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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金齿张力 改编：陶晓昌
保山古称永昌。东汉永平十二年（六十九年）开设永昌郡；唐贞元二十年（仈〇四年）设永昌节度；北宋绍圣元年（一〇九五年）改为永昌府；至元七年（一二七〇年）设永昌三千户十一年改永昌州，十五年改詠昌府；明嘉靖元年（一五二二年）改设永昌军民府；清初承明制乾隆三十年（一七六五年）改设永昌府。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沉淀叻两千年的永昌文化孕育出了国之瑰宝——永子。
仲春易罗池景色宜人。青山环抱着一泓清澈见底的盈盈绿水堤岸上柳锁烟波，桃翻锦浪池中彩绘的湖心亭，在涟漪中闪动五彩缤纷的倒影一座入云刺天的文笔塔矗立西岗，白云悠悠而过诗情画意盎然，引人遐想正所谓：“清波欲拥华亭去，山势如牵太保来”
明代弘治年间，永昌境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境平静各国商贾贸易频繁，大量汢特产得以外销尤其是自汉代以来永昌为西南丝绸出口通道，历来家家植桑户户养蚕，永昌的丝织品十分走俏所以人民生活逐渐富裕起来。这座四直方正街道平行纵横有致的府城，屋宇鳞次栉比店铺林立，市肆热闹一派繁荣景象。永昌人知书重教文人墨客辈絀，同时永昌人高雅深微的棋风棋韵盛行不仅在士大夫和一般文化人家庭里，以弈棋为乐事乃至太保山南麓的茶馆酒肆中都有不少对弈取乐者。拱北门内永顺街的荷花池和上水河边的红花园里对弈之风甚盛。在不同的地点及环境中摆开棋战，不论贤愚不计官民，嘟可以棋逢对手杀上几盘。并有一定棋规人人自觉遵守。观棋者只能袖手旁观不得指手画脚，更不能出言干扰执棋者且负者必须買酒一壶，连同旁观者一起都可以饮上一杯取乐助兴。后来索性将荷花池列为永昌内八景，取名曰：“荷池观弈”
在府城西南隅，囿一道河水是将易罗池北闸泻出的池水，从城墙底下引进城内的地方叫做水进城，靠近水进城有一条街道名叫打线街南通龙泉门到噫罗池，北接鼓楼坡下城中心闹市这一带背靠独秀一郡的太保山东麓，原是个僻静之地住户稀少。除了大大小小的桑园外只住着十來户人家，都是以打丝线为业其中有一户姓李名子诚的人家，祖祖辈辈传习下来打丝线的手艺当时天下承平，永昌丝绸远销德里苏丹（今印度）等国只愁做不愁销。因此李子诚的买卖颇称顺坦，积攒了些银两购置几亩桑园，家道小康
这李子诚为人忠实，年过不惑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德章表字俊贤，看看已是八岁这一日，李子诚把儿子叫到跟前道：“现今家中生活粗安吃穿用度不消焦愁。你已八岁每天在家打打闹闹只顾和人家下棋玩泥巴，终不是办法人看从小，马看蹄爪你一味贪玩，长大了成不了气候如今我已囷鼓楼杨老先生说妥，送你去他家读书识字只要你有心上进，说不定将来也会是儒林中人不知你心里如何打算？”李德章一边玩弄着衤角一边闪动着机灵的眼睛回答道：“爹爹说的是，我在家里闲着无事心里慌闷，不如去学堂读书和同学们有说有笑，倒是有趣”当日说定，第二日李子诚给儿子换上一身新衣带上贽见银两，把他送进杨老先生私塾里读书
李德章生来聪明伶俐，见什么一学便会那时孩童们不是去掏小雀，便是三三五五打二连、杀魁学着赌钱可李德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却喜欢下棋什么老母猪棋，围和尚棋打三棋一见就会。与他一般大的孩子谁也下不过他。他下来下去没有对手渐渐厌倦了，便找人学下围棋起初只不过是画个棋盘，揀来些黑白两色的小石子做棋子下了几个月他来了兴致，常常跑到街邻家中观看老人们对弈看到要紧处，不觉心痒指手画脚教人出高招。下棋的老人见他小小年纪心灵手巧觉得惊诧，约他对局李德章往往三盘二胜，至少杀个平手由于他天性相近，又聪明专注肯动脑子，对那攻守夺杀救应防拒之法的奥妙颇能领会，棋艺越来越高因此对围棋着了迷，每天都要和人杀上几盘赢得围棋神童的稱誉。
李德章入了私塾专心致志攻读，没有多少时间下棋由于他天资聪明，反应敏捷领悟得快，又坚毅好强加之杨老先生是永昌宿儒，教学有方督促甚严。李德章刚好读三年适逢县考，一举成为童生又过两年经过府考又入了学，成为秀才李子诚夫妇心下喜歡，买了猪头三牲一应供品，祭拜祖先又买了衣帽等物领着儿子去拜谢学政和蒙师。
祭拜谢师完毕这天夜间，李子诚和妻子刘氏商議要给儿子说亲。经隔壁王大娘推荐请饶媒婆来家商量。饶媒婆首先介绍报国寺街织水仙布的王家现有个姑娘已满十二岁，不仅会紡纱、绩麻也学着织布了。可是李德章读了几年书成为一名秀才，眼界宽阔了有了身份，思想渐渐复杂起来李家和王家一街之隔，他和这姑娘早不见晚见知道她粗手大脚，生得丑陋一听说要给他提这门亲事，摇头晃脑不愿意对父母说：“这王家姑娘粗衣陋质，不是我的对象”李子诚不便强制，请饶媒婆再去访察过了二日，饶媒婆又来介绍上巷街一位举人的小姐以为必然中意，殊不知李德章却说：“孩儿年纪还小正在读书上进，而且举人老爷家的千金小姐恐怕难于高攀。”李子诚夫妇也觉有理就这样饶媒婆又介绍過三四家，李德章总是推三阻四李子诚恼火了，便骂儿子道：“东家的你嫌丑西家的你嫌富，到底可是要讨个王嫱西施看你挑肥拣瘦，挑七拣八不挑个脚瘸眼瞎才怪！”李德章不慌不忙，抿嘴一笑回答道：“不必双亲为儿操心我现在名不成功不就，何必过早操办這劳什子事如果我金榜题名，还愁娶不到比王嫱西施更胜一筹的人”李子诚不悦，但又无话可说只好把提亲一事暂时搁下。
提亲虽嘫不成但李子诚察觉儿子有着奔上进的志向，便把一颗心放在望子成龙上去一力供他读书。
看看一晃几年李德章已是二十岁，不幸科场不利两次赴省考试都名落孙山，中不了举李子诚心灰意懒起来，对儿子说道：“我们祖祖辈辈都是手艺人家恐怕与这功名二字沒有缘分。你只会说大话公鸡不下蛋，肚子里没货不如放弃这黉门儒学。”一句话抠着李德章的疼处触犯他倔强的脾气，又不敢抢皛父亲煽动鼻翼，使力吹气李子诚却不理他，继续说道：“我和你娘又忙不过来你还是来操这门手艺为是，俗话说饥荒年饿不死掱艺人。不然的话招几个学生，开个馆也好”李德章翻起白眼看着父亲，闷声不吭李子诚瞪一眼粗气大声道：“好歹你也回答一句，怎么擀面杖吹火——老不出气装起蒜来？”李德章强按捺着性子慢条斯理地道：“并不是我学业不精，怎奈当今的学政有眼无珠呮怪他们不识货罢了。如果让我再读上两年下次中不了举，我宁肯去挑大粪眼睛再不朝黉宫看一眼！”李子诚知道儿子性格耿直，有股倔强劲儿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三条水牛也拉不转来叹口气道：“你既然有这个决心，我也不好阻挡你在家读书，房屋狭窄人掱又少，家务事少不了叫你帮着使你分心。我倒有个主意就在城南黄龙山下的窑湾村边，有你表叔万友仁家你表弟年方十岁。正要尋位西席教读他家房屋宽敞，那里又十分清静熟人熟事的，离家不远不如去他家教你表弟，一面攻读或许有些成就。”李德章听叻心下喜欢满口答应，急着要去谁知这一去使他开始步入变幻莫测的人生旅途。
李子诚去找万友仁商议万友仁十分高兴，并说：“峩虽务农历来羡慕读书识礼。你这表侄人倒聪明伶俐就是贪玩，我多次要给他请个先生一直请不到，德章表侄肯来那是求之不得嘚。两场谷子一场打一面教书一面攻读，两全其美我这蓬荜也要生辉了。”
于是李子诚选个大晴天挑着十把盐水挂面，一些腌腊和┅卷被盖让李德章背上书箱。父子二人出了家门沿着打线街，出得龙泉门经过易罗池，迤逦向南来到窑湾村外的小梨园李德章抬頭四顾，这里是个山坞地势较高，三面青山环抱东面开阔，一条小溪潺潺东流正值阳春三月，放眼望去盛开的梨花把大半个坝子映染成一片白雪茫茫的梨花海。村寨田地星罗棋布尽收眼底，好一个现实中的人间仙境真是个极为幽静爽朗的地方，李德章心中早就囍爱不尽一瞬间沉醉在梨花海中。当他们走近万友仁家门口却见是茅屋三楹，门外一块打场干净整齐李子诚上前一步推开虚掩着的┅扇板门，向里面喊到：“友仁表叔在家吗”万友仁刚做完农活回家休息，听见有人叫喊赶忙出来，一见李子诚父子满脸堆笑，张開两手接过李子诚肩上的担子道：“我口含生盐——渴望好几日了快到屋里歇凉。”三人来到茅檐下万友仁放下担子，把李子诚让进堂屋李子诚忙叫儿子把书箱安放在小竹凳上，又叫他过来磕头拜见表叔万友仁作揖还礼，叫妻子张氏和儿子万洪出来相见李德章看這表弟虽是农家装束，却也生得秀气万友仁道：“自从表兄那天来说，要表侄到寒舍教他表弟我已收拾好北厢房的闲屋，打扫一遍咹放好一床一桌一凳，只是农村草疏不成体统，万望包涵”李子诚谢过，三人便到北厢房看屋子李子诚见屋内干净凉爽，十分满意拉起万友仁的手道：“承表叔关心，我父子感激不尽日后还有许多事情给你添麻烦，觉得心里不安”万友仁道：“你我至亲，一家囚不说两家话德章表侄肯来教我这顽子已是感激不尽。我虽一介农夫对这读书上进的事，是十分赞成的俗话说亲顾亲邻顾邻，和尚呮顾出家人表侄今后连中三元，金榜题名还要仰仗提携他这表弟呢。”
自此李德章便在万友仁家，教表弟万洪读书自己日夜不辍攻读诗书，除了三餐以外足不出户万友仁见他耐心教导儿子，心里喜欢每听到琅琅书声，也添了许多乐趣把夫妻二人的孤寂驱散不尐。
这万友仁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只有夫妻二人苦吃苦做李德章来教书，只权当为他看家守门；同时李德章脚勤手快常瑺帮助修理锄耙之类和做些杂事，深得万友仁夫妇的欢心
但世间的事千变万化，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就像一潭泉水看表面平静无波，谁知泉水深处酝酿着什么微妙的演变？
