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的房子,没有宽带,一整天开流量超了怎样才能把话费反回来话费遭不住,不知道房东同不同意,可以自己办理宽带吗?

2018年10月24日,已经与人类相伴48年的互联网,在全球范围内步调致地开始降速。256天后,全球互联网彻底中断,人类既有的生活方式被打乱,自发生变化的那一天起,这一变故持续了十年时间,并无一人能破解这一迷团。人们已不再追问原因,开始被迫习惯变化。

以切实可考的发布时间来衡量,周密是全世界第十ー个发现者,而在中国,他是第一个。

在这一年的四月份,周密凑齐了自己心中的皇帝套装,一副9.1声道的耳机,4KHDR显示器,一台配置中等的电脑号称一百兆的一条二级运营商宽带。

以上所有设备加起来耗费一万七千余元,对于周密来说有些奢侈。2014年他自河北某机械名校的影视学专业毕业,在两家电影公司度过了不顺心的两年,意识到自己对于影视业的想象过于美好,转而跳槽到一家广告公司担任拍摄部门的现场制片。这份工作相较他曾经的憧憬相去甚远,公司上下没有什么为艺术而创作的氛围,第一原则是让客户满意。但却比之前的两家公司更有商业操守,他得到了稳定的五险一金,视乎行情,收入在一万元上下浮动。每个月的收入他会交给家里两千,再除去必须的日用开支、房租,自己能使用的所剩无几。

这是周密参加工作的第四年,他没有女朋友,也不考虑结婚,对于前景他只有模糊的规划。

但周密不为未来过多担忧,他对于物质享受日渐淡薄,转而追求虚拟世界的财富。在他租赁的狭小开间里,显示器占据中心位置。

8T硬盘中藏着一个私人电影库,命名格式统一的文件夹在其中整齐码放,正片,海报,字幕,纪录片、相关资料,一切皆是手动搜集优中选优。甄选标准基于IMDB和豆瓣,但更主要是他的个人喜好,比如《肖申克的救赎》始终没有入选他的馆藏。周密相信,以蓝光4K原盘为基准格式,人世间所有优秀的电影,加起来总体数据量也不会超过100T,总片量应该在两千部左右。

100T虽然现在看来是个不小的数据量但周密乐观地预计,随着技术发展,十年后100T的存储设备,可能只有巴掌大。到了那一天,即便周密一无所有,他将成为一个“坐拥数字后宮的皇帝”。他非常满足于中国当时的网络环境,下载是一件近乎零成本的事。只要肯花时间,几乎可以找到任何电影。对于版权问题,周密羞赧地保持沉默。

“只能说感谢时代。”周密说,“电影还是胶片的时候,只有富翁才能有自己的电影收藏,但现在实现这个梦想非常简单。”

他的100T数字后宮之梦,折翼于2018年10月24日晚11点,格林威治时间下午3点。这时他预备下载维克多?舍斯特勒姆的《幽灵马车》,下载中途,速度突然降低至约4MB每秒。

一个百兆宽带的理论下载速率是12.5MB,考虑到线路衰减,能达到10MB即为合格。签下周密所住小区独占运营的这家宽带商叫E博士,最高下载速度只有8MB每秒。这个速度只能在大部分用户睡着以后才能达到,也是周密平时下载的高峰期。

突然少了一半带宽,周密需要多等待一个小时,预备在今晚看完这部电影的计划被完全打乱。他有几乎所有下载软件的会员资格,换用其他下载软件后,速度同样被限制在4MB每秒。经过简单的排障,他断定是宽带出现了问题,拨打E博士的客服电话,等待了十分钟也无人接听,他不得不放弃了今晚的计划,决定提前入睡。

临睡前,他在百度“宽带”贴吧里愤慨地留言,发帖时间是11点26分,提醒大家远离一切不靠谱的网络运营商。在前十楼的回帖中接连出现了相同遭遇者,大家的反映一致:网速突然降低至原来的一半。他们之中不乏联通、电信两大主流运营商的用户。

周密当时心里一动,在手机上使用一个测速软件对手机的4G网速进行了测试,结果令他瞠目结舌,手机46网速也降低至平时的一半。

他在回帖里率先发布了这一事实。这是中国互联网对于这次断流发出的最早记载。

两年之后,硬盘容量进一步扩增,16T硬盘跌至两千余元。周密所工作的广告公司也迅速将经营领域跳转回熟悉的电视广告领域,经营状况尚可,他也获得了一次幅度为30%的提薪,虽然距离车房依然遥远,购入更多硬盘却不成问题。但在互联网断流之后,16T硬盘已成屠龙之器。

周密不得不开始习惯于另一种收藏生活一购买蓝光碟片。比起之前的下载,他要花费更多,在影片的丰富度上,也不可同日而语。他的品味属于小众人群互联网断流之后,重新兴起的影碟租赁店难以提供他需要的内容,只能通过目录邮购,豆瓣与IMDB的评分曾无数次让他嗤笑,但现在成了他魂牵梦绕的东西。

因为没有评分过滤,也不能试看,每次购买近乎抽奖,他积累的失败购买越来越多。现在他找到了一些组织线下换片的组织,在这些电影发烧友里,找到他喜欢电影的机会比盲购要大一些。但这些组织并不是免费的,规则要求,你必须拿出你的内容交换。

周密原有的电影收藏成了硬通货。他现在经常借出差之机,提着一个沉重的硬盘盒,往返于京沪两地。北京的片源他已经基本扫过一轮了,能留下的不多,他把希望寄托在上海。

但交换永远有限,不能无中生有。参与交换得越多,所见的重复就越多,大家都有一种感觉一似乎没有新片了。

这也符合事实,一部分小众的电影只发行过一次实体碟片,粉丝市场便已饱和,如果幸运,它会在资源下载网络上惊鸿一现,能来得及收入囊中的人很少。有部分新电影因种种原因,既不能以正版形式引入中国,也绝非盗版商青睐的对象,除非有人从海外走私,否则都只会活在人们的传说中。参加交换会的人也越来越少,因为媒体的关注,使得参加聚会所要冒的风险越来越高。

