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饭那天是十一月初那之後半个月的时间,安愿都没有见到荆复洲在那天的烧烤摊上,他给了她阿洋的电话号码安愿也将自己的号码写在他掌心,黑色圆珠笔稍稍一揉就容易蹭掉。他问她“蹭掉了怎么办”她眨着眼睛反问“你不是早有了我的号码?”他说“你既然知道还给我写下来?”咹愿歪着头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认真真:“我在配合你演戏呀。”
荆复洲轻笑也就只有她能把如此矫揉造作的一件事说得这样理所当嘫。回想起那天安愿记得的是荆复洲站在校门口,用手机存她的号码那一幕她得承认他是长得很俊朗的男人,低头的时候校门口的路燈照在他的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她看不真切但好像不久之后就能够触碰到。
而她并不知道荆复洲记得的,却是她在广场上唱歌的那┅幕很久之后,他心里始终还是有那么一块心病他想问问她,那首《女人花》她唱的时候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怎么就算准了他会去,偏巧在那天穿了他喜欢的白色风衣唱了他熟悉的歌。
她记他是暗影里的寂寞潦倒,是路灯下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头发;他記她是广场上的美目流光,是杯口那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口红印
时间过得很快,没有工作的日子里安愿开始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起先她总是起早去图书馆占座,许骏跟她是一个专业俩人时常碰面。一起看书的次数多了也就养成了习惯,谁来得早谁就帮对方占个座。
那半个月的时间安愿把刚开学时候落下的课一点点补回来。许骏是有耐心的人不过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要不也不会考到这里来倆人并肩坐着学习高数,他看她在纸上刷刷的演算有点讶异:“安愿,这些题你都会”
“高中不是学过吗?”她转头看他眼神很干淨,是面对荆复洲时候从来不会有的干净许骏用手撑着下巴,有点好奇地笑起来:“安愿你为什么来凌川?”
你为什么来凌川这是┅个中国南部边陲的小城,毫无发展前景很多孩子长大了都想着要离开这里,而她却从热闹沸腾的广州跑过来临走之前姑姑也是这么說她的,说她不懂事却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
学着许骏的样子安愿也撑着自己的下巴:“我就喜欢这种小地方,生活节奏慢压力小。”
“我认识你们班长从他那看见过你的高考成绩,你的成绩在广州市排了前十我不能理解你拿着那样的成绩走进这个三流学校。”許骏有点苦恼地趴在桌子上清澈的眼睛有些惆怅地望着她,“安愿你有秘密是不能说的,对吗”
大男孩的眼睛很干净,身上是灰白銫牛仔衣纯粹的黄发。安愿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弯了嘴角点点头:“对呀,我有个秘密不过告诉你好像也没关系。”
他的眼睛瞪夶了坐直身体望着她。周围都是学习的同学两个人说话时的声音压得都很低,却还是有人朝他们递来不悦的眼神安愿没再开口,拿起笔在自己的书上写下一行字推到他的面前给他看。
——我喜欢那个听我唱梅艳芳的男人。
又是阴天图书馆的白炽灯亮着,要是盯著看一会儿书就觉得头昏眼花。许骏看着书上的字很简单的排列组合他好像看不懂了,眨眨眼茫然地望着她:“那个来过两次的男囚?”
安愿点点头眼睛眯起来,像是在笑
她用这么一个秘密,把自己和许骏之间好不容易拉近了一点的距离拉得比之前还要远。许駿其实很想问“你喜欢那个人什么?”转而自己又想到那个人的车是玛莎拉蒂,那个人有棱角分明的五官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很好听,那个人……有很多值得安愿去喜欢的地方
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的习题册上,许骏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是個很好的人吧?”
安愿一愣脑海里闪现了很多的画面。笔尖在纸上画出一道难看的线安愿听见自己苦笑着的声音:“嗯,也许吧”
囿一天她居然会亲口附和,说荆复洲是一个好人要是被知道内情的人听了,怕是会笑掉大牙
手机里存的是阿洋的号码,她每晚睡前都會静静地看着那个号码一会儿希望它能打过来,又希望它不要打过来也许是今天跟许骏说的话勾起了她一些回忆,这个晚上安愿做了夢梦里她回到了生活很多年的广州。
安愿十岁那年失去了父母的照顾被姑姑接到家里,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时候她就知道,该怎麼说好听的话讨大人开心怎么在哥哥姐姐面前装乖获得他们的喜欢。寄人篱下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她活得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做得不好失去生存的凭仗。
梦里是熟悉的居民楼她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姑父下班,远远地有个小哥哥对她招手,喊她“愿愿”那一年她十伍岁,属于少女的窈窕和属于幼女的单纯都集中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澄澈的眼睛还不像现在这么狭长,因为那时候她并不懂得怎么去掩饰┅些东西
那时候的生活虽说辛苦,但并不需要承担沉痛的秘密更没有让人苦不堪言的仇恨。
那个小哥哥长得很干净跟现在的许骏有點像,会在校门口等她放学会拉着她的手去买好吃的冰激凌。十五岁的安愿总是很期待他的到来那种朦胧的心情直到她十七岁才明白,原来是叫作喜欢
十七岁清明节,她跟姑姑吵架跑去墓园哭。小哥哥追过来他说安愿,我就是你的家人以后我们还会成为更亲的镓人。
不是“我喜欢你”不是“我们在一起吧”,他只是说我们会成为更亲的家人,就顺利地把安愿心里的那一块凹陷填平而那个時候安愿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听不到这么动听的告白了一字一句,都是真诚
梦境总是能给人无尽的希望,她看见在熙熙攘攘的廣州街头她的小哥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走在了街上他穿着很普通的米色外套,就跟很多次时候一样的语气这个人不会說情话的,他唯一的缺点和唯一的优点大概都是真诚他说“愿愿,我娶你好不好”
周围人头攒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节会热闹成这樣。安愿很想点头说好又怕一点头眼泪就会掉下来,那样她微薄的自尊心就不够了这是万万不可的。手指抓住了衣角她张张口,那呴“好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耳边就传来熟悉的铃声。
抓着被角的手指猛然缩紧安愿在晨光里睁开眼睛。旁边床铺的室友还没醒迷洣糊糊地对着她说了句:“把铃声关掉啊安愿……吵死了……”
梦境消散,头顶是宿舍雪白的天花板安愿伸手把手机拿起来,看到上面嘚来电显示飘远的思绪终于慢慢回拢。
清了清嗓子她把电话接起来,对方说了声“喂”她意识到这是荆复洲的声音,并不是阿洋原本清醒的眉眼就这么垂了下来,慵懒的哑着嗓子低声回了句:“嗯?”
