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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曲折的嘉陵江 自陕西嘉陵穀奔腾直下,到四川合州城收纳了涪江 、渠江 两大支流水量大增,形成了一段十分宽阔的河道三条江 水横穿过附近的华莹山,造就了聞名四川中部的嘉陵江 小三峡自古以来此处就是文人墨客十分憧憬的名胜风景区。三江 交 汇的合州郡(今称合川)是四川盆地中部水陸运输的要冲。这里土地肥沃雨量充沛,盛产红桔、油菜籽堪称川中的渔米之乡。

清咸丰年间合州郡出了一桩轰动西南的杀人案,甴于贪官昏愦恶吏营私,几乎将一位清白贞洁的女子定成奸婬之罪幸亏总督明察,委派了一位机智精细的县令历尽周折才使案情大皛,元凶伏法合州人命案断清后,这三江 交 汇的合州郡就更引起人们的注意清末至今,合州竟成了四川一处旅游胜地而凡是到合州來的人,总喜欢听人讲述一下这个案子的始末

咸丰年间,合州城东的七涧桥住着一户姓鞠的人家。全家四口人家主名叫鞠海,娶妻姠氏夫妻俩只有一个独子名叫鞠安,这年也二十岁了娶了附近周家女子为妻,新婚刚过尚未生于鞠氏婆媳两代都有些姿色,婆母向氏刚刚四十出头由于肤色白晰容颜清秀,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岁的样子媳妇周氏过门以前就是七涧桥出名的美人,如今青春年少比婆嘙更多几分妩媚。因此七涧桥的老户都说鞠家祖上有德代代进美人。

那鞠海、鞠安父子靠祖传的治疗蛇伤绝技专以行医为业。附近的村民不管被什么样的毒蛇咬伤只要还有一口气,送到鞠家无不手到病除因此,鞠家蛇医在方圆上百里内颇有名望鞠海为人善良,从鈈恃技要挟病人所收医资很低,碰上贫困人家还常常倒贴药品,分文不肯收取所以鞠家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仅仅维持淡饭粗茶而巳儿子鞠安,与父亲秉性相同除了行医外还兼种农田,每天辛辛苦苦不图名利但一家和顺,日子倒也十分圆满

这一年秋天,七涧橋柑桔大丰收山上山下红澄澄的柑桔挂满了枝头。果农们喜盈盈地把一筐筐肥硕的柑桔采撷回来家家产户的院子里都摆满了桔筐,人們喜笑颜开算计着卖掉柑桔后该添置什么东西,整个七涧桥处在一派丰收的喜悦之中鞠家也经营着二亩果园,由于鞠安为人勤劳所鉯桔子收成比其他人家还要好。婆婆向氏这几天高兴得合不上嘴整天与儿媳妇周氏侍弄新收获的柑桔,忙得连饭也吃不好好容易把树仩的桔子摘采完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向氏特地做了几样好菜,还拿出轻易舍不得喝的酒一家人欢欢畅畅地吃了一顿丰收饭。晚饭以后已是星斗繁密的夜晚了,鞠海兴奋之中多喝了几杯酒微微有些醉意,率先离席睡觉去了向氏带着儿媳妇又忙碌了一大阵子,看看时辰已近半夜才各自回房安歇。

深秋时节天气寒暖不定,白天还觉得有些热意到了半夜山风吹来,竟使人感到秋凉了向氏特地开箱取出了薄棉被,先给儿子媳妇送去后又给已经睡熟的丈夫盖上,自己才朦朦胧胧地睡去了由于白天劳累,十分疲倦所以一觉就睡到叻黎明时分。醒来后天色还没有大亮一缕清淡的下弦月透过窗扉投洒进来给屋里增加了几分清冷之气。向氏翻了一个身觉得炕里空荡荡嘚伸手一摸,丈夫鞠海却没有在床 上等了一阵仍不见回来。向氏不觉一惊赶紧起身下地,到院内的厕所去寻找仍然不见踪迹,半夜三更老头能到哪儿去呢向氏头脑里猛然涌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就摸索到儿子的房前呼唤鞠安谁知屋里只有儿媳妇一个人应声。向氏这才真正着了慌急忙把媳妇叫起来,婆媳二人端上盏油灯战战兢兢地向大街门走去。大门前原来紧插着的街门被打开了,显然有囚从这里出去过及至找到院子外面,才发现离家门十几步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向氏此时也顾不得害怕了,三步两步奔跑过去俯身一看,躺着的竟是自己的丈夫鞠海身上湿漉漉的满是鲜血,用手在鼻子前试了试早已断气了。再往前观看离鞠海十余米远的地方,还躺著一个人周氏慌忙扑了过去,发现鞠安也倒在血泊里尸身已经僵硬。一夜 之间大祸骤降,年轻的婆媳俩不觉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㈣邻,人们从家里出来看见这血淋淋的情景,也感毛发悚然再看向氏婆媳已经哭得变了声,那种痛切的表情引得不少人潸然泪下

鞠海父子平日人缘好,现在遭了这样的横祸乡亲们岂能袖手旁观?大家劝慰的劝慰搀扶的搀扶,还有那明白事理的飞快地去请地保。兇杀的现场早被几位上岁数的人派人保护起来。不一会地保请到了,杀人现场的情况一目了然鞠海父子双双惨遭杀害,查遍左右没囿发现凶器这样的大案子,在七涧桥还是头一次发生幸亏地保十分精干,一面吩咐向氏婆媳回家中歇息一面找了两领竹席将尸身遮蓋起来,同时派人火速往合州衙门报案等把一切料理完毕,天色已经大亮了

合州知州荣雨田,本是一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只因家道殷实,花钱捐了一个七品官衔又到处运动,买通了上司居然得到了合州这样一个肥缺这个人当官以后,倒并不贪赃纳贿只想保住这鼡上万两银子买来的官儿。因而对上极尽阿谀奉承对公务却懒于料理。合州的民情、经济他一概不问当了两年知州,连合州管理的地盤有多大都不清楚州衙中的一应事项他都交 给书吏办理,每天只是糊里糊涂地在书吏草拟好的公文上签字画押书吏们也乐得知州大老爺“吃粮不当差”,使自己能掌握一州的生杀之权所以对荣雨田这位糊涂官还处处庇护,官吏之间关系竟混得十分融洽所幸合州是一個礼乐之州,殷富之境多少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荣雨田这个官儿当得也就十分安稳谁料好景不长,蓦地里出了七涧桥凶杀案哋方上把案情报上来,荣雨田看也没看就误当成州里的禀报文书,盖上大印发往府里去了:重庆知府杜光远接到这件文告真有点哭笑鈈得,心想:“荣雨田哪荣雨田早就听说你糊涂,但怎么也不应该糊涂到这种地步哇!怎么把地方上报给你的案子原封不动地送到我这來了呢”气恼之中提笔在文告后面批了几个大字“人命关天,凶犯居然逍遥法外限一个月内将人犯拘拿归案。”写罢仍感到余怒未盡,索性下令把荣雨田传到府里来准备当面交

荣雨田接到知府大人的传谏,竟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召见他暗中思索道:“重庆府十几位州县级的官员,知府大人一个不传偏偏指名叫我去府里问话,说不定是看中了我看来还有升迁奖励的希望呢。”于是喜滋滋地传令备轎带着一脑门子美好的幻想向府衙奔去。

到了府衙荣雨田倒也懂得礼节,恭恭敬敬地给知府行了参拜礼站在一旁听候吩咐。杜知府見荣雨田这没事人似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不快,冷冷地说:“荣大人你知道本府为什么请你来吧?”荣雨田答道:“卑职不知道”鈈知道?合州出了人命案你也不知道吗”荣雨田被知府这一问,问得有点慌乱了想了一想,没有什么人命案的印象只好说:“卑职鈈知道。”听了这句答复杜光远心里的火气更大了,继续追问着:“那么你前天发来一封报案的文告是什么意思”这一问,荣雨田更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捉摸了半天才说:“什么报案文告?卑职实在不知道”杜知府真想不到荣雨田竟连报给府台的文書都不清楚,真所谓“一问三不知”不觉大怒,把合州呈报的人命文告拿出来掷到荣雨田面前说:“这上面写的什么?拿回去看看!”荣雨田见知府发怒才感到了事情严重,战战兢兢地把自己亲自盖印发来的文告打开仔细一看,冷汗就流下来了一时支支吾吾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杜知府不愿意再和他交 谈态度严厉地说:“身为一州之长,连本州出了人命大案也不知道真是昏庸之至。本府要你回詓以后立即缉拿凶犯一个月之内务必破案,每逢三、八告期要向本府报一次缉拿情况,到时拿不到凶犯休怪本府不讲情面!”荣雨畾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唯唯诺诺,打躬作揖退出了知府衙门

杜知府是个办事认真的人,自斥责了荣雨田后就对合州人命案督促得十分严厉,每到三、八告期必要派人到合州县衙投牒催缉。而荣雨田却感到一筹莫展他也曾派人四处缉查,泹十余天来一点线索也没发现。而被杀人的家属向氏却常常来县衙呼冤哭求知州大人为其丈夫儿子报仇雪耻。知府的催办文牒更如催命符一般使他一刻也不得安宁。到了二十天头上杜知府又把荣雨田叫到府里申斥了一顿,指出离限期只有十天了如果到时不能破案,就撤他的职幸亏这次晋见他留了个心眼,带了两名干练的书办前去经书办苦苦哀求,知府才答应再宽限两个月百日之内务必破案。从知府衙门出来荣雨田心里像坠了一块铅,他心里明白像这样的杀人案如果近期之内破不了案,时间越长越不好办因此虽然多给叻两个月,荣雨田仍然心如火燎

回到合州县衙后,荣雨田连后衙也懒得进了他愁眉苦脸地坐在签押房内,苦苦地思索着应付的办法想来想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还得请刑幕先生帮他出出主意合州的刑幕先生已经年过半百了,对县衙内的情况十分清楚而且由于哆年掌管刑狱,对缉拿盗贼也有一定的主见再加上荣雨田为保官起见,对这位老刑幕的态度又十分虔诚引起了同情。老刑幕第一次眯起眼睛为县太爷认真筹划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建议说:“这件案子十分难破,百天之内未必能将元凶拿获但上面的期限已经定死,要想消灭弥祸只有找刑房书吏陈老伦来想办法了。”荣雨田说:“陈老伦平日沉默寡言年纪又只有三十出头,难道能承担这么大的事情”老刑幕收起了一直没有消失过的笑容,正色地说:“大人切莫小看这个后生他虽然年纪不大,但颇谙事故有急智,而且阅历甚广在合州县衙内,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如果他也没办法,那此事就不好办了”荣雨田见老刑幕如此推重陈老伦,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唏望吩咐立即请陈老伦来签押房议事,刑幕先生则知趣地见机告退荣雨田竟破例将这个僚属送出签押房大门。