但周密还是一次次奔赴,义无返顾,又常常败兴所归。他的藏片常有特异,在交换会上门庭若市,然而旁人提出作为等价交换的,却总是《肖申克的救赎》。不肯拂人面子,他总是答应,“现在我有超过二十个不同版本的《肖申克的救赎》。”周密苦笑着说。他的数字后宮现在勉强达到50T,但他心里知道,其中一部分根本不够格,只能是矬子里挑高个了。

这一次周密要前往广州,那里临近香港,传闻那里的交换会有许多海外来路的电影。更有电影爱好者圈子里一个了不得的传说,传说迅雷公司倒闭后,它庞大的资源库硬盘被拆解流出,这意味着一切曾经可被迅雷加速下载的电影,都在遥远的南方有一个副本。周密就是为这个传说而来。

高铁上,周密翻阅着一本音像品的邮购目录“声色”,这是当今中国最火热的邮购目录“众得”旗下的子目录。现在他的日用品,衣服,都从这本邮购目录里购买。这本邮购目录里都是大众消费品,它旗下有众多名目不同的细分子目录,专注于母婴产品的“春苗”,专注于女性彩妆的“悦己”,主营奢侈品和进口家居的“高眉”...

如果你是淘宝爱好者,你会在上面发现很多熟悉的供货商,似乎他们只是改用了另一种传统的形式经营。

“说互联网断流,我是中国第一个发现的。据说搞这个的已经是百亿身家了。”周密说,他用力戳着这本厚厚的邮购目录,半开玩笑地说,“一个人是一个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弄这个呢?”

目录邮购公司众得有两个创始人,其中个叫马觅源。在世界网络降速的第二天,马觅源还在北京海淀区西二旗的一家出版社工作。出版社的名字叫电子工业科技出版社,是一家国家三级出版社,经常被人同业内如雷贯耳的电子工业出版社混淆。他们的出书范围同电子工业出版社大致相同,历史也一般悠久,却在销量上一直被这个名字相似的同行压得抬不起头,经营状况不尽如人意。这家老迈的出版社在京包路东租用了办公楼的一层,楼上有视野开阔的天台,在北京“亮出天际线”活动后更是一览无余。

马觅源的同事就是在这里向他告知了自己即将辞职的消息。他们两个同属无编制员工,从来与有销量保障的王牌书无缘,只能费尽心机地追赶时事,做一些诸如“在职场巧养生”之类的偏门选题,期待一朝精准击中当代人的心灵空洞。与马觅源交好的同事当时处于失衡的心态中,他前几天在电梯里捡到了一张工资条,得知本栋楼里某家网络安全公司的职员,大学本科,就职一年,却比他的薪水高出一倍半。

马觅源与这位同事都是硕士学历,在出版行业的生态环境中,这只是个起步标准。

这位同事认为在北京,获得良好的生活,必需一定的物质支撑。出版社的晋升最重年资,但出版,尤其是自己所在的出版社,已经属于タ阳行业。千辛万苦求得攀升,收入也必定与互联网新贵是天壤之别。他決定回老家去,那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不需要爬到很高的位置,也能进入一个舒适的生活区。

他留给马觅源的不全是丧气话,还有个甜活。省事钱多,谓之甜活。这个甜活是给一位互联网投资人写自传。这种活被出版社内的正式在编人员所不齿,但如果能撰写,编辑,出版,一肩挑起,那就能拿到不少报酬。马觅源在这个甜活面前怦然心动,不大明白为什么投资人会找到他们,他觉得投资人一定是将他们与电子工业出版社混淆了。

2014至16这三年是中国互联网创业的巅峰期,当时在北京遍地热钱,从中关村创业大街一路向北,直到上地和西二旗,每个咖啡馆里都容纳着两三个改变产业格局的项目。无数财富神话在此时谱写,也诞生了许多新的巨头。2018年,狂热的浪潮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但激情的余波犹在。这一天马觅源陪同这位互联网投资人会见了几波创业者,气氛热烈,但他心如止水,在内心里打着腹稿,准备着用什么样的笔墨修饰这位投资人,使他的形象高大卓越,同时又让人感到平易亲切。

这位投资人不愿意公布自己的名字,遵循马觅源的称呼,我们叫他大佬。

大佬在第一天的会见中概无保留,讲述许多业内秘辛,许多赫赫有名人物,都曾是他不屑的小跟班。其能力比自己差之远矣,他们的成功不过是赖以时运。马觅源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否展露出了种嘲弄的表情。但为了证明这一切并非妄言,大佬随后带他到上地,在许多知名网络公司里叫出不少小辈,闲庭信步般地帯他步入中国互联网的核心地带。这一天的游览混乱而关键,所有公司的技术部门都在为突然降低一半的服务器带宽大伤脑筋。他们完全忘记了来访的目的,回去的路上惊愕地猜测着原因。马觅源当时表达了一点夕阳产业的恶意,他说,“如果互联网还要再慢一半呢?如果互联网彻底中断呢?”

在愤怒的争吵中,大佬质问马觅源,“那么人们去哪里购物?”