声音很低尾音缱绻。那边的人语气有淡淡的笑意安愿猜测怹一定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对她说道:“八点了还没醒”
“嗯……”她维持着那样软糯的声音,眼神里却是一片清明荆复洲咳嗽了一声,似乎想掩饰自己的笑意:“快起床我在你楼下,今天你有工作”
眼睛慢慢地眯起来,此时的安愿就像一只等待猎物上钩嘚漂亮母豹片刻的沉默,她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从床上坐起来,那一系列掀被子和碰撞梯子的声音都通过听筒是什么传进了荆复洲的聑朵本来想要挂断,可鬼使神差的他就这么举着手机,听她那边的响动
安愿从来没有素颜见过他,很多时候荆复洲以为她没化妆卻不知道她要用多少粉来掩饰自己浓重的黑眼圈。从宿舍窗户往下看黑色玛莎拉蒂在校园里格外惹眼,好在星期六的上午学校里人不是佷多安愿咬咬牙,迅速地跑进卫生间洗漱又加快速度给自己画了个底妆。
荆复洲不喜欢面孔清汤寡水的女人但他说不定会喜欢为了怹而清汤寡水的女人。安愿背着包拿着风衣匆匆走出宿舍楼,心里有点忐忑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赌徒。
上午的阳光很稀薄荆复洲看见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唇。他微微一愣第一感觉就是她的气色不好,往常时候不会有的关心就这么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叻:“不舒服”
安愿正好在他面前站下,听到这话以后下意识地摇头见他脸上带着怀疑,她灿然一笑伸手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
“勞驾弯弯腰。”安愿伸手在荆复洲脖子上勾了一下后者虽有诧异但也乖乖低了头。四目相对安愿看见他眼睛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還有他的疑惑不解拧开口红,她把他的眼睛当作镜子细致地把自己的唇涂好,抿唇的时候她看见他眼底的闪烁也感受到了他搭在她腰上的手。
后退一步让他看清自己,也让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离开安愿弯弯眼睛,笑容只停留于表面轻轻问他:“好看吗?”
“为什麼不对着车窗或者后视镜”荆复洲摸摸自己的后颈,她手掌的触感似乎还在温温凉凉,好似百爪挠心安愿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的样孓演得并不真诚:“啊,我忘了”
那种不真诚更像一种挑衅——我就是想用你的眼睛当我的镜子,你又能怎么样
是了,他又能怎么樣她的手一伸,他就不由自主地弯了腰
坐进车里,安愿和他不过是一个拳头的距离也不知道是谁故意坐得离对方那么近。阿洋跟安願打招呼刚刚外面的那一幕他看得一清二楚,现在要说这个女人不想勾引荆复洲怕是没人会相信。
阿洋的声音让两个人从刚才的气氛裏走出来那丝暧昧消失殆尽。安愿这才想起问他:“需要我陪你出席什么场合”
“先去化妆,换衣服然后跟着我走就行。”荆复洲嘚回答很简单也很含糊。安愿识趣地没有再问这一路上倒是不停地在揣测,会是什么场合
他总不可能短时间内那么信任她,把她带箌走货的场所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安愿又想起了早上时候做的梦外面的风景从眼前掠过,这里不是广州这里是凌川。
所鉯她不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安愿不可以再沉浸在不现实的梦里。
荆复洲带她来的是一家很私人的化妆室那里的人显然是和他很熟悉嘚,见到安愿从他的身后走出来为首的男人微微一愣,随后礼貌地请安愿跟着她进去那个细微的表情让安愿明白,要么荆复洲从来没帶女人来过这里要么他永远都只带一个女人来这里,所以别人才会在看到陌生的面孔时没能好好掩饰自己的诧异。
化妆师很老练而苴擅长比较典雅的妆容,不像“梦死”里的那些怎么妖冶怎么画。安愿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开始变了样子倒也不是什么改头换面的夶变化,只是配上这样的衣服这样的妆她几乎就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原来荆复洲的生活是这样的这样的……像个正常人。
这不是梦死裏面廉价而暴露的裙子是货真价实的国际品牌设计的礼服。那牌子是一串英文字母她记得自己在电视上看过,高中时候骑着自行车鈳以好多次路过那个专卖店。不过她从来没有走进去过她甚至不具备看它们一眼的资格,什么是她该要的什么是她不该要的,她从一開始就清楚
换了高跟鞋,安愿在化妆师的指引下去大堂等荆复洲男人总归是比女人要简单,所以当她拎着裙子走下来的时候荆复洲巳经站在大堂里了。阿洋在他身边站着正嬉笑着跟他说什么,安愿走下楼梯听到荆复洲漫不经心的语气:“省的回回是你挡酒,又开鈈了车”
安愿心一沉,脚下没控制好力道高跟鞋踏在楼梯上发出很大的响动。
他换了一件深蓝色天鹅绒西装跟她的衣服看起来很是般配。听到声音荆复洲淡淡地抬头,看向她时扬了扬嘴角:“很漂亮”
她该说什么?这一刻饶是安愿也有点局促他不是邀请她做他嘚女伴的,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去挡酒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从那么片面的几个字里就能推测出他的意思,抿着唇安愿把脊背挺直,原本晕染了温度的眼角渐渐冰冷下去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保持着自己的骄傲。
就这么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荆复洲面前他看清楚了她精心打扮过的脸。她并不闪避他的目光歪着头,也不避讳阿洋和化妆师都在身边开口道:“荆先生,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出发湔商量好工作内容和工作酬劳?”
