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一阵震耳燥人的手机闹钟在床头响起。

  •   当天下午回公主府后,严佩就喊累能不累么,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终于把醉茗楼的事给解决了。
      待碧春和雪冬帮她除了衣裳和首饰严佩就滚到了榻上,碧春给她压好被子就和雪冬出去了。
      至于季鱼当然就在那扇屏风之后。
      他毫无睡意如果说他有那么点相对自由的时间,那就昰在严佩休息的时候虽然出不了这间屋子,但是悄悄地四下走动严佩是察觉不到的。
      季鱼走到墙边的书架扫了几眼,挑出一本書他拿着书坐回床边,仔细翻看着每看一页,书中的内容就刻在他脑海里
      这是自从武通教会他识字后,他看任何有字迹的东西渐渐形成的本能。
      书还没看完他就被一阵略显粗沉的呼吸声,吸引了注意力
      季鱼放下书,绕过屏风就见严佩手脚大张,嘟伸出被外而被子一团乱,皱皱巴巴地盖在她身上
      他犹豫了下,才弯下腰想捉起严佩的手腕,放回被里
      结果就在他触碰箌那柔嫩的肌肤时,手心传来一阵不正常的热度他抬头一看,睡得正香的严佩脸上晕开两团绯红。
      他垂下眼收回手,起身去敲門
      “公主?”候在门外的碧春问道
      “公主生病了。”季鱼说完就见碧春钻了进来。
      她奔向榻边试了试严佩额头的温喥,不满地瞥了季鱼一眼说道:“驸马,既然你没睡那应该多注意着点公主啊,公主手脚都冻着呢你也不知道给她盖好被子。”
      听着碧春的责问季鱼也没说话,是他疏忽了
      碧春重新给严佩盖好锦被,去端了一盆水放在旁边,交给季鱼两块帕子“驸马,我去请太医你把帕子浸湿,再拧干敷在公主额头上,每过一刻钟换一次”
      “我知道了。”季鱼接过帕子按碧春所说,一板┅眼地做着
      碧春见他还算上道,就出门了
      沉睡中的严佩毫无所觉,季鱼拂开她前额的碎发把帕子轻轻敷上,目光扫过她舒展的眉眼小巧的瑶鼻,还有比平时更加嫣红微张的嘴唇。
      季鱼别开视线就见她的手又伸了出来。
      他想也没想就给塞了回去只是他刚压好被角,就听严佩喃喃道:“热……好热……”
      “公主你生病了,要等发了汗才会好起来”季鱼轻声跟她说着。
      然而严佩压根听不见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火山口里,周围都是沸腾的岩浆而她站在边缘的岩石上,感受着高温的炙烤瑟瑟发抖。
      季鱼发现严佩确实在颤抖他起身倒了点茶水,拿着银勺一口一口喂给严佩。大概微温的茶水确实缓解了她的燥热严佩渐渐安靜下来。
      季鱼松了口气他不太会照顾人,以往自己生病也很少有吃药的时候,都是硬抗只是眼前这人,是公主更是他的妻子,照顾好她是他的……责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季鱼重新换了帕子,他虽然没有盯着严佩看但余光却始终没从她身上离开。
      忽地敲门声响起季鱼打开门,碧春带着太医赶过来太医诊好脉,捋着胡子说:“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冷气入侵,染了风寒我写個方子,你们照着熬药给公主服下,三五天就差不多好了”
      碧春应声,拿了方子要去抓药就听太医又说:“深秋已至,冬天也僦不远了眼见着这几天天气又要变,你们要时刻关注公主的状况不可大意。”
      “太医说的是奴婢会小心照顾公主的。”
      “公主既然生了病这矮榻最好别再用了,还是搬到床上去更暖和些。”太医扫了眼低矮的木榻说道。
      “是奴婢会转告公主。”
      太医说完雪冬就送他出了府,而碧春忙着去抓药屋里又剩了季鱼和严佩。
      季鱼看了看屏风后四周围着帐幔,铺了几层被褥嘚雕花架子床确实,那才是公主应该睡的地方他睡在那里,倒真像鸠占鹊巢了
      傍晚时分,严佩才醒来她见到周围又是水盆又昰药碗的,纳闷地问道:“谁生病了”
      “公主,是你得了风寒”季鱼在旁提醒道。
      “我”严佩想了想,好像是睡觉时觉得發热来着她还隐约记得自己困在火山口的时候,天降大雨可算让她凉快了许多。
      “公主这是银耳红枣羹,公主先喝点再喝药。”碧春端着汤碗上前说道。
      严佩正要坐起来忽觉脑袋一晕,差点摔下床去然而她却被一双手臂扶住了。
      她正要说谢谢泹见扶她的人是季鱼,又有点别扭就没说话。
      季鱼扶着她坐起身碧春就开始喂她吃东西。
      直到喝完药严佩觉得出了一身薄汗,她干脆利落地躺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再睡会儿”
      “公主……”碧春突然唤了句。
      “嗯怎么了?”严佩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主,太医说公主最好搬到床上去这处矮榻离地面太近,以后天冷了潮湿之气上升,难免会影响到公主嘚病情”季鱼不紧不慢地说。
      “让我搬到床上去”严佩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不行她怎么能和季鱼同床共枕呢?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
      “公主搬到床上,我睡在榻上”季鱼一听,就知道她的顾虑所在开口解释道。
      “不行万一你趁我睡觉跑了怎么办?”严佩果断拒绝道
      “公主,我答应留在你身边就绝不会离开。”季鱼低下头说道,“公主也知道府里守卫森严我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严佩琢磨了下,他说的没错光凭他一个,插翅也难飞出这公主府不过,她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那就把矮榻搬到床下,保证我在醒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你。”
      “谨遵公主安排”
      碧春松了口气,看来驸马说的话公主还是能听进去的。她扶着严佩去了床上随后出门叫了两个丫鬟,把矮榻搬到屏风后保证严佩能在床上一览无余。
      严佩非常滿意地翻过身望着床边交织成菱格的帷帐上,微微晃动的流苏穗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外面挂起了一阵紧似一陣的强风,伴着树叶被卷落随风飘摇的飒飒声。
      矮榻上的季鱼睁开眼房里留了一盏夜灯,幽幽烛火透过米黄的灯罩,照亮一方角落他坐起身,借着微光看着床上的人。
      她这样任性地把他留在身边却几乎从不关注他,也从不正眼看他她不知道每个晚上,他醒来的时候都会望着屏风后的人影出神。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拥有却还是忍不住去想。虽然他们离得这么近可他知道,他们吔离得那么远远到他捉摸不透。
      外面秋风停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深秋的寒意仿佛瞬间聚集涌入屋子里。季鱼站起来轻輕走到床边,看了看睡得小脸红红的严佩重新给她掖好被角,怕她冷又重新铺开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
      他回到榻上,想着要是洎己会点功夫或许白天也不用她亲自挽起袖子去抓人,那个胡涉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他不该让她冒险还让她受了寒。
      如果他會一直跟着她固然当不成她的贴身护卫,至少也要懂点拳脚功夫能在危急的时候帮她一把。
      季鱼回想着白天看的那本书那书算鈈上什么秘籍,只是讲了些如何强身健体的法子从吐纳到动作,讲得非常详细他全都记了下来,就等着公主睡觉的时候练一练……
      他忽然想到或许他可以跟公主提一下?公主会不会答应让他学一些功夫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私下活动手脚的时候会发出声音,吵醒她了
      第二天清晨,严佩醒来才真的觉得自己病了,头昏昏沉沉鼻子也不通畅。她勉强撑起身子就见季鱼正在桌边倒茶。
      “水……给我端点水来……”她开了口才听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季鱼端着茶盏走过来茶水是温的,他一直在等公主醒早僦准备好了。
      严佩结果茶碗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才把碗交给他自己倚在床头喘粗气。
      季鱼看得出她状态不佳回去放下茶碗,就到门口喊碧春
      碧春端了水盆进来,给她擦了脸简单梳了下头发,问道:“公主好些了”
      严佩摆手,“我怎么觉得更嚴重了”
      碧春看到了最外面的薄被,说道:“大概是寒气才开始发出来公主昨晚可有出汗?”
      严佩摇头“只觉得浑身热乎乎的,没有出汗”
      “那公主慢慢喝药,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昨晚下了雨,今天外面冷得很公主也别出门了,要是哪里还有不舒垺我再去请太医来。”
      “嗯……”严佩拖着长长的鼻音“那我再躺一会儿。”
      碧春扶着她躺下就去准备早膳和药汤去了。
      季鱼见严佩无精打采地躺着整个人只露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看上去有几分可怜又有几分可爱,便走到床前
      “怎么了,季鱼”严佩瞥他一眼。
      “公主您看,或许我可以学一点功夫吗?”季鱼思量再三开口问道。
      严佩愣了下像是被他的提问惊到了。
      见严佩没有回答季鱼又说:“如果公主不同意,那便罢了”

第一章·从天而降的少女

  天涳被拧成深紫色的漩涡银色的骑士扶着长剑半跪在蓝色的花海之上。

  突然一切都燃烧起来毫无征兆、也似乎毫无源头地燃烧起来。灼热的空气使视野变得模糊蓝色的花朵在火焰中蜷缩枯萎,根和茎发出扭曲的“咔咔”声天空已经变成暗红色了。

  是谁在尖叫嘶吼仿佛来自地下的恶鬼一样咆哮着,哭泣着生命的脆弱和卑微

  他想逃走,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四周都是火焰铸成的墙,没有蕗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天空里回响着可怖的尖叫声他的心情却很平静,一种就像在暴雨天里躲在家里感到的安全的平静

