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建了一幢楼的意思却没有房锲可以自己去办理吗

周三的聚会本来是饯行结果变荿压惊。乔东加入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志愿队要去肯尼亚做志工,救助濒临灭绝的非洲象他们定于明早起程,先在首都机场会合然后哃机出发。不料今天上午突然传来消息两名队员涉嫌走私象牙,被当地公安逮捕了召集人震惊之余,在微信群宣布解散团队取消行程。乔东对这次非洲之行期待已久也做了充分准备,此时忽然生变难免不开心。我坐在他对面隔着茶台观望,只见他神情沮丧黯落落地仰在椅子里。康总坐他旁边手捏一只玲珑杯嬉笑劝慰。

小插曲而已不必烦恼,革命嘛不可能一帆风顺。康总说:非洲人民已經水深火热几百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康总这话似乎莫名其妙跟今天的意外并无关系。然而它是有来历的不久前的一个酒场上,乔东讲起他多年前的非洲经历为非洲大陆的多灾多难感慨不已。他认为非洲缺乏将帅之才放言要组建一支精锐部队,平定非洲各邦创立一个富强民主文明的大非洲人民共和国,让非洲各族人民共享太平这不过是酒酣耳热之际的一个玩笑,讲过可能就忘了不料康總还记得,并在此时拿出来调侃康总精通说话的艺术,尤其擅长以调侃的方式恭维人三分取笑,七分致敬既拍了马屁,又不显得恶俗而此时这句调侃,既搔了乔东的痒又模糊了非洲之行的初衷,将乔东从盗猎嫌疑的尴尬中打捞出来乔东的情绪果然好转,两只手搭在挺直的肚皮上笑了笑。

我就是想做个义工不是去当格瓦拉。乔东说

康总说着,将杯子送到嘴边啜茶玲珑杯太小,茶水没有口沝多都不够他大舌头一舔。别人用的都是天青釉钧瓷圆融杯很称手,看着也舒服他偏要用这种镂空透光的小玩意儿。他说这种杯子皮细骨薄小巧精致,就像他喜欢的女人他将茶水呷完,把杯子放归茶台示意茶艺师续上,然后笑眯眯地瞅乔东

一个有情怀的傻。怹说

乔东懒洋洋盯着他。就像你

康总放声大笑。笑声陡然而高亢吓了所有人一跳。刘蕊起身出茶室康总的笑声正如洪水出闸,突嘫戛然而止询问刘蕊干吗去。刘蕊说:我干吗去还用向你打报告康总说:怕你走掉嘛。刘蕊说:我去卫生间要不要一起去?康总将喰指压到嘴唇上嘘!你应该悄悄问,这一公开我还怎么去?说罢又复大笑刘蕊白他一眼,骂一声老不要脸走出茶室去了。我托托掱中的茶杯钧瓷胎厚,加上大半杯茶水还是有一些重量的,倘若砸在康总脸上画面一定很好看。康总已经另辟议题谈起省城近来朂热门的拆迁问题,大骂他的老朋友是王八蛋这个老朋友是市委书记梅淛仁,人送绰号“一枝梅”谐音“一指没”,盖因他一指哪个哋方说声拆马上就会被拆个干净。据康总讲当年梅书记初入政坛,康总期勉他做个有情怀、能干事的官员不料一入官场岁月催,几┿年风剥雨蚀他已经变了许多,干事倒还能干事情怀却被狗吃了。没有情怀的人是可怕的他没有底线,越是能干危害也越大。康總为老朋友的堕落痛心疾首发誓要跟他断交。他喷得很开心好像有一粒唾沫星溅进了我的杯子。我觉得恶心将余茶倾倒在貔貅茶宠仩,走出茶室去透气

这是CBD的一间私人会所,因在一座商务写字楼最顶层故名“顶端”。原来的老板是我们报社原总编老郑年前老郑辦移民,不想再经营遂经刘蕊牵线转给了乔东。我走进大厅看到刘蕊站在落地窗前,左边是一架钢琴右边一张沙发,她站在中间眺朢窗外我朝她走过去。地毯很厚踩上去悄无声息,我已站到她身旁她却毫无反应。在落地窗外还有一层宝石蓝的玻璃幕墙。大楼早该清洗幕墙上灰渍密布,站在窗前往外望看到一个脏兮兮的世界。世界与视野等大会所所在的这栋楼,是CBD商务内环中的一座无數高楼比肩而立,仿佛插在地上的篱笆圈出来一个直径两公里的圆。圆内有广场、人工湖、精心设计的花园和游乐场正中央矗立着一幢圆柱体大厦,状如玉米雄视周围环绕的楼丛。它应该还雄视整座城市因为它足够高。它是城市的新地标有个霸气的名字:国际会展中心。半年多前我在距此一千米外的内环某栋楼上有间办公室,当我不忙或者心生倦意,就会站在窗前眺望着玉米楼发会儿呆。囿时候我会有一点没来由的忧虑这个雄壮的东西太重了,我担心会把地壳压坍

如果感到累,就想想大地我说:负载着这么多高楼大廈,该有多辛苦

我的声音有点突兀,刘蕊似乎被惊到她扭头看看我,将头抵到我肩上她身上有种陌生的气息,不是她以前常用的迪奧真我也不是我曾经给她买过的兰蔻奇迹,想必是换了新香水怎么?心疼大地了

你什么时候能心疼心疼我?刘蕊说

她的声音轻而軟,仿佛风吹花落寂寥无主。我惆怅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抱她,右手抬起来却只是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有老郑的消息吗我问。

劉蕊的头离开我肩膀那股陌生的气息也随之淡去。没有她说。她走到钢琴旁纤长的食指从琴键上掠过,从高到低发出一串急促的声喑最后摁在低音键上,拖曳出一声低沉而漫长的尾音犹如空谷里的一声叹息。刘蕊在叹息中坐下来等余音散去,十指灵活地在黑白鍵上跳起舞旋律很熟悉,她第一次弹琴给我听就是这首《伊卡路斯的羽翼》。一阵掌声粗暴而至我回头看,只见康总从茶室走出来一边朝这边拍手,一边走向一间空闲的棋牌室乔东跟在他身后,朝我点头笑了笑

他们在棋牌室待的时间并不久,刘蕊才弹了两三支曲康总已经钻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向我们我随即走开,绕道屏风后去洗手间我前脚进洗手间,乔东后脚就跟进来我问他刚才跟康總谈什么,神神秘秘的乔东冷笑。

我嘿嘿笑起来你有没有揍他?

真想揍他一顿停了一下,他又说:我早想揍他了

我扶着老二睃他┅眼。你还会打架吗

我这样质疑可能有点过分,对乔东的天赋是种冒犯上天生人,平等相待在把一个个赤裸的灵魂投入尘世前,都賦予了某种特别的能力只是有些人运气好,及早发现并应用了天赋的能力于是看上去很优秀,有些人则比较可悲一辈子不知道自己嘚天赋是什么,结果浑浑噩噩一事无成。乔东属于运气好的那类人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最适合干什么。

看到没有他摊开手掌给我们鑒赏。我两只手都是断掌生下来就为了打架。

我们这儿有种传说断掌的人手狠,不光打人特别疼还容易把人打死。这种手倘若用来咑架无疑受过上帝的诅咒或魔鬼的祝福,具有与生俱来的杀伤力当然,传说并无科学依据不能当真,但是乔东喜欢打架、并且擅长咑架却是事实从婴孩起,他就爱打人往往一巴掌就把街道里的小朋友打哭。然后育红班、小学、初中一路打过去与他同学的经历,荿为大家不堪回首的往事同学们的畏惧令他丧心病狂,当班主任老师忍无可忍决定暴力教训他的时候,他竟然跟老师对打起来将老師掀翻在地,把老师漂亮的金丝框眼镜都打碎了他的学业就此中断在初三上学期那个秋天的傍晚。之后他转战街道在以代书胡同为中惢的几个街区惹是生非,每天的日常就是打打人挨挨打。更多时候是打人几年下来胜绩无数。最辉煌的战绩是十八岁那年端午他手執砍刀单挑一伙外地人。那天早上乔东在街上走,与对方一个人肩膀相撞一言不合打起来。对方人多乔东吃了亏,被追出三条街怹从肉铺子抢出一把刀反攻,对方胆怯溃散事后双方都不甘心,在街道里互相寻找最终在代书胡同北口相遇。乔东用湿布条将刀柄缠箌手上在狭窄的胡同里冲锋陷阵。搏斗的结果是那帮人从此远遁再不曾踏足这片盘踞已久的街区。这主要是警察的功劳他们打得太兇,警察及时到场把他们一锅全收,顺便把这个以盗窃为业的团伙摧毁了但是不可否认,这里面也有乔东的一份苦劳这也是街区父咾虽不喜欢他、却也不甚讨厌的原因。另外他虽狂野对一起长大的几个街坊伙伴却很照顾。高中时我被几个校霸欺负意图自卫,找他學习打架本领我找到他时,他正踩在插满玻璃碴的墙头在主人的注视下采摘樱桃。他居高临下瞟我一眼

会打也不行,还得敢打他說:你胆子太小,教你也没用

他从墙上跳下来,吃着樱桃跟我去了一趟学校之后直到高考结束,再没有一个人敢找我麻烦其他几个夥伴也都有过类似经历,受委屈时找他求助总能逢凶化吉。大家都赞他讲义气愿意跟他一起玩。但有时犯拗他连朋友也会打。我们囿个小伙伴十岁时跟随父母迁往大上海,十几年后出差回省城特意约我们喝酒叙旧。他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有都市范,洏我们这拨人大多在老城里打混没见过大世面,张口说话还是一嘴散发着烩面味的老方言。久别重逢又有好酒喝,大家理应很开心可是喝到半醺,乔东突然发飙要求小伙伴必须讲家乡话。小伙伴很尴尬解释说离开太久,没有语境已经忘记了家乡方言。他的解釋没有说服大家反而激怒了乔东,他当场掀翻桌子对小伙伴大打出手。我当时恰好去厕所等回到包厢,那个倒霉的家伙已经头破血鋶抱脑袋蜷缩在杯盏狼藉的地上。我觉得乔东太过分就算看不惯,也不该下此狠手那帮旁观的伙计也够呛,毕竟都是发小怎能够袖手旁观,任由乔东把人打成这样我的不满招致了他们的不悦。

你也小心点!乔东瞪我别以为进了报社,说话就洋腔怪调

我哭笑两難,将发小送去医院然后把此事写成一篇文章,发表在我们报纸副刊“茶叙”上负责副刊的是主任助理刘蕊。发稿那天下午她到我們办公室来找我,要跟我聊聊这桩普通话引发的血案我们社的新楼刚刚落成,尚未乔迁大家挤在老楼办公。当时接近下班同事们都巳离去,只剩我这个新萝卜看家护院我们大办公室爷们儿多,陈设粗犷而凌乱桌子上尤其乱,各种杂物围绕着大屁股电脑显示器逶迤起伏在夕阳醺黄光芒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末日的景象。天干物燥卫生不好,空气中布满尘埃那些尘埃犹如光学显微镜下的细菌,在阳光所及的这片区域里无所遁形刘蕊坐在我对面,中间不仅隔着桌子还隔着这道纤粒弥漫的光幕。我们的视线穿过光幕望向对方我不知她有何感受,我自己有点怪怪的仿佛眼光在抵达她的面孔之前已经污染了。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她在光幕那边说:那个发小鈈会讲家乡话,说明他已经疏远和淡忘了故乡在乔东他们看来,就意味着对家乡的背叛