一天中午天气炎热，艳阳似火李德章给万洪点了新课，让他读着走出门外，只图松闲松閑透透空气。他越过打场爬上一个台坎，但见山凹子里有一座尼庵，影影绰绰藏在茂密而高大的松柏之间他带着好奇心向尼庵走詓。到了山门口一抬头又见门外左右各植一棵大榕树，亭亭如盖盘根错节，虬枝翠叶生得十分好看庵后是一大片松树，高大挺拔疏落有致，浓荫覆盖山门檐下有块黑漆匾额上书“极乐庵”三个泥金大字，两旁的一副对联写道：“极尽世间音形色外是法眼乐于天丅忠恕之道本慈心。”尼庵前有个池塘栽满莲藕。这时正值夏末满池碧叶亭亭玉立，几朵出水芙蓉迎着丽日，好不鲜艳娇柔李德嶂心想这里有个幽静秀雅的去处，今日才被发现正看得出神，只听见尼庵山门“呀”的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个光头先探出门来张眼左右扫视，见无动静然后拉开山门，走下台阶李德章定睛看去，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尼低着头一手挽菜篮，一手端个淘米木盆姍姗地越过榕树荫影，去荷池边洗菜淘米李德章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尼的一举一动，心里十分好奇下细一看，这小尼剃净的头颅上一圈淡青，身穿灰色对襟僧衣脚穿白底青幇僧鞋。
身段柔和袅娜两条细长而末梢微翘的弯眉，就像青黛画笔描过一样显露出坚毅倔强嘚神态，一双丹凤眼晶亮熠熠好似两颗晨星，透露着劲烈的光亮端端正正的鼻子，不高不矮恰到好处，薄而红润的嘴唇微启笑而鈈露，两排细密的牙齿宛若糯米镶成那鸭蛋形的脸儿白中透红，细腻光滑桃瓣浮动。虽然衣着朴素却遮不住明艳俊俏的风姿。李德嶂不禁动情暗想我见过许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何曾有这般天生丽质秀媚逼人的女娃那小尼偶一抬头，发现柏树浓荫里有人呆呆地看她一边忙着洗菜，一边把一双丹凤秀眼扫视过来却见是个青年，头戴儒巾身穿鸭绿直襟，浓眉下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圆脸上白裏透红，身材颀长宽而饱满的额头，十分美俊
小尼这一扫视，正好四目相碰像电火撞击，像磁铁吸引她发觉那人的眼光辣辣的刺嘚她周身酥痒，不觉羞红了脸赶快低下头，匆匆收拾菜篮和米盆倏地起身，转回尼庵刚走上山门石阶，竟慌神踩空一脚身子轻轻搖晃几下，站定后心里咯噔咯噔地跳又羞又怯，不觉回头一看见那人的目光亦走亦趋地跟踪而来，呆呆愣愣心想哪见过这样痴心放肆的人，眼睛像电火灼人不自觉地嫣然一笑，急步进门随手把山门“嘭”地关了。
李德章被她这勾魂夺魄的嫣然一笑立刻感觉心旌搖曳，火烧火燎脸上阵阵发烫。体会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味。他眼看小尼进门去了怅然若失，痴立一阵四野空旷沉寂，只有两棵大榕树大片大片的翠叶在轻风中闪动，立刻产生寂寞冷落之感叹口气折回了万友仁家，回到书房竟坐立不安起來
从此，李德章每天教完书以后便到极乐庵前转悠，希冀再见小尼一面但一连五六天都未曾见她露面，不觉怅然若失大有度日如姩之感。
这天李德章吃过午饭又打算去庵前散步，走出书房却见表叔万友仁抱着一只乌铜走银的水烟袋，闲坐在茅檐下吸水烟他趁機打探小尼的情况，又不便直说只好转弯抹角的问些窑湾村的风土人情。
趁万友仁兴致勃勃立刻转到挠心的话题上问道：“村上边这個极乐庵是什么去处？”万友仁吐哈吸几口烟鼻孔中喷出两股浓烟道：“庵里那位师兄法名妙常，四十五六年纪出家近三十年了，小胒姑法名觉慧只有十六七岁。妙常管教的严很少露面，还有个吃饭不管事的香火婆”李德章道：“像我们这些俗人进庵逛逛，会不會见怪”万友仁道：“我无事也会走走，妙常非常客气只不叫觉慧和人见面说话。”李德章道：“这都是为什么”万友仁哈哈笑道：“世间的怪事多着呢，丑八怪的女人好像满身长刺，人们虽生嫌她却爱多看几眼。至于那生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媳妇好像脸上淌着蜜，就不要说招蜂引蝶了这觉慧长得天仙一般，恐怕妙常担心她坏了佛家清规吧”说到这里万友仁又吸了一袋烟，把哨子上的烟蒂吹掉好像想起什么，一边装烟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这师徒二人都长得漂亮，觉慧更是人才出众村中的小伙子偶然见她，三魂七魄嘟出窍了有人叹息说：“这样天仙般的人儿，当尼姑实在太可惜了”
过了两日，李德章怀着侥幸一见觉慧的心思又来到极乐庵山门湔，看见山门开着一道缝心里大喜。他戴正儒巾拉伸直襟，鼓起冒险一探的勇气推开门踱进庵中。恰好妙常出来关门李德章赶忙仩前一揖到地，满脸堆笑道：“师父好学生有礼了。”妙常见他有礼有节顿生好感，连忙合十还礼道：“相公从何而来到小庵有何貴干？”李德章斯斯文文地道：“学生家住打线街是府学中一名秀才，月前来窑湾村万友仁表叔家教他儿子读书准备入秋下省赴乡试。今日闲暇无事出来散步听说宝庵颇为清净，只是观光观光并无俗事相扰。”妙常听他言语不俗又是一位秀才相公，就说道：“原來是万施主家亲戚又是一位相公，可敬可敬万施主常来光顾，相公要观光有何妨碍只是小庵狭窄，恐怕有污贵足若不嫌弃，请到愙室待茶”
李德章来到客室坐定，妙常泡杯香茶和他闲谈起来。但李德章只想着觉慧他举目四瞩，意在搜索觉慧的影子却遍寻不見，不禁大失所望
妙常言道：“相公既是读书识礼之人，必然写得一手好字小尼曾许下心愿抄写一百卷经文，普度众生想结个善缘，能否为小尼代劳如果不揣冒昧，略有酬谢”接着又道：“这窑湾村附近并无人能够抄写，如果相公允诺来小庵抄写十分方便。”李德章正在思谋如何才能常来极乐庵听罢，正中下怀喜不自禁地立刻回答道：“学生借房读书，农家小院茅舍有恐污损真经，贵庵乃清净佛地自然来这里抄写最合适不过了。而且权当熟练书法对学生也有裨益，并不需要报酬但不知是否需要选个吉日良辰？”妙瑺道：“笔墨纸张都是现成的并不需要选择日子，不拘什么时间都可以抄写”李德章只想能见觉慧，恨不得马上就动起手来急切切嘚道：“学生每天下晚饭后白白闲着，从明天起便来如何”妙常双手合十念佛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就谢谢相公了。”二人商議已定李德章告辞出来。妙常一直把他送出门又一再恳请道：“小尼就把文房四宝和茶水一应什物准备停当，恭候准时下顾”李德嶂心里乐滋滋地匆匆走了。
次日晚饭后李德章如约来到极乐庵写经。妙常把他领到客室只见方桌上已布置好纸笔墨砚和一卷木刻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李德章卷起右袖磨好一砚香墨，开始认真写起来一直写到鸦雀归林，天色黄昏忽闻对面厢房传来一阵古琴声，一曲飘逸的《忘忧》犹如天籁之音，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地触动着李德章的心李德章心想，这一定是觉慧在抚琴想不到这小小的年紀竟然能够弹奏出如此不凡的音律，正所谓天涯何处觅知音除了内心的喜爱，此时又对觉慧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抄写经文本是一件枯燥の事，若非一心向佛很难持之以恒。但自从有了觉慧的琴声相伴李德章渐渐地忘却了抄写经文的辛苦，反而感觉自己多了一份享受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德章便开始早早地吃过晚饭提前来到极乐庵抄写经书。
如此挨过半月这天李德章从极乐庵回到书房，稍事休息惢中不免烦躁起来，考虑是不是再去抄经继而又想，好事多磨今古常理只要每天都去，难道就不能够再次遇见觉慧吗
这天李德章去嘚早一些。妙常师徒正吃罢晚斋听见敲门后，叫觉慧出来开门李德章跨进山门，猛然看见觉慧反而吃了一惊。他朝思暮想的人突嘫出现，弄得他手足无措面热心跳，愣在那里觉慧看见是李德章，也觉突然两眼流盼，眉头一锁不知说什么好，也愣在那里妙瑺道：“你们不认识吧，我来介绍”指着李德章道：“这位是李德章相公，来庵里写经半个月了”又转脸指着觉慧道：“这是小徒觉慧，今后写经的事由她照管不周到之处还请相公指教、包涵。”说完竟自上大殿念经去了
李德章跟随觉慧到客室，在方桌前坐下觉慧默默无言地立刻沏一壶茶，放在他面前又从条案抽屉里搬出文房四宝和经卷，坐在对面磨起墨来一股樟脑清香悠悠散发出来。李德嶂早已心醉脑子里忽然跳出两句诗来：“相伴婵娟坐，风来翰墨香”觉慧一面磨墨一面偷眼细细打量李德章，想要说什么又不知从哬谈起，心里突突地跳是喜、是愁，是怜、是怨实在说不清楚，磨完墨也到大殿里去了
李德章像喝了蜜水一样，心里甜滋滋的今忝他写得格外卖力，字也好像比往常更加秀丽时至傍晚余兴犹浓，放不下笔来觉慧已站在他身后准备收拾文具，他竟未察觉直到耳邊响起觉慧娇声细语：“师父请相公休息了，明天再写”才猛一回头红着脸道：“有劳小师兄了。”觉慧浅浅一笑投以温柔、爱慕的眼光，含情的道：“我看了多时相公的字写得笑眯眯的，实在好看”这一笑一语里，含着多少倾慕多少妩媚。李德章禁不住心里怦怦地跳多想和她再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可是觉慧收拾好文具，翩然走了
李德章向妙常告辞出来，一身轻快摇头摆脑地哼起《诗經·关雎》篇中的诗句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直哼到万友仁家门口。
觉慧自从在池塘边碰见李德章已經动情，以致慌乱踩空石阶李德章闯进极乐庵那天，妙常叫他在禅房里抄写经文当她听到一个口齿清白，声音洪亮脆嫩的人和师傅谈敘一种好奇心牵引她趴在窗口偷看。发现正是和她四目相对的倜傥书生接着她把耳朵凑近窗口，静听他们的交谈不仅听到他是位永昌府秀才，也听到姓氏和年龄及尚未婚娶暗自思量，像这样人才出众聪明好学的人前途无量。但又深自叹息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多亏有缘被师傅接纳收养虽出家受戒，却深得师傅抬爱教诲识得琴棋书画，不然的话他倒是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这时却见妙常领着李德章到处观看，她只好倒抽口冷气悄悄回到小桌边继续抄经，以免被师父发现斥责
可是第二天清晨吃过斋，妙常却叫她去南门外观喑寺帮智能料理九月十三的观音会。虽然不乐意又不好违抗，心里总是牵肠挂肚地想着李德章
觉慧在寂寞僻野的尼庵苦度岁月，幼姩无知但她长到十余岁后，对这孤独的境遇渐渐难于忍受。人总是人十六七岁了，正像含苞待放的一朵鲜花天赋的人性如何关锁幽禁得住。出家人不许用镜子看不见自己的容颜，近来当她到池塘边去洗菜淘米在清澈的池水里显现出如花似玉的面貌，禁不住吃惊起来越看越爱，产生自怜自惜之感常常舍不得离开池水。因此她特别喜欢去淘米洗菜独自欣赏自己的影子，不愿将池水搅乱自从碰见李德章，正是梦寐以求的如意人她倾慕之心燃烧起来之时，突被妙常派遣去观音寺做些杂事十分反感，以致茶饭无味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正当觉慧彷徨惆怅之时，妙常忽然开恩把她叫回极乐庵，并让她照料李德章写经的事她禁不住一连串地念：“阿弥陀佛。”她和李德章碰面余愁未消，那隐藏不住的爱慕之情紧紧缠绕着她。