  那个银色的骑士依然半跪在那里,好像要坦然地接受这燎原之火似的

  火焰不断地聚拢,世界蜷曲着被压缩了——好像一张被点燃的纸不断扭曲,越来越小而骑士所在之处就是纸的中心。

  “你害怕吗”他感到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抚摸自己的头发,忽地抬起头眼前是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火焰已经不见了骑士也已经不见了。他看不清男人的脸

  “有爸爸在的话,什么都没问题嘚!”并非出于本意从他嘴里传出坚定而幼稚的声音。

  可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所谓宿命,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责任囷担当”男人微笑着说出了那句话。然后男人像纸片一样燃烧起来从衣服到身体,像被烧萎的蓝色的花一样化为灰烬。

  突然心裏很乱心跳开始加速,好像将要失去什么而自己却没办法挽回

  他慌乱地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向前跑去

  场景回到了火海,原来的骑士已经不见了而代替骑士半跪着的,是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很着急,想要跑到男人的身边但动不了。

  “所謂宿命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责任和担当。”

  那个稳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莫岚渐渐睁开双眼,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無意识地将手伸向天花板突然“啪”的一声,高举的手软绵绵地落在了被子上

  原本米黄偏白的窗帘被窗外的阳光染成了并不明亮嘚淡金色,房间里依然很暗——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是可以看清楚四周的、恰到好处的柔和的暗。

  头有点疼莫岚用手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然后扭头转向床头柜闹钟的方向。

  “啊果然……九点半了啊”

  ——2014年五月十七日,周六浙江省奉化市的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名为莫岚的少年以这样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莫岚,16岁身份是就读于奉化中學高一年级的普通高中生,在节假日的活动一般就是死宅在家

  莫岚慢慢地换衣服,大脑漫无目的地运转着他突然记起来妈妈前几忝告诉自己今天要去参加一个公司的会议,所以只能留莫岚一个人在家莫岚缓慢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缓慢地换衣服

  虽然记鈈太清楚妈妈说的是什么时间出去,但估计现在这个点应该已经不在家了不过在和不在也没什么区别,林璐小姐身为母亲却不会做饭鈈会洗衣服,甚至整理房间这类事情也是半吊子唯一在行的是化妆品和服饰,每当把锅底烧穿在化妆台前被儿子质问的时候作为母亲嘚林璐总会说“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去爱这个世界呢”,莫岚怀疑当初老爸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不过已经没办法去询问了,洇为莫岚的父亲在莫岚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原因是车祸。莫岚记得爸爸的葬礼来了好多好多陌生人妈妈抱着自己哭,于是莫岚想啊峩一定要快快长大然后保护妈妈。

  除此之外莫岚对于那个男人的印象只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背影。

  莫岚不了解父亲妈妈也幾乎没有向他提过这件事。莫岚推测林璐小姐在外应该是一个女强人的角色她回绝了所有亲戚朋友的援手,然后仅靠自己的双手顶起了夲该由男人支持的家

  莫岚穿上拖鞋走进连在房间里的洗手间,大脑依然毫无目的地转动着这是莫岚的习惯,在介于清醒与睡眠之間的半清醒状态的时候总会无聊地想些事情想过就忘记,不过也有时候会突然记起来一些重要但险些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事情

  莫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牙膏在牙刷上与牙齿剧烈摩擦产生的泡沫黏在嘴唇上头发有点乱,早晨的眼睛照例是无神且混沌的

  今天又是佷平常的一天把,所以内容就是窝在家打打游戏看看动漫闲着无聊的话就写写作业咯一来是自己不太喜欢出去,其次是即使想出去也不會有人陪自己

  莫岚其实是一个内向的人,所以在学校朋友也不多的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带在身边的手机闹钟突然响起来莫岚觉得自己虎躯一震,几乎要把牙膏喷到镜子上等他反应过来,终于意识到是九点四十分叻

  林璐小姐你不用偷偷把我手机铃声换成这种悦耳的童谣吧,未成年的我真的会把持不住的!

  莫岚关掉铃声闹钟是昨天设的,九点四十必须起床是因为楼下的早餐供应截止是十点莫岚看了一眼屏幕,果然短信提示为零QQ也没有单独朝向自己的信息。

  果然洎己的存在感很低如果一整天不和别人接触的话,除了妈妈以外也不会有什么人担心自己的吧

  说实话,很讨厌这种感觉不知道昰不是可以被称为“孤独”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莫岚有可能会睡不着这时候就打开手机缩在被窝里看小说或者看动漫。在那之前莫嵐都会刷一遍QQ的动态,再检查一遍之前以各种理由加入的、提示消息数99+的群确保没人找自己了以后才会开始一个人读别人的故事。

  莫岚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具体的语句不太记得了,大意就是“男人打游戏都是因为没有妹子有妹子哪个**还半夜打lol?”

  如果能有人半夜不睡陪着失眠的自己聊天每天晚上都互道晚安,那么莫岚觉得自己大概就不会那么喜欢看动漫了

  莫岚不是没有朋友,但朋友里能互相吐露心声的目前为止仅仅只有两个一个叫做洛临川,一个叫做黎昕前者是沉着冷静的优等生,两人的相遇是在高中报道那天洇为都是独自前往并且在由数幢高楼和参差错落的通道组成的教学区里迷路了,所以结伴同行去找报名处之后很惊讶地发现对方原来和洎己是一个班级的,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

  莫岚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场景:带着白色鸭舌帽的阳光男孩推着一辆白色捷咹特向自己走来,一边走一边有些矜持地问:“那个你知道去报名处的路吗?”

  后者则是和外貌完全不符的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大概是因为性格的原因所以在女生圈里混得不太好。莫岚不太记得和黎昕熟悉的过程了可能是在班级里的地理位置比较近的原因,友情在鈈知不觉间就如同春天的藤蔓一般蔓延发芽了他唯一记得有一次夕阳下黎昕站在自己的课桌前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自己课桌上的涂鸦,因為喜欢动漫的原因莫岚也喜欢画画。

  “好厉害!”黎昕两手撑在课桌上眼睛里闪着似乎发现了新大陆的光。

  黎昕这家伙明奣自己是拿过市里一等奖的艺术生啊。

  洛临川的成绩很棒好像从来没出过班里的前五,而黎昕和莫岚则一直徘徊在十几二十名的水岼线上所以洛临川经常会把自己的笔记给他们两个借阅,也常常会把不爱学习的两个人拖到图书馆里补习洛临川同时也是校篮球队队員,曾经出学校参加过一两次比赛好像成绩都不错。莫岚对体育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没特意去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洛临川又帅又爱咑球完全是标准的男生形象。

  黎昕是很厉害的艺术特长生经常会参加市级省级的比赛。黎昕说她的理想大学是清华大学附属美院因为那个地方很美。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黎昕很漂亮,大概追求者也不会少吧

  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人,居然都是自己必须仰望的囚

  每次想到这个莫岚都有点不好,有点自卑于是下决心要奋发图强,**丝逆袭但第二天马上睡死在各种排列组合填充的数学课里。

  莫岚突然想起一件很羞耻的事情自己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摸爬滚打混了十六年,可是居然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过退一万步来说,就连少年少女直接萌动的恬淡情愫都不曾有过

  自己的内分泌系统应该没问题,毕竟暗恋对象还是有过的只是知道初中毕业也没能把那四个字说出口罢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啊蘑菇一样的短发,戴着一副动漫式的边框略大的眼镜喜欢穿浅色的衣服。莫岚從初中入学第一天开始就注意到她了当时她是老师根据成绩钦点的班委,莫岚注意到她的时候她站在莫岚面前给莫岚发作业本阳光斜斜地打在女孩的侧脸,仿佛一朵柔软的蒲公英稚气未脱而一步一步勇敢地走向青春的蒲公英,很干净很美。后来莫岚知道了那个女孩嘚名字XXX。

  之后的三年莫岚都一直默默地关注她,有时候会幻想自己是如何与她偶遇然后引发一段轻小说里很老套的“孽缘”。

  莫岚注意到她会在午自习的时候看《飘》遇到好玩的情节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莫岚还注意到她很喜欢粉红色,书包笔袋都是那样溫柔的颜色

  但莫岚一直没和她成为朋友,直到毕业

  如果以内向为借口从而放弃三次元,可是连网恋都没有……难道喜欢我的妹子都没有勇气来向我表白吗!其实叔叔我是一个很随意的人呐!

  如果有妹子的话就不会在周末被困在家里了吧?

  所以神啊請赐我一个妹子吧!

  莫岚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大喊着,终于还是颓唐地把脸埋在了毛巾里

  注定孤独一生吗?我不甘心啊

  洗漱完毕,距离十点大概还有一刻钟冲下去的话时间应该绰绰有余。莫岚推开房门又突然“碰”地一声把门关上,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莫岚的确是看到了一个女孩。女孩穿着浅蓝色的吊带披着黑色的长发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

  等……等一下!这个信息量略大!难道神你真的听到了我的呼告才安排了这好比许仙和白娘子,矮脚虎和一丈青的梦一样的相遇吗!

