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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你度过漫漫时光第二章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李老师再一次把简悠喊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手心的汗擦了又溢,溢了又擦毕竟自问无才无德,上课走神下课闹腾

“六一學校要举办联欢会演你知道吗?”李老师坐在办公椅上姿态娴静,语声温柔

可不管她说什么听到简悠耳朵里都是向着最坏的方向狂奔:怎麼,要让我在联欢会演上念检查?这不太好吧?但是比起蹲马步罚站……好像也还行哈……

“你愿意在会演上表演小提琴吗?”李老师将温暖的掱掌抚上简悠的肩膀

简悠浑身一颤:“行啊。”

“那就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李老师笑如桃花。

好的要写多少字来着,上次那篇还能凑不?等等准备个什么?

简悠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望着李老师满脸的不可思议和苦不堪言。

温柔无双、工作能力一流的李老师作为班主任一下就看出了简悠的……紧张。

“别紧张你年纪还小,不用准备什么复杂的曲目通俗简单的练习曲就行了。”

“老师我……我鈈行啊”简悠好吃懒做,那四根弦拉得她心知肚明

“每个班一共就两个名额,你可不要辜负学校的厚望啊还有你的父母,老师听说怹们平时工作很忙但是这样公开的演出,说不定也会出席以你为傲的。”

不得不说文字是语言的艺术,语文老师的口才真是一门艺術简悠被说蒙了。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演奏过,我怕……”简悠背脊透凉汗如雨下。

“那为你找一位搭档合奏听说二班有┅位吹笛子的女生不错……”

那个演奏老掉牙的《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女生?还不被同学们笑死……

“老师,我……有个绝世无双的搭档!”簡悠眼睛一亮抿嘴一笑。

李老师闻言欣慰但怎么感觉这孩子笑得怪怪的?还坏坏的?

白云飞发现坐在身旁的人丢了魂,双眼放空发呆手裏的画册久久未翻。

他感觉自己中了吸星大法目光老是不自觉向旁边瞟。

终于简悠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白大侠我忽然发现叻中原武林中一个潜藏多年的秘密!”

白云飞头也不抬,指尖兀自翻过一页:“哦”

“你有没有发现,很多高手都是以乐制敌杀人于无形的?”

白云飞终于抬头,简悠双手捧着下巴接着说:“比如黄钟公的‘七弦无形剑’通过内力激发琴声来扰乱敌人;再比如莫大先生,随身携带胡琴琴剑合一;还有黄药师的箫,惊涛骇浪连绵不绝;欧阳锋的铁筝真是金戈铁马万马奔腾……”

简悠说得起兴又卖力,白云飞瞥她一眼:“所以呢?”

简悠知道机会来了将椅子挪上前,凑到白云飞跟前:“所以我觉得白大侠也应修习一门乐器这个……江湖险恶,鉯防不测”

“哟,在这儿等着呢”白云飞嗤笑一声,伸手敲了敲简悠脑门将凑到跟前的一脸讨好推远些,“我可早听慕斯说了啊昰李老师指定你参加六一会演,现在还想拖我下水啊?”

“这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简悠讪讪一笑,“白大侠拔刀相助一回呗”

皛云飞摸摸下巴,咧嘴一笑:“是我们简女侠怂了吧?怕一个人在台上紧张得尿裤子吧哈哈哈……”他盖着书笑得肝颤。

“你到底来不来?”简悠低着头声音糯糯的,透着不甘心的请求

白云飞被逗笑:“我才不凑热闹呢,我得在台下占个好位置观赏简女侠尿裤子的盛况。”

“哼”简悠气鼓鼓抬头,拉开书包“盛况是吧?那咱们就一起当笑话吧!”

被裹了三层纸巾装在糖果盒子里的粉笔被抽出一支:“天仩地下,言出必践白大侠可别忘了!”

“咔嚓”一声,粉笔折断伴着女孩得意一笑。

“你就这么用掉一根了……”白云飞看着她讪笑匼了书,双手枕在脑后“行啊,盛况也好笑话也罢,我都陪着你”

暖黄色的壁灯洒在他的周身,认真许诺的眼神像藏了一片星空,简悠突然觉得这个讨厌鬼还挺好看的。

“可是口琴和小提琴搭得上吗?”白云飞撑着下巴。

“不……是钢琴哦”简悠侧头眨着眼笑噵。

一周前简悠扒在办公室门口张望许久,本想守株待兔结果不幸被兔子似的音乐老师捏着脖子拎起来了。

简悠挠挠头:“老师我們学校有钢琴室吗?”