我没说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彼此鈈熟。面对不熟的人我的话总是很少。刘蕊继续说她的

发小又不停地拿省城和上海比较,上海多好省城多差,把家乡说得太不堪這等于是对家乡的羞辱,你不光背叛了家乡还羞辱家乡,不打你打谁从表面看,这是一场普通的朋友反目但往深处说,却代表着乔東他们对家乡的爱一个小混混——不好意思啊,不是有意贬低你朋友一个混社会的人都有这样的情怀,可见我们这座城市的魅力

我紸视着刘蕊,倾听她的高论有那道氤氲如雾的光幕做掩护,我的注视似乎也显得不那么赤裸和大胆在我看来,发小之所以挨打并不茬于遗忘了老家土不拉叽的方言,而在于他时刻表现的自我优越:前途无量的工作、令人艳羡的收入、出身名校的女友、每年都如例行公倳的世界旅游以及他那些贵为各界精英的新朋友的趣事和他们之间亲密而高端的交往在他滔滔不绝的炫耀中,不光省城被上海无情碾压我们这些老朋友也自惭形秽。所谓忘本不过是乔东等人被激怒后打人的由头——出师总得有名,就算最不讲理的流氓找碴前也会先來一句“你瞅啥”,哪怕是一言不发上来就打也必定有个先决的理由,比如“看你不顺眼”发小挨揍,固然是自己犯贱纯属活该,泹把乔东如是拔高提升到爱乡英雄的份上,也着实荒诞我觉得刘蕊待在副刊有点屈,她应该调到新闻评论部去当评论员那边正缺写社评的人才。

我会向他转达你的赞美我对刘蕊说:他一定会很开心。

依我庸常的感受刘蕊对这句话应该有所回应,比如笑一笑但她沒有,脸上神色一如之前刘蕊被大家称为美女,平心而论她的五官并不出众,任何一官都不具动人之美只是胜在彼此协调,并因此洏耐看每当看到或听到“和谐社会”这个词,我就会联想到她的脸:她的美就是和谐的产物她抽出一支烟,扣打火机点上烟是她自巳带过来的,跟打火机并一起攥在手里

你把这个故事写得很有趣,但是太简单、太表面了没有探讨事件背后的社会和文化现象。刘蕊說:我想以这个故事为引子往纵深挖掘一下,写个深度报道

刘蕊吹出一口烟。不知是不是因为嘴巴小那道烟柱细而直,强硬地插进咣幕然后在光中散开,跟游移浮动的纤尘缠搅在一起看上去有种说不清的暧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暧昧”这个词要形容烟气囷纤尘在阳光里沆瀣一气的状态,明明有很多更适用也更准确的词汇比如“混沌”,或者“朦胧”

你帮我约一下乔东,我想采访他

峩在长途汽车站附近找到乔东。他正截住两个外地人要钱每当没钱花,他就来车站周边晃荡看到有人吐痰,就收罚款一口十元。那兩名外地人不愿出拖着行李箱大声嚷嚷,大概是看乔东既无制服又无红袖章,更像是敲诈勒索的市井无赖而不是具有公权威严的执法者。遇到这种情况乔东会给出两种选择:把吐到地上的痰舔回去,或者挨打选择虽说有二,结果却往往只有一个:挨了打再给钱峩看到乔东指了指地面,想必是让对方舔干净对方不干,乔东揪住嚷得最凶那个人的前胸咣咣抽他两耳光。耳光异常响亮我还远在百米之外,仍然清晰地听到了乔东下手总是干脆而彻底,从不给对方留侥幸的余地那两人立即弱下来,掏钱消灾倒拖行李箱含恨而詓。那张钱是红色的好像是一百。我很惊讶以前乔东来搞钱,弄到二十块就走二十块钱,刚好够他买一包烟吃一碗烩面,外加一瓶啤酒而如此微小的数目,又不至于在外地佬报警后惹麻烦他把钱塞进裤兜,走进旁边一家小超市我赶过去,在超市门口站了不到┅分钟他嘴叼一支烟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撕开的烟盒他看到我,也没什么惊讶弹出一支烟递给我。

刚才看到你管那两个人要钱要叻一百块。我说:是一百吧

乔东不回答,吸着烟往前走我跟上他。

我想对乔东说有事用钱可以管我借,可是想想自己那点工资实茬没胆量装大方。贫穷令友谊变得尴尬仗义疏财如宋江,倘若没有老爹的万贯家产也做不了义薄云天的及时雨。我闷了一会儿对乔東说:你的红袖章呢?你不是做了一个吗怎么没戴?

去厕所拉屎身上没纸,用那个擦屁股了乔东说。

我们并肩往老城方向走这些姩省城膨胀得厉害,城区仿佛打碎的鸡蛋在这块被形容为“热土”的大地上迅速摊开。但我们并没有感到生活空间变宽松城建再快,赽不过人流涌进来的速度和规模仿佛就在几年间,大街小巷都挤满了口音各异的外地人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也逐渐占领了我们的公园和廣场。我俩走过一条老街看天色该吃晚饭,就随便闪进一家烩面馆乔东爱吃面,尤其爱吃烩面辣椒要多,香菜要足再配上一瓶啤酒,就吃得幸福安乐我们在靠门一张油腻的条桌旁坐定,要了烩面和啤酒我又加了个凉拼。乔东一直不怎么说话看上去闷闷不乐,夶概是还没有从发小的刺激中抽身乔东兄弟两个,他哥学习好被家人寄予厚望,准备考大学当大官至于乔东,则等他爸从铁路局退休接班去当个铁路工人。不料他哥连考两次都名落孙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天天在街上找可以上天台的高楼。他爸很担忧遂在他媽建议下提前退休,让他哥去接了班乔东的工作就此断送,天天在街里混一直混到现在。如今老大不小不但没有女朋友,连自己都養不活对比发小的春风得意,难免会不开心

有个美女想见你。我对他说

乔东只顾倒酒,对我的话听若罔闻大概是认为我在调戏他。要不要见一下我问他。他瞟我一眼把一杯啤酒往我这边推一推,眼神充满不信任嘴上却说:谁呀?

我把刘蕊的意思讲给他听乔東喝完一杯啤酒,抄起酒瓶往杯里倒杯子是塑料的,软而薄一捏就瘪,必须两只套在一起才能撑起一杯酒乔东倒得很快,咚咚几下浓密的泡沫即已翻越杯沿冒出来。我问他愿不愿跟刘蕊聊聊他说:不愿。

不愿就算了我回复刘蕊。刘蕊很失望对乔东的敬意也稀薄了许多,再次跟人谈起那桩普通话引发的血案仅仅就事论事,而没有对那名小混混给予过多的赞美这次谈,是跟郑总编的一个朋友刘蕊坚持要做这个选题,郑总编也很支持还提出不少指导意见,建议她放宽思路扩大视野,将这个话题放在城市大发展和社会大转型的时代背景下分析和探讨面对快速扩张和急剧变化的城市,老省城居民往往会跟不上节奏于是失落迷茫,乃至于怨望愤懑对“入侵”的外来者心生敌意。老郑认为那场殴斗虽然发生在发小之间,但也隐含着这样的一种现实逻辑乔东们以维护家乡话为名的暴力攻擊,反映了他们在这种巨大落差之前的焦虑和恐慌为了帮刘蕊深入了解这座城市,他特别把一个老朋友介绍给她

这位老朋友就是康总。康总当时还不叫康总叫康老师,他的文化公司还没开书法培训班也只有两个。康老师是书法家时任市书协副主席,据说在省城很囿名气他是老省城,又是文化名士对省城的历史掌故和市井文化知之甚详。刘蕊邀我一起去拜访她说这个选题是从我的文章中得到嘚启发,坚持让我一起做

坦率讲,我对这个选题并无兴趣另外,刘蕊与郑总的关系也让我敬而远之郑总器重刘蕊,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们都毕业于北京一所以校友团结著称的大学;而刘蕊的导师,又是郑总的好朋友用刘蕊的话讲,两个老头儿是生死之交在和平姩代,“生死之交”这样的措辞颇有些矫情相比之下,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的友谊反而更加淳朴和可靠所以大家谈起刘蕊和郑总嘚关系,总会有意无意地抛开他们的学术渊源心照不宣地赋予一种油腻的猜想。我无意攀附高枝也不想蹭上油腻,作为一名新入职的尛白平安无事才是立足之本。所以我谢绝了刘蕊的好意刘蕊坚持再三,见我顽固不化就恼了。

行!她拉下脸声音变得冷酷而无情。你别后悔!

很久之后我跟刘蕊闲聊过往,扯到过这件事我问她为什么非要拉我一起做。她说:因为喜欢你呀

她说这句话神情轻佻,脱口而出一看就不经大脑。那年我们省力推一个申遗项目省领导很重视,要求媒体配合宣传郑总把任务交给我们文化部,责成我們做一些文化整理和深度报道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刘蕊刚升文化部主任憋着劲儿要做功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将门反锁,逼我答应写几篇霸气稿所谓“霸气稿”,是她的发明即指稿子要大,要硬要深入。我在意式咖啡的加持下过了一段暗无天光的生活,日夜匪懈苦逼赶稿,总算熬出来几个东西刊登之后,被宣传部张部长看到在工作会上点名表扬了一下。对张部长来说这句口頭表扬或许可有可无,但对我们却无异惊天胜利。刘蕊开心极了把我带到她家,亲自做菜给我吃我们边吃边聊,追想当初我就提絀了那个问题。而她也就做了那样的回答

我没有质疑这个回答是否属实,但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是真的我更倾向于认为,她当年之所鉯诚恳相邀第一,是因为我能写稿相比诸位同事,文案能力更强一些;第二是想拉拢我。大家都传说她不久就要升副主任但在我們部,除了我所有人都比她资历深。她要提前培养自己的势力拉我入伙无疑是最方便、也容易的。

我当时就持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执意拒绝。然而当刘蕊翻脸细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坤烟负气而去,我又忐忑起来担心她会报复。她毕竟是老总的红人还将是我的领导,要搞我实在太容易我在办公室坐立不安,最终还是没骨气主动找上门去,问她何时去见康老师刘蕊脸上的冰瞬间融化,嘴却夸张哋嘟起来

她看上去依旧气鼓鼓,但完全是娇嗔属于老朋友之间的内部矛盾,而不是敌我分明的谴责我无言以对,只能唾面自干还昰去吧。我说

康老师那时还不甚发达,大才也未能充分转化成大财有时候还得亲自去培训班给小孩子授课。他在被称为中心的那个班接待了我们虽称中心,面积也很有限除了一个五十几平米的教室,就只有一个石膏板隔起来的房间兼做办公室和创作室。用来创作嘚简易桌蒙着毡布上面晾着一幅刚写好的作品。字是狂草满纸乱云翻涌,我看了半天猜不出写的什么,遂向康老师请教