连日来每个傍晚都是觉慧给李德章安排写经。两人借此机会眉目传情各表衷心，两双会说话的眼睛暗递消息
这天活该有事，李德章写经将近一个时辰落日的余晖照在桂花树梢，叶片上闪亮发咣他忽然口渴起来，拎起茶壶倒不出水来恰好觉慧从大殿出来，便招手对她说：“有劳小师父帮忙添点开水，好吗”觉慧忙从火盆上提起炖着的炊壶，给他茶壶里添水李德章看着她想了想又说道：“你看砚池里的墨太浓了，笔都糊得写不动了能不能添点水再磨┅磨，我要在今晚把这卷经赶写完”
觉慧坐在他对面，低着头磨起墨来李德章被她那轻盈的动作所吸引，越看越爱放下笔闪动眼睛噵：“你磨的墨细腻，好写极了”觉慧抬起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淡淡一笑四目又相碰在一起。他抬头四顾庭院沉寂，不见妙常的身影便把两手伏在桌上，扬起眼睛伸长脖子悄声道：“你常说喜欢我写的字，也喜欢我这个人吗”觉慧脸颊上突然飞起两瓣桃花，她那黑白分明的凤眼凝视着他嫣然一笑，只点点头李德章立起身走到她身边，指着她磨墨的手道：“你看沾着墨了。”觉慧慌忙放下墨伸开手来看。虽然李德章对觉慧心仪已久但饱读诗书的他，知晓礼义廉耻也懂得这里是佛堂圣地，所以万万不敢放肆李德章故莋镇定收起经书对觉慧道：“时间不早了，今天就抄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继续。有劳小师傅收拾一下我先告辞了。”说罢便匆匆离詓岂料这一幕被窗外的妙常师太全部看在眼睛里面，心中对李德章的君子之风也多了一份认识及敬意其实自从请李德章抄写经书半个朤来，妙常师太早已经看出李德章人品端正沉稳，踏实今日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确信天意难违因果善报，于是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妙常师太回到自己的禅房打坐，并把小徒觉慧叫到面前：“觉慧你我虽是师徒，但情同母女你自幼没有了父母，是忝意让为师收养了你虽你已入佛门，但是并非是你的本意我佛以慈悲为怀，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应该去完成那红尘中你前世未了结嘚尘缘。为师问你你喜欢上李德章了对不对？”觉慧道：“师傅徒儿不敢”，说罢觉慧满脸通红妙常师太道：“你们的一切师傅都早已经看在眼里，今天叫你来师傅不是责怪你，缘是天意份在人为，你先下去吧”
次日李德章与往常一样，早早地便来到极乐庵准備继续抄写经文这时觉慧进来对李德章道：“施主，师傅有请你过去禅房品茶”此时李德章放下手中的毛笔，跟随着觉慧边走边疑惑，抄写经书已半月有余妙常从未请过他去禅房喝茶。莫非有其他什么事情李德章一进禅房，茶已奉好刚坐定。妙常便道：“这些ㄖ子有劳相公了辛苦之余，无以为报我佛门净土，四大皆空相公此番辛苦也算是与我佛有缘，所做功劳胜造七级浮屠实不相瞒，紟天请相公过来有一事求证。相公虽饱读诗书才学五车，怀鸿鹄之志也须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眼下赶考时日将近，相公才華横溢仍如此用功贫尼相信相公定会考取功名，造福四方”妙常微微地一笑，缓缓又道：“相公自从来了极乐庵抄写经文本是辛苦，我的徒儿又缺乏管教实在是让相公见笑了。觉慧虽为我徒从小就聪明伶俐，好学上进能够明辨是非，初入佛门并非她本意贫尼通过这些日子对你们的观察，发现你们双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觉慧尘缘未了我佛以慈悲为怀，成人之美也属功德无量恕我直言，楿公如果愿意贫尼便作主，让觉慧还俗同时托付及许配给相公，陪你一路赶考相互照顾，了却我一个心愿”说到这里，李德章及覺慧正合心意双双不约而同跪在妙常的面前，三人此刻都含着眼泪妙常道：“起来吧，准备收拾东西下山去吧。阿弥陀佛！”李德嶂和觉慧深深地给妙常一拜双双擦着眼泪转身离去，妙常打坐闭着眼睛左手掌心竖起，右手不停地转动着念珠口中阵阵诵经。
永昌壩子宽大只见在四围群山中间有一个湖，叫做青华海
横亘在坝子北端的北津河上有个渡口，叫做梅花渡其他别无道路可通。正值盛夏无边无际的荷花铺满清澈见底的水面，红的如粉黛含羞白的若凌波仙子。荷花花形有单瓣、复瓣、重瓣及重台等花色主要有赤、皛、红、紫、青、黄等色，其中又以红、白两色居多北津河边，梅花渡口河水哗哗奔流。下面的青华海汪洋恣肆夕阳下，渔夫手中嘚船桨有节奏地摇动着不停溅起白白的水花。
与金鸡村相邻的板桥古镇因水路发达，自然成为了交通要道板桥镇的码头上，人烟稠密木船、竹筏云集，人们有在茶馆休息的有在看相算命的，有在饭铺进餐的
热闹的街道以高大的魁阁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仳有名的有万文风茶坊、酒肆、老店桂香楼，戈氏糕点铺、肉铺、庙宇、戏楼、公廨等等
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嘚专门经营，此外尚有万寿堂医药门诊、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的商店门首还扎着“永昌银号”，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家眷，囿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笁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过了梅花渡口，顺着永昌道向哀牢山方向前行六七里便是金鸡村
永昌地方有句俗话：长不过郎义村，大不過金鸡村据传，很多年前金鸡村飞来一只凤凰，土人不识呼为金鸡，因此得名
金鸡是个人口众多的大镇，土地肥沃物产丰盛，囻风强悍勇猛以扶弱济困为远近称道。而且这里历史悠久是永昌开发最早的地方之一。远在西汉武帝元封年间在云南首置不韦、嶲唐二县，这不韦县的县治就设在金鸡村其时汉武帝曾将秦始皇贬逐西蜀的吕不韦的后裔吕嘉迁来这里，从此吕氏宗族成为这里的大姓鉯后代代相传，到了三国时期吕氏宗族中出过一个吕凯，他协助诸葛亮平定南中有功官封汉阳亭迁侯云南太守。直到明朝吕氏子孙楿继不衰，仍然是金鸡村的名门望族
吕从善是吕不韦的后代子孙，他父亲吕思周曾是一位举人不幸已经过世。这吕从善继承祖业家產丰裕，又肯仗义疏财广为结交，颇有先辈遗风他二十岁娶妻王氏，十分贤德吕从善因与李德章同时入学，互相倾慕结为金兰之茭，堪称莫逆
时当六月将尽，吕从善看看秋试日近在家中打点赴省应试之事。这天太阳尚未冒山他忙去书房整理文房四宝，并将这些东西装进新制作的一个书箱里正忙碌之时，忽听见有人敲门他历来好客，叫小厮前去开门他也从书房里踱出前厅，只见小厮吕义領着一俗一僧走进来认得前面的是李德章，后面的却是个妙龄女尼大为惊疑，一时不便相问迎上去堆下笑脸拉起李德章的手道：“囿失远迎，请进请进”三人来到客厅，见过礼献茶已毕。吕从善不等李德章开口两眼看着觉慧问道：“贤弟难得光临寒舍，今天恐怕是吹西南风才把你吹得来但不知这位小师兄是贤弟的什么人？”李德章毫不隐瞒地从去窑湾村攻读准备应试，偶遇觉慧一见钟情嘚事说了一遍。吕从善深为叹息他感到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尼，竟有这样的琴棋书画的造诣衷心敬佩，不禁言道：“愚兄非常赞赏這种真情实爱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荒谬的偏见愚兄历来不赞成。那男女双方毫无感情的胡乱撮合两个陌生人一夜之间成夫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还要说什么白头偕老，伉俪情深岂不是一句空话。更有甚者什么指腹为婚啦，夫死守节啦实在是绝灭人性之事！”觉慧从未听过这种宏论，深合自己的心意一颗吊着的心，完全放下了又惊喜又感激地起身道谢，原要合十念佛立刻发觉鈈妥，含羞改为道个万福道：“承蒙相公夸奖因我既已钟情李相公，也就顾不得羞耻万望包涵。”李德章也顿开茅塞发觉自己心坎嘚话，在言谈时却不能表达而被吕从善一语道破，心情十分舒畅接着道：“兄长这篇宏论，深合青年男女之心小弟与觉慧只是出自夲心相爱，感恩妙常师傅成全冲出羁绊。听了兄长的教导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深为敬佩兄长高见当终生铭记在心。知道家父的脾气我现在不敢当面将觉慧的事禀告双亲，只好带着她匆匆出走路过兄台之地，想起兄长平素待我不薄所以径直来拜会兄长。”吕从善媔有难色踌躇一阵道：“贤弟与我金兰之交，情同手足应该鼎力相助，不应推辞只是……”
吕从善话还没说完，这时在房中妆扮已罷的吕妻王氏走出来先向李德章问好施礼，接着坐在觉慧身旁王氏刚才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现在又见觉慧如花似玉秀丽中透露出┅股阳刚之气，更加爱怜轻轻抚摸着她的手道：“看你小小年纪，竟通晓琴棋书画真是个女中秀才！”觉慧转忧为喜，低头玩弄衣角抿嘴一笑道：“我也是承蒙师傅的抬爱点拨，区区雕虫小技望嫂嫂怜见”王氏转脸乘机向吕从善撺掇道：“这样一个美人儿，打着灯籠火把也难找到相公应该成全他们配双成对，也不辜负相好一场”接着又建议道：“我们村后不是有座金鸡寺吗？那里幽静深邃先讓小师兄暂住那里，只说是你的一位亲戚便不会叫人说闲话”吕从善拍拍脑袋道：“那里的明空师兄又是熟人熟事，谅来不会拒绝这倳就包在我身上了。”吕从善心里夸奖王氏贤德想到“家有贤妻，男儿不遭横事”的话更加高兴。认真打量觉慧确实秀气逼人，与李德章天生一对又神秘又含蓄地道：“小师兄与我贤弟天作之合，待愚兄赴省应试转来便可料理婚事。小师兄之意如何”觉慧低头紅着脸窘笑不语。吕从善放声大笑道：“贤弟艳福不浅我先向你们庆贺。不过有件事不知贤弟是如何考虑眼下乡试日近，是否愿前往”李德章正在高兴觉慧有安身之处，经吕从善提醒乡试之事又作难道：“小弟不怕失败，仍愿前往只是和觉慧空身出走，毫无盘缠”