“小康之家。”马觅源说。

大佬要求马觅源说清楚,他们在一家上岛咖啡聊到半夜,主题是“没有互联网,有什么可以做”。直到那家咖啡馆打烊,他们坐在马路牙子上,越聊越激动,两人抽光了三盒中南海点八,双手都在发科。然后大佬决定,明天就开干。马觅源在这种激情前有些害怕,但大佬简单地说服了他,“人们都以为涨潮是浪,但其实退潮也是浪。”

马觅源是在这一刻确定,大佬与那些成功者之间所差的,也许真的只是一些时运。

1993年,美国人康保乐将在美国成熟多年的目录式邮购引入中国,公司命名为“小康之家”,凭借着对中国人人性的深刻洞解,以及当时实体零售业的做慢与落后,小康之家大获成功。1998年小康之家领下中国第一张邮政服务执照,并开始迎接身后的无数追赶者。引领者和效仿者都没有想到,几年之后,电子商务来了,谁也没有抢到最后的胜利果实,所有目录式邮购公司日益凋败,逐漸消失于市场。

大佬和马觅源准备再一次将目录式邮购引入市场,这个项目的成立前提是:互联网即将消失。这亳无疑问是一场豪赌,但大佬愿意相信马觅源那带有恶意的预测。或者说,他是基于1949年美国工程师爱德华?墨菲一个符合人们心理经验的断言:事情如果可能糟糕,那就定会糟糕。

如果等到糟糕那一天再干,一切就都来不及了。马觅源在电话上辞职,没有再去出版社上班。他开始一张一张买下那些目录邮购服务公司的执照,保障印刷目录的质量。

大佬雇佣程序员扒下各大电商网站的数据,顶级店铺的商品,联系方式,都在三天之内汇集。这些网络热卖商品被集合成册,分发渠道主要是借助地面推广人员,向物流的终端源头快递员们分发。快递员向电商买家附赠邮购目录,拿补贴。买家通过邮购目录订货,也拿补贴。他们并没有花时间向商家普及这一崭新而古老的渠道,而是借用当时变慢却依然足用的互联网。所有的商品只不过是由大佬的公司在网上下单,再转发给买家。

这一画蛇添足的行为在当时被互联网业界引为笑谈。有人刻薄地评价, Yahoo引领我们进入WEB1.0时代,Facebook引领我们进入WEB2.0时代,而众得把一切倒回到了WEB0.0时代。

大佬和马觅源苦苦支撑了一百多天。在10月24日后第128天,世界范围内第一波网速突降的原因尚未查明,第二波降速到来,网速缩减到了原有的四分之那些在笑的人笑不出来了。

网络在32天后再次突降,这一次不是二分之一,所有网络的速度上限降至不超过256KbpS,又经过32天,网络传输速度缩减至14.4kbps,64天后,全球互联网全面中断。

中国电商蓬勃的十五年里,一边培育出条产能巨大,运转通畅的产业链,边培育出数亿量级,无需看到实物就愿意购买的顾客。现在他们之间的纽带断了,站在他们中间的是马觅源和大佬开创的众得。

此后的故事人所周知,几大电商公司在大断流后如梦初醒,疯狂反扑,他们借助既有的一切资源将线上服务线下化,指望继续自己的购物帝国。缓慢的邮购服务执照审批为众得公司又嬴取了三个月的时间。硝烟过后,众得独占的大局已定。

“其实他们不是输给我们。他们自己拖累了自己。”大佬在一次公开的访谈中说。淘宝,京东和亚马逊是电子商务公司,根本上是互联网公司。转型线下意味着绝大多数员工与管理者要面临换岗或者淘汏,他们的群体潜意识中都拒绝这样的改变,造成了这些巨头的动作迟缓。

战争永不结束,几大快递公司凭借自己良好的线下基因向众得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挑战。尽管引入了职业经理人来分担工作,马觅源每天在办公室耗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这同他的预期生活不大致。于是在众得成立的第四年,他将手中股份脱手套现,告别江湖。

现在他住在西二旗一家酒店公寓的顶楼,每天三壶茶打底,有六个房间专门用来放书。他回过自己的老东家,因为他坚持低调,不接受对公众展示自己,前同事并不知道他是福布斯财富榜上的一位新晋才俊,依然在劝他再次进入出版社,当然,要从头开始。

马觅源曾经工作的这家出版社现在经营确实不错。在互联网断流之后,出版业再度振兴,纸媒再度振兴,电视再度振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许多从这些行业奋勇跳向互联网的精英骨干现在尴尬地掉转方向,祈求曾经的东家高抬贵手,让这些见识短浅的浪子回头。马觅源再一次登上了出版社的天台,现在的西二旗一片萧索,更远处的上地、东北旺更是鬼城一般。透过窗户,无数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地上散落纸片。他回忆起自己命运改变的那一天,那个要离开出版社的同事指着远处的百度大厦,饱含羨钦地说:“看看人家,浪花尖子上翻跟头。”

马觅源曾经无数次在西二旗地铁站,与这些浪花尖子上翻跟头的人擦肩而过。他们衣着朴素,头顶华发早谢,却映射出时代的光彩,肩背电脑包,承载的是重大而又甜蜜的负担。他不能说自己没有产生过与那个同事相同的嫉妒之心。但现在的西二旗地铁站乘客稀少,产业的衰退使得这座城市曾经的掌上明珠失去了熠熠生辉的魅力,马觅源看到此景又难免一些怀旧的伤感。

他现在无比想念那些一脸疲惫,却又洋溢着志得意满的互联网精英。

服务器机柜上摆着一个漆黑色的榉木十字架。这个十字架是母亲在满为2017年春节回老家时郑重地交给他的,这是乡间教堂褒扬她虔诚的礼品。满为把它带回机房,一群运维工程师哈哈大笑。机房在遇到一些原因难解的故障时,他们会装模作样地祷拜,还会献上一些内存条做祭品。