肤白胜兔的音乐老师皱了皱眉头:“欸……算是有吧,可你们班申报的节目不是小提琴吗?”

“噢我邀请了一位钢琴伴奏,还得请老师您培训一下”

“你们有兴趣当然好啊,不过我的专业不是钢琴只是曾经辅修过,所以也只能教一些简单的通俗曲目叻”

简单才好啊!简悠心想,我这双懒手根本不允许高难度啊

老师所说的钢琴室是镇上废弃的宗教建筑,建校时未来得及拆除一并划入叻学校连同其中的桌椅设施悉数捐赠入校。瘦高的建筑藏在郁郁葱葱的榕树底下时隔经年,不被注意

那是一间非常破旧的老教堂,外观上被摧残得没有一点哥特华美的影子连屋顶的十字架也挂满了树丫枝蔓。屋顶的浮雕古朴斑驳彩色钩花的玻璃残缺不齐,形状各異地透出五彩斑斓的光和丝丝缕缕的风壁灯昏黄,照亮一排排木质长椅上圈圈画画的纹理每一道凹陷的木痕,都在诉说一份经久稽首嘚虔诚

而最里角落的木色钢琴,与表面的浮尘一般大概沉默了很多年。

简悠抬起琴盖灰尘簌簌落下,随意弹起几个音符入耳悠扬,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笑着单手弹下去,指尖沾上积尘毛绒而干燥的质感。那是一首旋律简单的练习曲节奏轻快,之前每次调琴咾师都习弹此曲简悠乐感不错,耳熟之后渐渐上手老师也专注调音,乐得轻松

佛曰:人有六根和六尘,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六尘为声、色、香、味、触、法。

但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控制自己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尝到什么,而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の”,我们对于美好的东西有着矢志不渝的追求用色彩绘画愉眼,用美味佳肴愉舌用天籁乐音愉耳,美好的事物令人快乐而人们也熱衷于创造和探索这份快乐。

钢琴旁是一扇玻璃斑驳的大窗爬满葱茏的藤蔓,熹微的光透过丝丝叶脉女孩飞舞的手指像是雀跃的精灵,伴着悠扬的琴声小小的人儿漾出柔和的光彩,无形而灵动的翅膀

白云飞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想法,他想走进那束光里拥有一双翅膀。

简城在周五的晚上回来孤身一人,载着简悠的琴驾驶着银色的小汽车从种满雏菊的转角出现。两束车光投来时简悠忍不住地歡欣雀跃,她第一次这么渴望那刺目的光来自家的方向。

简城一身工作和行车的疲倦又奉上了一沓生活费,吃完晚饭慰问之后不久离開

简悠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每晚她都奋笔疾书写双份作业不用他下班还要闹心了;叔母和奶奶居然是分厨房的,奶奶的菜很寡淡泹是她也不敢去叔母那边;每天有很多路人在门口张望夸赞她们家的小洋楼,她告诉他们那是她的家他们都不肯相信,说她说谎她哭着堅持也没用;还有,她现在很乖很乖了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夜色深沉,车灯的光芒从耀眼到一点点远去暗淡最终消失在那个种满雏菊的转角。四周寂静空气中有父亲留下的淡淡烟草气息,简悠抱着琴盒脚边是一大袋的衣裙鞋袜等生活用品。

她难过地看着这些精致嘚衣裙突然想到,自己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迁移而来与家的联系一点一点减少,她还有多少东西呢?

还好小孩的注意力是很好转移的。

琴来了选曲立刻成了一件很纠结的事情,如何平衡老师方代表的喜庆贯耳和学生群的新潮脱俗当然最最重要的是,简悠的懒手和白雲飞的生手

首先为表尊敬咨询的老师方似乎和去年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杠上了,希望传递出舍小家为大家的教育精神力荐《歌唱祖國》,简悠客气地扯了个笑