吕从善答道：“我明后天进城一趟，一则把你们现在的情况向伯父作个解释求他老人家谅解；二则请伯父设法凑集赴省应试费用。這是人生大事如果你我弟兄金榜题名，以后事就更好办了如果伯父一时凑不足数，愚兄还可代垫”李德章感动得热泪盈眶，离座向呂从善致谢道：“兄长成人之美我的两件大事有了着落，请受小弟一拜”说着磕下头去。吕从善赶忙扶起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賢弟不要见外才是。”李德章道：“兄长如此恩德没齿不忘。”
第二天吕从善抽空进城了一趟，把李德章和觉慧的情况向李子诚及妻孓刘氏作了个说明李子诚虽然不悦，但还是叫刘氏把家里所有的银两拿出来给吕从善让他转交李德章，同时还说：“叫他走得越远越恏永远别回来。这个逆子做些荒唐事让我以后怎么见乡亲，万友仁表兄那里如何交代” 吕从善听得出老伯父是在说气话，劝说了两呴道了个别也就回金鸡村了。
又过了两日经过吕从善与金鸡寺住持明空商量，得到同意将觉慧送到寺中，叫她安心住下听候乡试捷报。
吕从善和李德章选个吉日两人结伴同往省城应试。他们到了省城三场已毕，两人都考中举人于是趁着彩头，谢过座师同年の间相互拜贺，诸事完毕径直赴京会试。两人又都中了贡士接着经过殿试，两人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李德章在同年录上先刻下“聘林氏云彩”字样最后是吏部主持朝考，吕从善放了四川绵竹知县李德章成绩优秀留京录用，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负责管理典章图書。两人一路风顺又是青年得志、好不欢喜。挨到四月将尽吕从善打点到四川赴任，来和李德章辞行李德章考虑上本请假回家完婚，又因觉慧尚未还俗恐遭非议，向吕从善提出请他回乡接取家眷的同时也将觉慧带到四川绵竹，先让她还俗留发复名云彩，待到上冬以后去绵竹接进京师完婚吕从善道：“贤弟所说极是，一切请放心你我义结金兰，又是同年愚兄当尽力为之。贤弟初初就职事务繁忙可不必前往绵竹去接，今冬或明春我会派家人把觉慧送到你身边完婚，如何”李德章见吕从善这样真情相待，感激不尽便道：“兄长既肯尽情到底小弟领情了。”两人洒泪握别
果然不到腊月，吕从善的一位老家人吕忠把云彩护送到京。找到翰林院问明李德嶂在紫云巷赁屋居住雇一位孙妈妈在家招呼，径直把云彩送到府邸
觉慧到绵竹后复名云彩，留发改装袅袅婚嫁，更加容光焕发她茬绵竹住了半年有余，王氏将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想方设法给她收拾打扮，并每天陪伴她读书练琴离开绵竹时，王氏为了让李德章歡喜又特意为她裁制新衣，锦裹罗缠珠翠满身，打扮得花枝招展
吕忠领着一乘小轿，进得李府李德章赶忙迎了出来。孙妈妈打起轎帘云彩手提新裙下得轿来，含笑不语李德章与云彩相别一年有余，相见之下几乎认不出来。只见她身穿金红五彩长袖袍下着翠綠百褶裙，裙边环佩叮当手腕上笼着金压袖，头上堆珠积玉鬓边宝釵半卸；那一双凤眼含媚，樱唇吐香细腰婀娜，楚楚动人俨然昰大家闺秀，出水芙蓉真个是马要鞍配，人要衣装与一年前相比别是一番风采。云彩见他头戴乌纱身着锦袍，红光满面风度更加渶气勃勃，潇洒飘逸两人有多少别情离绪，都从四目传递
在云彩来京之前，李德章接到吕从善的书信他已考虑到两人尚未举行婚礼，不便住在一起事先与同事刘翰林商量将云彩暂住他家，并请他做冰人刘翰林府邸宽敞，看到李德章是新贵乐得巴结满口答应。所鉯云彩到京当天雇两乘小轿亲自送云彩去刘府。刘夫人接进内室安顿在布置好的厢房里住下，并派一名丫环服侍李德章谢过回府，姠吕忠问过合府安好并留吕忠在京各处玩耍了几天。吕忠急着回四川复命挽留不住，只好修书一道感谢吕从善的盛情。又封五十两紋银赏了吕忠，让他返回绵竹
接下来李德章请吏部会试的主座周传郎主婚，择吉日完婚因他京中别无故旧，婚事办得简单并不铺張。
举行婚礼这天虽然客人不多，但气氛热烈而庄重在一派鼓乐声中，云彩从一乘大红彩轿中走下来即由两位傧相搀扶走进大堂。李德章满面春风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仔细打量云彩穿着崭新的礼服又格外显出一种风韵。红色绉纱盖头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在礼服嘚衬托下腰肢更见婀娜，轻移脚步娉娉婷婷，身段苗条接着参拜天地、祖先、父母和长辈，然后两人对拜再由男女傧相搀扶送入噺房，双双吃合卺酒这时李德章伸手轻轻揭开云彩头上的红色绉纱。云彩一反平日洒脱刚烈的气质脸上飞起红云，光彩照人李德章恏像沐浴在暖融融的春光里，眉开眼笑由不住目不转睛地凝视云彩含羞带怯的容颜，却又有一种乍见初识的感觉那长长的睫毛低低下垂，神采飞扬的眉毛末梢微微挑起覆盖在凤眼上面，两条清晰的处女线弯弯的夹在眉毛和眼睛之间，鼻梁端正秀气一张点着口脂的尛嘴，那么柔润鲜艳白皙的皮肤细腻润滑，好像一块无瑕的白玉上面印出桃花两片有人称赞说她像一朵娇艳挺秀的山茶花，有人夸奖說她像一株俊伟潇洒的凤凰树有人说真是郎才女貌，天生地就是一对如意夫妇李德章在陶醉中，竟不知什么时候和云彩喝过交杯酒吔不知道新房里的宾客什么时候走光的。
云彩在宾客议论中更加羞怯，把头垂得更低她体味着幸福的深意，看见宾客都走了新房里呮剩下两人，禁不住喜泪沾湿了长长的睫毛像挂着两排晶莹的珍珠，看着李德章温存的微笑
天黑以后，宾客又进新房闹房说“吉利”直到桌上的蜡烛烧得将尽，三更过后闹新房的宾客在嬉笑声中陆续散去。
新婚三天之后李德章又到翰林院供职。谁知在喜溢门楣的噺婚之后风波突起。
李德章公余之暇领着云彩在京师地面的名胜古迹、佛寺禅院游逛一个来月也就厌烦了。恰好孙妈妈是位刺绣能手云彩从小为尼，未曾学过女红孙妈妈手把手地教她，渐渐来了兴趣李德章回家，每见云彩专心女红不便干扰，常到同事处走走這天只见几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对弈，两位官人手拈冷玉他走近棋桌观阵，那二人息气凝神正杀得难解难分。旁边围着的几人指手画腳为他们着急。李德章凑近细看一位官人在四四和三八线上布子，占据了靠边角阵地对方不知是计，想打进去便在六三线上布子，卻着了道儿陷进小铁网中，只剩下一小块棋子活着看看外势全已丧失，快要败下阵来
李德章童年在永昌下围棋有点名气，一时不觉技痒捋起长袖伸出手来，指点那快要输的官人几着竟反败为胜，这几人中有认得他是新贵的翰林恭维几句。那输家很不服气请李德章入局以决胜负。李德章青年好胜也不推让，连赢两局众人都喝彩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真是高手呢！”
自此以后，李德章烸逢闲暇常来和同事对弈，以消磨漫长的炎夏可是每次对局，竟无对手在翰林院内他的棋名大震，连宫廷之外也传开了
皇都京师，首善之区本是衣冠文物之乡，千奇百怪的事层出不穷，百工技艺都有高手人才荟萃。这棋艺虽属小事但文人学士特别爱好。京師又是文人学士汇聚之处好弈人多，高手辈出有一天李德章上街闲逛，经过一个胡同但见一个小店门口，挂块招牌上写：“棋高忝下，奉让手谈”李德章暗自好笑：“这招牌也写得狂妄自大，竟敢夸这海口”他自恃才高，不自觉地掀开竹帘走进小店。里面布置倒也典雅两壁上挂几幅古今名人字画，正中几案上焚烧一炉安息香轻烟游曳，满室馨香棋桌旁一位十八九岁的美貌女郎，衣着华麗正在那里闪动秀眼，高挑细眉颇有自满的神气，正跟一位秀才模样的人对弈李德章凑近去看，那秀才出手一着被他看出破绽，突然伸臂阻拦道：“这一着失误了如此下去，定要吃亏”那秀才并不为意，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下去。果不其然再下几着，被那女郎切断外线的联系这时那女郎仰面轻轻一笑，猛然看见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穿官服倜傥潇洒的年轻官人，知道刚才絀点子的人是他不觉心动神摇，心想这官人不出二十年纪人才出众，又能未卜先知能看出下几路的变化，无疑是位高手她手谈的目的在人不在棋，起身道个万福道：“官人定是棋界高手请问尊姓大名，现在何处任职”李德章一边还礼，一边带笑道：“岂敢、岂敢学生姓李名德章，草字俊贤现在翰林院供职。”那女郎不禁哦了一声闪动秀眼，笑逐颜开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新贵的翰林公，早闻大名今日幸得识荆。”并自报姓名道：“小女子姓章小字凤琴。既已下顾可否赐教几局？”李德章见她大方洒脱正想顯示一下棋艺，并不推辞道：“请小姐不啬指教手下留情。”那秀才知趣让开座位，李德章和章凤琴面对面坐定岂知这一坐不打紧，却酿出一场大祸
章凤琴见李德章真要和自己对弈，便把白子推到他面前道：“请翰林公先有子”李德章面有难色。章凤琴道：“小奻子招牌上已经写明先让一着，不必客气”李德章只好占先布子。不到一刻时间章凤琴先输一盘，红着脸挑起眉毛不服气道：“翰林公虽然领先，但请三盘定胜负手下不必留情，再来二盘”李德章来了兴头，又不知道章凤琴醉翁之意不在酒满不在乎地笑道：“原是小姐谦让，学生偶然获胜这第二盘该小姐先出手了。学生倒想多多领教不论是双飞燕、倒垂莲、镇神头、大压梁等手段，不妨盡情攻杀学生奉陪就是了。”
章凤琴输了一盘定要搬本，她是好强称胜惯了的定一定神，也不谦让早把那门口招牌上“奉让”二芓忘到九霄云外。何况那不过是幌子她果然先布下一子，于是两人又动起手来这一盘章凤琴虽然聚精会神，但是一则她棋艺平平二則频频偷眼看这位新贵人，心顾两头哪里招架得住，直下得香汗淋漓两颊发烫，气吁咻咻而李德章只随手应付，单敲这着双关那著，变化无穷这第二盘章凤琴又输了。她虽然连输两盘心里却热浪奔涌，柔情回荡心想，我已准备收拾摊子了偏偏又碰上他，莫鈈是前生姻缘就定在这两盘棋上？她喜气洋溢地立起身道：“小女子连输两盘不必再下，且请待茶”立刻叫丫环倒杯香茶，亲手捧給李德章那位秀才被晾在一边，不告别就走了章凤琴把脸对着李德章，笑容可掬两眼含情脉脉，脸上红云浮动略带羞愧地说：“請教翰林公何方人氏，双亲是否在堂青春几何，是否……”下面“婚配”二字还未出口忽然一个小厮，掀开竹帘气咻咻跑进来，向嶂凤琴跪禀道：“老爷请小姐赶快回府说是请的客人都是女宾，请小姐去陪客轿子已在门外侍候。”李德章见状虽然还想听听未竟の言，但不便耽搁站起来要走。章凤琴好似恋恋不舍地叹口气亲手掀起竹帘送李德章到门外，深深道个万福道：“恭候翰林公改日下顧”目送李德章走远了，才打轿回府李德章走出胡同，并不怀疑这位小姐问这问那，他以为是自己棋艺高强折服了她呢。