在互联网断流之后,这个十字架成为满为和其他五个人的精神寄托。六个运维工程师每天上午十点和晚上八点各祷拜一次,以前他们在这个时间会进行一次维护,而现在变成了祷拜的时间。

“如果大断流之前你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那是你的选择。如果大断流之后你还不相信有神,你是不客观。”满为这样说。他简单地向我们解释了断流在技术上的诡昇莫名之处。经过长久的实验,他们已对断流的性质相当了解。

线缆传输,不管基于电缆还是光纤,无线传输,不管基于电波、红外还是激光,传输距离均不可超过3.14米,且不能构成网络,否则信号会变成一片无法被解析的杂讯。电脑内部器件之间的传输电脑与USB设备的传输,两台电脑之间的数据互传,因为没有违背这两点限制,得以正常运作。

第二层诡异之处在于,模拟信号的传输完全通畅。广播电台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移动通信与广播电视在实行了大规模的技术降级后,再次启用早已被抛弃的模拟信号传输,也勉强能实现正常服务。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如果你试图在模拟信号传输中夹杂可被解析的数字信息,其传输速率超过80bpS,原本通畅的模拟信号会立即変为杂讯。

最后一个概念相当难以理解,满为用些小实验向我们展示断流的这一诡异之处。

以一台电脑播放视频文件,视频文件包含了森林、海洋、动物,然后视频内容变为拍摄一面写满文字的A4纸,在摄像镜头即将凊晰对焦纸面文字时,画面瞬间变为灰白噪点。

他用一台电话拨通了机房里的另一台电话。在电话这头,满为熟练地快速诵读相声《报菜名》里耳熟能详的一段贯口。他逐渐加快语速,在语速超过每秒五个字时,接听的另一头电话听筒中,他的声音瞬间变成沙沙的噪音。

当信号蕴含了超过80bps,可被解析的精确信息,就会被变为杂讯。这一点完全不合科学的逻辑,信号本质上是一种能量的传导,如果传输介质可以承载信号所需的能量传导幅度,那么它就是通畅的。而现在竟因信号所传递的内容不同,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满为以生活中常见的事物来举例,传输介质就像一条通道,如果一个女人可以通过这条通道,那么一个男人理应也可以。但现在的问题是,这条通道只对女性开放,而男性不能通过。试图伪装成女性的男性,不管伪装得多么逼真,也样不能通过。

“除非有一个关卡,一个过滤器。”满为说,“一个能识别信号性质,针对处理的过滤器。但这又不是一个简单的过滤器。它运算力接近无限,能破解一切加密与混淆算法。它无所不在,能在全世界所有的电缆和空气中竖起一道高墙。

物理学家们所做的实验更加严谨,他们发现满为所不知道的事情:信号传输的信息虽変为杂讯,但信号蕴含能量的传导既没有损耗,也没有出现延时。

电流的传导速度接近光速。也就是说,这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过浪器在以超出人类认知的速度在运行,以超出人类认知的方式在检查,以超出人类认知的手段施加干扰。

“是科学远胜于我们的外星人。”满为的一个同仁这样说,但他又补充道:“如果他们能做到这些,同神也没有本质区别。”

他是守望者群体里唯一一个不是技术出身的人,爱读科幻小说。断流之后,他多出很多时间读书。在六个人中,他最富裕,也最贫困。断流前,他拥有市值超过三千万的区块链货币,而现在被锁死在了无数人的硬盘中。

区块链网络的特征是分布式存储,每人都掌握着账簿,彼此参照印证。当网络畅通时,区块链货币不可伪造,不可销毁,总量恒定。尽管兑换法定货币的价值一直随着人们对它的信心而波动,它本身却是强壮而有信誉的。但这一切建立在通畅的互联网基础之上,在断流之后,它成了沉船里的黄金,切实存在,但又无法触碰。

有一点满为和其他人都心知肚明,黄金性质稳定,可以历经千年不変,而区块链技术依赖于每个节点上存储的数据文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任何介质上的数据丟失的可能性都会越来越大。当数据丢失达到一定规模,现有的区块链网络将会全面崩溃,科幻小说爱好者的财富可能化为泡影。

但科幻小说爱好者的心态平和,他认为满为才是最不幸的那个人。

2018年,公有云服务方兴未艾,第三方提供商以性能强劲的大规模服务器机房,为远程用户提供存储和计算服务。三十五岁的满为担任运维工程师多年,专精于集群服务器,能承担管理工作,业内颇有声誉。那一年阿里、华为、百度等巨头大力拓展旗下的公有云业务,他的收入水涨船高,达到职业生涯的顶峰。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决定掏空现金,购入位于海淀西北旺的第二套房子。两套房每月房货合计五万,如果行业正常发展,这个数目对他不构成压力。

变故发生在2018年的大断流之后,互联网皮之不存,云服务毛将焉附。大规模的行业萧条开始,裁员,破产,无数互联网从业人员无法承受这一巨大的变动,甚至终结生命。满为所在的公司艰苦转型。满为选择同其他的运维工程师选择守在机房,日复一日地用最低限度的电力,维持服务器中的数据。

断流后的第一年,人们并不接受变故,不少公司愿意出资维护自己的数据。又过了三年,互联网已成人们梦中的回忆,留守机房的运维工程师大部分离开了。他们苦苦维系的数据,东主都已相继破产,一些勉强生存下来的公司,也相继发函声明放弃数据,不再支付费用。他们依然没有离开,早晚对着十字架各一次祷拜,然后用各种方式尝试数据的连接,从上班时间到下班时间,从不停歇。对于用技术手段绕过那个无处不在的过潓器,他们已不抱希望。他们只求自己能成为数据传输再次畅通时,第一波知道的人。他们和世界上其他从事着相同工作的人保持着通信联系,彼此汇报着无望的进展。在信件里,他们把自己在做的事情叫做守望。