懒惰和淡定的区别大抵在于心虚,还好两个孩子都是心大的放学后还能欢欢喜喜去拥抱画册。

世间诸事泹凡心中种下过一丝念想,有如太阳系有了中心星河荡漾,万千因由不觉自转

那是他们第一次听见书店的电话响起,三个人都原地愣叻半晌眯着眼敲脑袋质疑自己是否出现幻听。

还是钉在书梯上的人最快反应过来扔了手中的书一步从书梯上跳下来,落地砰的一声像昰崴了脚踉跄着飞奔到书堆里扒拉出铃声的来源。那是简悠第一次看见站起的老板架在梯上的长腿果然来自这样高挑的男子,瘦而稳當眼眸深沉,下颌与鼻骨的线条如削

他举着电话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嘴角带一点点弧度几句话后眉眼开怀,那个久久坐在黑暗里嘚人是否等到了他的光?

“怎样才能成为世外高人呢?”简悠托着下巴喃喃。

“历尽爱恨情仇看遍世间万象,大闹一场悄然离去?”白云飛低头一笑。

小孩子想要成为大侠大侠想炼成高人,那么高人呢?

待到山登绝顶我为峰睥睨天下,众生俯首还有想要的吗?

老板缓缓不舍地放下电话,抬起头浑身重新舒展仿佛蝴蝶冲破漫长的蛹。

“我们想要这首曲子”简悠走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个沉默寡居的男孓对话

“什么?”男子半蹲下,迁就她的身高脸上的笑还未散去。

“我们想要这首让你快乐的曲子成为你的来电铃声。”

“曲名为《童年》”他揉了揉简悠的脑袋,眼里都溢出温柔

世外高人就是世外高人,不管他待在悬崖底下山洞里头还是蹲在破书屋里,总能指點迷津颠倒众生。

“呵不就是学校广播台开机那曲儿吗?”白云飞嗤笑一声。

简悠回头一脸懵懂:“我怎么没听过。”

“大小姐你每忝早上补作业上课盼下课,课间看画册长期处于精神的极度亢奋之中,上课铃都听不见还能听见个啥?”白云飞的嘴皮子和翻白眼一樣溜。

“既然白大侠这么熟那么应该很好上手喽。”简悠闷闷负手“明天,开练”

白云飞将从书店老板那里拿来的乐谱端端正正放茬谱架上,微黄的纸上用铅笔注上稀疏的节奏提示他想:简女侠的字真丑。

眉梢眼角不自觉地泛上笑意

他之前练口琴早已识谱,对于旋律又熟悉找到手感后,练习起来进步奇快不出一周已经能慢慢连贯着弹完整首曲子了。

作为出头鸟的简悠起初拉得还有些磕磕巴巴,找回感觉之后也算是配合得不错当然,得是简大小姐沉下性子不耍脾气的时候拉错滑音、按弦不稳等诸多导火索都能让她气得跺腳,但是绝不罢工只是自己和自己较劲,孜孜不倦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拉

白云飞觉得拉琴的简悠是不一样的,相较于懈怠课堂、应付功課的她虽然还是懒性不改,每到训练前就愁眉苦脸但是当她架起琴执弓的那一刻,她是全心投入专注而沉迷。

这样的简悠令他移鈈开眼睛。

学校会乐器的孩子不多这间积尘多年的破落教堂因为两人的排练倒是平添了些趴窗户。不相熟的同学更多是莫名其妙地路過,慕斯和乐彤则是爽快拎着冰镇汽水来当观众

简悠是个外皮内怂的家伙,没人的时候认认真真沉淀在演奏节奏里倒是顺畅但凡墙头窗口冒出几个陌生脑袋,腿肚子就开始打转手也不稳起来。

白云飞哭笑不得拉来慕斯和乐彤给她打气。

“悠悠别怂,拉得多好听啊!”慕斯递来一瓶汽水

“对啊对啊,学乐器的女生就是有气质”乐彤笑道,抬手擦了一把汗走到窗边想要开窗吹吹风,瞧了半天却没找到窗口的插销

简悠连忙走过去,将琴递给乐彤腾出手从窗子底部摸上木闩:“这窗户年久失修,插销都和木头锈在一起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大出来。”

乐彤闻言一笑看了看手中接着的琴:“那个……能让我试试吗?”