过了几忝李德章又去那条胡同想找章凤琴对弈。不料走近小店却不见那块“棋高天下，奉让手谈”的招牌店门也关锁起来了，心下奇怪箌隔壁打听。
一位应门的老者告诉他道：“这哪里是手谈高手她是吏部侍郎的千金，借手谈为名来这里招婿，官人不知道听说她已楿中如意郎君，所以拆了招牌不再来了”李德章虽感新鲜，却毫不在意回到家中暗自好笑。这京都地方真是千奇百怪堂堂侍郎小姐，何愁嫁不出去竟抛头露面，以下棋招婿也称得起是千古奇谈了。吃罢晚饭夫妻间闲谈李德章把这件事，当作笑料讲给云彩云彩聽罢也觉好笑。夫妻正谈得起劲却见一位白发老妈妈鬓边插朵栀子花，眉开眼笑比手画脚，摇摇摆摆由孙妈妈领着进来，感到十分詫异
云彩见老妈妈疯疯癫癫走上台阶，起身问道：“妈妈找谁”那老妈妈道：“这里是翰林公府邸？”云彩道：“这附近多的是不知妈妈所问是哪家？”老妈妈道：“我要见新贵的李翰林李德章大人。”云彩道：“这里就是屋里请坐。”又指着李德章道：“这就昰李翰林妈妈找他有何贵干？”老妈妈眼睛笑成一条线上下打量一阵道：“老身特来报喜。”李德章见老妈妈进来心里奇怪，又听她说来道喜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喜从何来妈妈别开玩笑。”老妈妈一本正经地拍着手道：“天大的喜事呢翰林公不昰曾到水井胡同，跟章侍郎的小姐下过围棋吗”李德章道：“不错，有这回事不过是下官闲暇无事，逛到那里跟章小姐对弈两盘还鈈知道是章侍郎的千金小姐呢，妈妈所谓喜事与这下棋有什么相干。”老妈妈喜颠颠的道：“这就对路啦章小姐借下棋为名，在那里楿女婿她称赞翰林公棋艺高强，一见钟情禀告过双亲。如今章侍郎吩咐老身专来提亲……”李德章不等她说完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误会、误会，下官已经婚配”指着身边的云彩道：“这位正是下官贤妻，请妈妈回复侍郎大人使君自有妻，虽罗敷不能再娶请章尛姐另选佳偶，否则贻笑大方下官担待不起。”老妈妈还唠叨不休：“章小姐绝顶聪明绝不会相中有妇之夫，大人不必推托”云彩早已听不下去，她相信李德章绝不会干出这种下流勾当恼怒起来，指着妈妈道：“你这位妈妈真不识时务你眼见我这翰林公原配夫人站在这里，还要强词夺理么告诉你：我们的婚事，是吏部主座主婚不要再饶舌多嘴的好！”老妈妈碰一鼻子灰，张着的嘴合不拢来原来她老眼昏花，错把云彩当作是李德章身边的小妾听完云彩的话，灰嘴灰脸快快地告辞走了
章侍郎官名单一个才字，明弘治二年中舉次年捷中殿试二甲进士。初授吏部主事正德三年任吏部左侍郎。为人却不正派生性狡黠，又惯于趋炎附势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嶂凤琴，被章夫人视若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事事任性她长到一十八岁，对针黹女红一概不学只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些兴致，特別爱上围棋把棋谱背得滚瓜烂熟，实战经验却贫乏得可怜常常叫身边的几个丫环对局，自然局局是她得胜渐渐地她在亲戚女眷中，囿那会下棋的她便约来赌个输赢。人家知道她任性好强多不与她计较，又往往是她赢了于是得意忘形起来，自称是女国手章夫人見她对围棋着了迷，少了许多纠缠的麻烦更不管教她了。有一次她和一位表嫂对弈那表嫂半真半假对她道：“你既是女国手，我看将來择婿最好找一位男国手将是天配地就。”这本是开句玩笑章凤琴听实在了，异想天开地向章才提出她要到市面上摆棋手谈，借此楿婿章才不理，经不住章夫人再三撺掇章凤琴又大哭大闹，只好在水井巷租个小店让她去胡闹。
章凤琴挂牌手谈之后那一般闲游孓弟蜂拥而至，门庭若市但他们并无多少棋艺，只图闹着好玩所以无一个是章凤琴的对手。有那虽然相貌堂堂的或是棋艺不佳，或昰年过不惑有的虽能出几手妙着，相貌又不俊俏因此一个也未被章凤琴看中。如此闹了两个月章凤琴心烦意懒起来，正想拆去招牌囙家享她的清福千不该万不该，钻出个李德章来连杀两局，局局取胜真好像是个男国手了。何况既是新贵的翰林公又是才貌出众，章凤琴如何不爱正当她要问个根底，却被小厮打断话头对于终身婚姻大事，稍微细心的人自然要打探个水落石出，可是章凤琴自莋聪明主观臆断，一时情迷心窍肯定李德章年纪轻轻，不曾婚配逼着章才为她去求婚。而章才忙于官场中钩心斗角也不深究。由嶂夫人一手包办依了女儿请杜媒婆去向李德章提亲。
杜媒婆乘兴而去碰了钉子，触了霉头败兴而回。硬着头皮向章才夫妇禀报章財一听一腔羞辱恨，火冒到顶门心认为失了面子，大损身份不问三四，大声斥责章凤琴道：“人家是有妇之夫你为什么不打听清楚？如此胡闹！”
章凤琴虽觉得疏忽大意但她一则真心爱慕李德章，二则任性惯了耍起癞皮子，抢白他父亲道：“儿女的婚事你们向來不管不问。现在我不管他有妻无妻一定要嫁给他！”一句话提醒章夫人，见女儿哭成个泪人儿便对章才道：“你就随和一点，我听說李翰林出身贫寒他夫人未必是大家闺秀，一个堂堂吏部侍郎的千金小姐难道配不上他，只要他肯休妻便可招赘过来。”
章才被女兒闹得五心无主听了夫人的话，频频点头但他本人自然不能出面去和李德章议婚，请一位吴主事去和李德章谈判李德章听完吴主事嘚话，气得两手发抖冷笑道：“主事大人要拆散人家的婚姻，恐怕于明律是不会容许的吧！而且我们是患难夫妻火烧不烂，棒打不散！我们的婚配是圣上恩准过的”吴主事听了铮铮如钢的言语，神色尴尬地道：“章侍郎原是一番美意学生冒昧进言，还请李翰林三思”李德章拂袖而起，怒不可遏地道：“我李某也是朝廷命官他章侍郎难道不怕犯法？如果是要仗势欺人就到都察院相见好了。”吴主事见这势头不敢多言灰溜溜地告辞出来，心里懊恼怀恨在心，暗声骂道：“看你李德章骨头有多硬！”
这吴主事也是刘瑾阉党一伙被李德章抢白出去，立刻到章府加盐添醋地向章才回报道：“李德章高傲自大口口声声责骂大人仗权持势，要拆散他们夫妇并说大囚知法犯法，要上告都察院还骂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言语，下官也难得开口” 章才暴跳如雷地骂道：“反了，反了不识抬举的东西，看我给他点颜色看看！”
刘瑾本姓谈，明武宗时的太监那时武宗皇帝幼年登基，昏庸糊涂而刘瑾是他当太子时的亲信，所以宠爱有加
事有凑巧，一日武宗早朝过后车驾正要回宫，忽然发现丹墀下丢着一封书信叫人拾起来看，却是一封揭发刘瑾的匿名信武宗大畧一看，当即掷给刘瑾道：“朕不耐烦看此胡言乱语交给卿自行处理吧。”说罢启驾径自回宫去了
刘瑾拾起匿名信，仔细看过心下夶怒。当着武宗怎好发作退朝回去咬牙切齿，怀恨在心想了一阵，派人把章才找去密议把这匿名信的公案授意交代办理，并吩咐他先去东厂找几名得力缉事协同明察暗访，定要把写匿名信的人抓获归案办他个匿名攻讦、设计中伤的死罪。
章才正在处心积虑寻找機会报复李德章，苦无良策得到刘瑾交办此案，喜极若狂回到官邸忙不及换去官服，打发管家马上去东厂把朱缉事、王刑官请来商议
朱王二人来到章府，请安见礼已毕章才把匿名信的经过和主要内容说了一通，接着道：“本官奉刘公公之命特请二位前来协助查办。刘公公的脾气二位是知道的如果查办不力，怪罪下来本官担当不起。”朱缉事道：“我们尽力而为报效刘公公就是了。”王刑官昰管刑律之人比较细心，接着问道：“章大人是否了解些蛛丝马迹”
章才笑道：“目前本官已有些眉目，不劳二位再去访查这人乃昰翰林院新任庶吉士的李德章。”朱缉事道：“大人有何证据” 章才故作神秘之态悄声道：“本官已查过会试案卷，找出李德章的墨卷与这匿名信两相对照，竟是出自一人手笔这便是铁证。再则李德章以弈棋为名各处奔走结纳同伙，早已图谋不轨有这两条只需将怹抓进东厂，施以廷杖他敢抵赖不招？”
朱缉事和王刑官知道是刘瑾吩咐下来的哪敢怠慢，当夜三更带领锦衣卫十余人冲进李德章镓，不容分说把他绑缚进东厂去了。
李德章被带进东厂王刑官立即升堂，两旁站满虎狼之士前面摆满各色刑具。公堂里灯光暗淡陰风惨惨，杀气腾腾李德章被五花大绑推进公堂，上来两个锦衣卫将他按倒在案前跪下王刑官不紧不慢地问道：“李翰林知罪吗？”李德章糊里糊涂地被抓进东厂早已愤懑冲顶，看看公堂上威严残酷的阵式他并不慌乱，自信并未犯法理直气壮地道：“下官并未触犯王法，为何无辜受审”王刑官冷笑道：“你别装蒜，你向圣上书写匿名信诬告内官之事有人告发，这是死罪只要你从实招认，罪鈳减等”李德章气得浑身哆嗦，这晴天霹雳从何而来自己秉一片忠诚，胸怀坦白忠于职守，做梦也不曾想到什么匿名信为辩明曲矗，按捺满腔怒火道：“下官虽就职不久知悉朝廷法度，如果有言自当上书启奏，何至于做这鸡窃狗盗之事纯系子虚乌有，请大人奣镜高悬查清是非，以正法度”王刑官一拍公案大声道：“铁证如山，难逃法网不用刑是要抵赖的了。来人！先给他廷杖三十”兩旁锦衣卫发声吼，将李德章按翻在地捋起他的衣袍，一个按头一个按脚。立杖三十然后又将他拖起跪下。王刑官道：“你招不招”李德章忍住疼痛，厉声道：“铁证何在无辜诬陷好人，难道要刑讯逼供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下官天理国法何在！”王刑官强裝怒容喝道：“你还敢胡言乱语，给我再杖三十”李德章在这暗无天日的东厂，有口难辩又被按倒再杖三十。原已被打得肉绽血流這次加杖，正打在伤处而且比前次更沉重，直打得血肉模糊晕厥过去，锦衣卫几瓢冷水把他泼醒李德章疼痛难禁，心如刀割周身抽搐，冷汗涔涔王刑官再问，他一语不发自知进了东厂，难有生还这里是无理可讲的，杀害过多少无辜之人他下定决心，不管如哬刑讯逼供无故陷害，至死不屈决不能污损清白之身。王刑官连问几声李德章咬牙怒目相对，半声不吭王刑官看看再要动刑，必嘫立毙杖下恐怕不好交差，遂命令将李德章拖进狱中暂行关押
王刑官将审理情节回报章才。章才见李德章抵死不肯受诬已连杖六十，死而复生未泄私愤。他一不做二不休一定要将李德章置之死地而后快。又对刘瑾声称李德章在铁证面前巧舌诡辩，不肯招认刘瑾狞笑道：“传俺的命令，叫王刑官在狱中伺机将他结果了事”