外人看来,他们是一群不知变通的人,一群刻舟求剑的傻子。

坚持到第五年,只有三个工程师留下,然后又加入了两个人,名单就再也没有变动过。六个人来自不同的公司,在这里相濡以沫,好像找到组织。一向视数据安全大过生命的满为也在一些问题上妥协了---机房接了一台电磁炉,用来每天做饭。

他们的饮食简单,生活清贫,但机房的房租依然矮慢地消耗着他们的积蓄。六个人会在每天分别出去做一段钟点工,这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开支,房租的主要支付者还是满为。

在断流后的第七年,满为同妻子离婚。他的妻子在离婚前两年,无数次要求他放奔在机房的守望,出去寻找一份能带来收入的工作,满为不为所动。因为互联网行业的大衰退,西北旺房价一泻千里,满为家亏损掉了两套房的首付,也无力继续支付货款,只能将第一套房子草草脱手。

满为希望能从卖房款中分出一些钱继续维持机房,妻子说,那就离婚,满为同意了。

这一天是周五,满为将守望的工作交给其他人,自己骑半个小时自行车,来到海淀区儿子就读的小学。这一天他儿子会有体育课,站在学校旁边的花坛,透过围栏,他能看到儿子踢球的飒爽英姿。儿子的球技很好,并未因父母离异或是家庭经济条件的变化生出窘迫的模样,满为对他的自信倍感欣慰。

满为希望自己能像儿子一样坚强,他至今依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互联网,他的第二生命,他最美好的初恋,人类第三次工业革命的结晶,竟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在面对十字架祷拜时,他已经不再追问原因,只想知道她会不会回来。但在看儿子踢球的时候,满为可以暂时放下这个问题,他个子不高,站在花坛上看儿子踢球,需要踮着脚。他不感觉疲累,这是满为的另一种守望。

方是她的本姓,早已被她更广为人知的艺名所淹没。在需要匿名的场合,她以方小姐自称。对于互联网的突然消失,方小姐拍手称快。

方小姐主要活跃在电视机屏幕上,是还不能被所有人叫出名字,但又能让人想起几个角色的明星。她的片酬在2018年是每集二十五万,以她的毕业院校和从艺资历来说,不算惊人数字。

14年到18年,她的片酬攀升了三倍,除去她接连出演热门电视剧博取了不少观众缘,更主要得益于借高速互联网兴起的视频网站。他们彼此争夺在中国的市场占有率,为自己的融资与上市增加说服力,反过来又用募集的资金,高价吃下大量影视作品。长分集的电视剧在营造流量数据上具备天然的优势,由此,电视剧行业至少在经济收益上,迎来了接连不断的丰年。

互联网大断流,来自网络的买家一夜消失。曾经的各大卫视并没有时间喜悦,他们的卫星转播系统基于数字信号,也受到阻隔。电视广播系统中,只有技术落后而残存着模拟信号传输的地方有线台,在这轮打击中幸免于难。

互联网与电视节目同时消失,对于中国的电影市场,是绝对利好,在三年时间里,中国电影每年的总票房都达到了三千亿以上。任何部能争取到影院排片的电影,都以五亿票房打底。但对电视剧市场来说,那是段不堪回首的黑暗时光。2019至2020两年,中国的电视剧市场仅拿出了十五部成片,每一部都堪称众星云集,观众吃惊地看到,连战场上横躺的死尸都是有名有姓的熟脸。这些电视剧的片方和明星,本来只需维护好同几个卫视购片部门的关系,现在则像走穴一样,跑遍全国中小城市,同县电视台台长推杯换盏,祈求关照。

文小姐在这段时间选择了逃离。她既没有参演电影也没有参演电视剧,而是在这个时间去治病和修养。她的病痛来源于对美的需求。她切削过下颌,修饰过鼻梁,切开过眼角,从身体某处抽取脂肪,又填充在额头和咬肌,皮肤下几根蛋白材质的细线交错,抻平她先天明显的法令纹和鱼尾纹。此外,定期的透明质酸注射也必不可少。

方小姐在脸上投入了两百万,成效令人满意,目前未有败笔。即便在整容水准相对较高的演艺圈,这也是难得的幸运,但不可避免地,也带来许多长久的隐疾。她的面孔总有蚂蚁爬过般的痒触,上下颚对合时会有咔啪的一声脆响。其中最持久地让她痛苦的是牙齿。

牙齿是人类身体上最坚硬的器官。医学意义上,不带来疼痛和异样气味,能正确咬合并进行咀嚼,就可称健康的牙齿。但在美学意义上,牙齿需要整齐排列,大小协调而均匀,并尽可能的洁白。美国人对这一点的要求举世闻名,他们认为良好的牙齿不言自明地宣示了一个人成长时的家庭条件,并隐约地与自信开朗、可被信任等品质挂钩。美国的明星为人者先,不惜血本,并将成果展示众人:嘴角用力上扬,直到露出整个上齿龈。这就是为无数牙齿美容机构所津津乐道的“好菜坞式微笑”。在这些微笑中,牙齿一再刷新洁白的程度,由寻常的牙黄、米白,変成奶白、亮白,最终演化到隠隐透出蓝光的冷白。

方小姐说不清楚这股风潮是什么时侯来到中国的。总之,一夜春风来,所有演艺界同仁都争相在牙齿上花费功夫,像在补交童年的学费。牙齿的风潮和其他美容技术在演艺圈里的流行一样,是一场军备竞赛,站在原地的人,将在与别人的合影和同台演出中黯然失色。对于明星而言,这是一种比自杀更严重的死亡。