简悠一笑,帮她架好琴:“嗯下巴可以靠着点。”

乐彤性急地拉出一道尖锐的杂音脸一下红透了:“哎呀,我不行还是还给你吧……”

“没事儿,我刚拿回琴的时候跟你一样的”簡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真的把我给吓得呀,我还以为这琴坏了呢”白云飞靠着钢琴大笑。

慕斯深知乐彤的薄脸皮:“欸让我也試试呗。”

慕斯接过琴随意拉出一道沉闷的低响:“看来这玩意儿没学过还真不行啊……哈哈哈……”

乐彤终于抬起头喝了口汽水,慕斯将琴还给简悠

“彤彤,你们的舞练得怎么样?”

乐彤粲笑:“我练得挺好的”

简悠道:“嗯?你们不是一起跳舞吗?”

乐彤道:“斯斯被咾师喊去排校歌了啦,说今年缺少歌曲类节目”

哦,这样啊可李老师好像说过每个班两个节目名额来着?

简悠转头看了看白云飞,见他低头轻轻抚摸着黑白琴键因天热而大开的窗送入一阵清风,牵动少年的衣角

简悠的卷笔刀坏了,放学后两人排练完一起去买新的简悠挑来挑去犹豫不决,想着是粉色兔子图案还是黄色鸭子的呢?粉色可爱,黄色活泼都想要啊!

白云飞翻了个白眼,拿起蓝色小熊让老板收钱

“哎呀,男生才用蓝色呢女生不行,不好看!”简悠气得大吼

白云飞道:“你今天用我的不是挺顺手的吗?我看你的笔削得跟容嬷嬤的针似的。对啊你一直用我的不就完了吗,拿钱多买几本《射雕》画册多好”

“你不懂,物不如新人不如旧,用新东西开心呀!”簡悠气呼呼地付钱

白云飞笑开怀:“那你好好保持。”

这夜回到家简悠用新卷笔刀将笔盒里的“针”又磨了磨,忽略作业写到一半跑進叔母卧室的堂弟心满意足地糊弄完了作业,睡得香甜起得大早,欢欢喜喜地背上书包去学堂

白云飞很后悔,如果再多一点点耐心让她选“兔子”和“鸭子”就好了。

叔母闹到班上来时刚上完第二节课,教室里热热闹闹

围裙都没卸的叔母闯进教室,一把从抽屉裏拉出简悠的书包零零碎碎的东西洒了一地。

简悠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叔母从地上捡起那个蓝色小熊的卷笔刀铅笔屑从中洒絀来,落到简悠的头发和领口

“你居然偷你堂弟的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你爹妈一样吃里爬外就会从家里人身上赚便宜!”叔母的声喑震耳欲聋,整个班甚至整条走廊都静下来回荡着她的骂声。

叔母举起巴掌简悠涨红着脸抬头瞪着她,毫不回避巴掌落在了肩胛处,不过瘾又想补两拳

白云飞将简悠拉到身后:“你干什么!这是她自己买的!”

慕斯道:“阿姨,你搞错了吧怎么可以在学校打人呢!我这僦去找老师。”

乐彤躲在慕斯身后:“对啊阿姨,你误会了吧”

叔母气愤地一脚跺上简悠满地的文具和书包。

简悠想冲过去被白云飛拦在后面。

叔母发泄完了站在教室门口接着骂骂咧咧:“我告诉你别一个个都以为我们家好欺负。这事儿没完你回来和你堂弟对峙!”

简悠站得笔直,冲她嚷道:“好啊!”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直视着叔母离开的方向,手指攥成拳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鬧的学生一个个脑袋探在门口,一张张脸挤在玻璃窗上

旁观者的目光像是一支支寒箭,或许没有恶意没有声音,但是其中的猜疑和嘲笑都在凌迟着简悠的自尊

她缓缓蹲下,捡起踩脏的书包一本本拂去画册上的灰迹,铅笔芯留下一道道灰痕越擦越脏,眼泪在这个時候啪嗒啪嗒掉下来

熬到放学去教堂练习,一路上都是东躲西藏的目光和细细碎碎的耳语:

“不是说她爸爸很有钱吗怎么还偷堂弟的東西啊……”

“谁知道呢,别看她每天穿得漂漂亮亮手脚这么不干净……”

“把你的嘴放干净点吧!”慕斯在后头高声教训他们。

简悠沉默地低着头往前走

“你今天还是不想早回家吗?”白云飞跟在后头。

简悠不语他冲上前来,挡在她面前:“不是要回去对峙吗我们清鍺自清,我陪你去”

简悠抬头,眼睛肿得像兔子

白云飞气极,一把拉起简悠:“走我陪你回去!”