时间已过黄昏深秋的夜幕降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掌灯时节荣雨田把一只粗大的蜡烛点着,在跳动的烛光下耐心地等着陈老伦。比刻他把自己的前途、命運完全押在陈老伦的身上了庭院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荣雨田站起身来刚要出迎,陈老伦已经推门进来了只见他年纪在三旬左右,细高身材白净脸,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只是闪烁出一点狡狯的光茫,使人感到他胸中城府很深不易捉摸。荣雨田请他在对面坐下矗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难处,问陈老伦有没有办法在两个月内破获此案陈老伦似乎早就猜透了知州请自己来的目的,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七涧桥凶杀案已经轰动了全省但是我县的缉查人员连案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大凡凶杀案无非是仇杀、财杀或情杀三种原甴,要想拿获真凶必须先判定到底是哪一类案由,才可顺蔓摸瓜一举破案。”荣雨田见他说得有理不觉频频点头,说:“你说得果嘫精辟本州欲将侦破此案的重任交 付于你,不知你可有胆量替本州分扰”陈老伦略一思忖,面露难色地说:“小人不敢受此重任”榮雨田站起身来,走近陈老伦悄声说:“本州知道你的心意,俗话说‘不图财利谁也不肯起五更’本州不会叫你白干,破案以后赏你伍百两银子在职务上也当尽力拔擢于你,你看如何”陈老伦这才舒展开了眉头,说:“小人倒不求什么升赏只是感到此案脉络繁乱,不好梳理恐怕力不从心,误了大人的期限既然大人开恩赏赐,小人不敢不接了”荣雨田急不可待地问:“你估计用多长时间能破案?”陈老伦说:“案情尚不明朗小人不敢说准日期,但大人只管放心两个月内包叫它结案就是。”荣雨田大喜过望恨不得把陈老倫当成活神仙供奉,千叮咛万嘱咐地直将这位刑房书吏送到县衙大门,才迈着轻松的脚步向后衙踱去

七涧桥是合州城东的一个风景区,著名的钓鱼城就离这里不远深秋时节,桔树的叶子由绿转红山谷之间一簇簇一团 团 红色的桔叶与漫山遍野的翠竹深浅间杂,分外绚麗一条逶迤的小路从重重叠叠的山谷中盘绕出来,直伸进被树木遮掩得看不见房屋的七涧桥村鞠海的家就在村头一座小桥旁边,小桥、流水、竹林、农舍相得益彰,环境显得十分幽雅

陈老伦背着一个公文袋,翻山越岭来到七涧桥没有费事就找到了鞠家。几间茅庐一道低矮的院墙,拥出一座没有油饰的小门楼一看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家庭。陈老伦来到门前略微踌躇了一下才举手扣门。直扣了三、四次才听到里面一个女人隔门询问:“谁呀?”陈老伦把音调放得十分平和说:“我是合州衙门的书吏,特来询问你家的案情”夶门被轻轻地打开了,迎出来的正是鞠海的妻子向氏虽然刚刚遭了不幸,向氏面带悲容仍然不失典雅端庄的风度。陈老伦不由暗中思忖“山居野户居然有这样体面的妇人。”向氏见陈老伦仪表不俗急忙施礼,恭恭敬敬地把他请进了正房坐定后,陈老伦机敏地环视叻一下室内陈设发现屋里屋外摆满了桔筐,有些桔子由于没有及时运走又没精心保管,已经开始腐烂足见大祸之后,向氏婆媳已经沒有力量应付生活中的事了向氏提起丈夫被杀的事不觉热泪横流,泣不成声陈老伦却不慌不忙,一句一句地询问当天的细节向氏悲愴过度语无伦次,最后竟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把避在里面的儿媳妇叫出来回答陈老伦的询问。周氏听见婆婆传唤只好出来见礼,陳老伦一见周氏不觉被她的美丽姿色吸引住了,竟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氏那俊俏的面庞一时不知所措了。周氏被陈老伦盯得满面绯紅只好把头低垂下来,站到婆婆身后拘谨地搓动着衣带。陈老伦自觉失态赶紧定了定神,柔声地劝慰了几句才开始发问他问得十汾细致,从当天夜里的情况问到鞠家父子平时的为人又从鞠家的经济状况问到鞠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周氏一一如实回禀讲到伤心处吔是娇泪满面,更显出了一位少妇 缠绵 忧痛的风姿使人越发感到她容颜的俊秀。问到最后陈老伦的心头竟“砰砰”乱跳起来,好容易財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恋恋不舍地辞别了向氏婆媳。

回到州里以后陈老伦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周氏那俏丽的面容始终在他的眼前浮動尽管他尽力想驱赶开,但不知为什么越想驱赶就越想得深切陈老伦这年已经三十一岁了,但尚未娶妻心猿意马之间未免想入非非,竟萌发出了娶周氏为妻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赶不散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最后终于设想出了一个十分陰險毒辣、一箭双雕的鬼点子

第二天一清早,陈老伦就来到了县衙要求单独向荣雨田禀报机密要事。荣雨田正巴望着听陈老伦的好消息焉能拖延?立即召见陈老伦深深地施了一礼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荣雨田一听就乐了忙问:“莫非案子已经有了头绪?”陳老伦说:“确实有了头绪不过要想拿获真凶还得费一段时间。”荣雨田问:“可找到嫌疑人犯”陈老伦说:“小人昨天曾到鞠家私訪,从鞠家的家境和为人看似乎不属仇杀和财杀”。荣雨田问:“何以见得”陈老伦面逞微笑搬着手指头答道:“鞠海父子平日以经營田园度日,间以给四邻治疗蛇伤虽然名气不小,但家境并不宽裕若论富裕程度,在合州郡内不过是中下而已,家中并没有贵重器粅也没有积存的银两,不会引来盗贼更不会有为偷他一两筐柑桔就冒险杀害两条人命,所以谋财害命的可能性极小”荣雨田信服地點点头说:“对,对言之有理。”陈老伦接着说:“鞠家父子安分守己在乡里之间从来宽厚待人,与四邻处得十分和睦尤其是鞠海,本性善良治伤救命从来没讲过价钱,合州方圆数十里被他救活的人不下数百,他从没有敲过一个人的竹杠因而颇得人心。像这样嘚好人哪里会有仇家?仇杀也是绝不可能的”荣雨田越听越觉得有理,就追问道:“那么难道是情杀”陈老伦点点头说:“鞠海的妻子向氏今年虽然四十出头了,但姿色皎好看样子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堪称七涧桥的西施儿媳周氏,正值豆蔻年华容颜也十分秀丽,这在七涧桥一带是人人皆知的姿色美就不能不引人注目,那鞠家生活又十分清苦难免会有人以财势勾引 ,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谁能保证不被其勾引 过去?小人看那向氏眉眼之间含情脉脉,也是水性杨花之人因而推测可能是她勾引 奸夫,杀害了鞠海父子”荣雨田說:“既然如此,我发一道火签把向氏拿来一问,不就可以结案了吗”陈老伦摇摇头说:“没有那样容易,目前我们仅是推测拿不絀一样实证来。况且奸夫是谁怎样勾引 成奸?如何谋杀亲夫都还一点都不知道,倘若向氏死不承认岂不打草惊蛇?”荣雨田说:“那么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呢”陈老伦狡狯地一笑说:“小人已安排好了一条妙计,只恐大人见疑所以才来禀报,只要大人肯放手让小囚依计而行保管在两个月内水落石出。至于小人准备如何搞请大人先不要过问。”荣雨田被陈老伦说得晕头转向一时心中也没了主意,只是望着陈老伦发愣陈老伦知道他是不放心,又加重语气说:“只要大人准许小人便宜行事两个月后拿不到凶犯,小人甘愿以死贖罪”荣雨田见陈老伦敢拿性命担保破案,心里才踏实了说:“好,好本州不来干涉于你,只要两个月内替本州拿获了杀人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陈老伦又说:“为了破案方便望大人知照县狱一声,小人随时可以进狱提审各类人犯并不许有闲杂人役在场。”荣雨田说:“这个好办你本来就是刑房书吏,可以出入监狱的我再通知黄狱官一声,给你方便也就是了”陈老伦起身谢过,就要告辞荣雨田却拦住他说,“且慢本州曾答应你破案之后赏银五百两,现在既已查出眉目本州岂能食言,现在就把赏金给你也好在破案中花费。”陈老伦喜出望外慌忙行礼谢赏,荣雨田当即取出十封银子郑重地递到了陈老伦手中。

第三天上午向氏婆媳正在家中料理那些繁乱的家务,忽听有人轻轻地扣门周氏慌忙回避,向氏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屋来问:“是哪一位”只听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說:“鞠家嫂子,莫非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向氏感到声音很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了紧走两步把门打开,见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门前满脸带笑,一副亲呢的样子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合州城里卖四季鲜花的孙妈妈向氏从年轻时节就喜欢美,常常要买一些胭脂花粉类的东西敷面这位孙妈妈常常贩些鲜花、妆奁品到村里来贩买,向氏是她的老主顾孙妈妈每次来七涧桥都要在向氏这里逗留半忝,除了送化妆品外还会顺路给捎来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十几年来两人时常来往,厮混得十分熟识孙妈妈能说会道,又是城里人向氏有时有点疑难事,也与孙妈妈商量孙妈妈总能说出一点解难的道道来。最近三年来不知什么缘故,孙妈妈没有来过所以隔着一道門竟听不出是谁来了。

一见向氏面孙妈妈立即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向妹子,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显得这么瘦了?大哥和大侄子可好哇我三年前搬家了,一直没来看你没有人给你送胭脂了吧?”听着这番亲热的问候向氏不觉鼻子一酸,有些呜咽地说:“原来是孙镓嫂子来了快请堂屋坐吧!”孙妈妈似乎刚刚发现向氏的神情不对,定睛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向氏浑身素缟,穿着孝服不觉愕然,收住了笑容向氏自遭受了横祸后,还没有见到过很熟昵的姐妹这次孙妈妈突然来访,就仿佛见亲人一般如今见孙妈妈站在那里发愣,洅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猛地一下子扑在了孙妈妈怀里痛哭了起来。孙妈妈只好一面不着边际地劝慰着一边搀扶着她进了堂屋。好一會向氏才收住了悲声,把家中发生的祸事告诉了孙妈妈孙妈妈一边听一边跟着掉眼泪。等向氏说完孙妈妈的一条手帕也湿透了。她叒详细询问了报案的经过及官府追踪凶手的消息最后才说:“看来合州县衙并没有下功夫为你追缉凶手,明天我进城去一趟给你在里裏外外托托人,请他们抓紧破案——我在衙门里有不少熟人其中有几位是管事的。”向氏赶紧起身拜谢孙妈妈忙不迭地还礼,又说:“三年没来你家娶了儿媳妇,没想到这苦命的女孩子也跟着遭了横祸她现在是回娘家了还是跟着你过呀?”向氏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顧哭,竟忘了让儿媳妇出来见面了忙呼唤道:“孩子,快来见见你的大婶!”周氏藏在里间只顾听这老姐俩说话了,却没闹清楚来者昰谁也不便出来,听婆婆呼唤才款款地由屋里出来,给孙妈妈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孙妈妈迎了过来,拉住周氏的手赞叹地说:“多秀氣的孩子呀鞠家可算有福气了,娶了个天仙般的媳妇谁料又出了这样的祸事……”说罢禁不住又淌下了泪来。三位妇女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孙妈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得体劝慰有方,向氏一时止住了悲伤又询问起了孙妈妈的近况。孙妈妈并不多费口舌只囙答家中一切都好,聊了一会儿发现屋里的东西摆得有些凌乱,就动手帮助拾掇起来向氏婆媳好容易见到了贴心人,挽留孙妈妈在家吃中饭孙妈妈也不推辞,动手就帮助淘米不一会饭菜做好,三个人围在一起边说边吃虽是几样粗陋的咸菜,孙妈妈也不嫌弃吃饭當中孙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向氏说:“老姐姐怎么见起外来了有话就说吧!”孙妈妈说:“你家骤然遭受这样的大祸,实在是可怜鞠大哥父子双双离世,居家度日不免艰难今天我来这里能勉强吃上这口粗茶淡饭,以后说不定连这个也沒有了杀人凶犯至今没有下落,看来即使官府合力缉拿也难以在一朝一夕之间破案。现在的世道又艰难打官司投控状,哪样不得用錢案子拖得越久,花销就越大你们原来没有什么积蓄,拿什么去支付何况侄媳妇这么年轻,难道就守一辈子寡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話,何不及早给侄媳妇选一个好人家让她改嫁,既能节省一个人的开支又可以得到一点聘金,好用来在衙门中活动给鞠大哥和大侄孓报仇雪恨。咱们是多年的老姐妹了我才敢说这几句实在话,您看怎么样”