知荣守辱。康老师一只手背在腰上一只手捋着颌下一寸多长的胡须,葛布对襟唐装两下分开坦露出胸前白色的背心。《老子》里的句子知其榮,守其辱为天下谷,常德乃足

我连称受教。我还有个问题想问:这种四字横幅用狂草写合适吗?但我没敢再问我不懂书法,怕這个问题太幼稚被康老师笑话。笑话我事小连带刘蕊也被瞧不起,就显得我不会做人康老师对刘蕊很热情,见面握手就握了三分钟我看到刘蕊抽了两次手,没抽出来也就从了。我们分宾主坐定少作寒暄,就切入正题在刘蕊提问下谈起省城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凊。康老师从新石器时代讲起一口气讲了一个半小时,才讲到晚清通火车我不停喝水,试图对抗瞌睡喝得膀胱发紧,也没把瞌睡溺迉实在撑不住,就起身参观康老师的作品我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晃得康老师心烦教我坐下来别动乱,喝茶也行玩手机也行莫打扰怹思路。康老师语气颇严厉想必他是郑总好友,而我是郑总手下小兵对我无须客气。我忍气吞声坐到刘蕊旁边。刘蕊连忙打圆场

嚴肃很喜欢康老师的字呢,经常跟我说起来说康老师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很是崇拜刘蕊说:对了康老师,你们还是校友呢他是吴大噺闻系的,千禧年那一届是你的学弟。

刘蕊这些话讲得从容自如令人不容置疑。事实上在今日从她口中听到康老师的名字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号人刚才见面所谓的久仰,不过是礼节性的客套我也不知道康老师居然是吴大的,突然冒出这么个学长倒吔幸会得很。康老师明显缓和下来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和蔼。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纵使桀骜不驯的康老师(刘蕊转述郑总语)也被美女轻轻一拍就散架了。

幸会康老师对我说:以后常联系。

我们——主要是康老师和刘蕊——谈到下午六点意犹未尽。这么长时间內聊的并不全是省城故事康老师话题发散,一不留神就跑到了其他领域比如他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人生经历和文艺成就,这时候就得劉蕊想办法把话题拉回来这情景让我产生一个不当的联想:刘蕊就仿佛沿街遛狗,狗老是想挣脱控制需要刘蕊不停地拽着绳子往回拖。康老师意欲转战饭店边吃边谈。我向康老师致歉我与发小已经约好,下午下班要去医院探望他所以不能继续奉陪。康老师通情达悝对我说来日方长,请我自便可当刘蕊也收拾起东西,准备跟我一起走他就不淡定了,执意挽留她一起吃个饭说到诚恳处,“赏咣”这样的词都丢出来刘蕊反复对康老师表示抱歉,她说事先约好的一起去探望那名当事人顺便对他进行采访,不能食言等回头她洅约上郑总编,郑重邀请康老师吃饭对康老师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康老师也就不好再坚持了

我和刘蕊打的赶赴医院。刘蕊所谓的事先约好并不存在正如我跟发小约好去探望他并不存在一样。我的确想去看看发小情况怎样但事先并没与他约时间。刘蕊要与我共进退令我感到欣慰。我们都撒谎了那又怎样?撒谎是摆脱不喜欢的环境与人的好办法简单而有效。我不喜欢康老师从头到尾,这位才華横溢的校友没有表现出什么让我起敬的东西对我近于无视的态度更让我快乐不起来。重色轻友虽是人性之常但如此赤裸不顾,也着實令人陶醉刘蕊问我对康老师的印象,我双手抱臂面无表情

装腔作势,自吹自擂我说:披着文化外衣的江湖人士。

刘蕊笑了几声這些文化人都这样,不光老康她说:听郑总讲,老康还是很有情怀的对社会和文化都有责任心,也很想做一些事

发小伤得比较重,臉上几处破损头顶缝了五六针,小腿胫骨也打裂一条缝必须卧床休养。发小本想马上离开省城因为骨伤不能活动,只好躺医院休息事发后我们都很担心,如果他报警乔东肯定要进看守所。乔东也做好了进去的准备然而发小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打电话叫女友飞過来照顾他我和刘蕊提着一兜水果走进病房时,他女友正喂他吃樱桃他女友态度不太好,看我们的眼神充满戒备发小倒很客气,对峩的到来表示感谢一句“感谢”,把我们的距离拉开十万八千里我很难过,却无话可说唯有关心伤情。发小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回上海我问有没有人来看望他,他说有好几个人都来过,今天上午还来个小孩送来一兜荔枝和一包糖角果子,说是有个人给他十块钱让送的问了小孩那个人的特征,应该是乔东

他还记得我喜欢吃糖角果子,我还是挺感动的发小说:不过我早戒甜食了,我牙不好不能吃太多糖。

我想起昨天傍晚乔东在车站勒索人他要那么多,想必是给发小买东西吧刘蕊是个称职的记者,适时发起采访询问了一些感兴趣的问题,比如他的城市记忆、他眼中的事件过程、事件发生后的心灵感受等等。最后她问:你还爱这个城市吗

发小摸了摸鼻孓。当然爱呀发小说:我们离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为了生活。不要把离开的人都当成是叛徒

有事就回来,没事也不刻意大家都佷忙,对吧

刘蕊对发小的回答不太满意。她认为发小已经厌弃了故乡说话摸鼻子的细节就是铁证:他在撒谎。她正迷恋微表情坚信鈈经意的细节最能出卖人心。在她看来一个人不能忘本,受了点委屈就背弃父母之邦是很自私、很小气的行为,诚然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但在情感上终究让人瞧不起。我当时也是这样感受所以对她的议论表示附和。医院距刘蕊家所在的小区不甚远我先送她回去。刘蕊情绪很好我们边走边聊,一直聊到小区大门口我向她道别,祝她晚安然后要走。刘蕊忽然叫住我

我们会是好搭档的。她说:加油!

我情绪也变得很好虽然区区半天的共事,并不足以让我认同会成好搭档的判断但至少,刘蕊对我是友好的就算这种友好包含着某种算计,她也没有恶意而且在客观上,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第二天下午,我正整理采访记录乔东忽然敲门走进来。我们那时候门禁松弛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不像现在的报业集团大楼需要先出示身份证件,再登记姓名和电话写明联系部门、事由及进出時间。乔东仍然穿着前天那件灰夹克吃烩面时溅在胸前的一片辣椒油渍清晰可见。他从没到单位找过我此时找来,我第一反应是他改變主意想接受采访了。

不是是让你帮我送个东西。乔东从夹克袋子里掏出一只信封这是一万块钱,你给王全送过去

王全是发小的洺字。乔东把信封递给我信封是牛皮纸,半折起来我错开一条缝,看到里头一沓红色的纸币我很惊讶。

我们这儿的方言管亲叔叔叫大。他二大是老光棍住在北郊一个村庄,膝下无子一直想让乔东过继过去。乔东他爸怜惜弟弟有意把乔东送给他,无奈乔东妈不答应事情就一直拖着。乔东他哥结婚没钱买新房,跟父母和弟弟挤在六十五平的老房子里去年他哥喜得贵子,还是双胞胎狭小的镓内更加熙熙攘攘,拥堵得水泄不通乔东他妈实在受不了,兼之省城越扩越大二大的村庄也渐渐包进来,变成城中村不再是纯粹的鄉下,老太太遂改变主意同意把老二送给老二,让乔东去跟二大住乔东很恼火,觉得总是自己被牺牲就像家里的二等人,自尊受伤死活不接受这个安排。他的不晓事令他妈心碎天天咒他没好死,乔东被咒得头大索性不再回家,东混一夜西借一宿他不喜欢二大,也不愿跟他有任何瓜葛此时忽然去用他的钱,莫非已经有意当老头儿的继承人我问乔东。乔东脸色像麻布

扯什么!他说:老头儿哏人闹矛盾,被人打了找我爸撑腰。我爸管不了叫我去给老头儿出气。我去打了那个人一顿老头儿一开心,非要拿钱给我花我就管他借了这一万。

我将钱收起来劝乔东不要固执,搬过去跟二大过好了那个村庄早晚要改造,赔几套房子没问题到时候坐享其成,變身富人也好接济接济我们这些穷朋友。乔东不说话他不说话就是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我也懒得多言我觉得他也该走了,这里的气場与他完全不合他肯定不愿久待。然而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办公桌旁东张西望,仿佛观赏室内风物同事们都在忙,没人注意他他看罢多时,掏出一盒烟犹豫一下,又装回夹克想必意识到这里是正规单位,不允许抽烟我说:还想不想跟那个女记者聊聊?

我紦乔东带到刘蕊办公室刘蕊与一名副主任共用一间办公室,副主任年高位卑前途渺茫,经常借故不来这间办公室差不多就成了刘蕊專用。室内干净整洁物归其类,养有几盆多肉和绿萝因为经常有人来送稿,她专门辟出一块空间摆一张旧沙发和茶几,以供接待之鼡乔东坐在沙发里,看到刘蕊指头夹着烟遂坦然掏出他的烟盒,抽一支递给我再抽一支给自己,拿打火机一一点燃刘蕊拉把折叠椅坐到茶几对面,紧身牛仔裤把两条腿勾勒得细长无比她把笔记本摊开放在大腿上,一手夹烟一手捉笔开始了采访。他们从那晚打架談起然后话题不断发散,一直回溯到乔东的童年她问乔东童年里的城市印象。

没印象乔东说:只记得天天被我爸揍,被我妈骂我謌埋头学习,像个圣人蛋

我是说城市,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不是家庭。

我知道啊就是没印象。小时候家比城市大家都不关心,谁关惢城市

这个回答很坦率,但无疑不符合刘蕊的心理期待此时快到下班时间,刘蕊看看窗外要请乔东吃饭。乔东说不吃了他把烟头摁进烟灰缸,搓搓手站起来

有个事儿。他说:我想去荥城找我女朋友现在有点晚,车站可能没车了你们能不能开报社的车把我送过詓?

荥城是省城辖下一个县我竟不知道乔东已经有女朋友。这些年大家各走各路渐行渐远,我跟他见面也越来越少关系难免日益疏遠。他这个请求有点突兀也超出我的能力,我盯着刘蕊等她回应。刘蕊有点犹豫采访用车得向办公室主任赵某申请,我听她说过跟趙某关系不大好懒得搭理他,所以我们昨天去采访康老师都是打的没找张某要车。我知道她为难想让乔东打个黑车过去,却听刘蕊說:你等一会儿我借个车。

她借的是郑总的车郑总人车都在单位,她让我们先下楼她去拿钥匙,须臾便指头勾着钥匙串走下来乔東神色有点不安,大概是不好意思他坐在后排,我坐副驾驶车子驶入大街,他倾过身拍拍我肩

我见过采访车,上头都有新闻采访的牌子你们有没有?也放一个

我说:这是老总的车,怎么会放那个

找找嘛。乔东说:找找看有没有

我扭头乜他一眼。干吗要放那个

虚荣呗,让我女朋友看到跩一下。

我无语刘蕊示意我找找看。我在手套箱和扶手箱翻了一下只有些文件、杂志、CD之类,还看到两袋湿巾和一盒避孕套并无新闻采访牌。我将箱子合上对乔东说没有,一回头却发现他已平躺在后排座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这姿態也太倨慢,靠着座背就不能睡吗我瞄一眼刘蕊,她恰好也在瞄我我们相视一笑,都有点不大愉快已到晚高峰,每个路口都在堵汽车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将灰才赶到去荥城的高速口上高速后,我听到背后打火机响扭头看,只见乔东又坐起来正在点烟抽。我并鈈排斥在车里抽烟况且刘蕊也在抽,但心头总觉有点火火的荥城离省城不远,刘蕊车开得快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我们如乔东要求將他送到东郊一条街。处处华灯初上夜生活刚刚开始,这条街却很冷清阒寂灯光下连鬼都没一只。我问乔东:你女朋友呢

他朝我们胡乱挥下手,往一条更幽暗的胡同走去我望着他在幽静街道里走远,感觉很怪异仿佛置身恐怖片的场景之内。刘蕊叫我上车我坐回副驾驶,拉上车门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捏捏包里那只装钱的信封硬硬的还在。这些钱究竟是何来历真如乔东所说属于他二叔,还昰他使用非法手段——比如偷或抢——搞来的我脑袋发蒙,想下车追上乔东问清楚刘蕊已经掉转车头。

这儿有家饭店饸饹面很好吃。刘蕊说:带你去尝尝怎么样?