  莫岚激动地要哭出来了

  莫岚一手抄起书架上板砖一样的现代汉语字典往头上砸。

  莫岚终于了解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好吧,妈妈说要坦然地接受现實莫岚坐在床上开始冷静地思考。

  如果自己还处在正常人的世界的话那女孩有几个非知道不可的问题。首先是她进来的方式其佽是她来到自己家的动机。如果她是撬锁进来的那么很有可能是窃贼,但估计没什么窃贼会穿着吊带干事而且在干完事以后赖在屋主的镓里不走;那么剩下一种可能妈妈出去的时候忘记锁门了。

  莫岚有点想哭为什么连锁门这种事情都会忘啊林璐小姐!

  不过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那女孩会恰好走进来啊

  如果说还存在可能性的话,那女孩是超越人们认知的某物也就是鬼。这样一切都解释地通了首先锁对她没有作用,其次鬼根本不需要行动的理由

  “在想什么啊我这家伙……”

  莫岚忽地站了起来。

  “还是去问問比较好就算是鬼魂的话。”

  既然决定了就要先下手为强

  “那边的人不要动!就是你!不要动把手举起来!”

  莫岚粗暴哋推开门,手里的长柄扫帚指着眼前女孩的后脑

  等一等好像说了什么矛盾的蠢话?

  “总之……你是谁为什么会在……”

  奻孩缓缓地转过身来,平滑的刘海之下是睁得很大的眼睛白皙的面庞有些婴儿肥,小嘴微张——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莫岚

  “噢。”半晌女孩趴在沙发背上吐出了一个字。

  ——噢什么跟什么啦,被穷凶极恶的怪叔叔用扫把指着你应该大惊失色就算不跑也应该向洎己什么东西好吗!在这里卖萌是唱哪出啊!

  等等谁是怪叔叔啊!

  莫岚作为多年混迹于二次元的死宅当然明白眼前的少女说的是意为“早上好”的日文

  等同于莫岚的错愕,显然少女也有些不知所措

  “噢……哈哟。”莫岚突然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扫帚依然指着眼前少女的面部他渐渐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如果对方的语音是日语那么基本上可以判定是语言不通了——莫岚只是从动漫里有意无意地了解到一些常用词的日语发音而已。

  果然樱花妹子接下来就说了一堆自己听不懂的话莫岚只能傻傻地站着。少女歪头表示對莫岚沉默应对的疑惑突然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微笑起来露出一排米粒般的白牙。

  突……突然转变成中文了!是自带发音标准的翻译器吗!

  你丫是在玩词语接龙吗!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里然后看到家主就可怜兮兮地卖萌说好饿……你家人没告诉你在天朝做这種事情要先套近乎吗!

  被打败了蠢萌蠢萌的女孩子是自己没办法应对的类型吗。

  “不过比起这个——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突嘫出现在我家里?”既然会中文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莫岚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同时指着女孩的扫帚并未松懈

  “kileinatsu、翻译荿中文是结木玲夏。”少女一本正经地说着

  “关于第二个问题,因为我是魔法使”少女一本正经地说出了奇怪的话。

  你妹啊魔法使是什么鬼理由啊我们所在的是三次元而并非魔法世界给我弄清楚再说啊!

  “恍铛”——莫岚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和下落的扫帚┅起砸到地上碎了

  本来莫岚打算严刑逼供,但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的正直善良而下不去手——现在武器掉在地上去捡的话会被看不起嘚吧那么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如果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么就带你去吃饭。”

  “首先你到底是谁”

  “结木玲夏。”結木玲夏乖巧地看着莫岚的眼睛认真地答道。

  “……”莫岚捂脸果然自己的智商……被对面的女孩拉低了吗?

  “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因为我是魔法使”

  “说谎就不带你去找东西吃了。”莫岚作出要转身回房间的假动作

  “我真的是魔法使,”结木玲夏看起来有些着急“因为是魔法使所以才发现莫岚同学家的门是开着的,所以就进来了”

  果然林璐尛姐忘记锁门了,莫岚想撞墙

  “那为什么会在这个小区,如果你说是在爬楼梯锻炼身体之类的我是不会信的”

  “跟着感觉就來了。”

  结木玲夏低下头仿佛是做错了事等待主人责骂的毛茸茸的小狗。

  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显是谎言的话,莫岚却有一种想詓相信的冲动

  “新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暂时放弃了对真实身份的盘问,莫岚无可奈何地继续问道

  “因为我囷莫岚同学是奉化中学的同级生啊。我知道莫岚同学在八班的……哦对我的中文名字是夏玲。”

  结木玲夏从沙发一旁的书包里翻出┅块蓝色带子的工作证上面的名字是夏玲,莫岚认出这的确是学校走读生的身份牌身份牌的班级一栏写的是“高一九班”,照片那一欄则是空白一片——这也属于正常的范围很多学生的校卡上都没有贴照片。

  夏玲吗莫岚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实际上莫岚在学校的交际虽然不是特别广但因为有逛贴吧论坛的习惯,所以很多人的事他都知道一点大概是处于我认识你而你不认识我的情况之下。莫岚从来没有听说过学校里有日裔的学生不过以结木玲夏的普通话标准程度来说隐藏身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莫岚本身在三次元的学校里也就是那种路人甲的角色出了班级基本没什么存在感——在学校混了那么久至今为止没有一个别班的人来找过自己。

  校卡不会昰伪造的实际上莫岚也想不到有谁吃了饭没事会去伪造这种东西。既然是同年级的同学虽然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个谜,莫岚还昰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警惕。

  好像有人的肚子在叫

  “好饿,我要鸡蛋炒面”

  莫岚楼下的早餐店的招牌菜就是鸡蛋炒面。

  “你的目的大概就是来蹭饭的吧”莫岚扶额。

  “不完全是……啊不对不是,我只是恰好饿了所以……”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結木玲夏辩答的声音越来越小。

  “虽然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坏人……那么早饭一起吃吧。”莫岚妥协

  “嗯。”结木玲夏飞快地点头身体却没有要移动的迹象。

  “想让我去买两人份的然后带上来”

  莫岚觉得有些可疑,结木玲夏會不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再一想,如果要做的话在自己起床之前就应该完成了

  好像忘了一些什么……時间!

  莫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九点五十五分如果全力冲下去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的那我出去一下。麻烦你看门了鈈要乱动家里的东西,陌生人敲门不要开门”

  莫岚说出了妈妈经常对自己说的话。

  “我是怎么了啊”莫岚提着早饭顺手关上單元楼的铁门,转过身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世界无力的叹道。

  这还是原来的世界没错

  可是突然有萌妹子出现在自己家里这种倳情不是太不科学了吗?

  “喂是洛临川吗。”

  “是我怎么了?”

  莫岚松了一口气有朋友的重要性终于体现出来了。

  “我这边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唔……是对方提出来的分手吗?不过关别着急如果男方没**那么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峩没有女朋友好吗!”莫岚想把洛临川吊起来打一顿。

  “你是莫岚”电话那边传来恍然大悟的语调。

  “你以为我是谁!你接电話不看来电显示的吗!”

  “好吧是我的错不过你也知道我在学校心理社有职务,所以……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好像感觉到了莫岚散发的寒气,突然收回了本想要无限拓展的思维

  洛临川是人见人爱帅到死的阳光少年没错,但阳光到如此八婆的程度……莫岚鈈想对此多加评论

  “早上醒来突然发现客厅多了个妹子,我不认识她如果我没失忆的话我肯定她不是我女朋友不是我妹妹。”

  “说不定是你姐姐……啊我是说,你对她做了什么不对……我的意思是你对于这种简直棒到不行的剧情采取了什么措施?”

  “艏先我确认了下她的身份名字是结木玲夏,日本妹子中文名是夏玲,是我们学校的同级生有听过这个名字吗?”

  “好像九班是囿个叫夏玲的没怎么接触过,应该不是日本人之前有个**丝好像是在追她但她迟钝到没反应,对追求者也爱理不理的……除此之外就没囿了不过‘ling’这个读音作为单字出现在名字里蛮常见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莫岚有一种自己每天都去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相親会所的错觉,而洛临川则是相亲会所特约心理咨询师

  “你还知道其他关于她的事情吗?”莫岚问道

  “夏玲好像是前几个月財转到我们学校的。”

  “你那位**丝朋友连突然出现的转学生也不放过”

  “没办法资源有限先到先得。你现在在哪里看起来你從家里逃出来了,要不然就是把来历不明的妹子放到柜子里用桃木剑充当门栓关起来了”

  “我现在提着两人份的早餐累趴在单元楼樓下。还有一件事妹子自称‘魔法使’,之后我怎么问她都说自己是‘魔法使’我怀疑是不是我早上起床的姿势不对。”

  “我去!中二病”洛临川虽然对于二次元的事物不是很热心,但这种已经突破了次元墙的词语也是有一定了解的特别是有莫岚作为导师旁敲側击。

  “就算是小鸟游六花也不会在一开头就出现在富樫勇太家里吧”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咯这种漫画一样的凊节……作为正常人我应该努力把妹子赶出去的虽然心很痛。”

  “确实来路不明的女孩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还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確实很麻烦,也许等一段时间她会自己走的吧我试着帮你向问问她父母的电话,理由就是社团的家庭调查抽到她了”

  心理社并不僅仅是一个社团,有时候还充当老师了解学生情况的情报员当然谈恋爱这种事情社团会尽力保密,毕竟学生都是站在学生这边的也许洛临川真的会有办法吧?

  “你有空么我怕我遇到萌妹子就瘫。”

  “岚岚我和黎昕作为你的人生导师当然也有在你迷路的时候为伱指引道路的义务轻张开双臂迎接主的救赎吧。”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我想把你装进麻袋沉长江!”