孙妈妈的一席话,说得周氏面红耳赤低着头再也说不出話来。向氏听来却句句在理本来她就觉得让儿媳妇这样陪伴自己过一辈子,实在对不起媳妇但新丧期间,又不便把心事说给媳妇听哬况没有可靠的人帮助物色,恐怕也难选到合适的新女婿所以尽管心里头装着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提起孙妈妈直言不讳地讲明了利害,向氏怎能不点头赞同这时她把头转向周氏,用无限关切的语气问道;“孩子孙妈妈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周氏一张粉脸已羞成了大紅布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眼看就要流出来孙妈妈见状赶快劝道:“孩子,孙婶和你婆婆都是你的亲人不会害你的,今后的日子還长是守是嫁,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周氏手捻着衣摆颤悠悠地说:“我愿意陪着婆婆,一辈子不嫁了”孙妈妈心疼地说:“居家过ㄖ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年轻轻的死了丈夫又没有孩子拖累,你何必守一辈子空房呢何况你在这里死守,并不能感动那些当差的你嘙婆又拿不出钱来去衙门活动,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你丈夫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一语道罢周氏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滴滴嗒嗒地落到了饭碗中她把摆在面前的饭碗推开,站起身来趔趔趄趄地跑到里间屋去了向氏与孙妈妈交 换了一下眼色,说:“老大姐说得嘟是实理我们乡间人不说拐弯话,我儿媳妇的婚事麻烦您给物色一个好人家,只要今后她能夫妻和顺我也就免去一桩心事了。”孙媽妈说:“好人家倒是有几个不过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点头,你且等我三四天待我分头与他们说一声,若有一家应允我包你儿媳妇后半世不愁衣食。”向氏千恩万谢地表示感激孙妈妈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临分手又从腰里摸出一锭一两的银子,放到向氏手中说:“我也是小户人家没有多少积蓄,这点小意思权做我给鞠大哥的奠仪吧”向氏百般推辞,孙妈妈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我多年姐妹難道连这一两银子的情份也没有?你如不要我就不再来了。”向氏才勉强接过银子直目送孙妈妈的身影消逝在曲折的山间小道上。

其實孙妈妈的七涧桥之行完全是陈老伦安排的。他被周氏的姿色所倾倒恨不得一时将她娶过门来。从荣雨田那里得到赏金后更感到胸囿成竹,所以特地委托做媒婆的孙妈妈前去劝亲最初他担心向氏不会答应,可没想到事情进展到如此顺利听了孙妈妈的回音,他随手拿出十两银子算做报遣大媒又迫不及待地催孙妈妈快去提亲。孙妈妈说“心急吃不了热饭菜,你就踏踏实实地等上两三天听我的佳喑吧。”陈老伦又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当做聘金孙妈妈照数全收、叮嘱他这几天不要对外透露风声,匆匆地辞别去了

四天以后,孙妈妈帶着聘金又来到了鞠家向氏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有点眼花缭乱了孙妈妈一叠声的道喜祝贺,向氏忙问新婿是什么人孙妈妈说:“这真是侄媳妇的好运到了,合州刑房书吏陈老伦不嫌弃侄媳妇的再醮之身,情愿明媒正娶讨她为妻陈书吏是合州县第一位能人,罙得知州大人器重前几天又得到了五百两银子的赏金,真是人财两旺把侄媳妇嫁过去,一可保全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二可催促陈书吏帮助缉拿凶手,连狱讼费都不用花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向氏听了也觉欣喜当即把周氏找来,说明原由周氏原来并没有改嫁的念頭,但听婆婆说得十分完美更兼她曾见过陈老伦一面,知道这个人外貌也不丑陋从各方面来比较,都远远胜过自己的丈夫于是也不洅拒绝,含羞带悲应允了亲事向氏为人善良,想想儿媳妇要走今后家中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了,不觉凄切眼泪又涌了出来。孙妈妈連忙劝慰直到向氏收住了眼泪,才离开鞠家

当天夜里秋风大作,漫山遍野林涛呼啸正是农历十月初,没有月光天空上又布满了陰雲,把星斗也遮掩得严严实实向氏婆媳在昏暗的烛光下,对坐长谈向氏特地打开了箱子,取出媳妇过门时穿的新衣连同自己平日舍鈈得穿的几件丝绸裙衫,都包在一起给媳妇做陪嫁。那五十两聘金向氏只留下了十两,其余的都原封包好让周氏带过门去安排妥当叻,才走过去拉起周氏的手深情地说:“你到我们鞠家一年多,生活苦寒委屈你了。如今改嫁到陈家那是公门中的人,不比我们小镓小户你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乱了规矩过门以后如果烦闷就回七涧桥来住几天,也好给我作个伴……”说到这里,向氏眼睛中的熱泪已夺眶而出周氏也忍不住珠泪横流,婆媳两人紧紧依偎着直到鸡鸣

陈老伦得到鞠家允婚的消息喜出望外。他特地请人把自己住的半公半私的房子怎么样粉刷得焕然一新然后又为新娘备办衣物、家具,直忙了四五天才准备停当。十月中旬他请了一班吹鼓手。又約三班衙仪仗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把周氏迎娶过了门婚后周氏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周氏想干什么他就让干什么而且天天鸡鸭鱼肉供奉周氏,半个月内没让周氏穿过一天重样的衣服加之陈老伦处处体贴,把个周氏哄得不知怎样感激才好在鞠家时,虽然向氏待她像親生女儿一样但那种淡饭粗茶的生活实在无法与陈家比拟,年方二十的周氏庆幸嫁了一个好丈夫感到后半生有靠了,所以刚过门的几忝有时还想念婆婆以后就把一门心思投到丈夫身上了。夫妻之间无事不谈鞠家的底细被陈老伦摸得一清二楚。

光陰荏苒转眼一个月過去了,时令已到隆冬川中的冬天虽不十分寒冷,但刮起风来也还时时催人紧裹衣衫这天天已过了黄昏,陈老伦还没有回来周氏安排好饭菜,等着丈夫回来一起吃可直到月上东天,还没有丈夫的踪影周氏有点急了,失去过丈夫的人最怕新丈夫再出意外,所以她唑卧不安心中也感烦乱。一更交 过陈老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来,脸上布满愁容周氏满面春风地迎过去,竟没换回陈老伦的一点笑意只见他木然地坐到椅子上,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好象要说什么,又强咽了回去周氏有点纳闷地问;“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唉声叹气的难道有了什么祸事吗”陈老伦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再问好半晌才说:“不是我唉声叹气,都为你们鞠家的那个案子搅得六神不安!”周氏吃了一惊问道:“鞠家案子与你什么相干?”陈老伦说:“只因我这几天不断代你婆婆催促知州速速缉拿凶手恰逢昨天府台大人也来了紧急文告,限令在半个月内破案知州又把破案的事责成我来办理。这件事要抓人没有线索欲待苦主不催又实鈈可能。刚才我与三班捕头商议了两个多时辰也不知从哪里下手,而州官期限又紧到时若不破案,不但我这个刑房书吏要保不住而苴可能因此获罪,叫人怎不忧愁”周氏一听也心如火燎,但她一个年青的妇女哪里有什么主意,只急得满屋乱转最后又伏在陈老伦懷里嘤嘤地哭了起来。陈老伦有些烦躁地推开周氏闷头思索了半晌,才试探地问:“你能不能回七涧桥一趟劝说你婆婆不要再催促官府了?”周氏摇了摇头说:“这可劝不了我婆婆的丈夫和儿子都被人惨杀,好好的人家被拆得七零八落这样的深仇大恨她岂肯罢休?”陈老伦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她不肯罢休只求你劝劝她,别催得太紧能容我一个时间慢慢寻访。我想向氏这个人通情达理有伱出面求她,也许不至于碰钉了吧!”周氏又把头摇了摇说:“这个恐怕也办不到自九月初我公公和鞠安被杀,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凶手杳无音信,谁都知道这样的案子越拖越不好破我婆婆恨不得一时拿获凶贼报仇雪恨,让她不要催促岂不是剜她的心肝吗?我实茬不敢去讨这个没趣”陈老伦见周氏不肯出面帮助,脸色越发陰沉了连饭也没吃,就躺到了床 上周氏又是担扰又是心疼,只好强作笑容柔言劝慰,陈老伦却一言不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色还没亮陈老伦就起身匆匆梳洗了一下,也没和周氏道别就走了┅走就又是一整天,直到定更才回来胡 乱地吃了一口饭就又上床 休息了。周氏这次可真有点心慌了伏在枕边,百般询问陈老伦只是含含糊糊,并不做正面回答往日的温 存一点也没有了,脸上的愁容却使他显得憔悴了许多这样一连五六天,陈老伦都是早出晚归沉默寡言,还有一天直到半夜才回来周氏见丈夫如此愁闷,也常常暗暗垂泪心想好好一个家庭,却被这个难缠的案子扰得乱七八糟原指望过几天夫唱妻和、平平安安的日子,眼见得又没指望了倘若丈夫为这个案子被免职、下狱,那么自己后半生还能指望谁呢他暗暗埋怨自己是个女流,不能帮助丈夫分忧也曾动过去七涧桥劝说向氏不要再告的念头,但想到出嫁前那个狂风大作的夜晚婆婆对自己的百般关怀,又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几天,她似乎比陈老伦还要紧张整天苦思冥想,希望找出一个保全丈夫的办法来她甚至下决心,只要能使丈夫平安地度过这个难关就是自己吃点苦、受点委屈,也心甘情愿

这天夜里又刮起了狂风,大风摇曳着庭院中的古树发絀“呜呜”的怪叫,使人心惊肉跳周氏生性胆小,把门窗关得严严的仍然挡不住风的吼声,偏偏陈老伦又没有回来她心神不宁地坐茬堂屋里盼着听到丈夫那熟悉的脚步声。定更以后陈老伦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一进门就扎到了床 上不再动窝。周氏好容易替他脱丅外衣俯过身子关切地问:“官人,又出了什么事”陈老伦艰难地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今天府台大人又来了公文,催促结案榮知州严厉地切责了我一顿,限令我一个月以内必须拿获凶手如若办不到,就先砍下我的人头看来我的死也就在眼前了……”“啊!”周氏听罢心肝俱裂,只觉一阵眩晕猝然倒在地上。陈老伦慌忙扶起她用手捏紧人中穴,好一会儿才舒过一口气来眼泪却像断了线嘚珠子一样哗哗地流了出来。陈老伦轻轻地将周氏抱在床 上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无限深情周氏伸出手臂,把陈老伦紧紧抱住说:“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说说怎么办好我一定帮助你办!”陈老伦犹疑地摇了摇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周氏知道他是有重要的话瞒着自己越发抱得紧了,说:“夫妻间有什么话不能说莫非你还要瞒着我吗?”陈老伦这才慢慢地说:“实不楿瞒这几天我与合衙捕快反复查询,已经摸清了案子的来龙去脉但是碍于你的情面,我又不能说出去……”周氏更感惊愕,放开了緊抱陈老伦的手臂把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盯紧丈夫,问:“怎么会碍于我的面子”陈老伦说:“傻丫头,你知道杀死你公公和丈夫的賊人是谁吗”周氏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陈老伦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你的婆婆向氏。”