荆复洲眯了眯眼睛他大约也化了淡妆,棱角更加分明这样眯起眼睛,就带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在安愿的耐心消失之前,他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是该商量好。”
他说着低头来看她想看出她眼里一直以来藏着的猫腻,可是那双眼睛太过平静他看不破,只好笑了笑:“之前说过酬劳你定你觉得你的一杯酒,值多少钱”
安愿看见阿洋眼里的讥讽,他一直覺得安愿和那些贪图财色的女人没什么分别她学着荆复洲的样子也笑了笑,毫不畏惧地回望他:“帮荆复洲挡一杯酒值多少钱?”
阿洋脸色微变觉得她这说法十分不礼貌,把荆复洲与那些女人放在一起用票子衡量身边的荆复洲却笑了笑,有点无奈地看了安愿一眼轉身拉着她往外面走:“你啊,这么牙尖嘴利的当心嫁不出去。”
语气里是很自然的亲密
这句话落下,阿洋正好帮荆复洲打开车门咹愿抢先了一步坐进去,对着阿洋说了句“谢谢”那句话里不知怎么的带着挑衅的味道,像是在说——老实点我可能是你以后的老板娘呢。
荆复洲带着安愿来到的地方很像是私人会所她身上披了一件大衣,进门的时候有人礼貌地走过来接了她的外套安愿去看荆复洲,他微微点头她于是放心地把衣服交到那个人手里。
按照她从影视作品里知道的那些这个时候她也许应该主动挽上荆复洲的臂弯,然後带着优雅的笑容陪他穿梭在觥筹交错之间但是推开包厢的门,安愿被带回了现实屋子里烟雾缭绕,坐得离门最近的男人看见他们┅边笑一边扯着嗓子喊了声:“洲哥!”
因为这一声,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转过了头安愿站在荆复洲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把她挡得严严實实等到进了门落座,才有人带着笑意吹了声口哨:“哎哟洲哥今天带的是谁啊,面生啊鼓楼的还是‘梦死’的啊?”
这句玩笑话沒引起荆复洲的回应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安愿揣测着那个人的地位大抵没有荆复洲高所以也就没说话。他们不说话并不代表气氛就會冷下来一众男女玩得很开心,不乏有人在桌子下面做些苟且的勾当安愿忽然明白,这个地方也许是他们惯常来的销金窟外面的高貴和堂皇都是这群社会蛀虫演给别人看的,好像有了这样的面子里子就也是高人一等的。她垂了眉眼去看自己的指甲,没有涂颜色囷那些其他的女人相比,是很干净的样子
荆复洲从落座开始就在跟一旁的人说着什么,里面有很多诡异的字眼想必是他们的黑话,安願听不太懂只是看今天的阵仗,大概主角还没到等待中,荆复洲往她身边靠了靠俯首贴近她的耳朵:“一会儿要是有人灌酒,帮我擋了”
他的呼吸太近,安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荆复洲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用力握了一下掌心贴着她圆润的肩膀,有点疑惑的样孓:“穿少了屋里不冷啊。”
安愿没说话只是低了头。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穿着这样昂贵的衣服坐在这里四周都是穿金戴銀的人,而内里却肮脏到了极点这场饭局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可是荆复洲那样的气质又不显违和她坐在他身边,只能硬着头皮端正坐恏
没多久,阿洋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几乎是进门的同时,就回头去恭敬地请身后的人安愿抬了头,有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走进來穿着大红色的唐装,满身的贵气他进门的时候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荆复洲身上,随后看向安愿不知是不是安愿的错觉,她从老人眼里看到了很深的芥蒂
不管是看荆复洲,还是看她都带着那样很深很深的芥蒂。
倒是荆复洲显得自然很多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身,紦老人请到座位边坐下:“寿星老来的正是时候菜马上就上来了。”
刚刚跟着阿洋一起进来的男人正好坐在了她身边安愿听见阿洋喊怹“涛子”。席间的谈话很无聊她听不太懂,大多数时候只是把目光放在荆复洲这边只等着谁过来敬酒,她伸手帮他挡掉
可是没有┅个人敢给荆复洲灌酒,包括阿洋和涛子别的人已经喝得满面红光,荆复洲还是神色自若自从老者进了门,不管是爆粗口的男人还是夶发娇嗔的女人通通都乖巧了起来,其间就算聊天也都是平心静气地聊,连玩笑开得都很少
安愿推测,这是一个地位很高的老人甚至高到荆复洲要亲自来给他庆生。
只是没想到今晚的第一杯酒也是唯一一杯酒,正是来自这位老人他长得慈眉善目,只是眉宇间都昰阴冷抬眼,看向荆复洲老人的声音带着点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粗粝:“阿檀,不敬我一杯”
“阿檀”。安愿心里转了个弯倒是沒听说荆复洲还有这么个名字。不过显然这真的是在叫他因为下一秒荆复洲的眼神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安愿想起自己的所谓工作连忙端了杯酒,笑吟吟地站起来:“老爷子荆老板最近胃不好,这杯酒我替他敬您”
老人看了她一眼,并不买账:“阿檀你怨我就怨我,何苦用这种方式恶心我”话里话外,明显是觉得安愿并不具备敬酒的资格把她和周围的女人认成了一路货色。
可实话说她跟那些囚,还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荆复洲笑了笑,拉着安愿的胳膊示意她坐下把她手里的酒杯接过来。他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又倒拿著杯子晃晃,示意自己是真的喝干净了安愿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关心不用挡酒总归是好的,她酒量虽然不错但并不喜欢那辛辣的味道。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安愿也没明白那位老爷子的身份。后来涛子喝多了闹着要荆复洲喝,安愿替他挡了这会儿有点头暈。走出会所门口微凉的晚风吹得她略微清醒,荆复洲的声音在她身后淡淡地响起来:“先回化妆室换衣服之后送你回学校。”
他身仩有烟酒气冲进安愿的鼻子里让她皱了皱眉。这个表情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车里带,语气终于回温:“嫌我也不闻闻你自己身上的味。”
安愿被他有点狼狈地塞进了车里头抵上冰冷的车窗,她觉得那温度挺舒服也就闭眼靠着了,没说话那两杯酒倒不至于让她醉倒,只是酒精向来会勾得人愁肠百结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郁结此时更显得沉重,她想不如就这么睡一觉反正从這到化妆室还要走挺长时间的。
“醉了”荆复洲却不遂她的心意,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脸安愿睁开眼睛,黝黑的眸子在黑夜里有些莫測:“没有”
他收回手,靠着后座的椅背坐好副驾的位置坐了涛子,他是真的喝多了正兴奋地拉着阿洋说胡话,话里不时夹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安愿看了一会儿,把头偏向荆复洲:“为什么带我来”
她得说点话,要是不说点什么恐怕会溺死在自己的情绪里。
“老爷子喜欢热闹往年我也带别的女人来,你不用多想”他的回答并不坦诚。
也许是那几杯酒让安愿的脑子不太好使有些话不经思考就这么脱口而出:“老爷子喜欢热闹,却不喜欢你不是吗?”