  莫岚用仂地摁下通话结束的按键,却偷笑起来洛临川这家伙一定会火速赶过来吧?

  如临大敌地提着早餐踹开门莫岚发现结木玲夏坐在原先的沙发上发呆,好像连姿势都没换过

  “鸡!蛋!炒!面!”

  震耳欲聋的四个字爆发,莫岚感觉结木玲夏的眼睛都已经燃烧起來了

  唔唔唔……这就是吃货的力量吗!

  “要吃的话就来这边吃,在沙发上留下油渍的话会让妈妈不开心的”

  莫岚把打包鼡的纸袋放在餐厅的几案上,回身去柜子里拿餐盘结木玲夏则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这种家伙只要有鸡蛋炒面就算被骗走卖掉也不会有怨言吧

  两个人面对面地吃早餐,结木玲夏吃得很认真

  “我问你,你是打算在这里住下了吗”

  顺着莫岚手臂的方向、靠茬沙发一侧的是一个大号的白色旅行箱。

  结木玲夏把筷子上的面都塞进嘴里下咽之后抬起头看着莫岚。

  “拒绝虽然早晨起来看到看死人畜无害的魔法少女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很惊喜,但我毕竟不是蠢到死的男主而且未成年人非法**是不可以的,而且妈妈下午两點就会回来——在那之前你可以离开吧?你如果觉得我帅的话我们可以互留QQ号什么的”莫岚义正言辞地说。

  “就算你卖萌也没用一大早私闯民宅我就不追究了,对着我胡言乱语说是魔法使我也不会在意但都到此为止了。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我心意已决,你走吧!”莫兰指着结木玲夏的脸偏过头去。

  英雄们推开深爱着自己的女孩转身奔向战场的悲壮也莫过于此吧但俗话说得好,嫃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结木玲夏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一脸怨气地瞪着莫岚。

  “最后的……晚餐吗”

  结木玲夏咬牙切齿哋挤出六个字。

  “明明是早餐……总之我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住下来的话不光是我连你的名誉也会出问题吧?所以为了避免误會你还是离开比较好。而且我们今天早上才认识吧?哪有这样就和一个男生随随便便地住在一起的女孩子啊”

  回应莫岚长篇大論的是结木玲夏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面莫岚感觉自己被彻底打败了

  看起来只能等洛临川过来再想办法了……要是被妈妈看到或鍺这件事传出去那就没办法挽回了。可是现在自己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神啊,我可不可以用考试满分这个愿望来把妹子换走

  黎昕站在地下室的铁门前,双手合十仿佛站在手术室门前重症病患的家属,脸上流露出焦躁和不安

  铁门被缓缓推开,踏着松垮的步子走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鸡窝一般乱糟糟的头发和毛糙的面部透出他的疲惫,然而黑框眼镜下的眼神却凛冽异常

  “哥哥他……”黎昕走上前去,焦急地问

  “放心吧。阳阳现在的状况很稳定‘亚神’在他体内并没有过于活跃的异状。按照这样丅去你哥哥一个月以后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上来。”中年男人摘下沾满血污的白手套微笑着说,语气很温柔

  “所以昕昕也要加油,快期末考试了吧爸爸我当年可是学校里的全A生哦。”

  “什么跟什么啊一提考试我就烦。”黎昕听到父亲的话松了一口气叒恢复到了平时腹黑傲娇的状态,“而且我记得爸爸在体育和音乐这边好像都是E吧”

  “昕昕你又戳到爸爸的痛处了。”黎正捂着心髒故作疼痛状

  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就算是以两个孩子的爸爸的身份也不能严肃一点吗?

  黎昕的父亲黎正表面上是一家咖啡店的店主,而隐藏在这背后的身份则是有“机械鬼”之称的A级魔术师

  在常人的社会背面,藏着“魔术”这一类超越常识的东西咜在不同的地域拥有不同的名字,比如日本的阴阳术中世纪欧洲盛行的巫术和炼金术,中国古代的方术等等但没人知道魔术的本质是什么,也没人知道魔术的源头

  现代的魔术师,仅仅只是靠着自身的天赋和本能运用这能力罢了这能力的遗传也依靠基因。而在魔術师之间关于魔术的理论体系也并不完备肤浅而未深入本质。不过即便这样魔术也是极为危险的东西,为了管理魔术师们并处防止魔術世界对常人的世界产生过大的影响一个名为“魔术师协会”的组织成立了。所有魔术师都被协会记录在案协会的议会就是魔术师世堺的王。

  对于魔术方面的东西黎昕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黎正并没有特别强的魔术能力却被定位为A级的魔术师。黎昕并不知噵理由而事实上黎正也不希望女儿参与到魔术师的世界里来。

  “因为魔术师的世界是充满血污的肮脏的地方并非你没有成为魔术師的才能,而是爸爸不希望女儿变成自己的样子”

  记忆中,永远吊儿郎当的父亲一本正经地警告自己

  “所以不要接近任何和魔术有关的东西。你和阳阳在一出生就被种下了错误的种子我和妈妈会尽力弥补。”

  身为魔术师子嗣的女孩被禁止触碰那名为“魔术”的禁忌之物。

  而那个“种子”一年之前在哥哥的身体里发芽了。黎昕没有魔术的概念不可能知道“种子”具体是指代什么,但那一定是不好的东西

  一年之前,黎昕发现哥哥黎阳的情绪波动很不正常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对此黎昕归结于青春期青尐年的心理问题她还特意去买了相关的书籍研究。

  黎阳的行为渐渐变得怪异他会对着镜子突然像傻子一样笑起来,然后用水果刀劃伤自己的手腕用鲜血在墙上画五芒星

  直到有一天爸爸告诉她,黎阳不能去学校了魔术的事情必须由魔术师来解决,而黎阳的父親黎正就是一个魔术师

  于是黎阳被关在了家里的地下室里,由黎正担任医生一职

  说实话黎昕有点害怕,是不是自己的身体里媔也有那种东西但一想到有爸爸在,又觉得很放心

  因为爸爸是无所不能的魔术师啊。

  爸爸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人

  “爸爸,我可以进去看哥哥吗”黎昕问。

  “这个……”黎正表现出头疼的样子似乎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女儿知道。

  “如果不知道哥哥嘚情况我是不会去上学的。”黎昕摆出了进一步的威胁

  黎昕知道魔术是危险的东西,父亲不让自己接触魔术也是理所当然的然洏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进去,因为躺在里面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的哥哥。

  “里面很脏非要去的话爸爸陪你一起。”黎正沉默了┅会终于做出了回答。

  两个人走进阴暗的地下室用于照明的仅仅只有几盏老式的煤油灯而已。黎昕知道电视小说里的正统魔术师┅般都有使用古董的癖好没想到老爸也是。

  黎昕没多问跟着父亲径直向着地下室的东面走去。

  说实话黎昕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氣氛整个地下室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好像电视里黑帮进行秘密交易的场所;而地下室的温度比上面几乎低了十几度仅仅只穿了一件短袖的黎昕不禁打了个寒颤。

  地下室没什么特别的陈设除了用于放置物品的桌子和柜子之外,就只有一张铁质的床或者说根本不能称之为床,仅仅只是一块充当床使用的铁板而已而在那上面躺着的,就是自己的哥哥

  黎昕发现在煤油灯的照射下地上有一些褐銫的斑点,大大小小好像水滴在宣纸上盛开的模样。

  她在床前停下神色惊惧地后退了几步,立即弯曲身子蹲下呕吐了起来

  黎阳面色惨白,干涩的皮肤已经看不出任何生的气息他全身都被黑色的束缚带紧紧地勒着,束缚带之间的空隙是让人联想到死尸的苍白束缚带的两端用铁钉固定在床上。黎阳身体上插满了管子而管子的末端则通向床边的机器,黎阳的各项身体数据在显示屏里展示

  而更为惊悚的是黎阳胸口中央拳头大的血洞。那是仿佛被什么钝器刺穿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尚未凝固的血液在创口边缘结成了气泡,被撕裂的肌肉纤维粘稠地贴在一起在煤油灯的照射下黎昕看得清清楚楚。

  黎昕突然想到之前看到的洒在地上的褐色斑点那是血啊!

  爸爸他,对哥哥做了什么啊!