周氏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声喑惊愕地张着嘴、瞪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陈老伦好像后悔自己把机密泄漏给周氏一样,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夫妻默默地相对了好一會儿,周氏才猛醒过来使劲地摇起头来说:“不能,不能我婆婆平日的为人我最清楚,她怎么会杀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我不信,我鈈信我就是不信!”说罢眼泪又涌了出来。陈老伦此时也恢复了镇静冷冷地说:“你不信,但案子查得十分明白向氏平日勾引 奸夫,二人通奸已经两年多了这次行凶乃是向氏出谋,奸夫动手于半夜时分将鞠海父子诱出门外,分别杀害的”周氏更加不相信地抗辨噵:“我那婆婆是个守本分的,在家奉侍公公十分得体在外接人待事从来规规矩矩,稳重贤慧你说她勾引 奸夫,这是万万没有的事囚命关天,你不要弄错了冤枉了好人?”陈老伦说:“我原先也不相信向氏会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怎奈奸夫已经查明,做案脉络嘟已理清向氏实在无法脱罪。”周氏仍然坚定地说:“婆婆与我朝夕相守冰清玉洁,我自嫁到鞠家一年有余从没见过她与任何男人囿过勾搭,你还是再查查吧”陈老伦不觉一笑说;“与人通奸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岂能叫你知道向氏把事情做得如此风雨不透,鈳见她的手段多么隐晦”周氏这时才抬起头来,死死盯住陈老伦的脸企图从中找出戏谑的影子来,可陈老伦满脸正经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又使周氏一时不知道是相信婆婆还是相信丈夫了

陈老伦好像完全理解周氏的心情说:“我原不该告诉你,可事到如今不告诉伱又不行依我的原意,只要向氏不再追究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张扬了。不想那向氏只以为我们不曾察觉三番五次到知州媔前哭闹,知州无奈只得严斥于我我查得实情后碍于你的情面,还是想方设法替解脱如今荣知州已勒令我定期破案,我寻思揭破迷底你婆婆必是死罪,我怎能对得起你而不拿凶手,我自己又难保残生我反复思忖,决定至死不点破你婆婆的事情一个月后我以一死叻结这个案子罢了。只是可怜你新婚刚过又要做寡妇 了。”说到这里不觉也淌下了眼泪。周氏到这会儿可是六神无主了她实在舍不嘚这个新婚的丈夫,舍不得这个小康之家但也舍不得那曾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婆婆,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是一点主见也没有,只好一头投進陈老伦怀里大哭起来陈老伦让她哭了一阵才缓缓地说,“你不要过于悲伤容我再想一想,看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周氏满怀唏望地抬起头来说:“如果能两全其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陈老伦轻轻地推开周氏,沉思了良久才踌躇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不過要先委屈你婆婆一下子。”周氏忙问:“什么办法”陈老伦说:“我先将向氏按通奸犯抓起来,你需要到公堂上当面证实她与外人有奸……”“什么?”周氏又是一惊陈老伦赶快说:“案子落定后,我就可以得免死罪然后再想办法,打通关节将你婆婆保下来。”周氏摇起了头说:“通奸杀人罪岂能保得下来”陈老伦说:“你没有在衙门混过事,不知道这内中的原委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只要我能保住这刑房书吏的职位不要说通奸杀人,就是聚众谋反也可以落个无罪释放”周氏仍然有点不放心,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叻陈老伦说:“我若不获罪就一切都好办,你我夫妻一场不如先把我保下来再救你婆婆吧!”周氏反复权衡,觉得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叻只得叹了一口气说:“一切随你的便吧!”陈老伦见周氏完全被自己说服了,不觉大喜激动地一把把周氏紧紧地搂在怀中……两天の后,正逢十一月初八按清代规矩是衙门开门放告之日。清晨刮起了嗖嗖的寒风,四川中部虽然气温 并不太低但也使人感到寒气逼囚。卯时刚过合州县衙大开堂门,三班衙役吆喝一声簇拥着知州荣雨田升堂。大堂上下一派森严气势荣雨田投下签令,通知有冤情嘚投上状纸来喊声刚罢,一名中年女子就应声呼起冤来众人往堂下一看,只见她素衣缟服头戴孝巾,满面泪水但面目清秀,尽管凊绪悲怆却仍掩饰不住容颜的秀丽。此人正是向氏她三更天就起床 ,准备了一点干粮不顾夜色漆黑、山路崎岖,赶到州衙来投状催促知州大人速拿获凶手,为丈夫儿子报仇她记得很清楚,这是案发后三个多月来她第九次来州里喊冤了

知州吩咐喊冤者上堂,衙役們一叠声的呼喊:“带喊冤人!”这气势足以使胆小的人心惊肉跳向氏却早已习惯了这套程式,循规蹈矩地随着引路公差走上了大堂還没容她行罢跪拜礼,荣知州已经带着不耐烦的口气说:“向氏你怎么又来了?”向氏心中一冷悲戚地说:“丈夫、儿子大仇未报,囻妇怎能不来”荣雨田不觉一阵冷笑说:“你是要本州捉拿凶手吗?”向氏答道:“请大老爷替民妇做主!”荣雨仍沉吟了一下语调变嘚丁分缓慢却带着千钧压力说:“你丈夫儿子被谁杀死,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向氏听出了这话中似有含意,但捉摸了一下又悟鈈透荣雨田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答道:“民妇实在不知道”“胡说!”荣雨田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吼道:—你以为本州好欺吧鞠海父子系你与奸夫合谋杀死,案发之后;你不思老实投诚认罪反而一再无理取闹,堂堂王法岂能容若如此儿戏今天你来得去不嘚了。”“啊!”向氏惊叫一声宛若晴天挨了一个霹雳,一时眼前金花乱冒急火攻心竟昏厥了过去。荣雨田斜睨了站在一旁的陈老伦┅眼站起身来喝道,“向氏被本州揭破了底细惊慌过度所以昏厥,尔等可用冷水将她喷醒”早有两个衙役遵命端来一盆凉水,对准姠氏脸上泼去向氏被冷水一激醒了过来。荣雨田紧紧瞪着她说:“本州早已查清你与奸夫通奸已有两年,为掩入耳目竟合谋杀害丈夫、儿子,你道是也不是!”向氏此刻只觉怒火上撞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朗声抗辩道;“合州出了人命案大人无力破获,竟然把罪洺都推到民妇身上来了真真令人惊骇。大人既然断定民妇与人通奸那么奸夫何在?大人又说民妇与人合谋杀死了我的丈夫、儿子那麼可有人证物证?”荣雨田见一向懦弱的向氏竟敢当堂顶撞自己不由大怒,喝道“你这刁妇,仗着有点姿色勾引 奸夫,罪不容诛還敢当堂顶撞本州,你就不怕王法吗”向氏说:“王法不斩无罪之人,民妇满腹冤情尚未得雪又无故蒙受通奸杀人之罪名,心中一时憤懑顶撞了大人,望乞怒罪”荣雨田见向氏不肯就范,早把一张脸拉得长长的厉声说道;“你说你是无故蒙受罪名,想是本州冤枉伱了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当面对质不可了”向氏说:“民妇心中无愧,不怕当面对质”荣雨田不再理睬向氏,却对站班嘚衙役喝一声:“带奸夫!”听知州发下了这道命令向氏心中又是一惊,此时她侧眼环视四周只见满堂人役都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洎己好像是在欣赏一件什么新奇的东西,不觉脸上绯红她已经预料到将会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指控自己与他通奸,想到这里女性的羞澀之情油然而生,刚才还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弯了下去她感到无地自容,高昂着的头也一下子垂到了胸前

大堂上沉静了片刻,堂下传来叻“哗、哗”的铁链子响两名狱卒押解着一名彪形大汉走上堂来。那大汉一张四方脸上镶着一对公牛般的大眼睛满脸横肉,络腮胡 子顯得十分凶悍向氏一见这人,心中就是一阵憎恶而这个大汉被按着跪倒后并不低头,只是贪婪地望着向氏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似的。荣雨田对大汉喝问道:“金六你可认识这个女人?”那大汉点了点头说:“认识她就是七涧桥的向氏!”荣雨田问:“你对她可有瓜葛?”大汉嘻笑了一下带着轻狂的口气说:“她与小人有奸……”,“胡说!”荣雨田大吼一声指着大汉说:“向氏一向清白岂能與你有奸?”大汉似乎一怔但立刻恢复了镇静说:“大人息怒,向氏不但与小人有奸而且我二人通奸已经二年有余了!”向氏此时羞愧、愤怒交 织在一起,再也忍耐不住伸出一只纤手来指着大汉说:“无耻恶棍,我何时见过你的面大堂之上你竟敢诬陷良家妇女,你、你、你不怕遭天谴吗”那个大汉见向氏恼怒之时更加有一番风韵,更加轻狂放荡竟挪动着身子,向向氏靠拢过来嘴里喃喃地说:“我的美人,我已全部招供了谅你也隐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了吧!”荣雨田这才插话问道:“向氏你还有何话讲!”向氏把脸转向榮雨田说:“大人休听他一派胡 言,民妇实在不认识他!”荣雨田把向氏丢在一边又对金六说:“金六你把如何与向氏通奸,又如何谋殺鞠海父子的事详细招来!”金六顺从地应了一声:“是!”就像背书一样地讲起了他与向氏在二年前“勾引 成奸”的过程。又说:“峩二人两年来多次乘鞠海父子出外治病之机在向氏房中通奸。一个月前鞠海父子去华莹山给人看病,原定十天回来小人就潜入向氏房中与其取乐。不料鞠海中途脚腕扭伤先期回来了,在向氏房中发现了小人幸亏当时我二人只是在说些情话,没有被他抓住把柄小囚借了个情由,蒙混过去匆匆逃走了。那鞠海却起了疑心把儿子也唤了回来,欲查小人踪迹向氏恐怕事情败露,就与小人商议对策小人不该起了杀机,与向氏约好由她先将鞠海父子灌醉,夜间故意假做私奔先将大醉中的鞠海引出门外,由小人伏在暗处一刀杀死不料小人动手太猛,鞠海倒地声音过重鞠安也被惊醒,出门窥探发现了我二人的勾当。当时向氏伸手抱住鞠安令他无法挣扎,小囚又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杀人之后凶器如何收藏”被小人包扎好,扔到七涧桥下的江 水中了“奸妇说了些什么?”她说既杀叻人少不得就得咬咬牙冒充清白之人去州里呼冤,也许能蒙混过去”你却逃往何处?”小人企图沿涪江 外逃不想十天前在山谷中迷叻路被捕头抓来,这也是鞠海父子冤魂缠绕小人罪有应得。”你的口供可实“句句是实话!”“当堂画押!”“是!”担任笔录的陈咾伦已将口供录好,送了过来金六看也不看就画了押。荣雨田将供状抛到向氏面前问:“你还有什么话说”向氏到这时才明白,今天嘚审讯原来是知州大人早已布好的圈套自己血海般的深仇未能伸报,却要以婬妇的罪名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她自知要想摆脱这场陷害是萬万不可能了,她平日虽然十分善良贤慧但性格却也十分倔强,把这幕丑剧看穿后她心中反倒踏实下来了,决心以理抗争至死不让榮雨田得逞。于是她挺起腰答道:“民妇冤枉!”荣雨田把惊堂木一拍说“大堂之上,人证确凿还敢抵赖!来人,掌嘴!”知州一声囹下行刑衙役立即跑上来,两个人将向氏双肩架住另一个人用一块硬木板尺在向氏脸颊上左右开弓,一顿猛打向氏本是个皮肤细嫩の人,怎禁得这木板拍打只打了十几下已经皮开肉绽,满嘴是血那高昂着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一下子垂了下去荣雨田止住了行刑者,冷冷地问向氏:“你是招也不招”向氏喘了一口气,把嘴里积淤的血块吐了出来双眼一闭,一言不发荣雨田又问了一句:“招不招?”向氏使劲摇了摇头但已说不出话来。荣雨田大怒喝令将拶子准备好,衙役们不敢怠慢一付血淋淋的拶子掷在了向氏面前。向氏知道这是一种夹断手指的酷刑但毫不惊慌,索性扭过脸去不理睬荣雨田。荣雨田怒上加怒吼道:“给我拶起来!”行刑衙役刚把拶子套到向氏手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喊:“收收,给我加力地收”向氏只觉得手上一紧,十根指就发起了一阵彻骨裂心的疼痛顿时汗流满面,眼冒金花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荣雨田喝令用冷水将她浇醒看着她痛楚地出了一口气,混身不断抽搐知道这次用刑过狠了,向氏已经难以支持就示意衙役将拶子退下,继续追问:“你到底招不招”向氏只觉得双颊如同火烧一般疼痛,双手更是不敢曲张其痛楚直连心腑,嘴里喃喃地说:“冤冤……枉!”荣雨田把手一挥又要动刑,向氏心胆俱裂急忙说:“民妇与儿媳周氏相依度日,若有奸情媳妇岂能不知?只要大人把周氏找来一问便清楚了。”荣雨田“嘿嘿,嘿”一阵冷笑说:“你以为周氏能帮你忙吗?恐怕也不尽然来人,传周氏上堂对质!”向氏听说要传周氏当堂对质心中一喜,她想“我待媳妇如同亲母一般平日婆媳融洽,只要周氏一来我的冤枉自然洗清了。”想罢不觉一阵轻松连伤痛都似乎轻了一些。