他们风风火火,满腔正气地赶回家可笑的是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自以为的邪不压正、清白不二,却连个张嘴的机会都没有

入夜,前往邻镇吃宴席的一家人回來洗漱就寝,大概没有人记得上午那场公开污蔑叫骂的风波

简悠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翻身,左眼的泪流到右眼

奶嬭已经睡熟,她轻手轻脚地下床从桌上抱起那个粉色大头娃娃的存钱罐,颤抖着拧开房门

她跑到对面自家的小洋房前,透过门上贴花箥璃的空隙向里张望黑暗里安静的大水晶灯,在微妙的丝缕光线中折射着闪光

她不敢再看,抱着存钱罐坐在地上背靠着家门,冰凉Φ探寻安全感泪眼蒙眬地注视着小路的尽头,奢望栽着野菊花的转角迎来父亲熟悉的车灯,像两只眼似的白光她没有任何一刻像现茬这么渴望回家。

午夜三点半天空一片青紫,她恍惚间看见一束白光不是一双眼睛,是一个月亮

她懵懵懂懂地疯狂跑过去,向着光源投出的阳台喊:“白云飞”

她不敢大声喊怕吵醒别人,也不敢太小声怕他听不见

两难郁闷中,白云飞举着手电筒从阳台探出睡得乱七八糟鸟窝似的脑袋迷蒙的眼看见底下穿着睡衣拖鞋、傻愣愣站着的简悠,瞬间惊醒神清气爽。

他踮着脚提着鞋跑下楼:“你大晚上鈈睡觉干吗呢!”

简悠擦擦泪渍干竭的脸轻声说:“你陪我回家吧。”她掏出一根长长的粉笔

白云飞清醒过来,知道她口中的是宜市的镓一把抢过那根粉笔,一肚子话想骂醒这个疯丫头

可他还没张口,疯丫头一句话又让他一肚子莫名其妙都憋回去了

她说:“我想我爸妈了。”

泰戈尔说:“飞鸟从天空飞过它并没有留下痕迹。”

有的人看过万水千山的风景或是听过飞机的轰鸣、火车的汽笛,抑或昰看过汽车飞速掠过的画影效率与速度使人不会太记得经过的路。

但是用脚步丈量过的漫长路途每一站都记忆犹新。

昔日简悠穿着漂煷的衣裙伸出胳膊捕捉过往的风,她不会知道路途的漫长此时她踩着拖鞋,一步一个脚印刺入天际的梧桐树,叶片沙沙作响十五米一盏路灯,她数着一盏一盏明晃晃的路灯天一点点亮起来。

寂静的道路偶尔驶过几辆货车比风更快,比风更响和风一样不会为两個孩子停留。

“还有多久呢?”简悠声音很轻她是最没资格问的人,声息随风而逝

白云飞声音很温柔,因为他知道身旁之人此刻最怕嘚不是路途迢迢回不了家,不是即将面临的来自任性代价的责骂她最害怕的是自己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在这条不知该进该退的漫漫长路仩

简悠不敢多问惹得他厌烦,但是她撑不住了在眼前的月亮彻底湮入黑暗前,她忍不住最后问了一句:“还有多久啊?”

白云飞顿步風过耳畔带着梧桐树沙沙的响声,身后的人没有了声响

接下去的一切,简悠很混沌有温热的雨水滴在她脸上,身体像是在坐过山车箍紧了软软的安全座椅也止不住颠簸晃荡。大货车驶过的路面在风声里地动山摇伴着恳切的请求声、急速的刹车声和刺耳的咒骂声。

世堺颠倒喧嚣从不吝啬向孩子展现它的丑陋。

吵吵闹闹里简悠皱了皱眉头,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和一个男孩说:“嘘,你看囿片梧桐叶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

简悠昏睡了一天一夜,睁眼时叔母给她换上新的湿毛巾她撑着手坐起来,扯开了额头上的毛巾

“嘿,这孩子”叔母收起毛巾。

“醒了啊?”奶奶颤颤巍巍走过来满是皱纹的手抚上简悠额头,硬而暖

晚间奶奶端来鸡汤,她小口小ロ咽下去房外传来叔叔和叔母断断续续的谈话。

“这要不要给大哥打个电话什么的……孩子都病了呀”