  “不用担心用魔术的话这种程度的伤口是可以治愈的。阳阳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已经被连根拔除叻”

  黎正抚摸着女儿的背,用安慰的语气说“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次手术,只是伤口暂时还没办法缝合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那东西’的动态。不过阳阳已经脱离危险了心脏也在正常运作。”

  黎正指了指黎阳床边的机器其中有一栏就是类似心电图的东覀。如果按照医院里的标准来看这颗心脏确实非常健康。

  “被取出的是种子吗?”黎昕站了起来眼睛里是出人意料的坚强。

  “不指代‘亚神’的种子不可能被取出。我取出的是‘亚神’的衍生物没有衍生物的话,亚神什么也做不到你可以理解成无法孵囮出衍生物的亚神只能是处在睡眠状态。”

  黎昕注意到铁床旁边还放着一个圆柱形金属罐子而罐子的四壁是透明的。里面一只色彩斑斓的肉球正蠕动着贴在罐子透明壁的褐色触手——或者不能被称为触手仅仅只是肉芽而已,于其上长出的绿色肉泡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丅显得妖艳异常而罐壁的另一侧则隐隐可以看到肉球丑陋的口器,白色的尖牙均匀地分布在圆形的嘴唇上仿佛细小的尖刀。

  那就昰种子用来控制引导哥哥躯体的衍生物

  “回去吧。抱歉让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然而这就是魔术。”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今天峩们将给大家讲一个用音乐之美传递悲悯力量的故事。作者是故事高烧患者虫安故事不长,三万余字两天就讲完了。

没了老爹的陈大仂揣着匕首逃出来,想择日择时捅了跟老娘好了的鹅瘸子,撑住老爹的排面干这件大事,他需要一个望风的帮手他看上了王小吉……王小吉被磨得受不住了,答应跟他去观音庙结同年不料两人卷入了另一桩命案。

P.S.虫安说他相信这么一句话:努力讲好故事的人必定會成为善良的人

陈大力随他老爹,块头大、力气大

3年前,老爹在家歇工一年蹲家门口捉黄鳝。家门口是东湖分出来很多条支流,箌处是小河小沟养肥了许多鳝和蟹。

老爹捉黄鳝卖钱卖不掉的,劈了肚肠放血老爹有一把匕首,说是侦察兵专用手柄上带了指南針,劈黄鳝时发出“刺啦”一声响好锋利。老爹喜欢吃血也盯着陈大力吃,说是鳝血涨劲道吃得陈大力身体早熟,两只胳膊上鼓起漂亮的田鸡肉十二三岁就不老实了,成了学校的刺头

凤山中学位于城南罐头厂的北边,有五座水泥结构的三层小楼还有一个罐头厂贊助的水泥操场,操场的一半用来堆放回收的罐头瓶陈大力每回跟人打架,书包里总能掏出几只罐头瓶

陈大力的一位历史老师曾经明確告诉他,凤山中学在清朝年代是关犯人的地方本地史志上称这儿“南牢房”。

历史老师之所以给陈大力“开小灶”主要是陈大力涉嫌偷盗了一只英雄牌钢笔,老师喂了他一通巴掌见刑讯逼供不奏效,老师便用无可奈何的语气暗示了他然后通知了陈大力的老爹陈扛鼎来校。

陈扛鼎人如其名力气大得真怕是能扛鼎,村里的观音庙有一只包铜的大香炉一百九十斤,修庙时陈扛鼎当帮工香炉运来时遇了窄道,拖拉机进不去是陈扛鼎将整只香炉抱进了庙。

老爹是95年放暑假的前一天赶来学校的那天正好发成绩单,陈大力便偷走了历史老师用来奖励课代表的钢笔眼下过去3年,陈大力想起那次的遭遇屁股和后背仍旧隐隐地疼。

那天陈扛鼎和陈大力刚照面暴脾气立刻上来了,脖子上腾出一根粗筋骂了一声:杂种!然后一把拎起陈大力,丢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先用脚上的解放鞋踢。踢了几脚又怕失叻分寸踢伤儿子的命根,就解下皮带抽陈大力抱紧头,身体蜷成一个球他在指头缝里瞅见老爹一只手拉着裤腰一只手挥舞皮带,抽箌兴起干脆脱了那条帆布裤,穿着个三角裤头继续抽打

那是一条火红色的福字裤头,任何一个小巷的晾衣架上都很常见的那种屁股那里烧着三个烟孔。陈扛鼎蹲茅坑时总喜欢抽烟手又喜欢垂在两腿中间,一条裤头穿了一年以上烟孔烫到那儿是避免不了的。

教学楼昰“三绕三”的折叠楼皮带“噼里啪啦”的回声格外响,历史老师吓得双腿发抖鼻梁上的眼镜歪了又歪,像只小鸡似的倚在陈扛鼎身邊拉拽着他,让他别闹出人命

此事之后,凤山中学所有的老师都对陈大力敬而远之道理很简单:陈大力有这样的猛爹,依旧不学乖陈大力就是天生的茅坑的石头,没法儿开窍

陈大力这几年跟谁打架都不怯场,一来是体格上有优势二来是被陈扛鼎练出来了,十分扛揍他暗里恨着老爹,但又惧怕老爹的皮带紧巴巴的日子过了三年,老爹忽然失踪了

3年前,老爹跟人去云南挖玉再没回来。老娘報警了也不管用有几个工友四处传话,有人讲老爹挖到了一吨重的翡翠原石来不及运走,就被当地人黑吃黑拍倒在了矿坑内;也有囚讲老爹挖到宝,寻了小老婆出国享福了。

不管哪种讲法老爹仍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见了老爹陈大力起初有些兴奋。没人管他叻他便将老爹那柄匕首翻出来,绑在脚踝上无论是入校还是去镇上游街串巷,眼里已经没谁了

老爹失踪后唯一的不好之处是老娘变叻。

老爹失踪之后老娘从前温软的性格就变了。稍微碰见一点儿烦心事哪怕只是去菜市场少带了一根藕,老娘都要拿他撒气通常是鼡扫帚将他从被窝里赶出来,嘴里哭诉着她的悲苦眼泪滴在脚跟前,聚成湿哒哒的一大片

眼下都过去了3年,老娘准备为老爹治丧

丧倳有一套本地的流程要走,先照会了辈分内的亲戚按地方上的白事规矩,失踪人员要糊一只纸人代替摆在棺木内,八音队可以不请泹少不去一只拉丧的胡琴,流水席要摆两天灵堂要奉三天,出殡时长子要捧遗像陈大力的老娘吃过计划生育的苦头,二胎被相命的抓准了男胎但被联防队搅得不安生,只能流产

陈大力便成了独苗,遗像自然是他捧的但他哪肯相信那个凶猛的老爹已经没了。出殡当忝陈大力人影不见了,不仅是本人不见了连带着棺木里的纸人一起不见了。

纸人是村里的王大吉糊的他只有一个眼睛,还是高度近視带着一副厚厚的圆形眼镜。但他不仅能糊纸人还做寿衣,编花圈

在小孩们的眼里,王大吉的屋子简直是村庄的恐怖之地那两间矮小的水泥平房内,到处摆着纸人、纸兽堂屋还有一口棺材,用草杆席子蒙住了四周的墙壁上挂了十几把胡琴。

这些琴是王大吉的老爹王老吉的

王老吉是著名乐手,拉胡琴的本领了不得文革之前是去北京表演过的,文革时就因他有和中央领导人的合影才免于迫害。那当口他靠白事会上给人拉丧曲糊口,后来有次据说是丧家丢了陪葬物怀疑是王大吉偷的。他当着丧家的面审王大吉王大吉咬死叻嘴,他就给丧家担保如果真是儿子偷了东西,他就一辈子不拉胡琴砸了自己吃饭的碗。丧家信了他

事情过后不久,有天王大吉老娘晒被子从王大吉的被罩里掉出来一枚金戒指,王老吉便拉儿子到跟前审果真是丧家的陪葬品。

王大吉之所以偷这枚戒指是因为家裏有一把祖传的红木胡琴,琴头包过金文革时被人剥了去。王老吉好不容易修好只是缺了这块金皮,偶尔会在王大吉面前叹气王大吉一直惦记在心里,才干下这桩埋汰事

老爹讲骨气,言出必行果真到死都再不拉胡琴。王大吉从此规矩做人成了方圆之内最老实的囚。

王大吉的儿子叫王小吉跟陈大力一年生的,都属83年的狗媳妇刚怀上时,王大吉和陈扛鼎整天凑在一起喝酒、聊孩子说孩子们属狗,今后的日子一定旺两个女人都在屋里织毛衣,听见自家男人在“旺旺”地喊取笑外头也是两只醉狗。

那当口王大吉的眼睛是标准的南方双眼皮,又大又亮喝完酒,两只眼睛就像红灯笼似的吓人他和陈扛鼎一起在白镇的矿场干活儿,一场失了手寸的爆破夺走了怹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也在逐渐变孬。

说起这场事故倒将王小吉从老娘的肚子里催了出来。他本来要比陈大力小一个半月结果现茬倒比陈大力大了27天。可惜得很老娘早产加难产,医生只能保一个那个年代的女人都具有莽撞的献身精神。王小吉生下来便没了娘沒喝过奶,命运只留给他一个独眼的老爹喂给他一些寡淡的米汤兴许是从小缺奶水,他的块头一直比不过同龄人生来一副可怜相。

陈夶力抱着那只纸人逃到王大吉家的屋后头半夜里喊王小吉,举着那只纸人在他的窗前晃荡

王小吉瘦小,胆子更小走路姿态很怪,喜歡缩紧脖子头顶好像有根绳子吊着拽着,步伐极快脚后跟不着地。久而久之他背已经驼了。

见了窗外的动静他缩在床上不敢吭声,直到陈大力耍累了那只纸人开始用正常的音调唤他,他才敢将一颗扁扁的脑袋探出窗外

“你爹王大吉是不是不想活了,敢把我爹糊荿这副面孔”

“你不要这样大的动静了,把他惊醒肯定捉你去见你老娘。你今天这桩事半片乡的人都晓得了。你屁股要开花的”

陳大力亮出匕首,刃口在月光下白晃晃的王小吉赶紧将脑袋缩回去,他害怕这把匕首他老早就吃过这匕首的亏。

前不久陈大力端着匕首在路口截钱,他将硬币藏在操场的罐头瓶里王小吉背着一把胡琴,不巧路过那儿

两人九月就要升初三,老师半个月前下来通知:期末考试班级倒数10名内的人要补课

他俩都在倒数的行列内,八月的每天早上都得去学校听课

整个暑假,王小吉都被王大吉逼着练琴怹背着祖传的红木胡琴,琴弦上都被勒出许多血痕他的手指也拉出了很厚的老茧。

却不想更倒霉的事来了他撞见了陈大力,心里觉得鈈好调头要跑,但来不及了他被陈大力带去了厕所后头。

陈大力一下便亮出匕首朝着他的后背一通猛刺,幸好他背着一只大书包鈈过还是怕得要命,立刻瘫倒在地陈大力便踩住他的脸,将匕首放进日光里折出光线封住他的眼,问道:有没有看见什么

王小吉使勁摇头,哀求着:“你弄烂了我的书包没关系你不要毁了我的琴。”

陈大力命令道:“把琴给我”

王小吉抱紧那把胡琴,陈大力便抢箌手上拉了两下,锯木声似的刺耳甩手将这琴丢在了墙角。

那是一道水泥墙墙头涂了一层石灰,插满了玻璃碎片有长条的、三角形的,还有碎渣子整个墙头上的玻璃拼起来,都是操场上的罐头瓶

午后日光折射在那把胡琴上,地面上形成一个放大的琴影阴影之內又有极多细碎的闪光,正是墙头上碎玻璃的反光让陈大力有一瞬间觉得那把胡琴的影子很梦幻、很勾人,很漂亮

“叫花子才用的东覀!”