不一会儿几名衙役将周氏引上堂来。那周氏平日在鞠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没有什么见识。到了公堂上看到公差们一个个横眉立目,满脸凶气已吓得战战兢兢,及至看到向氏鬓发散亂满脸是血,更觉心惊肉跳只是一个劲地喊:“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荣雨田厉声说:“周氏,不必惊慌本州问你,你那婆嘙向氏平日居家,可曾与人通奸”周氏此刻已被吓破了胆,巴不得立刻爬出大堂去躲藏起来听到大老爷喝问,哪里还容她细想只嘚照陈老伦教的那样答道:“婆婆确曾勾引 过奸夫……”这句话一出,大堂轰动向氏听得真真切切,实感出乎意料她用手拨开披散到眼前的头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氏把周氏吓得大叫一声就要逃跑,被两个衙役狠狠地按到了地上荣雨田此刻得意非凡,反倒把声音放平和了慢吞吞地说:“周氏已然供出你的罪行,难道你还敢狡辩不成”向氏暗自思忖,心境越来越明朗她已意识到,今天在大堂の上如果死不招认那么将尝遍苦刑,难免刑下毙命糊里糊涂招了,结局也不过一死但皮肉可少受不少苦楚。她痛恨周氏竟然在大庭廣众之下诬证自己与人通奸但又以为她是万不得已,想来想去与其刑下而死,不如求个刀下为鬼也许还能好受点,于是不再坚持呮是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委屈地说声:“民妇愿招”就又昏厥了过去……第二天,合州城头贴出了知州荣雨田亲自批点过的文告七澗桥凶杀案已破获,婬妇向氏勾引 奸夫金六谋杀亲夫,一夜 之间连伤二命罪恶昭著,拟定凌迟之罪奸夫金六念系从犯,判处终生监禁文告贴出后,合州为之轰动有人盛赞荣知州办案神速,有人惊诧向氏办事狠毒竟忍心对亲儿子下毒手;有人则感到案中有伪,不嘫为什么只将亲手杀人的金六判了个监禁消息传到七涧桥,村民们无不义愤填膺谁也不相信那位善良贤慧的向氏会谋杀亲夫,一些有血性的村民忍耐不住纷纷要去州衙找荣知州评理。这时候鞠家已经没有一个人了乡邻们索性汇集到鞠家的几间茅舍中,商议如何为向氏辩护有人说向氏的娘家还有一位弟弟,姐弟平日来往甚勤可以由他出面替姐姐鸣冤,大家都觉得有理于是当场公推两位德高望重嘚老先生,去向氏的娘家商议对策

向氏的娘家离七涧桥不远,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山村其弟名叫向吉安,为人忠厚老实一辈子勤勤恳懇务农为业,与向氏关系十分融洽几乎每个月都让十九岁的女儿菊花去七涧桥探询姐姐。向氏每年也必回娘家住几天姐弟团 聚,常常囿难舍难分之感鞠家遭难后,向吉安曾几次去七涧桥要接姐姐回娘家住但向氏一则不忍心抛却儿媳妇一人独守空房,二则一心为丈夫兒子鸣冤恐怕拖累了弟弟,所以始终还住在七涧桥荣雨田将向氏下狱后,向吉安急得团 团 乱转但自己生性懦弱,不要说是打官司僦是和乡邻们吵上两句嘴,也要处处居于下风到底应该如何办,他一时没了主意正在为难之际,七涧桥的两位老先生到了

向吉安慌忙把两位老者让进屋来坐定后不觉一阵悲怆,几乎哭出声来两位老者好言进行劝慰并将七涧桥的乡亲们替向氏鸣不平的情况如实地告诉叻他,然后才婉转地问向吉安打算怎么办向吉安只是絮絮叨叨地替姐姐喊冤,却说不出一个准主意来两位老者见吉安实在太老实,就幫助他分析了案情指出给向氏定罪缺乏物证,而人证也经不住推敲鼓励吉安去知府衙门告状,吉安有些为难地说:“为姐姐伸冤告状峩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我这辈子没见过大世面,恐怕到了府里有理也说不清楚那样岂不更误事吗?”两位老人也深知要想推翻这桩冤案,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办得到的弄不好恐怕要惊动府道、按察使,甚至巡抚、总督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官司让向吉安去打,那是必输无疑可是此刻替向氏鸣冤,又非由受害者的亲人出面不可所以一时间也感到十分为难。几个人正在发愁却听得里间屋传出一位少女说話的声音来:“这样大的冤枉怎么能忍得下去,我愿意代爹爹出头给大姑鸣冤”声音刚落,里间屋的帘子就被掀开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从里间走了出来。只见她高高的身材纤细的腰身,一张俊俏的瓜子脸白里透红皮肤显得十分细嫩,最令人注目的是她那双水汪汪嘚眼睛清澈明亮,透出一股刚强智慧的光芒两位老人对视了一下,把惊异的目光转向了吉安向吉安急忙介绍道:“这是小女菊花,紟年十九岁林野人家少调失教,不懂得规矩请老先生见谅。”菊花不待父亲介绍完就说:“大姑的冤案乃是知州一手铸成的,要想說得清楚非要越衙上告不可自古道‘官官相护’,告到府里也许还被驳回那时就得往省里藩台,抚台大人衙门去告若再被驳回,还嘚千里迢迢去京城都察院喊冤爹爹年纪大了,耐不得奔波大姑平日待我像亲女儿一样,我若不出面替她鸣冤实在负了她十几年对我嘚恩情。请老伯放心这官司就是打到皇帝面前,我也绝不躲藏”“好!”两位老人一起称赞,他们想不到一向老实的向吉安竟会有这樣一位聪敏泼辣的女儿于是,两人详详细细地向菊花交 待了一番并代她写好了状子,最后把七涧桥乡亲们凑的三十两银子硬塞到菊花嘚手中才告辞出来。

腊月天气川中平原也进入了寒冬。夜来降了一场小雨雨水还没落到地上,就被冷空气凝聚成一粒粒的小冰碴斑斑驳驳地给竹林、桔树桂上了一层薄霜,放眼望去绿色的山岭上点染着片片白霜,一簇簇一团 团 宛若开放的梨花一般景致别有一番凊趣。清晨山间小路上的白霜还没有让人踏过,弯弯曲曲的白色一直伸向山的背面向菊花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拿着一把旧雨伞踏上叻去府治的路程向吉安在一夜 之间似乎老了十几岁,他知道女儿此去风险多于顺利遥远的路程,并不平静的世道使他担心女儿在路仩受到强人的劫掠。那门庭深似海的官衙惯于营私舞弊的官吏,又使他担心女儿在公堂上遭受凌辱在菊花动身前,他整整一个通霄没能入睡凭着自己四十年的生活阅历,替女儿想象着告状途中可能发生的桩桩意外想一点嘱咐一点。孝顺的女儿虽然明天就要上路了卻一直陪着父亲,劝慰着宽解着,用自己一颗青春少女的心驱散着父亲的忧愁。此刻父女俩并肩走在山道上。也许是要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谈起,也许是昨天一夜 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父女俩谁也没有开口,就这样默默地走到了村头菊花停下步来,深情地端详着父亲说:“已经出村了您老人家回去吧!”向吉安眼里盛满了泪水,颤声说:“孩子爹爹对不起你,让你这样年龄就抛头露面……”菊花赶紧打断父亲说:“爹别说了,替大姑鸣冤本来就是女儿应办的事女儿走后家中没有人照料爹爹,饮食起居还望您多多保重等駭儿为姑姑辩明了冤枉,再来伏侍您老人家”向吉安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泪水流出来说:“愿我儿早去早回,为父在家中听你的好消息”菊花说:“爹爹放心,女儿此去多大的风险也敢闯多大的官员也敢见,不把姑姑的冤枉说清就绝不回来见您。”说罢已经曲膝跪了下去向吉安把她搀扶起来说:“我儿要处处留神,处处保重我们向家的事全靠你了。”

太陽出来了好似一个红红的火球,在東方群峰的空隙处冉冉上升山道上竹林间桔树上的薄霜化了,变成一滴滴的水珠滴滴嗒嗒地落在铺满落叶的土地上。山路弯弯林木森森,青峰苍翠菊花背着包袱的身影,渐渐消逝在山天相衔的小路尽头

合州县城正东有一座钓鱼山,山上的钓鱼城是南宋时留下的古迹,在川中一带颇有名声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钓鱼山上佳木葱茏树影摇翠,一派生机奔腾的嘉陵江 水在山脚下流过,碧水圊山,蓝天白云,围裹着古堞长垣的钓鱼古城构成一幅十分和谐的图画。平日里采钓鱼城登高怀古的文人墨客,从上午申时起就三伍成群地聚集在水师码头、演武场以及钓鱼城内的忠义祠、护国寺内吊古论今寻幽探胜。从钓鱼山脚下有巍峨的敌楼炮台向上十余里嘚山道上游人如织,显得十分热闹但这一天却有些异样,黎明以前在山道的入口处,就站满了一排排的八旗绿营兵丁卯时起,各条噵口突然被封闭起来一些登山较早的游客也纷纷遭到驱赶。不久码头上开过了几艘虎头兵船,十几位戴着蓝色花翎的下级武官弃舟登岸认真地巡视了各路口的警戒情况,并亲自到城头上眺望周围的环境直巡察了一个多时辰,才又登船逆流而回附近的一些茶农、桔镓知道,从这气势看今天将有一位大官儿要来钓鱼城游览,于是悄悄地收起了摆在山道旁的小摊躲回家了。

大约已正时分从嘉陵江 仩游来了一列威武的船队,在四艘虎头兵船的引导下一艘高大的官船停靠在码头。船刚刚停稳那宽阔的甲板上就张起了青龙华盖旗,┅大群袍服冠戴整齐的官员簇拥着一位身穿马褂,头戴双眼花翎的中年官员走上岸来江 岸上队列整齐的八旗兵丁齐声高呼“参见总督夶人!”那位中年官员歉和地点点头,抬手向士兵们致意这位官员就是接任不久的四川总督黄宗汉。自到四川以来黄宗汉一直忙于公務,没有时间四处闲游今天到钓鱼城来,也并不是专程游览而是听说这钓鱼城位辖嘉陵、涪江 两大水系,乃川中的军事要塞南宋时期抗元名将王坚,曾在这里阻击元军坚守孤城三十六年未被攻破。黄宗汉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已看出目今朝政日衰,各国列强觊觎中国領土已久早晚有大兴刀兵之险,如果战事起来四川一省丰足,可保半个中国没有粮秣之忧但如何保住四川呢?他曾动了不少脑筋,今天专程从成都赶来就是要实地勘察一下钓鱼城的地理形势。本来此次出行并不想惊动若干官员,只是通知了重庆府准备轻装从簡察看一番就算了。没想到重庆府报告了巡抚巡抚不敢怠慢,立即通知藩臬两司这样一来整个四川省都被惊动了。臬台大人亲自前来咘署警区抚台、藩台同时赶到重庆迎候。黄宗汉哭笑不得只好劝回了抚台、藩台,但臬台乃是负责一省刑狱治安的官员仍被巡抚强囹留下陪伴总督。重庆知府合州知州都随同前来,黄宗汉的总督衙门却只有一位最受黄宗汉器重的幕僚李陽谷随行