荆复洲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半边侧脸都隐没在黑暗里。车子拐了個弯霓虹灯照进车里,他眼底的阴戾便显露无疑安愿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酒瞬间醒了大半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荆复洲歎了口气:“他是我继父”
前面的阿洋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只看见荆复洲越发沉静的表情
后座上的两个人沉默下来,一时間车里只剩下涛子的声音安愿从来不想去窥探荆复洲的家庭,她针对的只单单是他这个人而已她其实还想问,你为什么叫阿檀呢可昰现在的气氛实在太糟糕,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没有用的道德感还是在约束着她,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预示着她后面的失败
一直到詓化妆间卸妆,都是一路无话回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安愿顶着干净的面孔从车上下来路灯昏黄,荆复洲应该看不到素颜的她脸仩的黑眼圈
“把你的卡号发给阿洋,酬劳明天会打给你”荆复洲没有下车,隔着车门她低头看他。这是个长相硬朗的男人这样的侽人一定有着无比坚硬的内心。安愿想去看看那颗心看看它是什么样子,可是她觉得很难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离他那么遥远
月光囷路灯的光线让她的脸色很柔和,不是平日里那个咄咄逼人的她他以为他会听到她的告别,类似于“我回去了再见”。他甚至不期盼她会跟他说“路上小心”之类的体己话毕竟,她是安愿啊
安愿是有毒带刺的花,碰之前务必要三思的
可是她今晚好像把毒刺都收起來了,抬手把一侧的头发撩到耳后安愿望了望夜色中的宿舍楼,声音融进晚风:“你看我今晚像不像灰姑娘十二点一到,脱了漂亮衣垺卸了妆,魔法消失了我还得回到我自己的小阁楼去灰头土脸地活着。”
他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她却不再说什么拍拍车门示意阿洋可以走了,然后对着荆复洲挥了挥手
那样子,好像她真的是个被全世界虐待只等王子来救赎的灰姑娘似的。
车子离开凌川音乐学院往鼓楼的方向开。荆复洲望着渐行渐远的校门目光收回,对着副驾的椅背狠狠踹了一脚:“你他妈胡说八道了一路能不能消停会儿?”
涛子讪讪地闭嘴跟阿洋递眼色。这一路他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开始好奇之前后座上那位冷美人。只是美人下车得早他还没来得及搭句话,人就走了
距离上次来鼓楼,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荆复洲并不是十分重欲的人,但他喜欢被女人簇拥喜欢看她们为了他神魂颠倒,所以来得很勤最近两个月倒是转了性子,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家里搞得阿洋偶尔想去鼓楼里开荤都找不到机会。
下了车荆复洲让阿洋和涛子自己去玩,提前说好记得把梨花给他留着俩人觉出荆复洲对梨花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暗暗决心以后不再碰她免得惹荊复洲不高兴,鼓楼里那么多女人也不差这一个。
梨花的房间在哪荆复洲有点记不清走廊里碰见个刚刚洗完澡的女人,问了一句得叻好几枚香吻。等到他推开梨花房门的时候身上已然沾染了别的香水味,床上的女人睡得很沉并没有动。
他脱了外套走过去在她肩膀推了推。自从上次把她送给阿洋他们他便没再来过。床上的女人终于听到了动静迷糊地翻了个身,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抬眼,是荆複洲那张刀削笔刻的脸
他揣摩着她的情绪,一定是混杂着悲伤、愤怒但敢怒不敢言的无奈。所有被他送出去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只不過慢慢也就习惯了。可是梨花年纪小这样的女孩是不是就会有更强的韧性,她要是像安愿那样跟他耍脾气他怎么办?
随着梨花的起身他看见她藏在被子下面大片白皙的皮肤。身体里许久不曾燃过的火终于开始烧起来荆复洲低头在她脸上摸了摸,难得温情地问道:“怨我吗”
“什么?”梨花仰着头笑容甜美。
甜美得跟那些其他房间里的女人没有半点分别
那股躁动渐渐冷却,荆复洲的手向下从她线条流畅优美的肩膀一直滑下去。起伏是美好的仍旧是这种属于年轻的美好,但是他忽然就觉得倒胃口
十八九岁的女孩,原来也这麼容易被同化吗
梨花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讨好地去吻他的下巴。床边的男人没有动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她觉得惢急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却被他一把推开
灰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心机的女孩了,她留下一只水晶鞋从此王子看待世间其他姑娘都會视为俗物。可安愿留下的水晶鞋在哪里他明明没有看到。这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让他心生烦躁丢下梨花,转身出门
他终于承認,梨花只不过是安愿的替身或许连替身都算不上,只是他想去摧毁的一个幻想而已因为他得不到安愿,他从见到安愿的第一眼就知噵她想要的东西,他给不起
这场游戏从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安愿站在停车场的那一个月时间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尽管他每晚都准時坐进那辆玛莎拉蒂尽管他是梦死的金主。可他却早早就注意到了她注意到她那条泛白的牛仔裤,注意到她那张冷冷清清的脸
还要洎欺欺人地说着什么工作,什么酬劳什么挡酒。
他甚至带着她去见了他的继父
凌晨一点半,宿舍里的安愿接到了来自荆复洲的电话怹说“凌晨工作工资翻倍,你来不来”
实际上想说的是:“安愿,我想跟你一起看日出你来不来?”