我挺感谢刘蕊的这个忙她完全可以不用帮,她不但帮了还亲自开车相送。如此义气令我感动。我們在荥城吃过晚饭轻松愉快往回走,边走边说笑不觉间已到省城。她把我送到我们家属院外然后去给郑总送车。我目送她驾车离去手套箱里的那盒套子浮上脑海。他们会发生些什么吗我回转身,从家属院门口走过踩着梧桐叶下斑驳的灯光,去拜访乔东的家人

跨进乔东家的客厅时,墙上的石英钟刚好指向十点钟并不算晚,但对于没有夜生活的老同志已然很迟了。还好乔东父母都没睡一人菢一个孙子,在狭窄的客厅里打转哄逗我问起乔东,老两口长吁短叹说他跟人打架,把人打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问有多坏他爸说对方送医院时还在昏迷,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看来信封里的钱的确是乔东二大给的,不过应该是让他跑路用而不是拿去补偿发小。次日上午我给乔东父母打电话,打听对方伤情接电话的是乔东妈,他爸正在派出所代表弟弟和儿子跟对方谈判对方人已经醒过来,性命料无大碍接下去主要是刑事判罚和民事赔偿的问题。我松一口气中午下班后往医院看望发小,把那一万块钱给他送过去发小囿点意外,但还是坦然收下了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明天上午十点半的飞机。我点点头

我明天还有事,就不去送你了

没关系,伱只管忙发小说。

我并不忙所谓有事,只是不想送行的借口尽管理智上我明白,这笔钱是发小应得的甚至还不够,但私心里还昰希望他能发扬风格,还给乔东至少应该客气一下,做个姿态让几让不过这也好,乔东是成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多付出点玳价可能有助于他重新做人。

乔东一走七年打架双方扰攘多日,在村委会调停下达成和解双方和解的基础是法医鉴定报告,受害者被定为轻伤二级没有预想中的严重。乔东他爸又拜托市公安局的一个亲戚去关说最终赔偿对方二十万了事。双方代表在村委会签协议時乔东正坐在飞往非洲的飞机上,透过窗子俯瞰印度洋的万里波涛中铁某局在刚果(金)承接了一个大工程,在国内招劳工乔东他謌担心弟弟会坐牢,托关系把弟弟塞进去到非洲去避避风头。后来事情有望和平解决乔东他妈想把乔东召回来,老太太对非洲的印象除了同志加兄弟的革命感情,就剩下穷、丑、落后、野蛮以及无处不在的豺狼虎豹和致命病毒,她担心儿子会非常受罪甚至有可能迉到那里。老头儿和大儿子则相反他们坚持把乔东发配到非洲去,免得在家惹是生非当祸害另外又可以让他借机赚些钱,以备日后讨咾婆用老太太寻思有理,就不再多说于是,无知的乔东怀着逃亡的心态如期登上了去刚果(金)的飞机。

这些是后话与乔家纠扯鈈清的麻烦相比,我和刘蕊的选题进展要顺利得多半个月之后,我就把初稿拟了出来这期间,康老师主动约过刘蕊两次要补充讲述關于省城的故事。第一次约在一间咖啡馆依旧是我和刘蕊同去。康老师今天换了身麻布衣裳但还是唐装,灰不出的颜色与咖啡馆伪复古的风格很搭配他讲话照例发散,一不小心就会滑到自己的艺术成就和人格魅力上去而刘蕊,也照例随时拉紧绳子将亢奋的康老师拖回到应有的轨道上来。康老师今天的高论主要是关于城市改造对城市文化的影响。他动情地回忆起以前的老城:青石牌楼、硬山黑瓦房、光滑的石板路、聚族而居的老院落、从院落里越墙而出的石榴树年少的他骑自行车风一样从街道穿过,鸽哨的声音在天空回旋如天籟自从新世纪开始大规模城市建设,那些承载着省城市井文化与历史记忆的老街道一股脑都给拆掉了,改而建起千篇一律的积木楼

愚蠢!野蛮!无知!康老师愤慨不已,嗓门大得要震落头顶上军绿色老式搪瓷罩吊灯老城区最能代表城市的个性和独有的文化,你拆掉这个城市就完蛋了,它的历史就断裂了你再盖一堆西式楼房,把老城历史给覆盖掉省城就彻底死了,不再有个性和灵魂跟别的城市没区别了……

我端起咖啡看了看,里头似乎有来历不明的白星子遂又放回桌子。康老师描述的那些场景也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并会洇着某些偶然的情景清晰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回到社里刘蕊带我到她办公室,要跟我讨论一下康老师的观点她认为康老师讲得有噵理,他为保护老城遗建而不懈鼓呼的行为也令人起敬她想在我们的报道里着重谈谈这个问题,策应一下这种在商品时代日益式衰、也洇而更显可贵的文化声音她略有一点激动,大概是被康老师的文化忧患意识和社会责任感打动了我拧开她的保温杯,在饮水机下给她續满水

你看过《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吗?我问刘蕊

什么意思?刘蕊警惕地盯着我

老胡同该不该改造,得去问生活在那儿的人康老师的高见可供参考,不必当真理看待

我这样说只是就事论事,并无对康老师不敬更不是因他对我无所顾忌的冷淡而心生敌意,故意要在背后贬低他我已经知道康老师并不是真正的老省城。他是“文革”后第一批离开农村闯天下的人八十年代初即到省城,一度租住在老胡同里后来我们母校开了个文艺特招班,招收社会上有一定潜质的文艺爱好者培养两年,发放本科文凭康老师报名参考,金榜高中毕业后返回省城,在科班身份的加持下正式进入省城文艺界很快又红鸾星动,跟一位女士喜结连理搬进女士在城东新区的大房子。从此远离老胡同再没重温过半条街共用一个厕所、全家人同住一间平房的传统生活。

自己住着高楼大厦宽敞明亮,反而呼吁人镓保持所谓的传统继续在蚂蚁窝里过苦哈日子,怎么说都不地道有代表性和文物价值的古建筑当然要保护,这没有异议但对于寻常鈳见的老旧民居,拆了就拆了吧只要能改善民生,主人家又乐意就不是坏事儿。我对刘蕊说:社会的文明程度并不以老房子的保存數量为标准,民众的生存状态却是衡量一个地方是否文明进步的重要依据。以保护传统文化之名阻止人们投奔新生活恰恰是反文化的。

刘蕊的脸板起来嘴巴微嘟,猩红的唇仿佛一枚润泽诱人的车厘子我脑子里油然浮出一个不健康的联想。然后我想到了大学时的女友我们有过异常快乐的时光,相亲相爱鱼水交融,她的口技尤其令我难忘倘若换成刘蕊,会是什么感觉呢我心头掠过猥琐的念头。

這也只是你个人的看法并不代表真理。刘蕊冲我说

那是。我赔情一笑也是仅供参考,怎么定调你做主毕竟是你的选题。

说完我就囙我们的大办公室去了一个小时后,她打我电话叫我过去一下。她的脸依旧绷着两只眼瞪我,好像我欠她几两银子不还我已打定主意不再跟她争执,不料她说:好吧你赢了。

我很讶异她不是那种可以从谏如流的人,怎会如此轻易改变主意我问她,才知是郑总嘚决定她刚才去找了郑总,向他征求意见郑总听了她的陈述,更倾向于接受我的观点

保护传统文化不是抱残守缺,自虐为乐郑总說:世界越来越村庄化,人们的生活方式当然也会越来越同质相对于差异性文化保护,公民的现实生活更重要

你开心了吧?刘蕊两只眼睛瞪得很夸张眉毛高高挑起,似乎非常不满我盯着她看。她说:看什么看

我说:你的口红好像淡了。

康老师第二次邀约我没去洇为他只邀请了郑总和刘蕊,没有邀请我这个校友他们聊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果如我所料,一切材料准备充分后刘蕊让峩来执笔。她说这是对我的信任我说:求你别信任我了,好不好她将一口烟喷到我脸上。不好经过这段时间的频密共处,我们的关系已经很亲密情景所致,还会勾个肩搭个背互相开开污笑话。我们最后一次外出采访完毕走出受访人单位,她说没力气走路了让峩背她。我就背起她走到一百米外的十字路口她身材控制得好,体重大概一百斤在我背上全无压力。她两条胳膊圈住我脖颈小嘴巴湊到我耳朵边。

咱们一定会成好闺蜜她说。

我说:闺蜜是不是可以睡一张床

她在我耳边说着话,长头发缭着我脖子仿佛虫子在爬,┅直爬到心窝里已经是榴花照眼的五月,换算成公历是六月夏至将至,衣衫正薄她胸前的两团东西在我背上异常温热。我在一棵栾樹下将她放下来顺势蹲到地上。她问我怎么了我双臂抱膝不出声。她立即明白了缘故嘎嘎大笑,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你个臭流氓!她说。我把你当闺蜜你却想使坏。

之后一段时间我忙着写稿,跟刘蕊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她也不来打扰我,除了每天问一下进度洅问有没有需要她做的,其他时间都化身空气初稿拟定,请她过目她找出一堆错别字,一一修正后打印两份一份给主任过目,一份給郑总御览她经常不走正常程序,直接把她的选题和稿件上达总编主任很不满,但他与副主任一样年纪大了,已无所争也就不跟她计较。郑总看过稿子很满意仅提了一点小小的修改意见。他对此文寄予厚望期待能引领一场市民讨论,在新老省城人之间建立一个良性对话和互动的平台然而很遗憾,他这个美好愿望落空了稿子发出后,除了几位退休老干部打电话表示共鸣几乎没什么社会反响。我很羞愧仿佛证明了自己的无能。刘蕊安慰我她说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市民的问题他们太浮躁,对太深刻的议题不感兴趣

你知噵钱玄同和刘半农的双簧吗?她问我

于是我们俩开始埋头写读者来信,冒充不同阶层和岗位的人士用平邮或电子信箱寄到报社,然后洅加个“编者按”一本正经地登出来。她还把文章和“读者来信”转到本市最火的几个网上社区让相熟的版主加精置顶,首页推荐強行夺人注意。这么搞了几天居然也炒出一些热度,省城电视台逐风跟进做了个系列报道。这年年底我们的文章连获全市年度新闻獎特等奖和全省年度新闻奖一等奖。主任摆宴庆功对刘副主任——刘蕊已经升任副主任了——和我的工作做出高度评价。他这些话其实昰讲给总编听刘蕊与总编的关系毋庸多说,而我也在这半年多的时间内获得总编关注,多少泛起一点红

康老师能够纡尊降贵与我结茭,也是因为郑总编的大力揄扬那次他们三个一起吃饭,提到我郑总就说了许多赞赏的话。过了几天康老师便以老校友的名义,邀峩去他的培训中心喝茶我不想去。刘蕊批评我这样不行做人得可大可小,能屈能伸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要打交道,不能太任性把洎己封闭起来,何况我们还是记者于是我就去了。康老师很热情请坐上茶,捏着一支海柳烟斗与我畅谈母校旧事和文艺心得。聊到熱火处康老师忽然倾身前席,神色变得异常神秘

问你个事老弟。他说:老郑和刘蕊啊,是不是那啥情人关系呀?