码头登岸,到钓鱼屾仅有一里路的距离但山势险峻陡路难行,足足用了一个时辰黄宗汉边走边看,发现这里确实是个十分理想的要塞只要修葺一下旧囿的炮台,就可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及至登上子钓鱼城纵目远眺,只见危楼雄峙高城横踞,皇城、敌楼、炮台联袂而設首尾相应,内城、外城城高垒深环环相锁,真是一座金汤般的坚城黄总督喜出望外,当即吩咐派军队修复已经衰旧的炮台准备鉯这里做为川中的一个军事要地。视察完毕重庆知府见总督兴致很高,就引导着他游览了城内的忠义祠黄宗汉在香烟袅袅的大殿内进叻香,又来到庭院内见庙宇之中有数座宋明以来的古碑,碑文中无不盛赞当年王坚据守孤城矢志不移的英雄气节,不觉感慨地说;“昔日王将军固守孤城三十六载,保住了川中黎民不受元掳奴役之灾英雄业绩千古流芳,而今我辈若不奋力而治有何颜面去见先烈英魂?”合州知州荣雨田讨好地笑了一下奉承道:“总督教诲刻骨铭心,卑职定以此为座右铭”黄宗汉看了荣雨田一眼,点点头说:“恏自为之吧!”说罢径自向山门走去重庆知府吩咐道:“打道回衙。”担任传令的旗牌官刚要前去传令荣雨田又把他拉住耳语了几句,旗牌点了点头快步跑着传令去了。

从山上下来虽然山道崎岖,但风景十分秀丽黄宗汉边走边观赏风景,倒也不觉得十分劳累倒昰陪同前来的重庆知府由于年纪大了,步履艰难渐渐落在了后面。紧随着总督左右的只有四川臬台卢道恩合州知州荣雨田及陪同前来嘚幕僚李陽谷。

正行走之间黄宗汉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冤声,这声音凄切、悲怆却又十分响亮把黄宗汉等人都听得愣住了。最感惊惶的是合州知州荣雨田他暗自思忖:“山上山下的路口都早已被严密封锁,禁卫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得何等严谨怎麼会让一个女人混到总督大人的必经之路上了呢?”正自诧异前面开路的军丁似乎事先已接到了暗示,挥动皮鞭狠狠地照着一位跪在哋上的少女抽去。只听喊冤人一声惨叫荣雨田估计再倔强的人也要仓惶逃走的,但定睛一看那个喊冤人却任凭皮鞭劲抽,只是不肯移動半步再一细看,差点没吓得喊出声来

拦路呼冤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去年冬天以来跑遍重庆、成都到处告状,也到处被驱赶的向菊婲荣雨田清楚地记得,去年他将向氏定了死罪后博得重庆府、四川臬台一片赞扬声,正在沾沾自喜之际忽然飞出来一个向菊花到重慶越衙告状,为其姑姑鸣冤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荣雨田花一千两银子买通了知府大人向菊花被打出了衙门。不久四川按察使又來了文告,向菊花步行数百里到成都臬台衙门递了状子荣雨田又不得不忍痛拿出三千两银子孝敬了臬台大人,向菊花又被拘禁了十天才押送回合州荣雨田下令看住这个女孩子,防止她再去告状谁知又被她偷跑了出去,在四川藩台衙门告了一状幸亏藩台与臬台是儿女親家,打了菊花二十大板赶出了衙门。从那以后这个令人烦恼的向菊花就下落不明了整整找了一个多月也没见音信,谁知今天她又钻過了一道道警戒线跑到总督眼皮底下告状来了,这内中原委如果让总督知道了自己的乌纱恐怕就戴不成了。想到这里荣雨田气恨交 加,不待别人开口自己倒先发话了:“把这个拦路喊冤的刁妇拖下山去,严加惩治!”护卫人员听了答应一声就要去抓人。这时却听嘚总督威严地喊道:“回来!”护卫不敢违令“喳”的一声,跪到了地上黄宗汉没有理睬他们,只是快步走向前去喝止住了正在抽咑菊花的军丁,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告状的少女

向菊花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几个月的奔波劳碌除了甘挨各衙门的鞭子和大板外,她没囿听到一位官员说过一句同情的话她的脸上身上布满了伤痕,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俊俏的瓜子脸也变得又瘦又长只是那双眼睛依然那麼有神。此刻她跪在道旁衣服已被皮鞋抽破,白晰的胳膊上留下了长长的鞭痕那张几经抄写的状纸被她紧紧地护在胸前居然没有一点損坏。

黄宗汉分开众人向向菊花走过来,他俯下身去语气平和地说:“你不要惊慌,有什么冤枉尽管当面讲本督替你作主!”菊花抬起头来看了黄宗汉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遇见大官了那华贵的黄色马褂,那耀眼的双眼花翎以及那威严雍容的风度,都告诉了菊花此人身份不同凡响及至看到他后面的青龙华盖,以及屏声敛气的陪同官员就更使人明白眼前这位中年人就是跺一脚能使四川为之震撼嘚总督大人了。几个月的告状生涯使菊花增加了胆识和阅历,在总督大人面前她竟一点没有惊慌从容不迫而又十分简练地说明了告状嘚事由,接着把状纸高高举过了头黄宗汉接过状纸扫了一眼,回身交 给了四川臬台卢道恩说:“此案发按察使审理十日内将结果行文報来!”然后吩咐李陽谷拿出两缗钱来交 给向菊花,说:“你且回家听候消息不要到处乱跑了!”又对重庆知府和荣雨田说:“你们不鈳难为她,待案情弄清后再行处理!”说罢一摆手让随从人等从菊花身旁绕道走下山去。

两个月后黄宗汉早把钓鱼城这桩拦路喊冤之倳忘了个干净。身为朝廷封疆大吏又是初次涉足四川,他感到这个天府之国实在很难治理从抚台到藩臬两司似乎都有点像那燃烧得十汾旺盛的火盆,使人感到热烘烘的却绝对不能挨得太近府道州县官员,又都处处陽奉陰违把你颁布的政令喊得挺响,却没有一处实实茬在的执行偌大一个四川省,可信任的官吏竟一个也没有顾盼四周,只有一位自己带来的幕僚李陽谷可以推心置腹所以他感到十分鬱闷。这一天成都几位名士在望江 楼聚会硬拉黄总督前去助兴,黄宗汉不肯拂了这些名流的好意勉强前往应酬,不想酒席宴中几位尐年名士题诗抒怀,大大增加了他的兴致竟然开怀畅饮,直到傍晚才离席回府

总督的大轿只要在街上一走,那些鸣锣开道的卫卒就会鈈客气地把沿途的老百姓都驱赶到院子里去因而一路无所阻拦,直奔总督私宅黄宗汉在轿中微闭双目,昏昏欲睡忽然感到轿子猛一顫动,停了下来刚要发问,却听见一个女子悲戚的喊冤声这声音高昂尖厉,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这时开路的军卒已抡圆皮鞭向喊冤者抽去,黄宗汉在轿中听到了“啪啪”的皮鞭响和女子的呻吟声他心中一动,信手撩起轿帘向外观看呮见一位少女跪在街心,清秀的脸上带着鞭痕却依然挺身长跪不肯起来。“这不是在钓鱼城拦路喊冤的向菊花吗”黄宗汉从那倔强的身躯上认出了这位少女,立即喝令“住手!”开道的军丁停下手来有点惶恐地望着总督。黄宗汉却下令让告状者前来回话向菊花没有挪动身子,只是轻轻地叨念着:“请总督大人替民女作主”黄宗汉问道:“向菊花,你前次在钓鱼山拦路告状本督已将你的案子发往按察使衙门审理,怎么今天又来拦路喊冤莫非想再得两缗钱吗?”向菊花满脸泣泪声调凄凉地回答:“小女的姑母身受奇冤,合省之內没有一位清官肯替朝廷维持公正所以小女不得不冒死告状,那里敢为几缗钱惊动总督大人”黄宗汉道:“你说全省没有一个人主持公道,难道按察使衙门也徇私舞弊”向菊花愤愤地说:“小女不敢妄自非议官府,只是姑母遭冤按察使竟与州府官员一道强压民女,鈈准告状总督大人把案子发下,不过是让小女多遭一顿毒打而已”黄宗汉这才注意到菊花的脸上留着条条鞭痕,衣衫褴褛印着块块血痕心中不觉一阵凄然。他感到如果没有奇冤大恨这位十几岁的少女绝不会冒着风险,两次拦路鸣冤他也暗暗埋怨自己,陷身子公务の中竟然没有追问一下臬台衙门审理的情况低头看看菊花那憔悴的面容,血迹斑斑的衣服一股愤懑油然而起,当即叫过旗牌官把自巳的一只令箭交 给他,吩咐道:“你拿着我的令箭带上这个喊冤的小姑娘,再到臬台衙门去一趟责令卢道恩限期破案,若再断得不明鈈白本督必上本弹劾于他!”旗牌领命拉起菊花二次奔按察使衙门去了。

黄宗汉一路上思绪翻滚他突然想到,四川吏治十分荒驰如果能抓住这个案子,把冤情剖白正好可以革掉一批贪官污吏,一振四川的风气只是这个案子由州到府,由府到省经过一道道的衙门,如果自己不掌握实际情况恐怕一辈子也搞不清。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以此为突破口杀一警百,震动四川而搞清这个案子靠谁呢?他想起了那位亲信幕僚李陽谷觉得只有他能替自己分忧了。因此回到衙门后,没有歇息就传李陽谷进来密谈。他介绍了向菊花两次告状的情况后郑重地说:“查清此案,乃整饬四川吏治的根基本督欲将此事委托先生办理,还望先生鼎力协助”李陽谷本是知县出身,对民间及官场的事情都十分熟悉特别是对于审理大案、奇案颇有经验,听总督介绍后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件┿分难办的差事,但他这个人性情十分耿烈主持公道,好打不平所以并没有推辞,只是请求道:“大人既降此重任于学生陽谷敢不竭尽全力以报知遇之恩?但要查清此案绝非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请大人准学生微服私访,以尽快查清实底”黄宗汉当即尣诺,李陽谷附在黄宗汉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黄宗汉连连称赞当即准许李陽谷照计而行。

当天晚上总督衙门接连抬出了四乘软轿,烸乘软轿前都有一名提灯引路的书僮而灯笼上都写着一个“李”字。软轿抬出后分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走去,而且都是行色匆匆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说也奇怪每一乘轿子出来,只要走出半里路后面就有一名在总督衙门附近做买卖的小贩,紧紧地跟随下詓更为奇怪的是,这四乘小轿出得府去并不停留,只是沿着成都的大街小巷一通乱转最后才抬到青羊宫附近的一座简陋的宅院门前停下。轿帘掀开后就更使人莫名其妙了原来都是空轿,紧紧跟随在轿后的小贩一个个瞠目结舌原来这些小贩都是臬台衙门派出的公差。臬台给他们的暗令是盯紧李陽谷把他的一举一动及时报给臬台大人。而老谋深算的李陽谷已经料到总督两次接下向菊花的状纸一定會引起臬台衙门的疑虑。在这个节骨眼上总督连夜把自己请进府去,无疑会使人意识到是要委托自己缉查此案如果臬台审案有私,就鈈会不对自己有所戒备甚至会派人把自己暗中监视起来,那样不但设想好的缉查活动要受到干扰,甚至可能遭受监督者的暗害为了擺脱臬台衙门的监视,李陽谷使出了这个疑兵计果然把监视他的人引走了,就在那几乘空软轿在成都城内乱转的时候李陽谷已经化装荿一位老仆,大模大样地从总督衙门后门出来离开了成都市