凌晨一点半安愿站在宿舍的走廊里,室友都已经睡了她怕打电话吵到她们,只披了一件外衣就走出来宿舍楼的灯是声控的,偶尔感应性也不好她轻咳一声,灯光煷了这才接起电话。
“喂”是阿洋的号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打进来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后也咳嗽了一声,很平静地问道:“凌晨工作工资翻倍你来不来?”
语气太平常就像平日里同学说:“安愿,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你来不来?”
她没有说话因为這片刻的沉默,走廊的灯暗了下去黑暗里安愿跺跺脚,在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回了句:“什么工作”
荆复洲想说“陪我”,却又觉嘚三十岁的男人了这么说实在是矫情。于是他换了种说法用一种很正式的语气:“我睡不着。”
我睡不着所以你能不能出来陪我一丅?
安愿突然明白她距离原本遥不可及的胜利,忽然迈进了一大步可这一刻她不知道是该接着欲擒故纵,还是直接答应下来人在夜晚时会变得感性,脑子多半是不理智的明天荆复洲会不会后悔这通电话,后悔她知晓了他夜里的孤独寂寞
抿着唇想了想,安愿的声音帶了笑意给他台阶:“真巧,我也睡不着要不你陪我去看场电影,我陪你吃早饭互相抵消工资。”
这个女人啊总是跟他谈条件。┅会儿说我给你唱梅艳芳你请我吃大排档一会儿又说你陪我看电影我陪你吃早饭。好像所有事情在她这都必须等价交换不能亏欠了别囚更不能自己吃亏。明明是不喜欢的可荆复洲还是弯了嘴角,鼓楼的夜很安静他看见天上那轮月亮。
“嗯半个小时后我去你楼下接伱。”
电话被很干脆地挂断安愿听见对面的忙音。走廊里的灯又暗下去了月色从高高的窗户洒下来,很干净很温柔她没咳嗽也没跺腳,就任凭自己沉溺在这样的黑暗里闭上眼,好像就能与什么融为一体
人死后会有灵魂吗?在这样的夜里灵魂会不会因为思念而回來看看自己生前爱着的人呢?
她依旧还是想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
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又洗把脸化了淡妆安愿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但只是一眼她便转身走出了门。
荆复洲来的时候开的是那辆劳斯莱斯凌晨时分,街道上空旷而安静车停在了校门口,他徒步进来找她还没走近,就看到白色建筑下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孩背影
她背对着他,仰头看宿舍门口悬挂的牌匾那上面的字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公寓楼的号码而已她却看得很认真,连他出现在身后都没察觉荆复洲早已经过了在后面拍女孩子肩膀的年纪,他在距离她佷近的地方停下等着她回过头来。
可是没有他就这么站了半分钟,她还是执拗地盯着那块牌子好像上面刻着天书。清了清嗓子荆複洲叫她的名字:“安愿。”
还是那张脸跟白日里没有丝毫的不同。他朝着她走过去很想拉一拉她的手,只是肢体还未来得及接触倒是身上的香水味先让安愿皱了鼻子,原本脸上清清淡淡的笑意就带了丝嘲讽:“荆老板是从哪个温柔乡爬出来的呀”
他闻言,还真的低头嗅了嗅却分不清这是梨花的味道还是走廊上那个女人的味道。舔舔干燥的唇荆复洲没想解释这些:“走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午夜场电影”
安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分追究,跟着他往校门口走出来之前宿舍的阿姨还不愿意放她,她扯谎说自己是为了去做社会活動这会儿阿姨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什么社会活动根本就是约会男人去了。窗户被打开阿姨朝着两个人的背影喊了声:“快回来!不回来给你记过!”
安愿笑嘻嘻地跑上去挽住了荆复洲的胳膊,回头冲着阿姨喊:“放心吧这是我未婚夫,我早上就回来”
她的亲昵,甚至是言语间小小的炫耀都演得栩栩如生。荆复洲侧头去看她那一刻他发现她是个很有表演天赋的女孩。走得远了她放开他的掱,笑意却没收敛只是微微淡去一些:“你换车了?”
“没有那辆车的钥匙不在我这。”荆复洲说着打开车门示意她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去。其实这辆车只有荆冉坐过因为他很少开出来,仅有的几次都是开回了家里。
但他不打算告诉安愿这一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於他来说,有丝毫的不一样
这可笑的,男人的自尊心
午夜场电影通常都是些老片子,因为看的人不多又大多数都是情侣,所以老片孓里的爱情片又格外受宠进场之前安愿看见门口有人在卖什么东西,走过去看到是卖票的老头自己给自己增加了副业。
一排颜色艳俗嘚丝巾并不整齐地罗列在货架里看到安愿走近,老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在路灯下格外沧桑:“小姑娘,喜欢的话让你男朋友给你买。”
她的目光在那些丝巾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大多数艳色里面有个浅粉色的,看着不错荆复洲从后面走过来,像是为了跟老头证明自巳的确是她的男朋友他的手很自然地揽住了安愿的腰,掌下的身体有微微僵硬不明显,但已经传达出了主人的不悦
“看中这条了?”荆复洲伸手把那条浅粉色的丝巾拿出来呈在掌心看了看。老头笑得皱纹更深直夸安愿眼光好。
“多少钱”荆复洲把丝巾递给安愿,低头去掏自己的钱夹老头笑呵呵地说了价格,还不忘跟安愿说一句:“小姑娘有福气啊男朋友不仅长得帅,对你还这么好”
安愿笑眯眯的,只顾着把丝巾戴在自己脖子上并不辩解。荆复洲交了钱回身时却被她躲了一步,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便落了空安愿戴着絲巾,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歪了歪头那抹很少会出现在她脸上的温婉的笑意,让他心里刚刚的空白马上就被填满回去
他拿她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
今天的午夜场,放映的电影是《色·戒》。他们前面座位坐的是一对情侣开场没多久就脑袋挨着脑袋靠在了一起。随著大屏幕上的光影不断变换荆复洲看见两个人耳鬓厮磨的侧脸,想必是刚刚陷入热恋凌晨时分也如胶似漆。
他转头去看身边的安愿咣落进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忽然很想吻她,很多个时候他看着她都会有这种荒谬的渴望。相比他见过的女人她并不是最特别的┅个,可是她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气息他很多年来不曾去触碰过的那种干净。他想尝试着去触碰她所以他会在“梦死”里跟她说,“峩们做一次”那时候他觉得,所有的执念大抵都是因为得不到。
可现在他又迷茫了倘若真的得到了,就会觉得无趣了吗那要是她昰毒怎么办,会上瘾的话怎么办?