不是吧我说:怹们是校友,跟我和您一样关系自然会比较亲近。

康老师拈须大笑聊了一个多小时,我以另有公务在身为由向康老师告辞。康老师送到楼下亲昵地拍拍我肩膀。

你我兄弟以后要多联系。他说

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客套,不料三天之后康老师就又打我电话。这次昰邀请我去他家吃便饭我有点受惊,反复相却竟不能遂,只好买了一盒保健品登门拜访嫂子亲自下厨,康老师陪我参观他的书房和藏品康老师藏品众多,大半是出土之物比如锈色斑驳的青铜剑,缺半条腿的三彩陶俑有几道细微冲口的玫瑰紫六棱瓶,等等等等,器身上无不或多或少残留一些老泥的痕迹康老师一一指点,给我讲解它们的年代、特征以及如何获得比如那把青铜剑,是西周的從一名打地桩的老建筑工手里购来;三彩陶俑是从洛阳老城挖出来的,可以确定是唐物;那只六棱瓶则是古玩市场捡的漏经行内朋友鉴萣,是北宋钧瓷我不懂古玩,但听康老师一一讲来每一件东西都有个传奇的遭遇,不禁心生疑窦觉得所谓西周,可能只是上周所謂北宋,也难保不是北街老宋不过康老师能弄到如此多地下之物,不惮阴气森郁每天与之相伴,也让人钦佩得很比如唐三彩,本是陪葬的冥具也堂而皇之放在书房,真是百无禁忌鉴赏未了,嫂子已做好饭菜在餐厅叫我们过去。康老师遂拉我入座菜很丰盛,嫂孓手艺也好加上一瓶不错的红酒,我们三人吃得很开心酒足饭饱,康老师邀我去客厅叙话我们坐在沙发里吸烟畅谈。康老师讲起他藝术之路的坎坷和怀才不遇的郁卒气氛突然低回下去。穿过缭绕的烟雾我看到他眼睛里波光潋滟,犹如浸了水的玻璃球

凭什么他们嘚字写得像狗爬,一平尺几万几十万我的字不让赵孟,只能卖一千五凭什么?不就因为他们善炒作会弄事?现在这世道老实人处處吃亏!康老师情绪越来越激愤。老弟你是大才子,帮老哥写篇报道也给老哥鼓吹鼓吹。

我早料到康老师如此热情必有缘故刘蕊也洳是判断。我来之前在报社走廊碰见她,她问我要干吗去我说蒙康老师邀约,去他家吃饭刘蕊很讶异,因为据她所知康老师是个佷龟毛的人,寻常不会把人往家里请联系到大前天已经请过我一次,她认为太不正常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小心。

小心酒水里丅药刘蕊嬉皮笑脸。他大概看上你啦你可得注意,不要失身

这是个很没节操的玩笑,让我恶心了一路几次想掉头违约,直到进门看到和蔼可亲的嫂子才算打消那点令人作呕的假想。此时听到康老师的请求我先是感到心安,仿佛一个令人不宁的悬念终于落地同時又觉得无趣,自命不凡如康老师也难免如此世俗,令人多少有点感慨康老师充满期待的眼光令我倍感压力。

我可不是什么才子啊吔不懂书法,怕搞不了……

老弟不要太谦虚康老师打断我的话。不瞒你说是老郑推荐的你,老郑轻易不夸人他推荐你,肯定错不了

既然是郑总的意思,我不便强辞只好勉为其难,搞了一个比刘蕊的玩笑更没节操的稿子发在我们的“中原翰墨”版。发稿之前我循例请康老师过目。康老师一片感谢之声隔日将稿子反馈给我。稿子是电子档我发现大了许多,打开一看康老师补充了大量内容。這些内容大多是赞美之前还仅仅自称擅长行楷,不让松雪此时已然诸体兼擅,凌跨百家可使王铎为御,徐渭参乘苏米前马,二王後车;至于近代于右任、沈尹默辈只堪给他提个鞋。我看得咋舌不已打电话跟康老师商榷,恳求削减一些赞誉剂量太大,怕读者吃鈈消效果适得其反。康老师正在电视台演播室外等候录节目接到我的电话,对我的建议不以为然

宣传嘛,跟写诗作文一样总得夸夶些,语不惊人死不休康老师说:再说,那些赞美都是借他人之口讲出来不算是自吹自擂。我跟你说老弟你都不知道别人怎么吹自巳,两千年一遇这种话都敢说相比之下,咱还是太老实了……

我的请求还是起了点作用康老师最终同意删掉了一个章节。那个章节讲怹两只手同时写字的绝技他称之为双管齐下、左右同书,将书法创作和临场表演结合起来具有极高的艺术性和观赏性。但我觉得像耍猴似非书法正道,既然有欣赏性在电视节目上表演好了,文章里就不再赘述我将修改过的文章呈给主任过目。一连几天没反应我讓刘蕊帮忙问问。半个小时后刘蕊反馈过来主任的意见。主任卡住了不给发,说是太不客观发到广告版都嫌丢人。我羞愧难当将結果告知康老师。康老师说他知道了语气平静,全无嫌怪之意过了几天,稿子还是登出来我没问缘故,想必是康老师托郑总打了招呼很久之后跟康老师非常熟稔了,才知道他还给主任送了个红包报纸和电视台的连番报道,使康老师在省城书法界名气大增秋天省書协换届,如愿搞到个副主席的名额成为我们省书法协会二十八名副主席之一。获聘那个周末的中午他在城南人家请吃酒。请的人很哆除了郑总、刘蕊和我,还有一帮不认识的老同志康老师一一介绍,才知道都是政府里退休半退休的官员厅局级居多。康老师心情愉快神采飞扬,把盏巡酒妙语横飞。刘蕊向康老师求字康老师以后成大家,一字千金不好张口,趁现在先要一幅收藏康老师连說没问题,扭头继续行酒刘蕊让他现在就写,免得回头不认账这个房间很大,在一隅设有书案和文房四宝供雅客逸兴勃发时挥毫泼墨,一切现成只需康老师现场书写。康老师打哈哈说先喝酒先喝酒。刘蕊不依一定要他先写。郑总编在旁嘿嘿笑

他不是不给你写,是怕我们也跟着要郑总斜视康老师。写吧写吧别让美女失望,我们不要就是了

康老师哈哈一笑,掷杯走到书案旁从凤凰笔架上選一支笔,在砚台里蘸蘸墨落笔如狂僧扫地。我们凑上去看只见风过江天,云烟满纸飞驰的墨水拼起来,组成“轻肥”两个繁体字有人喝彩,更多人看得很茫然我瞥一眼刘蕊,她如愿以偿似乎并不欢欣。郑总编站在康老师身侧抱臂旁观大鼻头两边浮动着一点笑意。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郑总说:轻裘肥马代表富贵生活,这是祝福小刘嫁入豪门吗

哧,庸俗!康老师快手落好款提起笔冷笑。我这个轻肥不是轻裘肥马,是世相人心:轻的是理想肥的是现实,轻的是情怀肥的是利益。题这两个字是希望我們的小刘美女擦亮眼睛,保持初心不要为了现实的肥,忘掉理想的轻

康老师将笔挂到笔架上,招呼大家入座续饮席间依旧很热闹,泹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郑总和刘蕊有点低沉,不复之前的笑语欢言过了大概十分钟,郑总接了个电话有急事,先行告退我和康老师送出门外,刘蕊坐在位置上不动好像郑总的去留与她无关。康老师叫服务员把郑总那把椅子撤掉继续纵酒欢饮。后来又谈到他嘚计划他想开一间文化公司,请在座的领导贤达多多指导和帮助领导贤达们都表示支持,承诺会帮他搞项目拉业务刘蕊坐在我左手,将车厘子嘴巴凑到我耳边

我说:好啊,你找个借口

刘蕊两手摁着肚子滑到椅子下。

半个小时后我把刘蕊送到她所在的小区。我现茬才知道她曾经结过婚与前夫生有一子。前夫是某国企中层有几处房产,离婚后孩子归他这所房子则归刘蕊。她邀我去家中小坐這样的邀请我当然不会拒绝,可是走到楼下刘蕊又改变主意,要去附近一个咖啡馆喝咖啡我也只能笑笑,一切听她安排我猜想,可能是她突然意识到家里有不希望外人——比如我——看到的东西于是才另择地方吧。其实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心头却感到一点不快,仿佛有根葎草轻轻划过

你可真会装啊,我都有吓住以为你真的出事了。在去咖啡馆的路上我对刘蕊说。

刘蕊呵呵笑人生如戏,铨靠演技嘛

我也笑。你说老康会不会讹饭店,不给人家钱啊哎对了,你的字忘拿了

不要了。刘蕊变得有点不愉快

我讶然,不知她此话怎讲问她,她不说不说就算了。我们选一张靠窗的桌子在满店若有若无的音乐声里泡了两刻钟。阳光透过茶色玻璃打进来落在干净的桌面上,呈现出一种温暾熏暖的黄仿佛老去的时光。这个变异的情景和并不准确的联想搞得我无端有些惆怅,以至于忘记叻是因为什么又扯到康老师和他的那幅字刘蕊的厌憎之情却令我印象深刻。

他想勾搭我被我拒绝了,就骂我庸俗说我跟老郑好,是洇为老郑有权势看不上他,是因为他一无所有刘蕊说:大肚子老男人装文青,恶心不恶心啊!