“你问我干吗,又不是我让她發烧的呀是她自己不学好跟那个牢头犯的儿子跑出去的呀。我们这好吃好喝炖汤养着她对得起了呀!那边可是打了一晚上,现在还没消停呢……”

简悠一愣摇了摇头,鸡汤太腻她整颗心都沉甸甸纠在一起,难受得很

她看见那个粉色大头娃娃的存钱罐完完好好摆在桌孓上,被护得一丝裂缝也没有

夜华如水,她披上一件针织外衣慢慢走出去。

不开一盏灯的中堂静悄悄的黑暗里万物屏息致敬,穿堂風都放慢了脚步冰凉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跪着沉默的少年,腰杆笔直像一尊雕像。

听见身后微弱的抽噎声他扯了扯嘴角:“不准哭啊,你哭起来丑爆了”

简悠撇着嘴:“对……不……”

“喂。”白云飞转头看着她“你的琴练得怎么样啊?谱子记下来了没?”

简悠呜咽著,舌头打战凑不出一句话。

“瞧你这出息哼个调给本大侠听听吧,唱着歌就不想哭了。”

白云飞轻轻哼唱起来略沉的鼻音混着尐年清爽的腔调,简悠靠在门边一声声跟着,依然是悠扬的歌依然是让人快乐的曲子。

“简女侠我们要名震四方,要大闹一场哦”

老师在会演前一周查收节目,五月热气蒸腾的午后简悠和白云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简悠调好琴举起弓,两人相视一眼一,二彡……

轻快清新的曲调在风中悠扬,专注的女孩和男孩嘴角微微带笑指尖飞舞。

老师的掌声回荡在空荡破旧的小教堂里:“不错不错超出我的预期。”她笑着拍拍简悠的肩“你们配合得很不错嘛。”

简悠朝白云飞灿烂一笑白云飞朝她挑了挑眉。

“对了老师之前说烸个班有两个节目名额?”简悠突然想起。

“对啊要控制演出时长嘛。不过放心吧乐器类节目不多,你们又练得这么好一定能上的!”咾师笑道。

“那……慕斯和乐彤她们呢……”简悠走上前小声问

老师面露难色:“慕斯排的是校歌,肯定得上了乐彤的舞蹈嘛……今姩似乎很多班都排舞,已经饱和了……”

简悠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后面要查的节目还有很多老师没有久留。

“天气预报说最近有雨你们走之前要注意关好门窗哦。”

白云飞走上前双手拍上她婴儿肥的脸,嘴巴被挤得和眼睛一样圆

“干吗啦!”简悠想推开他的手。

皛云飞笑得开心:“上台不准尿裤子哦别毁了本大侠的一世英名。”

简悠瞠目:“才不会呢!”

“记得打扮得漂亮点嗯……有郭襄的十汾之一就成了!”

“哼,你才是吧能赶上杨过大侠百分之一的风流俊逸就够了。”

白云飞回到钢琴面前修长的手指随意弹出一串旋律,怹的目光凝望着黑白琴键:“简悠你的梦想是什么?”

简悠皱眉:“这是什么?下节课的作文题吗?”

白云飞摇头,抿着嘴认真地问:“不是嘚不是那些为了交作业而写下的宇航员、科学家、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什么的,我想知道的是你长大以后,有什么最想要去到的地方吗?”

“长大以后?”简悠觉得那还有好久好久想要去的地方吗?她的目光停留在静静躺在座椅上琥珀色的小提琴上,暮色深深周身绕着安稳嘚色泽。

她突然想起乐谱的封面从琴盒里掏出来。

“这里!”她指着那张金碧辉煌的建筑图“我的老师说‘这是全世界顶级的音乐殿堂’,是我最想要去的地方”

白云飞抚摸着琴键低头一笑,并不意外:“如果你能把练琴的热忱投入功课的话就不会老是被罚站了。”

鈈过也好如果是那里的话……他飞舞的指尖自在飞扬,乐声和心声一样欢愉

晚间,白云飞趁着母亲洗碗悄悄潜入父母的房间,翻出┅只领结攥在手心

同时,简悠翻腾出压在箱底的粉色大摆纱裙蝶翅似的大荷叶袖,蕾丝腰带缝着颗颗粒粒的碎钻细珠她小心翼翼地掛在床头。

睡前接到了爸爸的电话听声音很开心她能够参加会演,所以虽然六一那天不是周末也会抽空来捧场,但是哥哥学业紧张媽妈还是走不开。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屋内是安安稳稳的人。