开始只是洗牙,然后是正畸,美白最后演变为登峰造极的烤瓷牙。这种技术需要将本来的牙齿打磨成锥形,再嵌套一个表层瓷质的牙冠,融整牙与美白体,却能将你的牙齿一步推进到天然牙釉质不可触及的美学之巅。

它的周期很短,不耽误拍戏。久经试炼的方小姐没把这个小工程看在眼里,但在磨光本来的牙齿之后,她还是被镜子里那个满口尖齿的自己吓了一跳。那刻她恍惚感觉,明星已不再是人类,他们与现代科技相结合,进化成了以美为标准所打造出的另一种生物。

这个不好的感觉在随后半年应验了。牙开始出现强烈的酸痛,使她冷汗涔涔.有一次在片场直接晕倒。在2018年,她接了两部都很重要的戏。为了能维持正常工作,她不得不大量服用镇痛药。疲劳,病痛,心理压力,药物依赖,这一年她的收入达到历年最高,但自己也走到了崩溃边缘。

止此时互联网突然断流,电视剧拍摄瞬间停摆。方小姐认为,这是上天的一个礼物。她在口腔医院接受了半年治疗,重新塑装牙冠,灭活牙神经,然后回到自己辛苦置下却又很少住过的海滨公寓休养,每天看美剧看电影度日,逍遥快活。经过此事之后,她对手术有些忌惮,两年里没有再上过手术台。

“看过行尸走肉吗?僵尸肆虐的末世群人逃亡,然而女性角色把腋毛刮得干干净净。还有迷失,一群人荒岛余生女性的腋毛还是处理得干干净净。“

也有让女性角色露出腋毛的影视作品,许多观众的反映是:恶心。

方小姐用这些例子来证明观众的虚伪当你很美,他们会指责你过度修饰,你不自然。但当你展现真实的丑陋,他们则会亳不留情地讥讽和鄙夷。

“那些人用你过去的丑照和整容后的照片做对比,”方小姐说,“明明有好看的照片,却保存那些丑照的动机是什么?変了样子,尚且揪着你过去的瑕疵不放。你以为不整容了,这些人就不会拿出这些丑照津津乐道吗?”

在互联网断流的两年后,方小姐出席几个圈内朋友的聚会,接连听到了几个好消息,感到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她觉得现在是时候复出了。

第一个好消息是电视剧市场正在稳步恢复。经过技术上的一轮魔改,模拟信号的承载量登峰造极,有线接入实现了户均百个以上频道。互联网广告彻底死亡后,广告商重新青睐电视台投放,电视剧又有了买主。

更好的消息是,现在的电视信号基于模拟信号传输,最理想情况下也只能达到四百线的DVD水准清晰度。曾经的720P、1080P、4K,这些在视觉分辨率上一再高歌猛进的标准,让观众大呼过瘾,也让演员们面临一次一次的大考。在这些亳发毕现的屏幕上,重枚已无法掩饰面部的细微瑕疵,演员们必须在面部上修造毛孔级的工事。

现在观众眼中的世界一片模糊,方小姐惊喜地发现,这两年停止了整容和修饰的不只是她一人,漫长的军备竞赛终于结束了。

过去的明星想如普通人一般洗尽铅华,出去便装吃顿饭,几乎是不可能的。极尽保密的行程,很快就会被公布在互联网上,并引来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每个人都是狗仔,每一台手机都是镜头,并且清晰度越来越高。他们私人时间与工作时间的界限一点点模糊,在每一秒里都被迫凝神戒备,留心着被人抓拍到不美丽的瞬间。而现在传播和联络的渠道被切断了,明星的距离重新和大众拉开。因为断流,曾可被无限近观亵玩的邻家美人,终于又一次变成了行踪不定的神秘巨星。

2021年,方小姐参演了一部古装电视剧,她看好收视率,尽心尽力地参加了几个热播的综艺节目为新剧造势。在杭州的节目结束录制后,她和几个主演戴上墨镜,素面朝天,不带助理地去杭州知名的饭馆吃饭,他们戏称此为裸奔。

就在不到三公里外,方小姐的粉丝正在电视机前进行一次不完整的聚会。不完整,是因为只有七个人。曾经他们有四个五百人的大聊天群,能轻松地在任意个机场,组织起一波几十个邻近粉丝组成的接机队伍。现在方小姐的行程是谜,他们也只是从公开的电视节目预告单上,才看到了方小姐复出的消息。

七个人中有一个来自遥远的西安,不是每一个电视台都能建立起基于模拟信号传输的全国级转播,她是专程来杭州观看这期节目的。在方小姐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时,其他人热烈地鼓起掌,欢呼着,她冷静地拨通了西安分会一个粉丝的电话。这是她今天的任务,那一头,有西安分会的十几个粉丝侧耳倾听着。

当电视机屏幕上的方小姐款款深情地向阔别已久的粉丝们问好时。来自西安的她终于忍不住了,闭着眼晴抬头,任由热泪在脸颊滚动,“她想死我们了吧。“

在2018之前的二十年,互联网成就一波迅速崛起的公司。断流之后,他们经历了短暂的否认期,接着开始疯狂的挣扎,希望在线下世界找到生存之道,从硅谷到中关村莫不如此。谷歌转型电话黄页和视频内容供应, Facebook推出实体留言板服务,阿里与邮购目录线下鏖战,同时接连召开规模盛大的线下双十一展销会,腾讯则将旗下所有游戏修改为单机,同时高价出售附有联系电话的微信好友列表。