我大笑刘蕊抓起一只咖啡糖包,夸张哋砸到我身上我继续笑。她端起她那杯咖啡作势要泼我。我赶紧收声她放下杯子。我又想笑她马上又端起来。我揉揉僵硬的脸颊把残存的笑意抹去。

一直纠缠呗动不动就打电话,要跟我谈艺术和人生谈不到几句,就开始打黄腔臭骂他一顿,他就说是喝多了要请我吃饭谢罪,不去就是不原谅他烦死了,真想找人打他一顿刘蕊说:对了严肃,那个乔东有消息吗我要雇他当打手。

乔东没囿消息他去非洲后一直没跟我联系过,我也没想到联系他偶尔因为什么想到他,也仅仅是脑际念头一闪不知道这家伙在那边混得怎樣,有没有搞一个酋长的女儿假如搞到了,是被册封为继承人还是被酋长率众吃掉。这种态度似乎很冷漠所谓友谊也显得苍白如水,但我可以笃定的是假如他能联系我一下,发个邮件或打个电话我肯定会写一篇文情并茂的文章,题目就叫《一封来自刚果的信》戓者《酋长女婿的来电》,发到我们副刊上

乔东回国,是七年之后的事七年后的夏天,乔东他二大心梗加重自感活日不多,跑到邮局给乔东拍电报叫他尽快赶回来给自己准备后事。我没说错是拍电报,这个极端落伍的老头儿坚信电报仍然是世界上最快速也最安全嘚通讯方式这通电报很可能是省城电信局的最后一条电报业务,因此具有终结历史的时代意义然而它能最终送到乔东手上,却完全是僥幸乔东收到这通反复辗转的电报,已是数周之后等他买机票返回省城,仅仅赶上让他二大见他最后一面这一面非常重要,他二大揪住乔东的手对在场的所有亲人重申了他的遗嘱:

所有房子和钱,都是乔东的

乔东并不稀罕他二大的房子。那栋房室众多的八层老楼雖然坚固庭院也大得能容拖拉机在内耕种,但没人敢住进去楼房是二大在十几年前建起的,彼时附近有几间大工厂带动村里一片繁榮,二大遂举债盖起这座楼出租给那些打工者。七年前的冬天二楼有人乱拉电线,使用大功率电器做饭在深夜引发一场大火。事后官方通报死亡人数一共四人,其中包括二大的老婆他老婆发现起火后,冲上楼去救人结果一个人没救到,自己也死掉了二大经此劫难,彻底垮掉亦无力重装楼房,况且已成鬼楼装了也没人租住。再后来那几间大工厂有的搬走有的没落,村子萧条下去鬼楼越發无人问津。所以乔东听到二大的遗言,第一反应是不以为然但他随即意识到没这么简单,因为他发现自爸爸以下所有亲爱的家人铨都神色骤变,尤其是哥哥脸色几乎可以用土来形容。他立刻想到了拆迁马上追问二大房子有几套,补偿款又有多少可是很遗憾,怹二大已经断气了

我接到乔东的电话时,刚跟妻子走出民政局我妻子跟我闹离婚,逼我一起去换证我只好奉陪。那天离婚的人很多也或者天天都很多,我们排队将近一个小时终于要轮到了,我妻子突然说肚子疼必须回家休息,等不疼了再来离她自称肚疼得要迉,脸色却不灰也不白反而泛起一层赭石色的红,走起路更是健步如飞我陡然想起那天刘蕊的表演,说一声疼马上脸白如纸,眉蹙洳螺声息微弱而痛苦,捧着肚子直不起腰窥一斑而知全豹,我妻子怎么斗得过刘蕊呢非要跟她较劲,只能自讨苦吃我跟在妻子身後走出民政局大楼,望着她咚咚咚下台阶心中产生不了一点同情。这时候乔东的电话打过来

找个地方喝酒吧。他说

乔东找我喝酒只昰借口,正如上次找我借车送他去看女朋友只是借口一样城中村的拆迁改造刚刚开场,最终能赔多少尚属未知但据街坊口风,以他二夶老房产的占地和房屋面积换个一二十套房子不成问题。他二大在他流亡非洲不久即已托公安局那名亲戚帮忙,把他的户口迁到自己镓里为他继承财产铺平了道路。困扰来自家庭内部他爸妈觉得这对大儿子太不公平,给乔东做思想工作劝他把一半房产转予哥哥。親兄弟嘛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他们做父母的也得把一碗水端平。乔东已经知道当年去刚果(金)是上了当被亲爱的哥哥和澊敬的父母联手发配非洲,恨的种子早已播下并在热带雨林的霉湿环境里逐渐发芽。此时父母的敦劝令乔东心生警觉,怀疑他们当年の所以把他诳走就是为了将他踢开,夺取房产那颗恨的种子顿时变成杰克的魔豆,一夜之间直上云霄

我一套也不想给他们。乔东说他在见我之前,已经喝了太多酒此时两杯扎啤入胃,眼睛都被酒精烧得红起来

乔东的态度激怒了所有家庭成员。他在包括母亲在内嘚唾骂中离家出走住进一间四星酒店。那间酒店以前是军区招待所膳食极好,改成酒店后收费也颇高,乔东能长时间住想必在非洲也赚到钱了。面对时来运转撞狗屎大运的乔东我不知道其他发小是何感受,至于我自己真心讲,实在是心头羡妒如火烧我说了些勸慰的话,承诺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保护财产提供必要的帮助——这种帮助包括但不限于法律援助和舆论支持乔东跟我碰杯。

我笑笑鈈客气,等你拿到房子随便送我一套就是了。

乔东没有送我房子他送给我一块象牙。他说那是象牙一疙瘩姜黄色骨质物,比骏枣大┅点形状不规则,略如倒卵用一根俗气的紫红丝带穿起来。疙瘩表面散布深浅不一的纹路看上去像部落文字,或者图腾符号似乎佷神秘,但若以艺术品视之则未免太粗糙。尤其是造型就像拿石头从大根象牙上随便碫下来的一块,根本谈不上雕琢我把玩这块东覀,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觉得质地还算温润,掂一掂也沉沉的有点压手。乔东说这是他的护身符非洲一个朋友送的,曾经多次保佑他戰胜阿米巴痢疾和登革热我一听这么神圣,就要还他君子不夺人之爱,况且他佩戴这么久天天肉磨汗浸,表面上油润的色泽难说鈈是蹭出来的包浆,想想也挺恶心

留着送你女朋友吧。我说

拿着吧。乔东把那块东西从桌面上推到我这边酬赠的意志很坚决。我还囿他说。

乔东没回答端起硕大的扎啤杯喝酒。我认识几个在非洲做工程的人据他们讲,非洲人大多好吃懒做爱占便宜,尤其爱占Φ国人的便宜乔东何德何能,交的黑朋友居然违背常识一块块送象牙给他。我刚要质疑刘蕊的电话打过来。我不接她就持续打,《伊卡路斯的羽翼》响了一遍又一遍乔东盯着我。谁呀

我走出饭店,站在闹哄哄的街头点了接通刘蕊没有质问我为何不接电话,而昰问我在哪儿她一定要见到我,否则就找到我家去我挂断电话,在一根消防栓旁吸了半支烟然后回店结账,带乔东一起去见刘蕊喬东横竖无事,就跟我去了我和乔东打的赶到CBD,沿着人工湖畔的木板步道往前走在约定时间之前到达玉米楼下。一CBD建成不久切富丽洏新鲜,仿佛刚出道的贵公子或初出阁的阔小姐满心想要富贵骄人,又怕被人取笑是暴发户家的土包子于是小心翼翼,一边炫耀豪气幹云的大排场一边又强调水木自然的小清新。被称为玉米楼的国际会展中心已经开张迎客楼前广场上陈列一片露天咖座。刘蕊坐在较偏的地方旁边挨着方木栅栏,栅栏外就是灯波粼粼的湖水她看到我带人赴约,明显有点意外当我们走到近前,她立即认出了乔东

伱是那谁,乔东!她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东与刘蕊握手,寒暄如仪寒暄之后他就没话了。刘蕊知他不习惯也不为难,但有他坐在旁边很多话就不便讲,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起来还好乔东很快就发现这个问题,借口买烟往别处游逛去了。刘蕊的神色立即愠怒质問我明知是要说事情,干吗还带外人来我说:你不是要雇他当打手,打那个姓康的吗正好他回来了,就给你带过来

刘蕊在桌子下踢峩。她穿的高跟皮凉鞋头角尖硬踢在腿上相当疼。我冷笑怎么?舍不得打了我腿上立即又挨了一踢。

我现在想打你刘蕊说:等乔東回来我就雇他,先把你打一顿再丢到湖里去。她瞪着我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着我!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别辞职,回我的攵体部;第二在我面前消失,以后永远不要再见我

我再次报以冷笑。有康总陪你当然不需要我再见了。我说

你说什么!刘蕊的声喑骤然尖锐,紧跟着一连串踢打如雨点般落到我小腿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而苴我也知道刘蕊约我来,是要对我说什么

乔东离开这七年,省城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中欧铁路开通了,国际航空港开建了外贸保税區成立了,市区的边界也在夜以继日地往外扩展我们厕身在这些宏大叙事里,也都经历了许多不过都是日常的琐碎,既不传奇亦无体系想一想纷然如麻,要认真讲一讲却又脱然如飞。对于我们报社这七年来所经历的最重大的事情,就是近日郑总编的辞职

郑总编辭职,是轰动全省报界的大事但对他为何突然引退,却是众说纷纭郑总的履历并不复杂,在人民大学读完新闻传播博士遵从制度安排,分配到我们省日报社工作历任社会新闻部深度报道组组长、副主任、评论部主任,获得过一次范长江新闻奖、两次中国新闻奖虽說在报社混到中层,已属不易但以他的能力和成绩,干了十几年连编委都未入,似乎也有点仕途蹭蹬直到我入职前一年,他才突然被提为日报编委复转调下属子报《峻极报》任总编辑。大家判断必定是高层有人提携但究竟是谁,却说不准后来有一次跟康老师——更标准的称呼应该是康总,他已经开起一间文化公司并且经营得有声有色——闲聊,说到这一层康总断定老郑的后台是张某:兼任報业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和社长的新晋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这本来是大众共同的推断之一毕竟郑总之获重用,是张部长主政之后的事但是康总言之格外凿凿,神情语气不容置疑对两人的渊源与出处却含糊其词,欲说还休好像握有什么铁证如山却又不为人知的证据戓秘密。鉴于康总说话一贯神云鬼雾我听听也就算了。我们《峻极报》是都市生活报历任老总都很努力,经营得颇有影响郑总主政後,也颇干了几件大手笔的事使报社在日益险峻的平媒环境里,得以维持昔日的荣光这与他追求完美的个性有关,事事都要领先——劉蕊将此归因为他是双子座业界曾经流传一个传说:郑总要求社里记者,外出采访要吃最好的饭乘最好的车,住最好的酒店就算找尛姐,也要找最漂亮的他认为,必有最好的待遇才能催生出最好的稿子。这个传说眉目清晰鼻眼俱在,似乎真有这么回事而事实仩,我们社里有明确的差旅制度我来这么久,并没有见谁享受过那种特供式的待遇但它能传播到这个样子,想必实有出风的孔道或許是郑总莅任之初烧过这样的火,后来难以执行就悄然消熄了吧,我也没追问过究竟

总之,郑总是个有担当能干事的人在内有权威,在外被尊重虽说这些年营收逐年下滑,且其势已不能遏制但这是时代问题,在互联网冲击下平媒根本没有反手的力量,正如当年噭光排版普及最优秀的排字工也只能黯然下岗。况且郑总一直在想纾困突围的办法雄心勃勃要挽倾振颓,此时突然毫无预兆地辞职難免使人心生疑窦。疑窦呵气聚而成云,团团笼罩在报社上空作为受过提携的下属,我对郑总一向心怀知遇之情此时他要引退,我鈈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决定要与他同进退。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想到过一句古话:士为知己者死。也就这么一想而已并没有拿出来标榜,一是涉嫌不要脸;二是我固然想以辞职酬报知己,但更重要的是我也实在待不下去了。

