说,我说。
原来,昨晚东晓回到家,发现渐白还没回来,打电话不通,只好出门到外面吃饭。在楼道,正好碰到姜红菱。她说,部长大人,今天没饭吃了吧,我请你去吃火锅。
东晓说,不想去。自己随便吃点晚上还有事。
姜红菱说,她知道一家小饭馆拉条子拉得很好,几样家常菜不错。
于是,东晓开车,带着她一块到了县城东门外一个农家院。院子不大,生意很好,里面已有不少人在吃饭,门口停了好几辆有档次的小车。
他俩点了四个菜,每人要了一碗拉条子。菜上得很快,味道也不错,俩人吃得很尽兴。吃完,东晓急着要走,姜红菱对他说,你急啥,嫂子今晚又不回家。东晓说,你怎么知道?姜红菱说,她和我家高老师一块去阿拉善草原踏青了,今晚肯定住牧民帐篷去了。那帮文人,哼!
东晓有些吃惊说,渐白没给我说呀。姜红菱说,他们是文学知音,经常一块交流呢,怎么会告诉你我。
东晓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直到东晓手机响起,他才想起今晚他在宾馆还有个酒场。姜红菱说,我陪你去吧。不知为什么,东晓没再拒绝,带着她去了宾馆。
这个酒场是几位老板设的,都是从外地招商引资来县上投资办厂的。东晓分管招商引资所以彼此都很熟悉了,东晓和他们几个经常在一块喝酒聊天。
见东晓一反常态不仅没带渐白,而且带了一陌生美女来赴约,大家不禁热烈鼓掌,纷纷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情人和小秘,原计划的小酒喝成了大酒。姜红菱酒量并不大,哪里是那几位小秘、小三的对手,几个回合便醉了。东晓让服务员扶着去宾馆开了房睡了。
酒场结束后,东晓又跟宾馆服务安顿了注意照顾姜红菱的事坐车回了家。开门时他脑子里尚有印象,进门后自己就醉了。
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和姜红菱睡在一起。东晓大惊失色,说,这是怎么回事?姜红菱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们都喝醉了。东晓说,快起快起,人来了咋办?俩人赶快起了床,什么也没说,各自去上班。
东晓说完,低下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刮任罚的样子。
渐白一句话没说,擦干了泪水,整理好头发和衣服,走出了东晓办公室。东晓回到家,渐白已经睡下了。东晓从外面叫了外买,渐白一口也没吃。东晓叹了口气,让人把东西搬走了。
第二天,东晓回到家里,却发现有些异样。家里一反常态,东西乱摆乱放,静悄悄没有声息。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我心里乱,我想回娘家住一段。我没事,请放心。渐白留。
东晓心里波涛汹涌,鼻子发酸。俩人结婚以来,从未发生过这么大的危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渐白,又觉得自己很委屈。对那晚自己如何和姜红菱睡在一起至今还是个谜,对那天渐白和高昂去踏青整夜未归她还一句没有解释,这让东晓觉得不公平,他争需和渐白有所交流,沟通。但,电话打烂,她都不接,这让东晓更加烦恼。
时间在两人人的冷战中一天一天过去了。两人有时会在街上碰到,渐白也不和东晓说话。东晓到岳父家去过几次,岳父母很热情,渐白却很冷淡。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七月头。有天下午东晓下班回家,却发现家里整理一新,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已摆在桌上,渐白还在厨房忙来忙去。
东晓说,饿死了。渐白说,饿了就快吃呀,语言平常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也来呀。东晓说。渐白听话地摘了围裙,坐下来和东晓一块吃饭。
这顿饭东晓吃得很尽心。他看着渐白那平和俊俏的面庞,心里默默想,自己一琯好好对待这个女人,一生一世都不放弃她。
到了晚上,渐白却抱着被子去了女儿的房间,让东晓大失所望。
到了第三天,东晓才明白,渐白的归来不是因为原谅了他,而是为了女儿。因为女儿毕业了要回家。
女儿的回来,给家里增添了小小的欢乐,一家人一块吃饭,一块看电视,一块散步。晚上,女儿还赖在爸爸妈妈中间不走,三口子睡在一起,大家都很高兴。
女儿只在家呆了两个星期就走了,她被北京一家外资企业选派为外派代表去了美洲。俩人为女儿顺利就业而高兴。但女儿一走,俩人又陷入了僵局。渐白虽没搬回娘家,但隔三差五住娘家不回来是常有的事。
尽管渐白和东晓就这样不冷不热地僵持着,姜红菱的事业却风生水起。她不仅拿下了城区六所学校学生意外伤害保险,还和农村几所学校达成了意向。由于她业绩飞升,公司奖给了她一辆捷达,还提升她担任了副总经理。她每天开着小车进出,招摇得很。渐白从阴台上看见她扭着屁股进进出出的样子,心里厌烦得直想骂娘。她知道,姜红菱肯定是靠东晓的关照才把业务做到全县各学校的。
这天下午,东晓一进门,渐白就和他摊了牌,你现在还在和那女人联系?东晓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哪个女人?渐白说,不要脸,还让我说出来?东晓恍然大悟说,没有呀,谁和她联系了。渐白说,那她怎么把保险推销到全县各学校的,没有你这个分管领导的关照谁敢?哪个校长哪怕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惹家长啊,现在的媒体多发达,人人都可在网上发布信息,你难道不怕?