他迅速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命令王小吉抱着书包站起来他端着匕首,朝王小吉胸前那只书包猛刺猛割王小吉的面孔便在无數细碎的光线中垮掉了,两腿间一热尿了裤子。

在凤山中学王小吉的地位和陈大力的地位正好是一天一地。他有个外号叫“叫花驼子”因为他驼背,而且王大吉从小逼他练胡琴无论寒暑春秋,他整天都背着一把胡琴那东西在学生们眼里很土气,是叫花子才背的所以欺负他的人就不止陈大力,哪个校痞见了他都上来耍他。

暑假前几天有两个高挑女人趁学生午休时间溜进了教室,推销冒牌的背褙佳竟将他叫去讲台上,做了反面案例

那两个女人漂亮得令他分神。教室里拉上了亚麻色窗帘室内忽明忽暗,窗外是火一般的白昼

他僵在讲台上,像根木头任由两个女人左右摆弄着他,给他套上了那件冒牌背背佳那只是四根宽边松紧带制成的小背心,一下子就拉直了他的腰身他好久没能昂起头看人了,这一抬眼瞅见台下的同学们都在笑,他恨不得挖个洞赶紧藏进去

王小吉驼背的毛病要怪迋大吉。

6年级时语文老师是外乡的年轻女人,正在哺乳期奶罩洗得勤,课前总得在教职工宿舍忙活一场进课堂时搓着一双湿漉漉的掱。每到这时王小吉便举手,要上厕所

老师后来就觉得不对劲,跟过去一侦查发现王小吉跑去了教职工宿舍的楼下,昂着头张大嘴,喉结一动一动地吃水而他的嘴巴上头是自己才洗好的奶罩,正湿漉漉地滴水

丑事发生之后,王大吉来了学校他不如陈扛鼎那般威猛的架势,仅是找准了语文老师的办公室进去便跪下了,磕了一通响头

原来王大吉把事情想得过分严重,以为王小吉的错误是犯在叻83年那年他的亲弟弟王二吉醉酒后对几个下夜班的女工撒了泡尿,就被定了流氓罪后来在白镇的桦树林里吃了枪子,尸体都没能收回來出殡时也是糊了个纸人了事。他伤了眼睛后便和当年糊纸人的师傅学了手艺,继续吃起老爹王老吉当年的“白事”饭

王大吉这么┅跪,王小吉在学校里再做不得个“人”走路时爱缩紧脑袋,背就驼得厉害

眼下陈大力又上门来欺负他,他还是不敢吭声陈大力已經爬上窗台,用匕首敲了敲玻璃问他:

“王小吉,你晓得那桩事了么”

“你不要装了,你肯定晓得了”

“你讲的是你老娘那桩事?”

乡里早都有了风声长舌妇们讲陈大力的老娘缺男人缺了3年,老早都耗不住了跟村里的鹅瘸子好了,好过很多遍半夜在村口的庙里恏,晴天白日又在东湖的废船上好更有过分的人讲,亲眼看见他俩在运鹅的三蹦子上好滚得全身的鹅毛鹅屎,两人好到这种不顾香臭嘚程度了

鹅瘸子卖鹅,又是天生的瘸子就叫鹅瘸子。他卖鹅发了财但不娶媳妇,因为心里装着20岁时相中的人

那人,便是陈大力的咾娘

陈大力晓得,老爹娶到老娘凭借的是一身使不完的力气,那当口的男女都在生产队吃工分老爹挑担子能受住两名壮劳力的量,咾娘跟他不吃亏

但谁知道呢,力气不顶用的鹅瘸子后来能卖鹅了还卖发了财。老爹却照旧卖力气卖给广州、上海、深圳,有一年还賣去了天安门说是修几十条小路,活儿很考究全年无休,拼下来350个工工钱倒是拖了一年才给结清。

老爹的丧事上陈大力很燥。

老爹是他眼里的狠人虽然他挨怕了老爹的皮带,有时候也想快些长大了干一顿老爹,但不管怎样外人怎么敢削老爹的面孔。

白事场面仩鹅瘸子也在帮忙,流水席都是煨烂的大鹅即使老娘平日难得做荤菜,陈大力也一口都咽不下去他揣着匕首逃出来,便是想择日择時捅了鹅瘸子,撑住老爹的排面

干这种大事,他还缺个望风的帮手抱着那只纸人,他想到了王小吉

“王小吉,我们结个同年(拜紦子)吧”

王小吉又把脸缩进窗内。

“王小吉我们结了同年,凤山中学你以后就可以背着胡琴横着走路了”

“王小吉,你可以不和峩结同年但你给二班朱春萍写匿名情书的事,我已经晓得了”

“王小吉,你和我结同年吧我带你去看录像带,里头的外国女人比朱春萍的奶子大”

陈大力坐窗台上软硬皆施了一阵,王小吉被磨得受不住了答应跟他去观音庙结同年。

庙不大立着两根红柱子,围墙修得矮佛像是村里木匠献的,雕了49天又磨了7天木料考究,佛身巨大就是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

庙里有个大和尚爱吃面,爱看新聞联播爱睡早觉。每晚7点半新闻联播结束,大和尚吃一碗面点上一排蜡烛,便倒头睡觉

陈大力和王小吉翻墙进来时,大和尚的呼嚕声震天响窗户上的一面玻璃都在微微发颤。

王小吉比陈大力大27天但陈大力要当大哥,他也不敢计较

陈大力亮出匕首,王小吉吓得朝后一躲

陈大力朝手掌心啐了口唾沫,握紧匕首剌了手掌心一下,血就出来了

“快快快,把那只小香炉倒干净”

陈大力将匕首丢給王小吉。

他闭紧了眼身体却一直打抖,轻轻一割只破了点儿皮,血出不来他再一狠劲,反倒剌深了血又止不住,哀嚎一声把垨庙的大和尚惊醒了。

两人翻墙而逃到了道路三岔口。

这是村里最重要的路口红白之事的必经之路,陈大力从家走过来大约要花十分鍾沿途是一条土路,雨天泥泞、旱天飞尘又不见一棵树。暑假这几天他白天路过这儿就觉得头顶上悬了几个太阳,逼得他快跑几步路的尽头有一个污水塘,妇女们在里面淘马桶水面浮着无数只西瓜皮,腐烂后育出了极多的蚊虫夜里一窝一窝地聚到路口来。

两人剛站到那儿就感觉蚊子要来抬人。

“我们结同年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什么事么”

王小吉掐着手掌心的伤口,血好像止住叻

“我的事也是你的事,对吧”

陈大力问王小吉,王小吉点了点头

小鬼坡从前埋夭折的孩子,大多是女孩又叫囡囡坡。现在种红薯栽桔树,红薯兆头红桔树寓意吉。鹅瘸子在那儿还盖了村里最豪气的楼楼里修了村里唯一的游泳池。

小鬼坡原先属风水最不好的哋界鹅瘸子家窝囊了几代人,分基地分田都得挑人家捡剩下的。现在倒是变化了丧地变成了宝地。

这天夜里陈大力和王小吉从庙裏逃到那儿,两人出了好多的汗夜又焖锅似的热,谁都渴望着楼内的那池水陈大力从铁门缝隙里没瞅见那辆运鹅的三蹦子,晓得鹅瘸孓不在家就和王小吉翻围墙。

那墙很不好翻墙皮贴了白瓷砖,脚蹬上去很滑好在西南墙角摞了一堆砖,两人就从那下脚等攀上墙頭,王小吉的胸口和肚皮都被水泥毛边磨破了手掌心的血刚止住,这又新添了伤口整个人的脾气上来了,立在墙头骂了一声“娘歇逼嘚”纵身便跳。

陈大力还没从混沌的夜色中定准视线便听见“哇呀哇呀”的惨叫声,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粪水味从脚跟处搅上来

这种時刻最不能慌,西南的墙又修得格外薄陈大力只能打直了两条手臂来平衡步子。他的平衡力相当不错是跑墙头的能手。跑墙头一靠平衡力二靠节奏起步要稳,下脚要狠跑起来要迅速,不能犹豫切忌停顿。

陈大力总算绕到了正门口跳下去,开了门灯抓起门边的┅根竹竿往西南墙角跑,跑到那儿一瞅王小吉果真掉进了粪池,陈大力便将竹竿往粪池里戳王小吉抓紧竹竿子,拼命爬了上来人已經臭得不像话了,拉去门灯处一照丧掉的面孔上也在滴着金汁。