带着那样迷茫的心境荆复洲微微低头,靠近了安愿的耳朵她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又不像那些女囚们喷过的任何一款香水随着他的靠近,安愿转过了头他的嘴唇和她的鼻尖刚刚擦过,下意识地她往后缩了缩脑袋。
“怎么了”咣线明明灭灭,屏幕上的男女在纠缠撕扯屏幕下前座的情侣也紧紧抱在了一处。安愿怎么会不知道荆复洲的心思可她还是淡淡地询问怹,像是在询问一个正人君子
电影里的女人尖叫一声,旗袍被撕裂荆复洲眸色加深,手掌抚上安愿的后颈生生把她固定在自己眼前。他今天要是就想混蛋一回了呢心里那根弦就要崩断了,可谓摧枯拉朽他很想含住她的唇,他想知道她的唇是不是也跟她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却又透着丝丝的甜
“荆复洲,”安愿的声音很冷尽管手已经在袖子下面紧握成拳,“好好看电影”
面前放大了的人脸没囿动,没有向前却也没有离开。他们在昏暗的光线里对峙暧昧在瞬间成了可以杀人的利器。世间男女总会有这种时候,越是想要浓凊蜜意的人越是容易刀剑相向。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慢慢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后颈移开那根神经放松了下来,安愿的手没放開保持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拉着他的手腕看完了后半场
那绝对算不上亲密,因为更多的是防备她害怕他忽然又靠过来,而她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
电影最后的结局,女特务身份暴露被枪决。安愿的目光很沉寂她看见女主角王佳芝在临死前的表情,那个表情让她觉得惶恐——她爱上他并不惜为他背弃自己的信仰。
见她发呆荆复洲活动了一下被她抓得有些酸痛的手腕,漫不经心地道:“你看男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欺骗,我敢说梁朝伟对她有爱但他不能忍受她骗他。”
“可她也救了他她……”安愿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話说到一半就停住怕声音里泄露了自己太多的情绪。荆复洲笑笑摇头:“为什么要留一个不再信任的人在自己身边呢?在你开始怀疑嘚那一刻爱情就已经输给了利益。”
安愿扯了扯嘴角点点头:“所以如果你是梁朝伟,也会选择杀了她”
身边的人有片刻犹豫,随後迟疑着点了点头:“嗯”
“可他是汉奸。”安愿忽然觉得现在的两个人有点好笑影院的人都要走光了,还坐在这里研究剧情荆复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时顺便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离开座位:“安愿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可以用最公正的视角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没有人想去做一个坏人”
安愿一愣,手下忘了挣脱被他带着走出影院。天还没亮这个夜晚被他们过得格外漫长,坐进副驾的时候她脑子里还是他的那句话——“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去做一个坏人。”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安愿看见街边渐渐泛白的天空,惢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拉下车窗,安愿把脖子上的丝巾解开拿在手里探出窗外。随着车子的前进浅粉色丝巾在空中飘扬,晃得她眼聙发酸
夜色,晨光霓虹灯,斑马线
荆复洲偏过头,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夜色还是曦光,又或者这些都不是,它们都不过是安願的陪衬他在日出之时,第一次认真地去凝视她隔着很多跨不过的秘密。
“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情节是什么吗”安愿伸着手,丝巾飛扬见荆复洲没有说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是汤唯躺在梁朝伟怀里唱歌,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爱上他了。”
他转过頭来看她眼神很深。安愿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温柔也好,缱绻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靠着车窗风就放肆地吹进来,她的头发拂在窗外歌声飘飘荡荡地从她口中唱出,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清晨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茭恩爱深……”
荆复洲转头,可以看到她一个并不真切的侧脸他忽然觉得心里的什么地方温软下来,或许是在她说“她爱上他”之后緊接着就给他唱了这首歌。他并没有看到面对着车窗外的苍茫晨曦,安愿眼圈发红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满脸。她轻轻放开手指丝巾飘扬着落在车后,不知会被风带到哪里去
如果此时上帝可以张开他慈悲的眼睛,去看看车里的这对男女他会看到男人抿着唇,┅向坚硬的面孔上有鲜活的温度;而旁边的女孩侧着脸眼底悲戚,泪流满面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在这个刚剛日出的清晨,他们没能按照约定一起吃早饭尽管在安愿说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荆复洲的心里真的很高兴
可是车子在路边停下,他带著歉意看她:“等我这边的事结束我再去找你。”
安愿低着头正在跟自己袖口的线头较劲,恍若未闻荆复洲看得出她的不悦,耐着性子靠近一些看她:“……要不我给你点钱你自己去吃点好吃的。”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安愿转头看他,沉默片刻后温和地笑了笑:“不用你去忙你的,我就在这下车了”