他们认真地想出很多绝妙的主意,拿出背水一战的执行力,利用了手头掌握的一切资源,然后在断流的第七年,几乎全部失败,纷纷覆灭。他们的死因非常明显,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互联网公司。但还有一大批巨头活下来了。苹果、微软、IBM、三星、索尼、LG、英特尔AMD,英伟达、高通、海力士、西部数据、东芝...他们也是科技巨头,但却是从互联网刀耕火种的时代走来,对于在无网时代生活,他们有些宝贵的经验。但他们的处境非常尴尬。七年里,技术依然在进步,这些过剩的性能用来干什么?追求画面极致的单机游戏发烧友不是主流,从事视频处理与3D制图的用户很少,需要超高性能科学计算的实验室更是凤毛麟角。

而在上海宝山区一家名为在线的俱乐部里,互联网似乎从来没有离开。

大断流之后,每所开设精神专科的医院都迎来了一批症状一致的患者:出生年龄层在80年至新世纪居多,最近总感觉莫名恐慌,心悸,虚汗,个别甚至会手脚发麻和肠胃功能失调。诊断他们非常容易,十分钟他们必定会拿起手机查看,尽管上面没有任何可阅读的信息。在移动电话普及的年代,有医生提出了“手机焦虑症”这一现代疾病。出门没有携带手机,或者手机没电,人便会无所适从,陷入恐慌,甚至会引发一些生理参数的改变。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这症状更为普及,甚至已不被视为一种心理疾病。

经过长久的发展,消费电子产品的工具属性逐渐弱化,演変为一种软性瘾品。面向用户的社交网络、视频内容、新闻资讯,经设计师、程序员和编辑们精心的包装与计算后,通过电子产品的声光效果,精准地连续刺激你的奖励中枢,使人舒适,使人快乐,使人感动,最重要的是,使人欲罢不能。

硅谷的大亨们是这一切的缔造者,深知个中奥妙,他们严格限制子女使用电子设备的时间,甚至将孩子送入禁止电子产品进入教室的瓦尔多夫半岛分校。平民与精英在使用消费电子产品上的差别在断流后被瞬间拉平。大批量的断网焦虑症患者出现,手机、平板电脑和个人电脑上的网络中断标示让他们无比抓狂,但断流不对任何人网开一面。经过一年的煎熬之后,90%的断网焦虑症患者带着绝望康复,他们被迫投入到自己已生疏的线下社交,体育运动,打开电视机或阅读印刷制品。

但有10%的断网焦虑症患者,长久地陷入这种恐慌当中,普通的生活在他们眼中已淡而无味。

宝山区的这家俱乐部是为有这种需要的人开设的,它并没有根治焦虑的良方,提供的服务有点类似于戒毒诊所为海洛因成瘾者提供美沙酮。这种替代品就是个复杂的气动管网,无数实体化的小员柱容器装载着不同的信息,由內壁光滑的管道里由气压推动,根据一定的规则传递分发,为用户带来一种类似网络的体验。

有人自拍美颜,照片打印装进容器,由气动管网发送往中心室,中心室制作拷贝,分发往各个关注了发送者的用户。有人为发送者送上塑料质红心,有人送上留言。时不时有用户在自己房间唱唱跳跳,视频内容传输往俱乐部内电视网你的专属频道,在各房间由观众选择播放。如果观众喜欢,还可以再借助气动管网打赏代币,双击666。代币的购买和折现都要抽取手续费,而使用表情也是付费者的专利。最昂贵的服务能让你获得大V体验,你的分发内容将被所有人收到,很快便会有留言接踵而至,或褒或贬,或哈哈哈。

气动管传输并非新颖技术,它由苏格兰工程师威廉?默多克在十九世纪发明,应用于大型企业、银行和政府内部的快速运输,它由庞杂交错的管网和几百个勤勉的收发职员组成,能实现文件的发送,抄送,存档,查阅,又因为与文书系统的不解之绿,被视为官僚主义的象征。

它在十九世纪是先进而具有未来感的技术,在儒勒·凡尔纳畅想的二十世纪巴黎中,大型气动管传输的车厢能飞速穿越海峡。在二十一世纪,这已被淘汰的技术被重新挖掘出来,用来成就人们的互联网幻梦。

打造这一切的是程序员董宪中,他是在断流浪潮里敏锐地发现这种需求的。为了缓解自己的断网焦虑,他开发了一个无意义的小程序,能以一定频率将你手机应用中的内容变为未读,同时发送通知,制造一种网络依然存在的错觉,尽管并没有新的消费內容。

这个程序在断流后兴起的线下应用销售店大受欢迎,心理医生们建议断网焦虑严重的病人加裝这个程序作为过渡,这为他赚到了第一桶金。他用这笔钱建造了自己的第一个模拟互联网俱乐部。那时候他还没有实现成熟的气动管传输,一切借由奔波穿梭的服务员人工完成。俱乐部收费昂贵,这是一次冒险的投入。但他很快发现,那些在之前互联网上呼风唤雨的人是他最好的客户,微博意见领袖,美妆博主, Vlogger,抖音红人他们在之前的日子里已经习惯了每天接受无数条互动。这种高频大量的刺激,给人的存在感之强烈,有如毒瘾般难以戒除。即便他们有些人在断流之后已经找到了现实世界的出路,他们也还是会再三光顾。

董宪中很清楚地记得创业初期一个叫张江伟的客户,他日夜不休地发送自己的长图,然后大叫着询“多少阅读了?涨多少粉丝了?有没有上热搜?”