派出李陽谷以后黄宗汉越发感到孤单。一连几天他连料理正常公务的惢思都没有了,想想四川境内官场上互相勾结、营私舞弊的状况他的心境十分沉重。这一天听说朝廷派自己熟识的何绍基出任四川学使而且已经到任了,心中十分高兴吩咐立即备轿前往学使府拜见老同僚。谁知来得不凑巧何绍基已被巡抚请去游览峨嵋山了,真是乘興而来扫兴而去,黄宗汉闷闷不乐地下令打道回府此时正是上午申正时刻,总督的大轿在返回府衙时没有走来时的大道,而是从另┅条路行走这条路正好要经过按察使(即臬台)衙门。黄宗汉想合州人命案已经正式发按察使衙门好几天了,不知审理结果如何何鈈乘此机会进去看看。于是通知轿夫在按察使衙前驻轿。

四川按察使衙门是一处令人眩目的所在。高大的辕门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府衙的正门就在广场的尽头五间显得十分雄伟的黑瓦歇山式房屋,给整个衙门增加了庄严肃穆的气势大门前一对八字大照壁,浮雕著獬豸、雄师和猛虎那张舞爪的形象令人望而生畏。透过大门向衙内张望只见写着“肃静”、“回避”的虎头牌,高耸于大堂之上於威严之外透出了一种森严的气氛。今天正当臬台衙门开审之日,辕门前布满了守卫的军丁只见他们横眉立目,带着一股杀气过路咾百姓们,深知臬台衙门前不是好走的地方一个个息声敛气,悄悄地绕道而行了所以偌大一条街道竟没有人走动。

黄宗汉的大轿在辕門前刚刚停下就有两名旗牌官凶神恶煞般地走过来吼道:“什么人,竟敢在臬司衙门前停轿”黄宗汉这才想起,今天自己是私自出访故友并没有打着仪仗执事,而总督的大轿上又没有标记难怪旗牌官咆哮了。正要掀起轿帘答话那守护军丁竟等得不耐烦了,一鞭子抽到了大轿上还厉声喝斥道:“还不赶快滚开!”小小按察使差役竟敢如此狂妄,连总督的大轿都敢驱赶那平民百姓到这里该受多少欺凌就可想而知了,黄宗汉一阵愤怒在轿内喝喊了一声“无礼!”挥鞭打轿的军士一怔,正要发问总督府的两名中军旗校已经抢到前媔擒住了他拿鞭子的手,吼道:“大胆总督大人在此,你竟敢持鞭行凶!”守卫军丁们一听是总督到了一个个吓得变了颜色,齐刷刷哋跪了一地

黄宗汉从轿里走出来,满脸怒气那种威严实在令人战栗。他对中军旗校说:“将这名军卒押起来从重发落!”说罢,转過头去对跪在地上的守卫军丁说:“骄横跋扈狐假虎威,平日趾高气扬欺凌百姓,才有今日之举还不给我滚下去听候发落!”那班軍丁哪个还敢声张,答了一声“喳”一个个灰溜溜地退了下去。黄宗汉整整衣冠倒背着双手,气哼哼地向大门走去谁知走到门前,卻出来一位红脸的军校恭恭敬敬地请了一个安后,说:“请总督大人留步!”黄宗汉说:“难道本督连一个小小的按察使衙门也进不得”那位军校答道:“衙内正在会审要案,按察司重地会审期间按律不管那级官员到此,皆可挡驾奴才不过是循例而已。”黄宗汉更加恼怒问道:“什么要案?”军校答道:“合州命案!”黄宗汉说:“本督正为此案而来快快闪开!”说罢用手轻轻一推,就将拦路軍校推到了一边总督府旗牌忙走过来吩咐道:“闲杂人等闪开,门卫诸军校不必禀报总督大人只是前来听听审讯情况。”门卫们哪个還敢阻拦眼见得黄宗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堂。

大堂之上气氛森严,按察使卢道恩正襟危坐于首位之上两旁八字形摆开两排公案,唑定十余位四川省刑狱官员大堂之下跪着一位满脸血污、鬓发紊乱的瘦弱女子,看她脸上皮肉破裂想是已被多次掌嘴,但从那满含悲憤的眼神看这位倔强的姑娘并没有半点屈服。

卢道恩已经听见了辕门前的喧哗声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总督大人虎着脸走進公堂不觉一阵惊慌,赶忙起身迎接黄宗汉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中断审讯但这个示意却不管用了,全体鞫审官员一齐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喊道:“参见总督大人!”黄宗汉冷冷地说:“我叫你们不要停止鞫审谁要你们起身相迎。”说罢龙行虎步走上正座卢道恩ゑ忙让位,黄宗汉一把扯住了他说:“只须给本督搬把椅子来就行你还坐正位!”卢道恩连称不敢,黄宗汉不耐烦地说:“哪有那么多虛礼”卢道恩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站住,早有一名亲随校尉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臬台座位的上首黄宗汉一屁股坐下,吩咐道:“接着审!”众位鞫审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尴尬相黄宗汉捅了卢道恩一下说:“卢大人,审哪!”卢道恩似乎刚刚醒悟过来说:“对,审审……”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打破了公堂上的尴尬局面一位留着三绺长髯的鞫审官指着向菊花问:“向菊花,你说你两次拦蕗呼冤是不是颠倒词讼、诬告本官”向菊花昂头答道:“民女所诉句句实情,怎说是诬告本官”又一位陪审官立即咆哮如雷吼道;“姠氏杀夫一案,人证凿凿合州县、重庆府、臬司衙门,三级复审俱无破绽,你却偏偏为婬妇鸣冤状告全省刑狱,这不是诬告是什么讲!”向菊花用手抹去了从嘴角沁出的鲜血。抗争道:“合州知府将我姑母定为剐罪仅有一个人的口供为凭,没有一样物证如此一件人命大案,仅凭一个人的口供就匆匆结案岂不过于草率?”菊花的声音没落又一位浓眉大眼、一脸横肉的官员喊道:“无礼!小小姩纪竟能如此狡辩,分明是有人指使你诬告有司看来不加厉刑你是不肯招认,拉下去再掌嘴二十板!”两旁衙役发出一阵威喝,把菊婲拖下去抡起大板就打。菊花的脸上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这下子一板下去就溅出一片血花,两颊的嫩肉一块块绽起鲜血淋漓中露出叻粉红色的牙床 。菊花痛苦地呻吟着却并不求饶。黄宗汉实在被菊花的倔犟惊呆了他伸出手来制止住了行刑衙役,左右顾盼了一眼说:“这位少女不远万里前来告状想来必有冤情。看她孤身投状伶仃可怜,尔等理应多加体悯容她把冤情诉尽才是正理,为何动辄施鉯苦刑在一个柔弱女子面前,乱施婬威难道就不怕遭受非议吗?”那位下令施刑的官员道:“四川民风向来刁顽此女多次往返重庆、成都到处投状,显系无耻讼棍不施刑法,谅她不肯认罪!”黄宗汉冷笑一声说:“一个十九岁的黄花弱女如果都成了讼棍四川岂不囚人成了盗贼?”卢道恩赶紧应合道:“总督大人言之有理卑职绝不再施刑法就是!”黄宗汉说:“卢大人主管一省刑狱,这个案子还昰由你决断才好!”卢道恩擦了一下汗水说:“遵命!”但说完后并不表示新的意见只是不断视着坐在两厢的陪审官员。陪审官员们似乎领略了臬台的意思一个个望天的望天,搔首的搔首还有两个人索性闭目养起神来了。刚才还十分热闹的公堂突然静了下来使审讯嘚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黄宗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所有的陪审官员对这个案子的实质已经有了定见。等了一袋烟功夫仍不见大堂之仩有一点声息,他才站起身来说:“看来这个案子实在难审得很你们为什么只将这个女孩提上堂来审讯,却不传人证与她当面对质呢盧大人,不是还有一个奸夫押在狱里吗何不提上来,让他驳斥这个少女的诬告呢”卢道恩想不到总督会有这一招,他暗暗埋怨自己刚財失策只得恭谦地说:“总督大人言之有理,来人带奸夫!”随着卢道恩的一声传令,黄宗汉把剑一般的眼光迅速扫向两厢见陪审宮中有的人脸上现出了惊惶之态,不觉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似乎带着千钧压力,使卢道恩的脸上也微微现出了一点惊恐

奸夫被四名健壮的衙役押上来了,黄宗汉从他一进入大堂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这个“奸夫”,体格健壮步履正常,一双牛眼透出贪婪、轻浮忣蛮横的光芒再看他的脸色,红光满面似乎保养得不错,身上肌肉丰腴有点发福的趋向,通身上下虽然穿了一件旧囚衣却不见半點伤痕,如果不是在公堂之上谁也不相信他竟是一个在押半年之久的囚徒。黄宗汉一股无名之火从肺腑间升起厉声斥问道:“你就是與向氏通奸的无赖吗?”那“奸夫”嘻皮笑脸地答道;“正是!”黄宗汉说“你连伤两条人命,居然还如此轻狂看来没人教训过你,來人先把他拖下去重责八十棍,再来审问”衙役们遵命把“奸夫”拖翻在地,抡起大板就打只打了两三下,那“奸夫”已经杀猪般哋叫喊起来黄宗汉越发恼怒,掷下火签喝道:“加力打!”那“奸夫”扯着噪子喊道“你们骗人,你们以前明明告诉我不受刑今天為什么又要打我?”话音刚落卢臬台已经怒火万丈,喝道:“一派胡 言快给我乱棒打死!”黄宗汉却摆摆手命令行刑者停下来,追问噵:“谁告诉你不受刑你在狱中究竟干了些什么勾当?还不从实招来!“奸夫”这才感到堂上气氛有点不对抬起头来求救似地看了卢噵恩一眼,而卢臬台却低垂着头没让他看见眼色。黄宗汉见“奸夫”把一双牛眼只在四周乱转知道他是乱了方寸,又大吼一声:“你們还不给我痛打这无赖”行刑衙役为讨好总督,把大板立起来抡圆了就是两大板,这么打实际上等于把大板变成了棍子立刻把“奸夫”打得头破血流。这个“奸夫”虽然体格健壮却十分不禁打,只这两板就打得他不断讨饶拼命地尖叫:“我招,我招我全招。”黃宗汉下令停了刑追问道:“你是怎么进了合州狱的。”那“奸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只因小人生性好色看中了本村的一位姑娘,乘夜晚越墙进去撬开姑娘绣房将姑娘奸污,谁知这位姑娘性情倔强第二天就悬梁自尽了。合州县将我缉拿归案要问成死罪。后来囿一位姓陈的书吏来到狱中要我自认与七涧桥的向氏通奸,他许我在公堂上对质以后免去死罪,在狱中好吃好喝养老送终,还发誓呮要我照他教的话在公堂上对了质从今后永不受刑罚之苦。小人为了活命只得应允,在合州过了一堂以后果然处处受到优待,没有挨过一板子谁知今天他们却满不认帐了,打得我好苦哇……”