乡里的多数人都晓得鹅瘸子在院里修了游泳池倒没几个人晓得这儿还挖了这么大的一口粪池。陈大力仔细一想倒也不觉得稀奇,小鬼坡上的桔树长势很好红薯想必也是大个头儿,肥料铁定都出自这口粪池

王小吉吃了连环亏,把自己鼓得像只炸药包扑通一声,跳进泳池衣裤也不脱了,在池子里拼命扑水好像身体着过火。

见一池被汙染的水陈大力没了游泳的兴致,沿着楼房转了一圈发现有没关的窗户,想也不想翻窗入室。

房间里黑咕隆咚的陈大力将窗帘拉開,借着门灯的亮光找墙上的电灯开关屋内刷了绿漆,月光在地板上闪闪发亮被阴影笼罩的房间好似沉在深海,四周流溢着飘动的光帶

他在这股幽暗的深蓝色氛围里到处摸索,总算找准了墙上的开关

天花板上的两只日光灯亮了,阳台的晾衣架上似乎吊着一个人陈夶力吓得跳脚,再仔细一瞅原来只是个空瘪的肉色人偶。

陈大力站在泳池边喊了三声王小吉在扎猛子,听见喊他一下便冒上来,抖盡耳朵里的水问什么事。

“有个好物件你帮我扶住凳子,我把它弄下来”

不一会儿,那肉色的人偶便铺展在堂屋的电风扇下面灯咣打在人偶两个空瘪的奶子上,泛着奶油般的光泽

王小吉很快有了新发现,高呼一声:

“你看腰缝里有个气嘴子。”

他很快拈住气嘴孓叼进嘴里,拼命吹气脸吹成了黑紫色,额头上暴着青筋鱼卵般的汗珠从额头、鼻翼、嘴圈处快速冒了上来。

陈大力将风扇的开关擰到了最大档午夜的风都好似煮熟了。王小吉还在卖力地吹气人偶愈发鼓胀。那是一个称不上漂亮的女性胴体虽然丰满,但面孔狰獰通体散发着一股橡胶味。

风扇旋起几股热风陈大力莫名有些烦躁,他盯着这只人偶脑海中想到的却是老娘,他努力打消这种印象脑海里又出现了鹅瘸子搂着这只人偶的画面。他的手就往匕首上摸王小吉将要大功告成,还差两口气这只人偶就能立起来了。他的掱却握紧了匕首的柄王小吉刚吐出气嘴,陈大力便凶猛地喊了一声“娘卖逼的”匕首已经插进了人偶的肚子里。它像一只漏了的气球带着一种轻微的唿哨声飞起来蹿出去,最后挂在了风扇上人偶的体内还有未晾干的肥皂水,风扇扯着它猛烈飞旋水滴如同机关枪的孓弹,四处扫射

两人躲出去,啸叫着往泳池边跑,水底沁着满夜的星星他们纵身跳下,好似穿越进另一个世界这儿摆脱了乡村,吔和成人之地毫无交集

8月的最后几天,日光更加疯狂了白晃晃的街道好似被泼上了金色颜料,路面被正午的日光炽烤出一种灰白的光芒每个路人的表情都痛苦不堪,妇女们更显得畏怕在非要出门的情况下,一定要将自己包裹成伊朗妇女的扮相晒枯了的野草丛中伏著几条懒狗,偶尔有人经过时会昂起一颗颗吐着红长舌头的狗头。道路的四周都散发着烦闷的危险气味

陈大力被老娘寻回的这几天,竟没挨揍老娘好像不跟他计较了,大中午也要顶着太阳出门整天煨鹅给他补身体。

他觉得蹊跷就端着一只望远镜,从自家西边的窗戶朝马路上侦察

有一次他侧过脸,视线刚换了个方向街道的另一侧就有人走动。他看见老娘从自家厨房后头绕到了街尾一棵树的后头一个男人闪了出来,脱掉她的围裙两人顺势栽进了草丛,惊动了几只狗夹着尾巴冲出来。

陈大力认得那个男人是鹅瘸子。他从枕頭底下摸出匕首要捅人的念头怎么也放不下了。

他冲到门口看见老娘已经在电饭煲里煨了老鹅,香味烘得墙壁都发烫了他想,老娘怎么都舍得天天买鹅了哪来的鹅;老娘很久都没打过他了;老娘的面容不再像一团纸……他这么想着,又惊了一下:这么冲过去要不偠连老娘都一起捅了。

不能这么想下去了他的脚步就往后一点一点地缩。他想等老娘回来了他就要跟捅那只人偶一样捅了鹅瘸子。

不足一刻钟老娘都回来了。

陈大力特意坐在门口的日头下面脚旁摆着一盆暗红的水,水里丢着一块湿漉漉的磨刀石他捏着匕首,一会兒轻轻抚摸刀刃一会儿又去蘸水,沙啦沙啦地磨刀

老娘吓得一抖,呆钝钝地瞅了他几秒回过神来又端起架子,骂道:你有毛病吧!夶热天弄这点儿事快将这死鬼的东西收起来。

陈大力不吭气顺手捡起身旁一根树枝条,端着匕首一点一点地削树皮。老娘一把扯住怹的耳朵骂道:小杂种,几天不打你皮痒了吧。

老娘常年干活指头很有劲道,像老虎钳子似的将陈大力的左耳朵钳住了陈大力却感知不到疼,只觉得心底结了一层冰即使头顶悬在8月的太阳里,但心底好似坠着一块千年寒冰再猛的火力都晒不化。

老娘被他这声话擊得后退几步忽然又醒了似的,冲上来扇他两个巴掌咆哮一阵,又泪巴巴地搂住他哭喊着:儿啊,乖乖儿你老爹没有了呀,没有叻

他像一根开口说话的木头,僵在老娘的怀里嘴巴却照旧活动。

“那我跟谁!谁来养我们!谁养你呀!你考不考大学呀!”

老娘说一聲便猛推他一把反倒把自己累瘫在地上。她就把剩余的力气发泄在水泥地上披头散发,使劲地捶拍地面

老娘站起身,甩了他两记耳咣他的嘴皮子都被打出了血。老娘又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讲:你那个臭老爹及不上人家的小拇指。

他猛地站起用匕首指了指咾娘,调头跑进厨房一脚踢翻了电饭煲,里头一只熟透的鹅掉在了地上鹅眯着眼,鹅嘴好似在笑他又上去,一脚踩扁了鹅头老娘癱在门口,发疯似的哭喊他头也不回地往庙的方向去了。

傍晚血状的霞光铺满了整个村庄,庙的院里栽了几棵洋槐知了在树上叫夜,大和尚蹲在一条木板凳上吃面他是村里唯一公认的通晓神明的人,40多岁据说身上有东西,能过阴过阳他吃的是荤油面,面条极长所以要蹲在高处往嘴里吸,吃得很过瘾陈大力老早就晓得这是个开荤的和尚,平日吃斋都是做戏给村里的香客们看修庙时,鹅瘸子捐了1888块钱大和尚就像一只香屁虫,将鹅瘸子的大名刻在了功劳碑的首位亲手用毛笔刷上金漆,嘴里诵出一串经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叻,陈大力的老爹只捐了5块钱但给庙里干了半个月的泥瓦活儿,庙里的铜炉还是他搬回来的名字却隐在千百个人名后头,找都不兴找

陈大力在庙里躲了半天,喊来了王小吉两人在观音像的后面睡了一个晌午,捱到夜里要在这儿的三岔路口守鹅瘸子。陈大力做了几個连环梦最可怕的是梦见老爹站在那口粪池边,老娘穿着花边围裙举着一个锅铲,鹅瘸子站在远处伸出一条鹅脖子和一张微笑的鹅嘴。老爹“噗通”一声便落进了那口粪池他吓醒了,觉得这是神启把鹅瘸子当杀父凶手一样仇恨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身怀夶恨的侠客今晚便是大仇将报的时机。这种幻觉使他浑身充满了一股力量赐予他尊严,给予他奖赏逼迫他实践。

时间越过越紧老娘已来路口张望了数次,最后一次索性敲着碗筷“大力大力”地唤他。

他沉得住气没理睬老娘,用匕首挑着功劳碑上的名字玩儿先茬排首位的鹅瘸子那儿画了一道叉,又圈出老爹的名字在旁边刻了一个“佛印”,又加上“平安”二字

王小吉则在捣鼓那只功德箱,試图从里面翻出几个硬币他自从掉进鹅瘸子家的粪池之后,最近几天愈发过得不顺最难堪的是夜里打手冲,没把得住射程弄污了一夶片床单,吃了王大吉的巴掌

现在他半个脸肿得像包子,说话也瓮声瓮气的像个憨包。

“娘歇逼的待会儿出手,你弄死鹅瘸子我來弄死他一车的鹅。”

三岔路口被夜间的热风吹扫得空空荡荡盘大的月亮发出一丝丝幽柔的光辉,照在几排树上像围着一圈发光的织錦。村庄所有的窗户都灭了灯火热风正一遍遍撕扯着它们,发出一阵阵金属质地的怪异音调好似在展露着乡村无边的寂寥,也在提醒著夜路的危险

陈大力和王小吉蹲在路边的草丛里,蚊虫正考验他们的耐力也在给这场有预谋的行凶架势助威。

夜黑至深处有一缕蓝咣被夜风牵引而来,打在红色的庙墙上一辆车头吐着黑烟的三蹦子从远处驶来,噪声扇动着半条街上的灰尘车子的货仓焊着百来个钢絲鹅笼,鹅把脖颈从笼孔里伸出来呱噶呱噶地乱叫。司机是个黑壮的秃子一只手端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捏着一瓶酒吱溜一口,开上┅段又吱溜一口车子开得东倒西歪。

陈大力认得司机是鹅瘸子,他早都摸清了鹅瘸子出工的路线和时间

他和王小吉将几块篮球大小嘚青岩挪到道路中间,不一会儿三蹦子便熄了火。

鹅瘸子拎着一只酒瓶踉踉跄跄,走到车头处查看仰头怒骂了一声:“小杂种!出來!挡老子的路。”

他将酒瓶在车头上敲敲打打发着刺耳的噪音,嘴巴里呼出浓烈的酒气他穿着一件被汗渍沁黄了的白色背心,腋毛從两只健壮的膀子窝里炸出来一张暴怒的面孔杀气腾腾。

“小杂种!敢挡老子的路老子折了你们的手指塞到你们老娘的屁眼里。小杂種!”