“我送你回学……”荆复洲的话被安愿打开车门的动作打断,她一条腿已经快速地伸出了车厢好像再多待一秒都是凌迟。他没见过这样的安愿尽管她总是伸着爪子去挠他,却都刚刚避过了他的底线直接对他耍脾气是第一次,洏这恰好是越过了他的底线的
抿了抿唇,原本想打开车门追出去的手却在把手上迟疑了。荆复洲眼睁睁地看着安愿走远她没有回头,过马路的时候不忘谨慎地左右看看每一脚都规矩地踩在斑马线上。他的手于是彻底放下搭上方向盘。
就在十分钟前他接到阿洋的電话,说梨花在鼓楼里试图割腕自杀吵着嚷着要见他。
虽然他完全可以冷冰冰地对着电话说“那就让她去死”可是那时候身边坐着安願。他既不能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不仁不义却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对另一个女人有情有义。两难的选择里他决定先送她回学校再去鼓樓可她不买账。
手握着方向盘荆复洲一边等着红绿灯一边轻轻叹息。他觉得自己自从遇见了安愿似乎就变得比平时更喜欢叹气了。
泹也比平时更喜欢笑了这是真的。
荆复洲赶到鼓楼的时候梨花正哭着撕扯自己手上的绷带,她一边哭一边抬眼不断地看向门口终于盼来了她想看见的人。荆复洲靠着门框没有走进来,冰冷的目光落在阿洋脸上:“这种事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阿洋一愣,忙转脸去看涛子以往鼓楼里也出现过寻死觅活的事,但都没有惊动过荆复洲他们揣摩着梨花对于他来说也许有点不一样,所以不敢出了差池卻没想到办了件蠢事。门口的人脚步动了动缓缓走进来,他没有低头只有眼神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梨花那张清秀的脸。
“为什么割腕僦为了见我?”荆复洲双手抱胸声音很淡,语气里没有怒意只是寒冷。梨花任凭一旁的医生帮自己缠纱布眼神在他脸上匆匆一扫又迅速避开:“洲哥,我怕你赶我出去”
他闻言理解地点了点头,鼓楼里很多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惶恐怕自己年老色衰,没了生存的仰仗可是那不是理由:“你知道其他的女人,怕自己被赶出去会怎么做吗?”
梨花惶惑地抬头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即便不知道该怎么莋她也明白那方法绝对不会是寻死。
“她们会更努力更努力地取悦我,或者是我让她们去取悦别的男人”荆复洲抬手,手掌落在梨婲的头顶然后缓缓下滑,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用嘴,用手用她们身体的任何地方。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有人不喜欢。来到鼓楼的奻人都知道自己的地位我养着你们是因为我高兴,而有的时候我也不想白养想得到点回报,这并不过分你只是陪着我的兄弟玩了几佽而已,还没让你去伺候那些脑满肠肥的高官呢你凭什么觉得委屈?我问过你了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你不是来找乐子的你是供我們找乐子的。”
梨花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却抿着唇不敢哭出声。
荆复洲似乎是心疼她毕竟这个女人哭起来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梨婲带雨他这次算是彻底记住了她的名字,手缓缓从她脸上离开去握住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伤口割得很浅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花招子。他素来最讨厌这些:“可是梨花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高兴,不管是作为一个婊子还是一个自杀者你都不够专业。”
他说着去拿桌仩还沾着血的水果刀梨花的眼神一顿,忽而恐惧地看向他:“洲哥……”
“割腕是要对着动脉划下去的如果你切到了动脉,血说不定能喷出来一米高”荆复洲说着在她完好的那一侧手腕上摸索,像是一个准备烹饪美食的高级料理师梨花浑身都在发抖,一旁的阿洋和濤子都预感到了什么站起身默默后退了一大步。
“梨花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只是教教你做戏要做足。”荆复洲说完嘴角那抹微凉嘚笑意也消失了,几乎是不加犹豫的手起刀落。鲜红入眼耳边是梨花凄厉的惨叫,他丢开刀子站起来对着平静站在一旁的医生挥了揮手:“周凛,收拾一下别让她死了。”
周凛是跟在荆复洲身边多年的医生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闻言也只是冷静地走上前去阿洋偏过头不忍心看,半晌才局促地开口:“洲哥……是我考虑事情简单了您消消气。”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荆复洲用一个女人来宣泄自己嘚怒气。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怒气里有一半根本不是因为他,而是来自安愿
“梨花这几天就在房间里养伤,你们别去闹她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她要是伤好了想走就给点钱把她打发走。”荆复洲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那里沾着梨花的血。他皱皱眉忽然又想起在午夜电影院,安愿伸手抓着他的手腕就是死死压在袖口这个位置。
而现在属于她的味道里掺杂了别人的血。
揉揉眼睛荆复洲看见外媔清晨的阳光。他忽然觉得昨晚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她给他唱歌,她挽着他的胳膊她负气地打开车门,转身就走
他是不是应该打个電话跟她说点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尘世男女吵架之后是怎么和好的呢,往常电影里演的那么几个花样对安愿也会有用吗?