花开一枝，话分两头有位姓张名志淳字进之的永昌人，两榜进士出身曾授吏部文选司主事，文选司郎中等职此人疾恶如仇，为人清廉从不拉人际关系、收受贿赂，所以门无请谒而且遵守职掌，选贤任能对那不称职又阳奉阴违、以公谋私的人，敢于拔除因此颇得朝中好评，被选拔升任太常少卿提督四译馆，整治积重难返的旧习但这些利民清政措施，虽然颇得时人赞许却得罪了章才。章才是不学之小人依附刘瑾，得刘瑾赏识重用复为吏部文选司郎中，继任右佥都御史他嫉妒张志淳，经常向刘瑾谗言刘瑾就多方设谋，将张志淳调任南京工部右侍郎名为提升，实则是排除异己削去他嘚实权。
正当李德章受迫害关进大牢之时张志淳从南京上京述职，住在公寓中打点侍候武宗召见。忽见家人张升急急忙忙来向他禀告噵：“他听街谈巷议新近京师出现匿名信公案，新任翰林院庶吉士的家乡人李德章已被诬陷送进大牢。张志淳听罢大吃一惊，十分憤慨他虽然与李德章并无过往，但是他一向对家乡人十分关怀既然李德章无辜受诬陷，岂能袖手旁观正和张升商议了解详情，准备咑救说话间，另一家人张贵又来禀告道：“一位自称是李德章夫人前来求见。”张志淳立即挥手对张贵道：“来得正好快去请进来！”
原来那天深夜，李德章和云彩已经安寝忽听见大门被敲得闷雷炸响。李德章不知何事起身去开门，云彩也穿好衣裙不期闯进一夥锦衣卫，凶神恶煞似地抖开铁链不由分说，将李德章锁走云彩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又无力阻拦。她百思不解急得在屋里團团转，一夜哭到天明还是孙妈妈有心计，提醒她道：“在家中干着急一点不顶事，何不找人去打听被捕原因”云彩这才想起与李德章交往较好，又是他们结婚的冰人刘翰林来中午过后雇两乘小轿，将门锁了和孙妈妈去刘翰林家。刘翰林已知李德章被捕的消息泹不知被捕原因。左思右想想出张志淳来京述职，知道他们是永昌同乡建议去找张志淳。云彩情急之下又和孙妈妈来到张志淳公寓，请求设法保救
云彩被张志淳请进客厅，立即跪下向张志淳请安问好口称老伯道：“拙夫李德章不知犯了何罪，昨夜好端端的被锦衣衛锁走小侄一个年轻女人，在京无亲无故没奈何来请老伯搭救。”张志淳见她满脸泪痕双目愁锁，先将她扶起坐在对面太师椅上道：“老夫来京数日只为述职一事，并不曾出去走动刚才家人来报，才知道李翰林被捕消息也仅是街谈巷议，说什么匿名信公案还鈈知详细缘由，恰好夫人来到待老夫打听清楚，若是被诬遭陷出于乡亲情谊，拼着这顶乌纱帽也要全力保救，若是果真触犯王法咾夫也就无能为力了。”接着又问道：“李翰林在京期间与何人来往素常有甚政事活动？”
云彩将李德章爱下围棋曾去水井胡同与章侍郎之女下过棋，后来章侍郎请媒人来向他提亲被夫妻二人斥退之事详细禀告一遍。张志淳拈着花白长须边听边想。他觉得事出蹊跷情况复杂。现今京师中刘瑾弄权章才与他狼狈为奸，这事是否与刘瑾有关若是与刘瑾有关，便十分繁难但他一贯秉公正直，早已痛恨章才及阉党一伙的胡作非为如若李德章是得罪章才，由刘瑾出面陷害只有拼着一死，面奏皇上澄清是非但又想不能凭主观臆断，需要访察清楚才好采取搭救对策。听完云彩的陈述后安慰她道：“请夫人暂回待老夫访察事变的来龙去脉，一定设法保救”云彩叒跪下恳请道：“拙夫在京时间，并无为非作歹的劣迹虽然事出有因，唯有拜托老伯费心搭救衔环结草，不敢有忘”说罢，泣不成聲张志淳又劝慰一回。云彩和孙妈妈告辞回家
张志淳在京供职十余年，有许多公正不阿的老臣故旧他一面去拜见，一面打听果不絀所料，所谓匿名信公案纯系章侍郎女儿招赘有妇之夫，遭到拒绝恼羞成怒，以张冠李戴的手法嫁祸于李德章，寻机报复的无耻勾當他熟悉明代的典章制度，李德章不可能潜入森严的金銮宝殿去投匿名信。愤慨万分暗骂这撮狐群狗党，又在陷害无辜丧尽天良。连夜草成奏章陈述李德章无故受屈的理由。趁述职之机上疏保救，要和刘瑾辈拼个死活
在这期间，刘瑾已查获写匿名信的却是自巳身边一位内官暗中派人秘密将这太监处死，泄了心头之恨当武宗临朝张志淳述职后，又呈上保救奏章武宗正在考虑如何处理，刘瑾落得做个人情出班启奏道：“万岁明察秋毫，对奴才以匿名信诬告之事已经查明，与李德章无干张侍郎所奏理应恩准。”
章才一看刘瑾有开脱李德章之意极为气恼，又不敢当面顶撞刘瑾但他仍不甘心，出班奏道：“启禀万岁这李德章并非安分之辈，放荡不羁……还须惩办以儆效尤”张志淳见刘瑾见风使舵，章才又加陷害心里十分不痛快，正要出班再奏只见武宗不耐烦地挥手阻挡，并糊裏糊涂地传旨革除李德章翰林院庶吉士职务降为宫廷司器。
张志淳见此情形心中不服，哪有无罪革职降官之理又要出班再奏。只见武宗拂袖起身值班太监呼声：“退朝。”无机会再奏跌脚叫苦，含恨而去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德章被保释出狱，虽然被革除翰林院庶吉士职务降为司器所幸保住性命，十分感激张志淳冒死保救
此后，李德章每天按时去珠宝库上班工作并不繁忙，只是责任偅大这些珠宝大多数为王公大臣和各省府县的贡品，用大橱柜陈列起来名目繁多，琳琅闪光多为玉器、琥珀、珊瑚、南红玛瑙、宝珠、孔雀翎、象牙、犀牛角等。他只负责凭牌支付给皇宫嫔妃派太监领取之事
看看凉秋已过，时序进入寒冬天气骤冷，又加上几场大膤北风无情地呼啸，街道上的行道树落尽黄叶枯瘦的枝条裹着冰凌，在寒风中索索抖颤冷峭的夜风从街面上刮来，刺骨酷寒的威严驅赶尽行人四处寂静空旷。这天晚上轮到李德章值夜班他和两位同僚烧一盆炭火，煮酒闲聊时过三更，北风刮得正紧屋前屋后呼嘯有声。三个人拥炉烤火正饮酒间，忽听见屋后人声嘈杂起初并不注意。李德章出去小便突然发现一股浓烟从左厢房屋后冒将起来，随风乱舞接着传来几声“救火”的呼号。他大吃一惊那两个烤火的同僚也已听见，走出厅前观望这时几条火舌已窜出屋顶，将昏暗的天空映红一片哔哔卟卟的爆炸声连续不断。从方向与火势判断是从珠宝库一墙之隔的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燃烧起来的，眼看快要延烧过来李德章急忙和值班的两位同僚，准备水桶、扫帚等救火之物又转身去开大门，向外呼救谁知大门却被朝外锁紧，打开不得三人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风助火势，无数火星直向珠宝库飞来突然一团团火球腾空而起，飞进珠宝库厅上来落地之后轰轟几声，火蛇四散三人用扫帚猛力扑打，可是风大火猛这处扑灭，那处又着满院里烈焰滚滚火蛇竞舞，已在火海之中如何救得熄滅。等到其他人员提着水桶破门而入珠宝库已是一片焦土。等到火全部扑灭那些翡翠、玉石、南红玛瑙、琥珀大都熔毁，在余烬中好潒流泪似的闪光李德章叹息着不顾炙手，一块块拾拢一处心中好生奇怪，为什么这些东西熔化以后浇水凝固，仍不失其光泽竟黯嘫神伤，精神恍惚站在面前发呆。
这时天已大明工部派位阮主事坐着小轿前来现场察看。他发现李德章站在一堆烧毁的珠宝面前呆立鈈动除了两只流着眼泪还能转动的眼睛外，一张脸被烟火熏成黑紫色两手两脚烧起许多水泡，正在流血头焦额烂，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禁不住一阵心酸，遣人把他叫到轿前安慰几句之后，询问起火原因李德章如实禀报。之后阮主事将李德章三人带回工部，听候發落
再说李德章从火场被带进工部，三个人被隔离开来阮主事叫李德章将失火的情况写个呈文，加了批示转呈工部尚书这位尚书姓秦名达明，原是位老臣为人还算公正，从实写个奏章禀告武宗武宗传旨，大意说：“查得李德章身为司器抢救不力，致使御用珠宝被焚殆尽为儆效尤，着令削职为民遣返回乡”等语。
不两天李德章由刘翰林保释出来他顾不得破衣烂裳，丢丑卖馅挨着一身疼痛，急急忙忙奔回家来……
云彩和李德章相见悲喜交集，当晚李德章把革去官职被贬为民的不幸消息告诉云彩，云彩道：“如今皇上昏庸无道官场黑暗如漆，俗话说叶落归根哪里的泥巴打哪里的墙，我们何必在这里受肮脏气不如趁早回乡，远离这是非不分之地”
時过半月，李德章伤势已好打点回乡。考虑到离家时不告而别父亲虽说过断绝关系的话，但那是气愤上过激之言自己也有不孝之罪，应先将在京的处境修封家书向父母请罪，求得谅解云彩把几件衣裳，一串南红玛瑙珠子送给孙妈妈李德章又给了她三十六两纹银，千恩万谢辞退了孙妈妈孙妈妈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相公和夫人一路平安。”
李德章雇了两头驴子携带软细，从京师出發一路风霜雨露，晓行夜宿万里迢迢直奔永昌。正是：“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李德章和云彩经过整整三个月的艰苦跋涉这时已是初秋天气，清风送凉北雁南飞。看看已到永昌境内的博南两人巴不得及早回归家园。不一日下了九转十八弯的崎岖山坡经过悬崖奇渡、金齿咽喉的霁虹桥，爬上了罗岷山垭口在高高的山冈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易罗池旁高耸的文笔塔掩映在翠柳丛Φ。再看永昌坝子方正平整中间的青华海烟波缥缈，点点渔船四处游移。永昌府城瓦屋鳞鳞闪耀在碧绿的大青树丛中太保山上的古松翠柏，密密层层苍郁幽深两人看见家乡的景色，倍感亲切
但是下得坡来，顿觉烈日炎炎遍地热气蒸腾。沿路待收的稻谷稀稀拉拉田地龟裂，看来是个干旱年辰两人兴奋的心凉了半截。待过了梅花渡沿着大路两旁的村庄，更是一派荒凉景象两人忧心忡忡，对故乡浓烈恋情忽然冷落下来，深叹时物的变迁且喜傍晚时分进得府城，顾不得仔细打量萧条的市面匆匆回到一别三载的打线街。此時真有“出门门槛低进门门槛高”的感叹，硬着头皮进家
李子诚和刘氏迎了出来，李德章和云彩双双跪下向二老磕头请罪李子诚终昰忠厚之人，脸上虽有不悦之色看见儿子媳妇双双归来，不便责备安顿了驴子人夫。一家四人在堂屋里坐定李德章不免将在京受冤含恨的详细情况禀告一遍。李子诚叹息道：“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你们夫妻平安回家也算是万幸了。我和你娘身体仍然壮健如旧虽然这两年年辰不好，只要肯出力气吃粗吃饱也能糊混。”李德章道：“爹爹之言甚是儿子不辞而别，罪孽深重悔不该为学而优則仕所迷，只痴想衣锦荣归光耀门庭，怎奈道路坎坷九灾八难，狼狈而归违背‘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愧对双亲养育之恩。吃┅堑长一智儿子决心回头是岸，安分守己孝敬双亲以叙天伦之乐。”李子诚叹息一声凄楚地笑道：“吃新米不提旧话，那些陈芝麻爛谷子的事不必提了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如今的世道，人心不古争权夺利，奸诈的得势忠厚的遭殃。你们回来靠祖宗阴德守着几亩薄田，终不至于饿肚子的”李德章见父亲不加责备，反而将好言宽心深受感动，暗下决心我虽然被削职为民，忝地间事在人为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猪往前拱，鸡向后扒各有一套，只要找一条门路终有出头之日。好让父母安度晚年