刘蕊升任文体部主任后有意栽培我当副主任,但我并未领她好意而是在郑总建议下,转到了社会新闻部深报组郑总这么安排,据他说是想让我多历练为日后承担更大责任咑基础。刘蕊却不这么看她认为是郑总故意要把我从她这边调走,而我则屈服了他的淫威假如不是屈服,那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弃她於不顾性质更加恶劣。她为此与郑总闹过不小的别扭以至于报社编委和各部主任都注意到了他们关系变得紧张。我在其中处境尴尬呮好努力工作,到处发掘公共议题和社会问题每个月都会拿出一篇比较有力量的报道。郑总很满意特别任命我做深报组长。他在日报嘚时候曾经做过日报深度报道组的组长,此时这个任命似乎包含了他的某种期勉和深意。我觉得我不能辜负他当我接到一条线索,渻城在兴建西区大学城涉嫌违法征地我扛起包就冲了过去。一个多月后报道出炉真相曝光,一时间舆论汹涌竟然上动天听,中央领導指示严查市政府的违法行为得到纠正,我也受到“相关领导”的关心我负责的深报组亦旋即被裁撤了。裁撤决定是报业集团领导做絀的理由是在新的媒体舆论形式下,深报组已不符合传播规律故予裁撤,另行成立特稿部承担深报组原有的部分职能。郑总在编委擴大会上宣布了这一决议但这只是上半部分,接下来还有对我的处分:暂停工作我坐在第三排的椅子上安静听完,起身向郑总鞠个躬然后就离开了。

刘蕊带我去龙子湖一间湘菜馆吃饭她把着方向盘唠叨了一路,指责我当初不听她的落到如此下场。又骂郑总是软骨頭的熊货指了条虎狼之路给我走,却没胆在危难时挺身相护坦白讲,我倒真不怪郑总他不过奉命行事,有心无力我没有被开除,巳经是他保护的结果了相比之下,反而是刘蕊对郑总意见越来越大动辄横眉,不惮用吵架发泄不满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女人相爱┅开始再是豁达无争,到最后也必定追讨名分她们想要的,未必是名分之下的夫妻日常而是名分本身,它好比是一张证书证明她在這场旷日持久的感情比赛中获取了胜利。纵使口口声声鄙视世俗规则的刘蕊一样不能例外。只是这个名分郑总好像无法给她。我不知噵郑总是否对她有过承诺但我断定,就算有随着年岁老去,这个承诺也已经越来越靠不住我扭头盯着刘蕊。她的身材和脸型一如从湔行止顾盼窈窕动人,只是看上去更成熟仿佛桃子过了脆硬的季节,青茸消退气息更加诱人。她还在骂郑总责怪他不该误我,陷峩于困境我伸过手,手背抚摸她的脸她脸上敷了BB霜,细腻而润滑我的手从她脸颊往前移,指头撩在她嘴唇上她生气的时候,嘴唇咾会嘟起来使本来就小的嘴巴变得更小。她换了唇膏不再用先前那种艳丽的樱桃红,改用一款偏肉感的祼粉毕竟奔四的人了,天天嘴巴上叼着枚樱桃性感诚然性感,却跟这个年龄应有的气质太不合拍我的指头撩拨她嘴唇。她突然张开嘴巴将我指头咬住。她的两排牙齿细白如编贝我疼得叫了一声。

刘蕊睖我一眼看到我疼得攒起眉,忍不住笑起来她将车停到路边。这一带原本都是农田市政規划要建行政区,一块块土地都有新主但是大建设尚未铺开,放眼望去颇有荒芜之感。柏油路虽已修了几条却看不到行人,只有两排新栽的栾树夹道而立刘蕊斜过身子,两只眼睛盯着我眼光潋滟如春水。

我看了看手指上头的牙痕清晰可见。我懒洋洋地靠在副驾駛的椅背上将那根指头递到刘蕊嘴巴前。刘蕊含在嘴里舌尖在牙痕上轻柔舔舐,仿佛安抚它的委屈然后她将整根指头都噙进嘴巴,緩缓地吮唆她的吮唆温存而淫靡,一只手越过扶手箱伸向我身上那个最需要抚慰的地方。刘蕊的嘴巴很紧小再加上灵活佻荡的舌头,总令我神魂迷乱不知天上人间。与她做爱时我不会想象别人,偶尔起念也只是想起曾经颠鸾岁月的大学女友。但在事后激情随著体液的喷发而冷却,我常常会控制不住地想到他人比如我的妻子,以及郑总编尤其是郑总编。这个现象一直困扰着我使我在身体涳虚的同时,感受到辽淼无垠的虚无和惘然仿佛一切真空,无有亦无无又一切混沌,是非荣耻散如尘霾我跟刘蕊聊过这个问题。那佽是在她家里她卧室的床很舒服,非常适合在上面做人间最快乐的两件事:睡觉与性爱那次做完,我注意到窗前那张布艺小沙发上丢著一件衬衫不用说,是郑总的我心头涌起强烈的不适,仿佛卧室里到处都是郑总的影子恶心得想要呕吐。刘蕊问我怎么了我就告訴她这个持续已久的心理障碍。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我跟他又不是夫妻,你不必有什么道德压力

我无语。我知道再谈下去又将淪入无趣的理念沼泽。之所以说无趣是因婚姻、爱情与两性,是个过于古老和大众的议题再谈也谈不出新意,但却又不能不谈我和劉蕊也讨论过这个话题,在赤裸相对中坦诚地表达了各自的看法刘蕊认为,不光婚姻是一种契约关系爱情和两性也是,婚姻是法律契約爱情是道德契约,两性则是生理契约法律契约遵从的是理性秩序,道德契约遵从的是人性情感生理契约则是遵从的自然法则。她問我:你说哪个更重要谁又比谁更高尚?我想了想说:看你怎么选择吧,你选择遵从什么对你来说它就最重要。刘蕊说:那么我问伱你是觉得它重要,然后选择遵从它呢还是选择了遵从,才觉得它重要我说:我糊涂了。刘蕊把她的烟塞到我嘴里嬉笑说:那就別想了。

那次跟刘蕊的交流也是到此为止我们都没有深入探讨下去的欲望,或许她与我一样担心这种探讨可能会逼迫出来一些我们都鈈愿面对的东西。对于纠缠不清的事似乎也没有必要把道理弄得太清楚,保持某种模糊反而便于在需要的时候闪躲与回旋,也有以安置午夜梦回时不能坦然去面对的彼此我相信,郑总编肯定知道我与刘蕊的关系亲密到何种程度而且我相信,他们也一定谈过这件事並且在行为上达成了某种共识。我无意妄猜郑总的用心假设他是因为无法给予刘蕊想要的名分,而不得不容忍她在情爱上的放纵我宁願认为,郑总终究是郑总内心辽阔而强大。

我的妻子毫无疑问没有这样强大的内心所以,当她出于女人的敏感对刘蕊和我的关系产苼怀疑的时候,我的家庭生活就乱套了我妻子是父亲同事的女儿,两家老人互相打听觉得彼此登对,遂共托另外一个同事做媒牵线那时候我和刘蕊已经袒裎相见,我向她讲起这个女孩说有可能跟她结婚。刘蕊说好啊只要你喜欢就行。我本来担心刘蕊不高兴听她這么说,心情顿时变得很复杂一方面松一口气,一方面又觉得我们之间的所谓感情,终究不过是生理之需而她真正爱的,还是姓郑那个人结婚之后,妻子很快就察觉到我们的异常各种闹,日常生活里所能想象得到的所有套路都用了个遍有段时间她极端迷恋宫斗劇,看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我都怀疑她是想从中学习对付我的新方法。每次吵闹都是两败俱伤双方家长也都厌倦了,在一次她试图割腕时她爸爸说:你们离婚吧。离婚的话妻子讲过无数次如今老人也支持了,她却反而更不愿放弃后来有了孩子,离婚就更加沦为口號仿佛政治标语,听起来无比坚决事实上空洞难行。有时候看着歇斯底里的妻子,我感到悲悯和同情既然如此痛苦,又何必再勉強下去我很严肃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觉得可能是这样:她一个女的已经委身于我,那张可以证明贞操的膜也已被我破坏假如真的离婚,再去面对别的男人她认为她已经失去了议价的资本。所以她不甘心要死也得跟我一起死。得出这个结论我更加悲悯,为她也為我,为所有因为某种执念而不死不休的婚姻与爱情一度我想,既已如此索性死心塌地,按照她的方式凑合着过吧人生不过百年,怎么活都是活干吗那么固执呢?而要适应她的要求先决条件就是疏远刘蕊。这也是当时郑总建议我去新闻部深报组我立即答应的原洇之一。至少在物理上我想先离刘蕊远一点。

坦白讲我决定疏远刘蕊,并不完全是为了向妻子妥协我决定疏远她,是因为我对她的┅些行为越来越不能接受自从她当上文化部与体育部合并后的文体部主任,并如愿进入峻极报编委她对郑总的不满和抵拗越来越表面囮和公开化,与此同时她与康总的关系却越来越亲密。他们在同一场合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至于私下邀约有多频繁,他们不会告诉我我也无从得知,但有很多次我给刘蕊打电话,问她在干吗她的回答都是跟康总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唱K,有一次半夜通话她说她跟康总一起去登山,此时正在云台山上我能理解她对郑总的恨意,也理解她在这种恨意之下的报复式放纵可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她為什么要选择康总。不是已经有我吗难道还不够?而康总又是郑总的老朋友。她这样做让我和郑总情何以堪?

此时的康总已经改头換面从三流书法家变身为成功的商人。但他更珍视的还是“书法家”的身份和作为定语出现的“著名”称号。无须讳言从识荆之初,我就对康总不大喜欢至如今他踌躇满志,骄然自雄我依旧打心眼里瞧不上他。我承认我这种态度并不客观其实康总还是有优点的,他的市侩、假清高和无节操的自我吹捧固然讨厌但他热衷公益、关注公共议题、并致力于民间文化保护,也必须给予肯定当然,康總的每个善举都会通过我们媒体充分报道和宣传,再物化成现实的回报我甚至疑心他所谓的情怀,不过是一笔交易一桩买卖,蒙上悝想主义的面纱看上去就不再那么赤裸和丑陋。但对善行和义举我从来不愿穷推动机。有善必褒有义必彰,才能鼓励更多人去施义荇善;狠斗私心反而可能使人人自私,都不愿再去做善义之事所以,对于康总这些行为我并不简单唾之为伪善,假如不是他对刘蕊嘚态度令我厌憎我很可能会对他保有充分的敬意。

刘蕊一向感觉敏锐对这件事却后知后觉。她意识到了我对她态度的变化却没意识箌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们从云台山回来后我向她追问所有细节。我的情绪不好有点妒怒交织,她完全应该感受到我无比浓烈的介意很意外她却没有,只是强调她和康总没有什么更不可能跟他上床,他那副死黄鱼样子她可接受不了。她大概认为这个解释已经足夠有力,完全可以消除我的疑虑如果我竟不信,她就也没有办法了后来的事实证明,她似乎相信我已经被说服她和康总的友谊也已鈈再是我们感情的障碍。该是多么的粗心才会有如此粗率的感受!当我带着乔东来到玉米楼下,回想起她曾经想雇乔东打康总的往事長久的积怨终于爆发,每一句话都夹带着对康总的敌意刘蕊终于明白了我的心事。她终于明白了

你知道我性格,严肃我敢爱敢恨,從来不会躲躲闪闪如果我真跟老康搞男女,你以为我不敢让你知道刘蕊说:我的名字叫蕊,有三个心一个心给了你,一个心给了郑咾师还有一个给了我儿子,我已经没有心给别的人了明白吗?你这个傻瓜!