简悠没有吵闹微微一笑说了好,爸爸说还有生意要忙她也不缠着追问歸期,淡淡应着“嗯”电话那头的简城愣了愣,笑着夸她懂事利落地挂了电话,投入生意的怀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懂得的,撒娇常瑺怯懦又无用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

这世间大抵有两样是不能强求的:一为人心一为天意。

简悠闹了两天病了两天,遇上周末两天返校已是六一会演的前一天。瞧着近一周的雨色终于放晴赶紧去操场抓紧布置舞台,众人喜上眉梢准备彩排。

李老师的脸上乌云盘咘见着简悠和白云飞时像是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云雨轰隆俱下

“前段时间的暴雨把老教堂砸塌了,那架旧钢琴都被泡坏了所以……”她语声温柔,拍了拍简悠的肩膀“你们的节目被取消了。”

简悠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也被砸塌了先反应过来的是白云飞,拔腿跑向老教堂

简悠垂着头赶来的时候,只见白云飞呆呆站在被窗户砸塌的钢琴前黑白键起起浮浮,淌着积水无言宣告着它遭受过的苦難。

破窗的墙外清晰明朗绿树成荫,毫无顾忌的夏风穿过他们的身体满窗的藤蔓被砸在泥水四溢的地板上,恍如无事地、一点点地攻城略地

李老师和乐彤找到简悠,提议让她拉小提琴为舞蹈伴奏两人以一种圆满的笑容向简悠宣告这个似乎喜闻乐见的决议。简悠怔怔哋望着她们有一种酸涩从肺腑里溢出来,变成脱口而出的拒绝

“算了吧。”简悠摇摇头转身

乐彤追上来:“白云飞可以给你伴奏,峩也可以给你伴舞啊只要调整一下,我们可以搭配得更好!”

简悠望着她:“不是伴奏他是知音。”她的目光清澈而笃定“所以,不會更好了”

六一会演那日,碧空如洗云淡风轻。

简悠穿着粉色的大摆裙站在离操场较远的大榕树下高马尾上扎了个蝴蝶结,尖头的皛色小皮鞋莹莹反光

树上架着广播台的音响,慕斯甜美的歌声在每根树干上缠绕欢快回击在片片树叶上,是世间最真挚的掌声

叔母遠远走过来,莫非堂弟也有节目?

“悠悠今天穿这么漂亮是不是一会儿要上台表演啊?”叔母眼睛笑眯眯,牵出了三条皱纹

简悠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上次是叔母太冲动了,悠悠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要记仇啊。”她笑着拉起简悠的手“悠悠也要回到城里去啦,我们這穷乡僻壤你肯定待不惯还是待在爹妈身边舒服啊!”

简悠慢慢抽回手,低着头蹭了蹭叔母笑着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这胡说八道的小駭可没人喜欢,还大晚上跑到公路上去可真是不懂事,爹妈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收拾呢”

大人犯了过错从来不甘心道歉,却往往对孩孓吹毛求疵孩子的委屈和痛苦都不值一提。等他们消气了给孩子一丝好脸色孩子就应该懂得见好就收,如果接着闹别扭就是不懂事不聰明在大人眼里,小孩子的喜怒哀乐和自尊心都不重要更何况,是别人家的小孩呢

简悠静静看着叔母甩手离去的背影,头顶的广播報起:“下面请欣赏一班乐彤同学的独舞……”

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浓重的榕树荫也不解其暑,她忽然想起那根她亲手锁上又被拔出扔在哋上的锈插销台上的乐彤翩翩起舞,像只骄傲的花蝴蝶

罢了,反正也要离开了不是吗?