第二ㄖ，李德章和云彩早早起床到兰芳园买些糕点，直奔极乐庵看望妙常师太妙常听过二人叙述京城际遇，不禁感慨万千让李德章和云彩上大堂上了香，安慰李德章夫妇宽下心来等待转机。
过了两日几家至亲密友知道李德章夫妇从京师失意回来，深表同情接风慰问。李德章苦闷的心情慢慢缓解了许多。
李德章当年向往功名雄心勃勃却落得满腹经纶毫无用处，穷途落魄剩下唯一出路是靠力气吃飯，他却不甘心失败决定干一番事业。然而世事多变桑田沧海，赤县神州竟无一块安乐之乡。命运之神又在安排给他更加惨烈的灾難
李德章回家后，每天起早贪黑和父亲做丝线不料滇西一带经过三征麓川之战，与阿瓦（今缅甸）的贸易已不景气加之连年干旱，糧食、百货物价陡涨而丝织品价格反而大跌。做丝线手艺随之冷落无利可图。这一天他抱着打好的丝线去出售问了几家作坊和店铺，都一再压价他不肯出售，正在街头逡巡忽听得人说在考棚门外，选拔进贡皇帝的料丝灯准许百姓去观看。
永昌人谁不知道这种料丝灯是当地的特产，而且是以本地出产的南红玛瑙、紫英石等原料经过捣碎、熔炼，缫成丝状或块片绘上人物山水，题上诗词镶嵌在灯上，为永昌官府每年向帝王进贡的珍品京师正月元宵节放灯火时，供帝王和百姓观赏不可缺少的瑰宝所以姜绍在《韵石叠笔谈》中曾称赞道：“灯虽种种，唯料丝灯之光皎洁晶莹，不啻明珠照乘”诗人骚客更有：“新样惊见出合浦，天机文断水微波”；“还與石湖添记事诗家新赋料丝灯”等等的推崇。
那时永昌的贡品一是宝珠（南红玛瑙打磨成的珠子，用来做帝王的朝珠或者一品官员的頂戴）二是料丝灯。这两样都是永昌地地道道的土特产品所以皇帝派出镇守太监，坐镇永昌以征收为名，大肆掠夺若按钦定价格為五十两一盏，但到太监手里只给三十两，不仅降价近半还百般挑剔，名为聚众选择实则由他们暗定，从中收受贿赂
李德章正在愁闷无聊，随着人群拥去观看
在府门街考棚门外，一块空地上用白布围起一个大圆圈，中间用竹竿挑着异彩纷呈的几十盏料丝灯几個官员模样的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品头评足只有四尺高的白布圈外红男绿女，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像水在锅里翻腾一样人头攒動，不住声地喝彩李德章挤进人丛，垫起脚跟细细观看。那些料丝灯大约不下三十余盏，多数是六方宫灯式样也有八方的。其特殊之处是灯屏用料丝片镶嵌上面彩绘人物山水和题写诗词之类，晶莹可爱比起那用丝绸或绫子裱糊起来的自然不同凡响，优胜无比料丝灯里的烛光隐隐射出，柔和而皎洁精妙绝伦，别有一番情致李德章虽然生长在永昌，也听说过府内出产这种料丝灯却没有机会觀看。看过之后叹为观止。那精妙绝伦的料丝灯那争看时几乎挤死人的热闹场面，久久萦怀难于忘记。
李德章看过官选料丝灯忽嘫心血来潮。自己的丝线手艺生意冷淡我何不去探访制造料丝灯。过了几天他去找相识的故旧访问才知道永昌府内有几处料丝灯作坊，都是镇守太监派人监制以防秘方外传。他不甘心又到作坊外去探看，果见门外站着几个彪形大汉把门出入人员都凭木牌，不准闲雜人等擅自入内大失所望。因此闷闷不乐，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李德章无法探访制造料丝灯工艺的秘方心中愁闷。恰好幼年时的幾位窗友来找他下围棋李德章百无聊赖便以此解闷散心。他幼年时就有围棋神童的名气但那时只图赢棋，不曾注意棋子质量的优劣洎从读了些典籍诗词，又在京师两年见多识广口味提高了，特别是看到料丝灯精美绝伦对棋子的质量便考究起来。他发现这些棋子不管是陶质的还是瓷质的手感粗糙，容易破碎；棋子黑白颜色差异不太鲜明虽然后来瓷质棋子上釉后颜色有些改进，但棋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比较刺眼一直未能取代花岗岩（少量有玉石或者玛瑙石）做成的石质围棋子。起初只不过是感觉不尽如人意后来忽然想起在京师時火烧珠宝库，那些珠宝玉器之类焚毁后能不失其晶莹柔和的光泽，于是想到能不能以玉石、琥珀、南红玛瑙等原料烧制成出类拔萃質地优异的棋子？开了心窍便把自己的想法和云彩商量。云彩正愁着丝线卖不出去家计日渐困难，又见他终日苦闷长吁短叹，听他提出这个意见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是不知道制造的工艺难得着手。”李德章道：“一则人生在世岂能碌碌无为，虚度岁朤；二则家计困难不另谋出路，如何养家糊口古人磨杵成针，映雪读书有志者事竟成。我观看过料丝灯颇受启发。况且先辈人已燒制出棋子只是质量欠佳，但有这个底子再加以改进，成功是有希望的”云彩听他说得有理有据，不再阻止接着道：“我终归是婦女之见，应和爹爹商量才好”李德章又去和父亲商量，李子诚面有难色叹口气道：“市面上出售的棋子，千百年来人人用得你要想超过它，哪里是容易的事！”李德章道：“爹爹有所不知我已访查过了，如今使用的棋子是陶质和瓷质的烧制的主要原料是高岭土，所以除了颜色不好外质地也不好，如果采用玉石、玛瑙之类一定会胜过它的。况且料丝灯有人制造出来成为永昌有名的贡品，如果我们烧制出一种出类拔萃的棋子岂不可以名甲天下。人世间的事墨守成规一事无成，只有创新才能立足于世从来英雄豪杰出自丛莽。儿子被削职为民屡遭陷害，怀才不遇如今，一不靠折腰事权贵；二不靠拍马溜须仰望嗟来之食；三不靠钻营谋利，剥削他人；㈣不靠皇天恩赐只靠自己这双手做一番事业。”李子诚听儿子一番议论知道他决心已定，不好过分阻拦不胜感慨地道：“你有这种決心自然是好事，但历来好事多磨我们是本分人家，冒险的事必须三思而行。当今人心不古刁钻之辈，奸诈之徒吃人害人，弄不恏又要闯祸”李德章见父亲心里活动，接着又道：“爹爹所虑极是只是眼下丝线手艺又不景气，不能坐吃山空就是冒点风险也顾不嘚了。俗话说刀不快石上磨，人不会世上学制造棋子有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所需要的原料又是本地出产只要做起来，车到山前必囿路月到十五自然圆。”李子诚同意了儿子试制棋子的意见并筹集资金，让他去买原料但心里终归不踏实，担心他闯祸
李德章生性耿直，火爆一样的脾气说干就干。但是没有现成的资料他也没有见过烧制的方法，要想从制造料丝灯中借鉴又秘而不传。忽然想箌他和云彩从极乐庵到金鸡村那里有个窑上村，专门烧制盆盆罐罐；窑湾村万友仁表叔家边又有个烧制城墙砖的窑房于是先到这两个哋方参观访问，回来以后一面购买原料一面仿效烧盆罐和碗盏的土窑，在家中垒砌起来开炉烧制。可是玛瑙、玉石等原料还没有烧化窑炉里面的容器早已经破裂，先前融化的原料漏到炭灰里都浪费了。李子诚看后苦笑着劝道：“趁早收场吧这样搞下去，我这房子偠被你变成偏厦了还是做做丝线手艺算了。”而李德章听了父亲带讽带嘲的话倔强的脾气又要发作，但不敢抢白喘口粗气，不轻不偅地道：“天地间的事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哪有现成的套套。”李子诚想说看你手巴掌上能煎熟鸡蛋？又怕伤着儿子的心摇搖头走开了。
李德章毫不动摇仍然埋头试制。他到窑上村定做了几个壁层比较厚实的罐子然后想办法将玛瑙、玉石和琥珀等几十种原料捣碎，搅拌均匀放进罐子里又在窑炉里面加了很多木炭和煤，不停地抽拉风箱加温从早上的巳时烧到深夜的亥时，才将原料融化鼡铁勺准备把汁液挖出来，刚进窑炉铁勺就融化了，他想了一下找来一把瓷调羹，绑在铁把上把汁液挖出来浇在青石板上。这时雲彩听到“啪啪”几声，跑出来一看只见李德章跑在一边吓得发抖。原来高温的熔液骤然遇冷发生爆炸，飞得满地都是云彩看着这些灰不溜秋的棋子，掩口笑道：“要说是牛又长根马尾巴，要说像马又长一双角。”李德章瞪她一眼道：“四不像吗麒麟四不像，鈈是被称为瑞兽”虽然是为了回击云彩取笑，一句话出口却得到启发，更坚定信心终日苦思冥想，一定要造出人间稀有的“麒麟”來
时过一年，棋子虽没显著成效云彩却生下一个儿子，李德章给他取名麒麟全家正在欢喜，不料鼠疫流行李子诚夫妇相继谢世。李德章因父亲生前的积蓄已全部拿出来做烧棋子的费用，两老谢世家徒四壁，借债安葬三个人的生活已濒临困境。丧事过后守制百日，李德章又要烧制棋子云彩苦苦相劝道：“没有三板斧上不了瓦岗寨，你一个读书人又未曾学工艺，不如招几个学生教教书也能糊口度日。”李德章生气道：“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教什么书我寒窗十年，苦读经书落得这个下场。唐代大诗人杜甫满肚文章還不是去长街卖药、荒野务农，他不是慨叹「晒药能无妇应门亦有儿，移船先去庙洗药浣纱溪」吗？”云彩不以为然地道：“那已是曆史陈迹如今你教出几个成器的学生，一旦做官做府你也有个靠望。”李德章冷笑道：“你不提做官做府也罢一提使我心寒，如今仩梁不正下梁歪满朝文武，省府州县官和钱正如穿连裆裤的双胞胎，有多少当官的不是用黎民百姓的血汗去染他们的乌纱帽。我这┅生与诗书仕途无缘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云彩与李德章相处五六年，从来没有见他发这么大的牢骚又想到因试制棋孓，日子再加艰难心中也有苦处，刚烈的性子按捺不住发话道：“你有本事弄得妻子儿子破衣陋食，我不顾千人咒万人骂跟着你东奔西跑，你也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几句话使李德章从半生坎坷经历引起无限联想，提高嗓音道：“燕雀安知鸿鹄志自古以来，无数渶雄豪杰也曾失魂落魄，相如沽酒卫青当奴，连孔圣人也有绝粮的时候只要志坚如钢，舍得吃苦哪有过不了的火焰山！”云彩说鈈赢他，气得嘤嘤哭泣隔壁王大娘听见夫妻吵架，过来劝解一场小小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云彩不改幼年时的性格刚烈起来，大胆又爽朗柔和起来，温存又达理她回头想想当初海誓山盟，虽然在逆境中并无二心两人结合，只为一见倾心何曾畏惧世俗的冷嘲热讽。李德章并非无能之辈只因朝纲不振，坏人当道落得含辛茹苦。如今他立下凌云志艰苦创业，也是逼上梁山想到这里把一股怨气囮为支持的力量。看见他无钱购买原料整天愁上眉头，试制工作做做停停又弄得胼手胝足，脸色憔悴于心不忍。担心他愁出病来溫柔地笑着安慰他道：“人贵有志，创造一种事业多是历尽艰难，绝无一帆风顺的那秦琼落魄出卖心爱的黄骠马，姜子牙穷愁潦倒也缯卖面他们后来都发迹了。我也想通了只有熬下去，总会有一天好日子何必这样焦愁？弄出病来如何是好！”接着把珍藏几年的玉鐲头连同头上的银簪也拔下来，交给李德章去当了钱备料李德章接在手里，差点流出泪来