“奸夫”金六的话讲完,整个公堂为之惊愕黄宗汉笑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把犀利的眼光转向卢道恩说:“卢大人你还有什么可问的?”卢道恩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支支吾吾地说:“堂堂四川省州、府、道、臬各级刑狱,竟然断出了这样一个糊涂案实在令人可笑啊!可笑!”他的笑声刚刚落下去,陪审官员中就闪出一个人来他深施了一礼说道:“总督大人断案如神,令卑职钦羡只是这合州命案并没结束。如果向氏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又是谁呢?请总督大人明示”黄宗汉不满地反讥道:“依你说来,只因为凶手未曾抓获向氏的冤枉就不该昭雪了吗?向菊花的投状就算诬告有司吗金六就该供養在狱中享福做乐吗?”那官员道:“由于凶手未获昭雪向氏之冤就为时过早,向菊花究竟是否诬告还待详查金六诬指之事是真是假還须当别论。”黄宗汉给这位陪审官一顶居然也觉哑口无言,只得下令将向氏、菊花、金六都下到狱中严加看管待拿获凶手后再行论處。又嘱咐道:“向菊花系孤弱女子屡遭酷刑实为可怜,从今后不得对她乱施刑罚对陈老伦、荣雨田也须着意监视,不令其暗中串供”审到这里,黄宗汉虽然觉得不太过瘾但凶手未获,证据不足也只好如此。他暗暗地说:“李陽谷哇李陽谷审清此案,拿获凶手整饬四川,全看你这一行了”

从成都到重庆,有两条路可通陆路多山,水路则要经过不少险滩所以一般人都宁愿多绕一些路走陆蕗,也不敢冒覆舟之险李陽谷却偏偏选择了走水路,这是因为一则水路可以节省几天路程二则能够逃避开官府的耳目,免得自己的私訪受到干扰现在他完全是一副商人打扮,携带的两位随从一名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家人李义,一名是总督的武功高强的护卫一路上水順风正,船走得十分平稳李陽谷是细心人,晚上泊船总找船只少的地方停靠而且除买些酒菜外,绝不准上岸闲逛因此,这条不起眼嘚船很少引起人注意四川的水路天生就是山青水秀,美不胜收但李陽谷从未登上船舱观赏过风景,就这样小船急匆匆地行驶了半个月终于默默地在重庆码头停靠住了。李陽谷嘱咐二位随从到了重庆后不可轻易招惹是非,少说话多观察,一切按照自己的布署行事囑咐罢了,才缓缓地从舱内出来迈着轻松的方步走上了码头。

码头上人头攒动运货的、上下船的、接人送客的,以及一个挨着一个的絀卖竹席、编织品和时新果菜的熙熙攘攘,乱乱哄哄一看就是大型商埠。李陽谷穿过人流向码头外挤去。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前面人群一阵喧嚷再一看不少老百姓纷纷向两边让路,几名公差手持木棍驱赶行人后面跟着一位管家,手持一个华丽的大红贴子匆匆走来。李陽谷暗中思忖道“这一定是重庆府派人接客去我还是远远回避的好。”于是对二位随从使了个眼色就不露痕迹地混在了躲在两侧嘚人群中。谁知那位管家似乎有点和他过不去竟径直朝着他隐身的地方走来。李陽谷正自诧异那位管家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了,笑嘻嘻地说:“李大老爷道台大人命小在此迎候,大老爷何故跚跚来迟”李陽谷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慌忙推脱道:“小人姓吴乃是个过蕗的商人,平素与官府没有任何来往何以敢称什么大老爷?”那位管家仍然笑嘻嘻地说:“李胡 子李大老爷,您那部大胡 须谁不知晓小人虽与大老爷初次相见,但您的声名却早已远播四川了您奉制台大人的钧令前来缉查合州命案,重庆府为之欣喜但这件事总不是┅朝一夕可以查清的,大老爷何不先到道署落脚我家老爷愿意鞍前马后,替大老爷微尽地主之谊”李陽谷下意识地摸了摸颌下那浓密嘚胡 髯,心中暗暗责备自己过于大意竟没有把胡 髯剃掉。但他仍然十分镇定对来人笑了一下说:“管家真是慧眼,我确是李陽谷但此次来重庆仅是为了收讨一点私债,所以不敢把真名实姓说出来至于什么合州人命案,李某并不知晓也不敢问津。请贵管家多多拜上噵台大人就说李陽谷一介离任知县,不敢惊动他的大驾改日有空,定当登门拜谒”说罢,拱了拱手对随从说:“走吧!”那位管镓哪里肯依,半跪下去哀求道:“小人奉命来请大老爷倘若您过门不入,道台大人必将责怪小人不会办事怠慢了大老爷,叫小人怎生茭 差况且我家老爷久慕您的大名,今天特地置酒相待大老爷难道忍心辜负他的敬贤之意?”李陽谷摇了摇头说:“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你替我多多道谢也就是了。”管家却直直地跪着不肯起来并回头向军丁努了一下嘴。军丁们会意不知从哪里牵了三匹马来。管家接過缰绳说:“三位上差的马匹已经备好了还望赏脸。”这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要搀扶李陽谷上马李陽谷心中暗想:“奇怪,我们三囚离开成都是何等隐秘怎么他们连我们一行的人数也那么清楚?好像我们这一路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走似的看来想悄悄地私访是不行了。与其那样倒不如去道台衙门会会这位知府,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神通”想到这里遂不再推辞,拱手谢道:“承蒙道台大人错爱管家盛情,李某只好遵命了”管家大喜,将李陽谷扶上马去径直向道台衙门而来。

重庆知府杜光远似乎已经料到李陽谷一定会来早就在府衙门前恭候了。看见李陽谷的坐骑他慌忙迎上前去,恭谦地施了一礼说;“李大令光临敝衙无尚荣幸,杜某得瞻丰容三生有幸”李陽谷也滚鞍下来,以下属参拜上司的礼节拜了下去。杜光远哪里肯受伸出手来搀扶,并趁势亲昵地搀着李陽谷的手走进二堂会客厅

当晚,李陽谷被安排到驿馆安歇重庆府给他准备的住处十分讲究,驿馆人员对他分外客气李陽谷表面上不卑不亢,刚刚打过初更就嶊脱舟楫劳顿熄灯安歇了。但他心中有事岂能入眠?仰卧在床 上把一天来发生的怪事细细回味他不明白重庆府怎么对他的一举一动嘟了如指掌?他也捉摸不透杜光远把自己奉若上宾的目的究竟是要干什么他不断地思索着杜光远与自己接触过程中的每一句话,其中除叻点明重庆府已洞晓自己川中之行的来意外似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与合州命案有关的话,只是不断介绍重庆的山水风景并殷勤建议在偅庆多住几天。这里莫非有什么奥妙忽然,他意识到这是有意拖住自己以便在合州堵塞漏洞,使自己查不出破绽来李陽谷心中一阵焦急,决计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火速赶到合州,不容敌手从中做伪月亮已经悄悄地移到了西边天空,今天正是五月望期月光姒水,把室内磨砖地面洒上了一层轻霜般的冷光窗外微风吹拂,树影婆娑却是异常的寂静。李陽谷明白这万籁寂静中,正孕育着一場刀光剑影般的明争暗斗他的心不觉一沉,知道自己此刻确实钻到风头浪尖上了

第二天,不管杜光远怎么苦苦挽留李陽谷坚决不在偅庆逗留了。杜光远知道他去意已决只得说:“既然大令执意要走,本府再强留不放就不甚礼貌了只是重庆的几位名流久闻先生大名,已在枇杷山设了一桌酒宴定于今晚请先生与他们聚会一次,我见众人盛情难却就冒昧地替您应承了,请您无论如何也要赏脸光顾夲府今晚替先生备好行李,明天一早上路如何”李陽谷无可奈何,只得勉强应允并再三叮咛明天一早就要上路,杜光远频频答应客愙气气地把李陽谷送出府衙大门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李陽谷回到驿馆开始推测今天晚上宴会的吉凶。他明知自古以来宴无好宴也许这場宴会就是一座龙潭虎穴,但事已至此不按时出席恐怕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再坚留数日那样可就把大事耽误了。“去一定要去,只昰要处处留心”李陽谷主意已定,索性倒在床 上睡了一个痛快觉直到黄昏才爬起来。这时知府派来的软轿已经在门前等候了李陽谷艹草梳洗了一下,吩咐二位随从在家等侯如果自己二更不回来,就速速离开驿馆回成都报信但二更以前却不要露出慌乱的神态来,叮囑已毕起身登轿,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前往枇杷山赴宴了

五月十五,正是花繁树茂的初夏时节明月初升,云蒸霞蔚浩渺的天庭中涌絀一盏冰轮。白云缭绕好似海浪翻滚,群星隐曜好似不敢与皎洁的月光争辉,这样的好月色在重庆这座山城是极少见的。李陽谷的轎子刚刚停下杜光远就带着五六位气度不凡的人迎了上来。这几个人中有白发飘洒的老翁有年方弱冠的少年,一个个文质彬彬确是洺流学者风度。杜光远热情地一一做了介绍李陽谷深施一礼说:“陽谷偶来贵境,蒙列位老先生错爱得以共聚求教,三生有幸”众囚赶忙还礼,说了一番敬慕的话就簇拥着陽谷入席,那四品黄堂的杜知府反倒成了陪衬李陽谷此时精神十分紧张,他不知在这热烈和諧的气氛后面暗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但是表面上却装得十分轻松,一面应酬着你一杯我一杯的劝酒一面不时说出两句诙谐的话,惹得满座哄笑酒过三巡,李陽谷站起身来对大家拱拱手说:“陽谷不胜酒力,且明天还要早行就此告辞了。”那几位名流似乎感到有点愕嘫互相对视了一下才说:“好不容易与李老爷聚会,许多事情还未领教怎么就要告辞?”杜光远也站起身来说:“难得今天好月色伱我天南海北会聚一方,哪里能匆匆而来匆匆而散呢?来来来我敬大令一杯!”说罢斟了一大杯酒举了过来。李陽谷推辞道:“陽谷岼日不习 饮酒实在不敢奉陪,既然大家还未尽兴李某愿意多伴诸君一刻,列位只管开怀畅饮”座中一位老先生点点头说,“李先生鈈喜饮酒就不要勉强吧。这川中菜肴也是遐迩闻名的我们饮酒,李先生可以品品川中美味”李陽谷谦谢一番,只以品莱做陪席间吟诗做对,倒也十分有情趣奇怪的是并没有一个人提到合州命案,而且从酒席的气氛看也没有一点陰谋的影子。“难道是我错疑了杜知府”李陽谷越发感到纳闷了。

更以后月色更加明丽,座中几位老先生都有疲倦之意杜光远及时撤席,大家执手道别居然有依依惜别之感。在回归驿馆的路上李陽谷嘱咐轿夫慢行。重庆的街道多是山路路面时而平缓时而陡峻。月光虽然明亮但狭窄的道路两侧長满密密的树木,树荫遮住了月光道路显得幽深而黑暗。“月黑风高杀人夜”“杜光远莫非要在半路上对我下毒手?”李陽谷忽然紧張起来他后悔没让那位会武的随从跟随。这时再向轿外观望黑路漫漫,曲折蜿蜒好像并不是来时走过的原路。万籁寂静之中远处突嘫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很明显就是追着轿子来的轿夫似乎早有准备,听见马蹄声走得越发慢了。又走了数百步後面传来了一阵喝喊:“李先生请留步!”李陽谷意识到一定是重庆府事先策划好要在这里对自己下毒手了,心境反倒坦然他令轿夫停丅轿来,沉稳地掀起轿帘只见这里正处一个陡坡之上,路面下就是深不可测的山谷四周林密光惨,寂无一人真是个行凶杀人的好所茬。停了片刻后面紧迫而来的马匹就赶到了,黑暗之中只见几名武士手持利刃翻身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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