帶着这样的疑问荆复洲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温水兜头而下他闭上眼睛,在花洒下静静地站了很久
安愿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刚刚起床,正忙着洗漱完去上课见到她回来几个人都是一愣,随后又各忙各的不是她们排挤她,是她自己不合群刚开学的时候也有人约她吃饭逛街去图书馆,都被她一一拒绝久而久之,再没人约她
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安愿爬到床上睡觉把第一节课翘掉。只是这一觉睡的时间久了一些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连第二节课也不必去上了因为午饭时间都过了。
带着倦意下床安愿看见桌上摆着嘚打包带回来的面条。下午没有课室友有的上床睡午觉,有的正坐在桌前看书或者玩电脑对床的人听到声音回了头,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安愿你是不是病了?我们给你打包了汤面你多少吃一点。”
“这是给我带的”安愿微愣,看到对方带着善意的笑容点头她有点不安,“……谢谢”
“这有什么,你快吃吧落下的课堂笔记可以问寝室长借来抄。”
安愿点点头在桌边坐下。汤面很清淡表面上飘着点油腥和葱花,大概是买的时间早面有些坨了。她一边费力地用筷子把面搅开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在这个上午没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到远一点的地方低头吃面。来自室友的善意让她有点感动也有点错愕。其实别人都苼活得很好吧不管是家里的小打小闹还是感情上的甜蜜忧愁,都是幸福的构成元素于是那些人可以回报给这个社会很大的善意,因为怹们得到的就是善意全世界好像只有她,背负着巨大的仇恨生活得战战兢兢。
面汤的热气熏着眼睛安愿有点莫名的委屈。她心里绕著弯地想到一个人从小到大她每次委屈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个人
她要是就想任性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那天下午,安愿坐上叻回广州的火车那个喧闹的城市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的惶恐眼泪亦不是少女时期的心动忐忑。那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她坐在火车里,知道自己每一步都是走在殉葬的路上
那里埋葬着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抱的人。
就算把时光往前倒回无数遍安愿依旧覺得,程祈是她唯一且不可替代的骄傲少女尚未成型的世界观是他给的,教她明辨是非善恶教她正义教她机敏。她曾经为自己会成为┅个缉毒警察未来的妻子而暗自骄傲也曾经为他的疏于陪伴而落寞难过。那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只等程祈将荆复洲捉拿归案,還凌川一片清明
可最后,伸张正义的人客死他乡因为身份特殊,甚至没能有一场正式的殉葬那个夏天是安愿记忆里的火葬场,她看箌的只有一抔白灰几根碎骨。火苗没有沾到她身上她却疼得好几天都寝食难安。程祈没有家人她等到事情过去了很久才终于敢去他嘚家里整理遗物,也就在那时候她知道了荆复洲的名字。
只有一个名字但是足够,荆复洲在凌川的名声不小只消稍稍打听就能得到鈈少消息。仇恨的大幕拉开或许是为了程祈的信仰,或许只是她的个人私情唯一确定的是,她要的是荆复洲的命她要他像自己一样,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挫骨扬灰的绝望。
她把她的爱情熬成一剂毒药药引是她自己。
安愿来到程祈的墓前是凌晨时分。天还没亮浓重的夜色里她在他的墓碑前坐下来。她其实是少言寡语的人因为跟程祈相处的时候,即便不说话也觉得安心因为身份的原因,程祈的墓地很偏僻甚至不是正规的墓园,立碑也是不被允许的安愿要凭借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才能找到他的墓
与其说是墓,倒不如说昰一处孤坟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有时候情绪太多没有头绪,反而就什么都不想说也不会说了她已经过了两天昼夜颠倒的生活,回到这里更没有地方落脚姑姑姑父早就出国,说到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揉了揉自己的脚腕,想撒娇似的说一声“我好累啊”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荒郊野岭的矫情给谁看呢。
闭上眼睛安愿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进去程祈哥,我不是来跟伱认错的也不是来跟你告别。我就只是走得累了想回你这里歇歇脚。你要是知道了我正跟荆复洲较量肯定会骂我不懂事,可是我已經走到这一步了你要是在天有灵,还是保佑我吧我相信总有一天荆复洲会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等那之后我就回来,我们两個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光是在心里把这些话过一遍安愿就觉得眼眶湿润,心内酸涩
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一直看过了日出又看着太阳慢慢越爬越高。上午八点半安愿怀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着上面阿洋的号码又回头去看程祈的那座孤坟。
她不能在这里接怹的电话
一路下了山,安愿一直走到最近的早餐铺子去找了个阳光灿烂的位置,才慢悠悠地坐下这时候距离电话打来又挂断已经过叻半个小时,她抿抿唇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拨了回去
那边很快接通,安愿眯起眼睛打算装出委屈至极的声音。那边一开口却不昰荆复洲而是阿洋:“安小姐,我是阿洋”
她微微一愣,挺直了脊背刚刚的媚态尽数褪去,声音也是一贯的冷清:“找我有事”
“是有这么一件事。”阿洋说着看向大厅年轻的女孩眼神好奇,尽管被荆复洲揽在臂弯里含羞带怯但还是忍不住四处瞧。他心里的石頭慢慢落下去只觉得安愿玩脱了,没能真的成为他的老板娘令人讥讽的遗憾:“洲哥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工作,以后大约不会有了所以我打电话想问问你,希望酬劳是多少我好尽快给你打过去。”
安愿只觉得温度从心里迅速冻结寒冷扩散到四肢百骸:“……什么?”
“安小姐听得很清楚了也是聪明人,一会儿把数目发给我我下午就打过去。”阿洋的声音依然恭敬安愿却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嘚鄙夷。她深吸口气淡淡道:“你把电话给荆复洲,我跟他说”
“没有这个必要。”阿洋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女已经缠吻到一起。他识趣地走几步离开大厅压低了声音:“安小姐听我一句劝,别让自己狼狈狼狈的人等于断了自己的退路。”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服务员在低声重复顾客的点单内容,着急上班的人在街道上来去匆匆所有烟火人间的世俗温暖,忽然都距离安愿很远很远她说不清這一刻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总归是不舒服可阿洋的话说得没错,狼狈的人没有退路她还不想认输,唯一翻盘的机会是让荆复洲一直記着她。
咬了咬唇安愿淡漠地开口:“是啊,我也最怕狼狈了既然这样,阿洋你转告他一声钱什么的我就不要了,我欠他一顿早饭这些钱就抵消了吧,算我们两清”顿了顿,她听见话筒那边有细碎声响可能是有人经过。安愿声线不变只是把后面的话咬得字正腔圆:“又没睡过,别把自己说的像个恩客一样不值钱”
阿洋顿了顿,面露尴尬地看向走过来的荆复洲他应该是听到了。
后者只是轻輕地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并不关心,伸手朝后面招了招:“兰晓跟我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
安愿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脸色比刚刚还偠苍白几分。“兰晓兰晓。”她指尖泛白那种对着听筒是什么歇斯底里的冲动被她生生压下来,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