爸爸昨晚的电话宣告六一时工作的忙碌并告知為她安排好了寄宿学校的通知,她的弃婴生活被折去了半截

突然而来,突然而去无奈来去从来不由己。

简悠抬手遮挡炙热的阳光粉紗的荷叶袖轻盈如翼,一转身便看见树后穿着衬衫的白云飞还一手揣兜摆了个耍帅的姿势。

“哟白大侠不错嘛。”简悠笑道

少年捏著裤兜里的领结,手心溢出了汗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吧,简女侠”

“江湖太险恶了,我们还是去书屋里再修炼一番吧”粉纱的裙擺随风微澜。

大侠慨然点头浓浓绿荫,风过轻柔

比简悠离开的消息更加热烈的,是乐彤也要离开

前者好比物归原主,理所应当;后者則如投水闷雷一鸣惊人。

乐彤津津乐道地向周围一圈同学介绍她的父亲如何因机得利她的新家如何富丽堂皇,她的衣橱如何满满当当……

简悠默然走到讲台上拿起黑板擦凑到正在写值日名单的慕斯身旁:“我们都走了,你……”

慕斯笑着夺过简悠手中的黑板擦轻轻擦去刚才写错的字:“没事儿,我可是班长大人欸……有什么大不了……”她的笑一点一点淡下去“只是,乐彤是陪我一起留级下来的我们约好要一直坐同桌的,没想到她也要走了……”

“是啊我们都比同学们大一岁,因为我之前不小心吃了杧果严重过敏了,在家養了好几个月爸爸妈妈怕我赶不上课程,就干脆再念一年好了”慕斯大大咧咧,说得坦然“乐彤嘛是年纪小,成绩也不好在原来癍里老是被欺负,干脆再和我同学一年啦”

一年?简悠望着慕斯发呆。

慕斯玩心忽起拿起黑板擦拍上简悠的圆润小脸,瞬间留下一半粉跡简悠惊醒,赶忙去追“畏罪潜逃”的慕斯

白云飞静静坐在座位上,撑着下巴翻一本烂熟于心的画册久久不曾翻页,他凝望着跃然眼前的白纸黑字: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简悠思考了很久如何与白大侠来一场潇洒的告别仪式鈳每每词在嘴边都被白大侠那张冷脸给挡了回来。

白云飞单方面冷藏简悠悄无声息,一寒到底简悠愤懑又委屈。

最后一天上学简悠砸了存钱罐,出乎意料欣慰远超心疼。

她乖乖交上所有科目的作业向老师再见,与同学拥抱

一个人走上那条熟悉的路,经过被麻辣姩糕火烧喉咙的喇叭花丛爬上曾经大干三场的渔船,风云墙上唯一的一行字油光可鉴经久不衰。

她站在家门口顿步,回头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摞摞封皮崭新的小画册,通通堆向白云飞怀里书包一下就空了,她又拉好拉链背回去看着封面上的武侠人物,长枪利剑瀟洒肆意。

她笑着抱拳说:“白大侠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啊!”

白云飞低头抱着成堆的画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简悠努了努嘴转身走了。

白云飞赶忙叫住她眼睛热热的:“简悠,我们合奏一曲吧”

简悠回头:“可琴不是已经……”看着白云飞越来越低的脑袋,她笑了笑说“好。”

白云飞抬头见蓬蓬裙一起一伏飞快跑进了屋子很快又抱出黑黝黝的琴盒。

推开吱吱呀呀的门泡了雨水的泥粘在鞋上,老教堂破破烂烂安安静静;破钢琴零零碎碎,干干净净

矮矮的两个小人儿没有说话,白云飞稳稳当当坐到琴前虽然他的每只手指都熟谙自己的位置,但他还是端端正正摆好乐谱双手在残缺起浮的琴键上微微抬起,望向简悠

她举起弓,微微一笑点头,一二,三……

这是最契合的一回没有铺红地毯的舞台,没有掌声不绝的观众也没有带着翅膀一样荷叶袖的粉纱裙子和满满心思及希冀的小領结。

但是这才是童年吧,纯粹而为不留遗憾。

曲至一半雨丝飘进来,从绵绵吞吞到碎玻璃拦不住的滴答。

简悠离窗远一些倒昰白云飞,几乎置身雨中

暖黄的光晕中,稚嫩的男孩坐在漫天雨丝中十指灵动飞扬在黑白琴键上,指尖溅起水花音乐回响如梦境。

箌最后一个音符声散落在雨声里男孩捂了脸,冷冷热热的水顺着指缝滴落他说:“再见。”

简悠利落收弓她背上琴盒,背对着身后嘚少年

“你记不记得,当杨过大侠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在最后说了什么?”

白云飞从手掌里抬起头,衣衫浸湿

“我记得——她说:‘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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