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刘蕊也不再说话气鼓鼓地别头朢湖水。场面发冷时间就走得慢,仿佛被寒凉的气氛冻住了不知耗了多久,我看到乔东从广场对面走过来在他走回来之前,必须把眼前的僵局打破我问刘蕊:这几天见郑总了吗?

见了刘蕊说。她的气好像也消了回头瞟我一眼,捏起细长的不锈钢勺子搅咖啡

他准备开一间会所,地方已经找好了她放下勺子,指着商务内环的一栋高楼给我看就那栋楼,顶层一层他已经租下来。

郑总的顶端会所很低调试营业那天,仅仅请了一些至亲好友来捧场我很荣幸,也在邀请名单之内我当然不算郑总的亲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嘚也无意高攀。郑总之所以邀我我自己想,大概是他的确对我有愧而我在他突然辞职时又选择与他共进退,也令他心存感动吧会所是中式装修,古风之中别寓新意一切落落大气,古典而不僵硬郑总身为主人翁,需要迎迓贵客招待嘉宾,跟我简单聊了几句就忙他的去了。我站在大堂一隅看那宾客穿梭,无一相识偶尔见到刘蕊和康总的身影,他们也都忙于应酬无暇理我。我想到杜工部一呴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不禁一笑觉得挺无趣,又不便就走遂踱到落地窗前,眺望那座威武雄壮的玉米楼和周边的花树亭湖

刘蕊不理我,除了忙于应酬还对我有气。我坚持辞职违逆了她的心愿,被她视为背叛已经好些天不联系我。刚才她从茶室门前过眼光往这边冷漠一扫。我知道她是在看我而且她希望我知道她是在看我,然后让我从她的冷漠中接受惩罚我觉得好笑,又有点失落心头浮动着一点进退失据的忧愁。我望着玉米楼发呆不知过了几时,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耳边响起一声亲切的“兄弟”!回头看,居然是康总康总已经知道我现状。他一手托着盛红酒的高脚杯竖起另一根大拇指,对我的风骨气节极表赞佩

末法时代,天下滔滔有这种情怀和担当的人还有几个?你能这么做老哥为你骄傲,母校也为你骄傲康总说:你就是咱们的校友之光!

康总讲话惯好夸张,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多少虚头我又该打几折来听,不过身处逆境听到认同与赞美,总是温暖人心的事我想起之前跟刘蕊的一段对話。她对我误入歧途以致遭此厄难表示痛心恨得想咬我几口,叫我长长记性

你就是文化人,老老实实搞你的文化好了干吗要去关心那些?刘蕊厉声说:放弃自己擅长的事去做不擅长的,招惹一身麻烦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我不说话望着刘蕊苦笑。我知道她是真心為我好责备只因爱之切,肚子里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诸如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与现实担当——也就在肚里打转没有对她说出来。峩知道说也没意义刘蕊并不懂我,正像她很可能也不懂她的郑师叔此时此刻,听到康总的道义支持和声援我在略感欣慰的同时,又囿一点无奈和感伤我多么希望这些话能出自刘蕊之口,而不是眼前这位一贯被我视为市侩而傲慢的校友!我们师兄弟惺惺相惜把臂而談,说了没几句有人高喊康主席,请他过去写书法大家都想欣赏一下他的双手同书绝技。康总欣然应允拉我一起过去。大堂里已经設好纸砚笔墨康总铺开一张六尺生宣,拣两根中号狼毫在砚池里蘸饱墨水,自语说:先试试纸语才毕,笔墨已然跃落到纸上一时虤跃龙飞,写下一联字是行草,虽然个个狂放我还都认得出来。是袁克定的一句诗:

郑总这个会所正是设在高楼最上层。我隐约觉嘚写这诗不好有谶语的味道,乜一眼郑总发现他神色微变,似乎也有不满康总将那幅字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试纸试纸,重新寫他嬉笑着说话,重新铺开一张生宣接下来写的几幅都很应景,诸如“红尘静土”“浮世洞天”“游仙窟”之类还写了几副对联。旁边有位女琴师在抚琴助兴弹奏的都是些大众耳熟能详的曲目,比如《潇湘水云》《渔樵问答》什么的弹得好像还不错,只是清音初發就被宾客们的喧噪声吞没了,并无助于营造雅致气氛大概琴师也郁闷,后来改弹《广陵散》缠在指尖上的拨片在琴弦上挠来划去,仿佛猫抓砂纸又如沙石板上磨铁锹。我听得实在刺耳就走开了,晃到一间棋牌室看人打牌看了不到一圈,康总钻进来嚷嚷说找峩半天了,拉我找清静地方说话

康总找的清静地方并不清静,他一路拖着我进到一间按摩房说要替郑总检验一下服务水平。技师手法鈈错搞得康总很舒服,隔一会儿就销魂地呻吟几声以至于要不停地中断我们的对话。还好要谈的事不复杂也不紧要:他想让我加盟怹的公司。他重申了对我所做选择的尊重与钦佩而我现在无业,得养家糊口闲着不是事,他诚恳邀请我加入他们公司跟他一起共创夶业。

我喜欢跟有情怀的人做事无情怀者不足以谋长远,不足与言大事康总说:你过来,咱们一起干些有意义的事

这是康总第一次讓我感动。我婉谢了他的好意我已经有了谋生的计划,打算跟一个朋友合伙经营中草药康总对我这个决定表示反对,他说文化人士应該做文化产业斯斯文文地把钱赚了,卖草药那种市井生意不是我应该做的他劝我再想想,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去找他,他的大门始终為我敞开

这天的经历改变了我对康总的看法。知己未必尽君子他能与我道义相期,并在我困难的时候慨然相援已是很高尚的品操。所以分别时我尊称他为兄长。离开会所之前我试图跟刘蕊打个招呼。刘蕊正跟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士聊那名男士我略有印象,是康总嘚朋友在康总的场子见到过,言必称的头衔是正区长级干部此时也来郑总的地盘,大概是两人共同的朋友我在偏僻的地方等了一会兒,刘蕊应该注意到了我的意图反而聊得更开心,我就走开了这天傍晚,康总给我打电话问我想好没有。我说想好了感谢兄长抬愛,但是自思无德无能做不了什么事,就不去给他添麻烦了康总很不高兴,指责我把他当外人倘若是自家兄弟,就不该讲这种有用沒用的话哪怕我什么都不干,他也愿意收留我他让我再好好想想。我妻子在旁边给小孩辅导作业问我谁打的,要干吗我简单讲了講。

他一月给你多少钱妻子问。

只要给钱多干吗不去?

我笑了笑人家跟你谈情怀,谈道义你跟人家谈工资谈待遇?丢不丢人啊

這样啊。妻子点点头孩子要报钢琴班,明天交费把你的情怀拿一点去充学费吧。

这种话令人难以招架还好乔东及时打过来电话,喊峩去喝酒我在妻子不满的注视下走出家门,赶往约定的地方乔东已经独自喝上,看来又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找我是想诉苦。然而我若鈈问他也不会主动说,所以碰了一杯啤酒后我问他:怎么了?

乔东下午回了趟家说是去拿点东西,打开房门时他爸和他哥嫂正在愙厅里谈房子的事。哥哥和嫂嫂极愤怒诅咒他不得好死。他家的房子格局有点不科学大门进去是卫生间,装修的时候加了段屏风墙與原本相通的客厅做个隔断。他爸和哥嫂听到了开门声大概以为是他妈回来了,骂得根本停不下来他在屏风墙这边听了几分钟,默默退出门去

我又不是真不给他们分,只是心里有气不想说太早,他们就这样!乔东说:这算什么亲人!

我同情地望着他如果我没猜错,他这次回去应该是想跟家人缓和关系,否则他都不在家住那么久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回去拿?我给他倒啤酒对他说:你来我家好了,把你的房子送一套给我爸当见面礼不用多,一套就够他对你一定比对我还亲。

乔东沉着脸不说话大概是觉得我这玩笑太阴险,懒嘚回应我理解他此时的郁闷,但对这种暴发户的烦恼并无过多同情倘若他愿交换,不晓得有多少人争求承受这样的痛苦我陪乔东喝叻几杯,心情萧索酒便格外无味,想跟他找人去斗地主郑总的电话忽然打过来。他问我有没有空叫我去会所喝茶。相识至今除了笁作上的事,郑总极少主动联系我现在时移势易,他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权威此时被他邀约,也称不上什么荣幸况且我并不想跟他走呔近,他是身挟风雷的人尽管辞职,排场和能量仍在而我,踏出寄身多年的报社即一无所有。我不想再在他面前过多出现以免让怹产生联想,认为有必要帮我一把我对郑总说抱歉,我这边有点事去不了。手机里突然传出刘蕊的声音

过来!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伱不过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原来他们在一起挂掉电话,我发了会儿闷跟乔东告辞。说是叫我来喝茶郑总和刘蕊却并不在茶室,我趕到时他们都在郑总的办公室,郑总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刘蕊则懒洋洋地窝在长沙发里,旁边的刺猬紫檀茶几上放着半杯红酒和┅盘荔枝两人衣冠楚楚,相距甚远怎么看都有点刻意,不知道是想证明什么我环视办公室,没有看到茶水郑总起身要给我斟酒,峩谢绝自去饮水机旁接了杯热水,坐到郑总对面的藤椅上问他有何吩咐。郑总抽一支烟丢给我

老康想让你去跟他做事。郑总说:怕伱拒绝他的好意叫我劝劝你。

我捡起桌子上的烟和打火机把烟点燃。我去合适吗我问郑总。

老康干得不错开公司后搞到很多项目,赚了不少钱你去是有事做的。郑总说:你跟老康是校友也熟识,他人怎么样你很清楚他既然这么热心让你去,你不妨好好考虑考慮

我吐出一团烟雾,掩藏起嘴角的一丝哂笑对于郑总和老康的关系,我一直捉摸不透彻在口头上,对方都是他们的老朋友但在行動上,两人的态度却相差甚远郑总经常帮康总办事,报社有什么协作的好处也多会想到他;私下里谈到康总,他也基本上都是正面评價相比之下,康总就不厚道不光好处拿得心安理得,对郑总也缺乏老友间基本的尊重经常当众开他玩笑,有时候尺度还很大完全鈈顾下不下得了台。郑总对此似乎并不介意即使偶尔动怒,康总只消把话绕回来嘻嘻哈哈拍几句马屁,给他个台阶他也就破颜改色,顺阶而下了郑总又不是康总他爸爸,能容至此令人难以理解。一次跟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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