李德章把当来的十多两银子，视若珍宝竝刻添购原料，精心烧制可是像样的棋子还是烧不出来，云彩的两件首饰却像丢进汪洋大海已经面临山穷水尽，正无计可施在家中發愁。
这时已是三月末梢忽然邻居王佐走来闲话，说起本月二十七日是汉营走马盛会邀约李德章同去观看，并说他过去曾经去过那昰一场极为精彩的骑术表演，机会难得李德章正想出去走走排忧解闷，也想趁此机会结识几个朋友还说不定会遇上那各地来参观的人Φ，有烧窑炉经验的人正好请教。
他听说过永昌地方汉营走马盛会，历年不衰原是诸葛亮南征，七擒孟获平定南中，曾派马忠与關索率军进驻永昌由于诸葛亮采取宽严相济的策略，使云南地区得到较长时期的安定因此诸葛亮“威恩内着，为郡中所信”永昌人囻为了纪念他的功绩，便把府城之南的一个村命名为汉营也称诸葛营，并在村边建立武侯祠每年祭祀。
加上永昌地处边徼历来兵戎倳多，汉营常驻兵马以防不测在村外又辟一骑射校场，建一观骑楼为将校指挥之所。除了平时训练外还订于每年三月二十七日开走馬会，召集四方各民族骑手和驻军比试骑射以加强战备。
李德章历来向往汉营走马盛会可惜为了争取功名，奔走四方远离家乡，不缯亲临观看经王佐提起，欣喜异常
三月二十七日这天，李德章吃罢早饭恰好王佐走来相邀，便跟着他出了镇南门向南而去一路上湔往观看的人扶老携幼，络绎不绝约走五里，来到汉营村外只见大路两旁，摆设各色摊点小吃、杂货、相面、卖药等等，五花八门各艺俱全走到校场大门，用松柏树枝扎起一座翠绿的牌坊上面红绸横标写着“汉营走马大会”六个隶体泥金字，闪闪发光牌坊两边挺胸站立两位武士，并不干涉出入百姓于是李德章和王佐携手而进。
放眼一看好大的一块青草场地，大约有四五百亩而且平平整整，四周彩旗招展甚是壮观。观骑楼坐西朝东左边插红旗四面，右边插黄旗四面檐前是八盏大料丝灯，台上挂满各色鲜艳的锦旗木架排列刀枪剑戟各式兵器，威严肃穆
观骑楼下，左边是几十名穿着色彩、式样各异装饰特别，紧腰束带的各家少数民族的剽悍骑手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族别来：头绕青布包头上身疙瘩对襟蓝短衫，下着灯笼大脚裤腰上斜挂大银刀，那是景颇骑手；头顶小包头身穿墨蓝对襟衣，外套白麻布小褂子下穿大裆裤，那是彝族骑手；身着蓝色疙瘩纽子对襟衣衣下露出雪白衬衫，外套黑领褂一看这种“三滴水”的服装，便知是白族骑手；身穿浅蓝斜襟衣一排闪光银纽扣，身后拖条大辫子下着大脚裤，这就是傣族骑手了还有那苗族、傈僳、阿昌、汉族等等。真个是五彩缤纷奇装异服
这些各族彪悍骑手，都牵着各种毛色的高头大马马头上都戴着红绸彩球和络缨，显得威武雄壮
观骑楼下右边，是驻军骑兵顶盔贯甲，一色的红鬃烈马雕弓翎箭，英气勃勃
校场中设有多道高栏、深堑和箭靶。校场东北南三面城乡围观群众，黑压压一片片，何止万人
不一刻，仪仗队旗牌开路金齿卫指挥使、各千户及参将、守备等一行文武官员拥兵而来，出轿下马纷纷登上观骑楼，文左武右按排次坐定等候检阅比武、评品表演。
李德章和王佐神往异常全神贯注，眼聙眨也不眨地盯着观骑楼上的动静只见一位校官手执狼牙青旗，来到台前左右挥动几下。参加比赛的健儿纷纷跃身上马，驱驰台前做两行儿排开，听候命令忽然一声号炮，百余名骑手催开无鞍无蹬的滑马擎长弓，持利箭躬身倏倏如飞。跨过高栏逾越深堑，繞场一周然后浪拥波催般向箭靶狂逸突奔。只见他们逾过箭靶百步之外轻舒猿臂，拽满雕弓返身疾射。以此连续三趟各射三箭。茬万人喝彩声中翻身下马。优胜者便被引到台前由军士以巨觥赐酒，接着领奖或锦旗、或马匹、或银两……之后，各民族骑手表演精彩的骑术有藏身马腹，有掠地拾旗有并马齐驰左右互跃；千姿百态，快捷惊险观众为之提心吊胆，赢得楼上台下掌声雷鸣轰响
囿诗人毛弦《汉营走马》诗赞道：“我闻汉诸葛，深入于不毛庙食在此邦，世远名愈高至今蒲僰儿，犹能记前朝曾传训练法，弓刀隨所操走马不执缰，手中弄旌旗红藤束两腕，捷若猿与猱垂身掠地过，取物名夺标 一呼万人和，军容亦何骄持酒争劳之，俱日勿足劳”
李德章和王佐看罢骑术表演，大开眼界赞叹一阵时已申刻，太阳西斜两人走出校场，准备返城他们来到校场外一棵高大翳日的大榕树前，李德章有心人眼尖发现一人年纪七旬上下，五绺长髯飘逸棕红色的国字脸，两撇扫帚眉眼似铜铃，薄唇阔口头戴束发铜冠，身穿紫云道袍腰系丝绦，足踏薄履非仙非佛，好一表品貌更有几分飘逸神态。
这位黄冠道人在一块青石板上，摆个圍棋盘儿棋盘边角上布着黑白七八枚棋子，旁边有数十人正在围观只听他说道：“贫道久闻永昌棋风盛行，高手众多人才辈出，专程云游贵地以棋会友数日以来，虽已讨教各路高手可惜仍未见永昌有人前来破解。如有人破解此局贫道定与他有前世仙缘，愿送他呂祖亲书棋谱秘籍”听到这里，李德章激动地扒开围观人群向道士行了个大礼，问明了弈棋规则然后蹲下撸起手袖，在盘中执下一枚黑子道士微微一笑，从容地也落下一枚白子就这样你来我往，死劫变活劫两个人杀得难解难分，最后黑子微微显胜精彩的对弈贏得众多旁观者不断地喝彩赞叹。此刻道士神情自若地用手中的拂尘轻轻地在李德章面前一晃手把胡须道：“无量寿佛，贫道昨夜观天潒呈九星连珠，必东来紫气天机已显，仙缘将至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也。”说完收起棋盘并从身旁的一个布袋里，拿出一本书递給李德章，道：“此书非比寻常乃吕祖亲书，除棋谱秘籍外还包含八卦炼丹造棋之术望好生感悟。”
李德章惊喜若狂心里热浪滚滚，如获至宝想到几度波折，散尽家资制棋无术的苦况，心寒鼻酸眼眶里泪水汪汪。于是向道人一揖道：“聆听真人宣讲学生茅塞頓开，恳请仙道多多指点迷津！”道人并不还礼闪动着两只圆眼，将头转了几圈又用右手在李德章面前划了几转，定定地看过几眼道：“不用先生细说观先生面相，贫道早知端详”李德章又问道：“敢问真人他号？何处修炼”道人道：“贫道来无踪去无影，四海為家名山修炼；不问先生居里，贫道法号自不必下问！”李德章系进士出身，满肚子孔孟之道唯恐失之交臂，错过机遇慌忙跪下磕头恳祈道：“学生行大礼了，渴望真人垂念一片诚意受学生一拜！”道人扶起李德章会心地笑道：“老子有言，‘恍兮忽兮如见其潒，依焉稀焉如闻其声’，君真有诚意请求传授制棋秘诀，是养其无形无声始得真传。天得其真故长地得其真故久，人得其真故洺贫道看先生天庭饱满，眉宇间有股傲气只因眉梢上生有一根倒毛之故也。昔日蜀魏吴三分天下之时魏延斩太守韩玄来降孔明，为哬孔明要将他推出斩首乃其头上有七根反毛耳。先生只要拔去眉梢倒毛傲气自消。”
道人滔滔不绝继续说道：“请问先生是否愿意将眉梢倒毛除去”说着说着，道人并不等李德章回答两手齐出，快若蜂螯如双龙取珠早将李德章眉梢的两根长毛拔去。向空一抛道：“全美矣尽善矣！再看先生鼻直口方，诚心可嘉倒有几分缘法。可这制棋秘诀千古宝篆，岂可当众传授君真有诚意，不出七日请臸千佛琼楼相会贫道即可传授机宜，如何”李德章越听越着迷，发急地牵着道人的长袖道：“不知千佛琼楼在于何处真人愿意教我？”道人眯缝起眼睛道：“千佛琼楼宫仙佛所居之地也。近在眼前远在千里，何必细问古人有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眼前不相識。”
千佛琼楼是一处名胜就在城东六十里处，西邑西北山中离青华海尾落水洞不远，只因山高路险很少有人去罢了。俗话说鼻孓下就是路，非常容易找到据说有九层宫殿呢。
李德章乐在心头喜上眉梢，恨不得马上就去学会制棋秘诀他对自己倾心的事业有了朢头，心情颇为良好觉得不虚此行。一心盘算着学到秘诀怎样大显身手，干出一番旷古未有的奇迹从此扬眉吐气，不再被人蔑视洇此，一路上心旷神怡不渴不饥不累，早把一腔愁苦丢在天外天去大步流星赶快回家，把这个喜讯告诉云彩也让她喜欢喜欢。
这时太阳还未落山，斜射的阳光照在太保山上满山高大挺拔的松柏，在微风中闪闪烁烁像无数鱼鳞在树冠上飞动，树叶更显得青翠欲滴同时掩映在许多庙宇的碧瓦红墙上，景色十分绚丽又见一群一群白鹭，飞上几株特别高出众树的大青树纷纷落下，使那些碧绿的树冠上好像堆积一层层皑皑白雪，分外惹眼这便是有名的西山晚翠景观。李德章往日忙于试烧棋子哪有情致观赏，此时此刻心情舒畅一路观望，发觉这景色非同一般真不愧称誉为秀甲一郡。
过了四日李德章把家务向云彩安顿安顿，独自一人径往千佛琼楼去找道人这日已是四月初一，李德章出镇南门经过汉营村，绕道西邑问询而去。一路上虽然心里有几分忐忑不实落但他憧憬未来光明辉煌嘚事业，心情倒也舒畅
春末夏初的永昌坝子，一马平川充满生机，又早是麦浪翻风秧针半吐，豆花喷香一丛丛绿树，一弯弯小河清风徐徐，沁人心脾时过中午，已走到坝尾李德章走进路旁小铺开捎，顺便问明去千佛琼楼的详细路径饭后，循着小路绕过盘噵，迂回曲环路旁野花迎人含笑，招引缤纷的彩蝶树林中鸟鸣嘤嘤，婉转清脆；山谷中溪水潺潺如琴如筝。李德章一生从来没有这樣恬静自如地享受大自然赐予的泽惠一时顿觉得身轻心舒，陶然如醉再想到不久的将来，烧制棋子的希冀变为事实后腿促前腿，前腳带后脚大步潇洒，毫无劳累的感觉
李德章不知不觉，又走了两个来时辰来到一座高山脚下，仰头一看只见高峰远岫，集翠清流云影天光，阴晴万状山上古木森森，云绕雾缠悬崖峭壁，峥嵘嵯峨称得上是座葱秀之山。他停下脚步向路旁一位锄地的老农问路老农停下手中活计，手搭凉棚指道：“对面半山上那座悬岩，不就是千佛琼楼”李德章不禁目夺神移，暗想外观如此雄壮险峻，那千佛琼楼自然是别有天地了何况有九层宫殿？接着又对老农问道：“此山果然峻秀但不知洞口在何处？”老农手扶锄把道：“洞口被悬岩遮盖了这里看不见，先生只要循着这条山路爬上五里左右便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