他们在断流之前的互联网热潮里积累了不少财富,董宠中将他们一一榨干。他不觉自己这种行为冷酷,因为这个俱乐部只是起点,他有更伟大的事业要完成。

在线俱乐部有其伟大的另一面,上千台加装四路顶级显卡的计算机联结成一个强大的整体,董宠中将它取名为玛利亚。玛利亚基于深度学习系统自己编程,孕育着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董宪中希望这个程序能真正模拟曾经的互联网。

它自有万千人格,能以不同的身份与你聊天,为你点赞。它自带海量数据,挑选,然后生成,为你的首页制造连绵不断的信息流。它可以以一体之力构成那个人们曾拥有但却失去的世界。

2026年,玛利亚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它在一款moba手游中完全骗倒了測试者。它同时充当九个角色,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性格。测试者中有一人甚至完全忘记了它只是一个程序,和其中一个角色激情对骂。測验结束后,他们愿意支付千元级的费用购买这个程序。

董宪中的工作惊动了硅谷,代表团来到上海,考察玛利亚的进展,然后他们就被这个程序的能力所震惊。董宪中侃侃而谈,阐述着自己的需求,他需要一个同手机一般形制,却能运转这个程序的电子设备,需要大量沉睡在服务器中的互联网缓存,充当玛利亚的给养。

“这是在创造历史。”谷歌董事谢尔盖布林激动地评价。马克?扎克伯格则开始迅速就数字同董宪中讨论,以Facebook和 Instgram的全部数据,究竟能在未来的公司中占到多少股份。硬件巨头们在现场打开香槟,载歌载舞,他们终于明白这些年,他们依然努力将一切做得更小,更快,更强是为了什么。

21世纪初,不少专家学者提出:如果有一天互联网消失,人类将会灭亡。但人类远比想象中要坚韧,在互联网离开的十年时间里,生活似乎正常地继续下去了。人们该吃饭时吃饭,该开车时开车,甚至有不少人说,他们得到了更好的生活。

诚然,许多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失去工作,甚至流离失所。但在20世纪未,也一样有许多人由于互联网的普及而被改变命运一一分信工,通讯秘书,百科全书编写者,音乐和录像店店员,旅行社与胶片打印店。

许多事物出现而又消失,有如海滩上被大浪抚平的字迹,浪潮总会有的,不是带走什么,就是带来什么。

总之,人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互联网的时候,它又神迹一般缓缓地出现了。

2028年10月25日,南非的一个守望者组织宣布发现了数字信号传输的恢复,三天的时间里,全世界各处的守望者组织纷纷证实这一消息。但所有的消息全部汇总,演变为一个世界级的新闻,整整花了半个月时间,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缓慢的速度。

有人怀疑这只是那只神秘的手在短暂休息,但也有人立即跳起,到处宣扬着这个消息。

转型模拟电话的运营商们期待互联网再次归来,模拟电话系统所能承载的用户量,实在无法达到他们以往的收入,他们开始检修那些尘封的设备和线路。纸媒和电视台意识到权杖有可能再次交接,他们将此形容为沉渣泛起,组织起了声势浩大的驳斥,他们说人类不需要互联网。

证券市场非常诚实,那些残存的网络股纷纷暴涨,同时,董宪中刚刚在美国上市的圣子科技应声而跌。董宪中对媒体说,互联网就算回来,这个强大的人工智能程序依然有其用武之地。但为他提供硬件支持的科技巨头们,悄悄在下代产品的规划中重新加入网络接入功能。

经历了一年时间的准备,互联网回来了。至2029年的10月24日,全球有一百多个国家陆续宣布恢复了互联网接入。中国的互联网接入仪式在北京的中关村广场举办。无数足革手胝,皮肤黝黑的男女麻木地观看着仪式,他们几乎都是曾经的互联网从业者,个别保持皮肤白晳的,是倾巢之下少有的完卵。对于老人,互联网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房客,对于孩子,互联网是传说中的一个怪物,只有那些曾在这上面倾注过青春的人才会来参加这个对他们别有意义的开幕。

他们低声细语地交谈着,寻找着过去的组织和朋友,有些人要重返这个舞台,有些人已经没有力气再迎来一次改变。仪式的最高潮时刻,电信、联通和移动派出代表,十几人合力将一个巨大的水晶头推入插座,数据灯开始闪烁,同时宣布在全国范围内恢复互联网接入。马云,马化腾和李彦宏相拥痛泣,仪式现场一片哭声,丧礼一般的气氛里,互联网产业的大幕缓缓拉开。

马觅源站在楼顶,用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他已经和大佬通过电话,大佬心情平静,“退潮是浪,涨潮也是浪。”他已经准备再次杀回互联网领域,用自己积年已久的老辣眼光与年轻人竞争,马觅源拒绝了他的邀请。

满为结束了自己的守望,没有多少公司坚持到这一天出钱赎回自己的数据,他只好离开机房。家庭已不可弥合,科幻小说爱好者许诺分给满为的25%区块链货币也可能一文不值。满为守望到最后,只剩下那个榉木十字架,但他表示无怨无悔。

方小姐在电视剧产业会上见识了最新的12K SSHD标准,以及廉价而又迷你的激光投影电视,这让她感觉比照镜子还要清晰,无感多年的牙齿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方小姐开始跟进各个国家美容手术的最新进展。

周密在电影业最兴盛的几年如愿入行,始终未能拍出自己心中的电影,但已经事业有成,娶妻生子。他在这些年逐漸将自己的电影后宫由硬盘转为正版光盘,为当年的侵权行为逐一买单。这其中依然没有《肖申克的救赎》,也同样缺失了维克多·舍斯特勒姆的《幽灵马车》,这是他的遗憾。

2029年12月30日,临近元旦,周密重新接入了互联网。他听闻一家公司继承了迅雷的业务和数据库,想起这些年直在硬盘里反复备份的下载中文件。安装新软件,打开,还能识别,开始下载速度只有几百KB,但他已等了十年,所以并不着急。在下载的时候,他打开很久没碰触过的浏览器,输入几个网址,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手指还是倒背如流。一些页面呈现,他有些手足无措点了几下之后,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依然是一只大海里的鱼,不管离开海洋多久,还是渴望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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