东晓说,我没有给局长和校长们打招呼,不过她找了分管副县长,说是我同意了。副县长和我沟通,我没表态。
没表态就是表态。渐白说。东晓没有说话。渐白起身收拾了东西要走。东晓一下子爆发了。他抢过渐白的抱扔进沙发说,你什么意思,动不动就是走,你把话说清,我怎么你了。那天的事我正在调查,我喝醉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敢确定。但与你那天和高昂去踏青难道没有关系吗?你为什么骗我是去开会,为什么晚上没回来,你说呀?东晓把渐白按在一个墙角,脸上有几分扭曲,几分恐怖。
渐白打了个寒颤。她心想是祸躲不过。她说,是踏青去了怎么了,我又不知道他们不回来,荒郊野外的,你让我去哪里呀,我只能和他们住帐蓬了。可你道好,不明不白就和邻居女人睡在一起了,这种鬼话谁信,我怀疑你们早就有一腿了。说到这儿,渐白停顿了下,思忖着要不要说。
东晓近乎歇斯底里地说,你说你说,我什么时候和她早就有一腿了?平时的斯文一扫而空。渐白想,男人一到关键时候就露出真面目了,平时的温文尔雅都是装的。
渐白说,那次我出国时像不为什么把我们家的钥匙给她了,是不是那时她就和你好上了?为了来往方便,给了她钥匙?渐白的声音有些高。
东晓手指着渐白说,你、你、你。突然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渐白看他无话而说,失望至极,令起包跑了出来。
在大街上,她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说,丫头,我跟你爸爸离婚了。
什么?那头女儿足足一愣,随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妈,你渴酒吧,你开什么玩笑!我最近刚开始工作,各方面关系还没理顺,没时间回去看你们,你别编什么离婚的谎言骗我了,你和我爸那好的一个人似的,再辈子也不会离的。再说我爸那样的人,你离了再哪儿找去,你知足吧中。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忙去了,拜拜!女儿挂机了,把渐白扔在了街头。她缓缓向娘家走去。
一路上她想,女儿的话说的对,东晓的确很好,但他为什么做出这么让人失望和不齿的事呢?她越想头越痛,不禁失声大哭起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旁边,默默地等着她。她擦干了泪水,感激地向那司机一笑,说了去的地址。
到了娘家门口,临下车,她给那司机十元钱,司机却不要。她诧异。司机说,东晓部长可是个好人,不管是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敢相信他是个好人。渐白更惊奇地问,你认识我,认识他?那人说,是的,东晓部长带着文明办和交通局的人整顿乱停乱靠,还查黑车,那时候常给我们开会,还几次坐我的车明察暗访呢,我看出他是个体贴老百姓的人。这样的人干任何事是不会差的。”
渐白心中大慰,他把十元钱放到座位上,说,谢谢师傅,谢谢你对他的信任,你太善良了。说完进了娘家大门。只听得那人对着门缝喊,真的,东晓部长真的是好人。
一周后,渐白收到东晓短信,他说,他想起来了,那晚他喝多了酒,是司机开车送他回家的。司机告诉他,等他睡了,司机把门关了走的,没钥匙别人根本进不来。他怀疑姜红菱上次偷偷配了家里的钥匙。那晚她是装醉,她知道渐白不在,等他睡了,用钥匙开了门和他睡在一起,戒指也是她故意放的,其实俩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而她却装做有事一样,以此来迫使东晓帮她说话推销保险。没想到他原则性那样强,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她爸爸找了副县长才把事情办妥。
渐白其实早就有这种推断,看了短信,气已消了大半。
第二天,她又收到高昂的短信。高昂说,他们又要搬家了,是姜红菱主动要求搬走的,她说和你们家发生了那么多事。渐白将信将疑。
又过了一周,晚上渐白回了一趟家。她首先看到楼下没有了姜红菱的捷达,心宽了一半。上了楼,看门口有个收垃圾的在收拾纸箱和杂物,知道高昂和姜红菱一家已搬走了,便放心了。她刚要进门,脑子一转,又走了下来。她想,不能便宜了东晓家伙,得让他上娘家来认错。想到这里,渐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作者简介:生于1966年,中国散文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散文两次获全国征文奖二等奖,并被《散文选刊》下半月刊选载,小说《小乡秘书》获《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征文奖。在《飞天》发表过中篇《城市里的老鼠》、《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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