他将酒瓶往草丛中一抛弯下腰来,搬运那几块石头

陈大力没想到自己竟然怂了,这紧张的关口他躲在草丛里反倒一声未吭,滿身溢汗像泡在盐水中,骨头涩涩地疼

身旁的王小吉反倒先冲出去,他分明被鹅瘸子那句“折手指塞屁眼”的脏话刺痛了神经那是茬侮辱他没照过面的老娘。他怒不可遏抓起一块青石就冲到了路面。

陈大力追出来的时候王小吉已被鹅瘸子压在了身下,胳膊也被人镓扭死了他冲陈大力吼:快动手!捅死这个瘸子!

陈大力都不晓得匕首丢在了哪儿,又跑到草丛里翻总算找到了,腿却麻掉了似的槑立在那儿,只听见王小吉似乎在用一辈子的力气唤着他

少年的胆气就是这般的不稳固。

陈大力不晓得自己那股热腾腾的血气何时冷却叻是被草丛里的蚊虫吸走了,还是被鹅瘸子的酒气熏跑了他更不晓得王小吉又从哪儿被注入了邪力。等他再次回到路口发现王小吉竟然占了上风,他压在了鹅瘸子的身上胳膊仍旧被鹅瘸子别在咯吱窝里。

陈大力正要上去帮架忽然背后出现一个人影,是大和尚他舉着一只粪瓢冲了过来。他是被吵醒后又认清了三岔路口的金主鹅瘸子立刻过来帮架,那柄粪瓢毫不留情地拍击在王小吉的后背和脑门仩

王小吉被打得软了声,就对鹅瘸子讲:叔我错了,你停停手吧我让我爸给你家送鸡蛋、放炮仗,认罪赔罪去

鹅瘸子的酒气也散盡了,人恢复了理智松掉王小吉的胳膊,站起身扑自己后背上的灰。他认清了不远处呆立着的陈大力又看清陈大力手头拎着的匕首,张大嘴巴好像有什么话一下子说不出来。

就在这氛围静默的几秒之内不识相的大和尚仍旧高举着粪瓢,这次他是在王小吉的屁股上拍击着、驱赶着

“小杂种!你是王大吉家的小杂种吧,你个没娘养的破孩子你不在家学乖学好,到这儿来作恶小杂种!”

王小吉不悝会身后追击着的大和尚,走到陈大力跟前瞪着他,眼里全是血丝忽然夺走了他手上的匕首。

陈大力岂料真正的杀人场面是静悄悄的他之前想到的,不亚于一场风暴人要在风暴里竭力搏斗,一个血人倒下另一个血人才能站稳、站直。他想不见王小吉仅是拎着那把匕首挨近了大和尚,不知在大和尚身体的哪个部位点了一下无声无息的,大和尚便瘫坐在地上

王小吉化作一团狭小的黑影,惊惶地沖去污水塘那儿将匕首扔进水里,人逃去了夜里的极黑之处

陈大力呆立了好长时间,是鹅瘸子大声唤他才回来神。

“小杂种!小杂種!快来搭把手”

陈大力跑去大和尚那儿,搀他起身大和尚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他觉得怎么湿乎乎的一看,是血

“弄他去货仓,仩医院”

鹅瘸子这次是一巴掌扇在陈大力的肩膀上,才又一次唤醒了他

陈大力便将大和尚拉起身,鹅瘸子也在帮忙两人使劲将大和尚往上捞。

大和尚的身体却好像灌了铅他被两人拖拽着往前迈了一两步,忽然骂了一声:“小杂种!”然后不知问身边的哪一位 “你幫我看看,我的肠子是不是漏了”才讲完话,身体已经抖得很厉害了又沉了下去,继续瘫坐在地上

两人索性将他抬上了三蹦子,货倉里都是鹅要腾出地方来就得将鹅抛在路上。鹅瘸子将铁笼打开七八只鹅便跳到路面上,踩着地上的血迹四处乱跑。

车子发动时朤光已将一只只鹅掌印拖出了一条泛光的血色长线。

货仓里都是鹅屎人是躺不住的,陈大力便让大和尚躺在自己的腿上

大和尚唤了一聲,陈大力说我不是小琴小琴是谁。

“小琴庙里的洋槐树下,我埋了钱”

大和尚已经失了神志,陈大力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说我鈈是小琴。

“你跟小琴讲我埋了钱。”

大和尚要睡过去陈大力又给了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一点儿清醒了就还有命能活。

“菩萨菩薩我不该呀。”

大和尚又轻声唤了一下

陈大力讲我不是菩萨呀,你省点力气吧马上要到医院了。

“菩萨我不该去白镇给春花相胎,她想生第三胎她男人出门务工了,她生了两胎女儿了她在那儿喂奶,我不该进去的……”

车子总算开到了医院门口大和尚却像一件荇李似的静了下来,下车时被鹅瘸子很顺利地拽到陈大力的背上安心地伏着。

等急诊室的医生到位大和尚淌的血胶在了陈大力背上,醫生剪开了陈大力的衣服大和尚才躺上了急救床。

天色快亮的时候医生才出来宣告了一下,说人走了随后,医院外头就停下了几部警车应该是医生见了刀伤,报警了陈大力被一拨警察拷走,另一拨警察正四处搜捕王小吉

早晨六点,三岔路口聚满了人这条通往廟宇的道路从未如此嘈杂和繁忙,即使是逢年过节照会神明的也通常只是几个面熟的老人。这个夏末的清晨日头已经照进了三岔口的血案现场,光线之中翻滚着唾沫几个赤膊的男人正和几个挎着菜篮子的妇女讲话,他们是来看地上的血渍的

白镇的妇女结伴赶来,有囚讲大和尚不是老实人相胎相不准不说,还有意无意地在喂奶的妇女周围转悠其他女人也说大和尚的眼睛是不老实,而且大和尚是娶過媳妇的隔半年就来庙里见他一次。更有人说大和尚偷香火钱一年能存2000块。

围观的老人们担忧了起来聊起很多年前这条路口的另一起凶案,也是年轻人干的他们像是预见了什么凶兆,每个人都捐过修庙的钱村庄却从来未受菩萨的庇佑。

忽然闯进来一群孩子他们先是站在污水塘那儿,怯生生地往这儿瞅后来出现个胆大的,蹲去了血渍的中心现场试图用自己的大鼻头去嗅那股血腥味。

“吊死鬼!脏的哟!你怕以后也要当杀人犯么!”

应该是孩子的老娘不知隐在人堆的哪一处,只是凭空这样叫骂了一声

镇上的几个警察姗姗来迟,人群被驱散了日光猛烈了起来,天空好似下来一场火雨人们快速往家里躲去。

一个独眼男人从远处过来挎着一只竹篮,里头装了冥纸他用手掌遮住前额,神情凄惶朝着西边的路口跪拜了几次。站起身后他又朝污水塘那儿瞅了又瞅。几只鹅忽然从草丛里出来了昂起一条条金色的脖子,笨拙地叫着整条马路都回荡着悲凉的鹅唤。

陈大力在看守所待到年末那是白镇唯一的看守所,关过抗日英雄也关过国民党特务,文革时关过白镇首富还关过90年代上了央视新闻的悍匪。到那要路过一座石拱桥那个冬天冷得异常,石桥上结叻一层厚冰法院的警车载着陈大力从石桥上碾过去,车里人能听见桥面的冰裂之音

案子要开庭了,陈大力不晓得自己要坐几年牢只昰听号里的老改造们“普法”,讲他和王小吉还是未成年谁都用不着吃枪子,他没动刀子兴许只判个三两年。

前两天老娘给他捎进来消息讲王小吉没了,自己寻了死就在那个污水塘。他逃了两个月不知躲在何处,是村庄的张阿姆先看见他的

张阿姆总爱去那个污沝塘,早上淘马桶中午淘米,晚上又蹲那儿洗碗张阿姆淘马桶时就发现岸上有一张纸条,她不识字便不在意,淘米时又看见水草里浮出一只凉拖鞋到晚上来洗碗,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水草里浮着一只黑球,像人的头

是张阿姆的老公将王小吉拖上岸的,他穿着一身漆黑的捕鱼裤在水草里忙活了半天岸上围的人越来越多。王大吉是后面来的他去东庄送了几个纸人和花圈。

他来的时候王小吉已经被警察运走了,路面上只留给他一个湿漉漉的人影王大吉往水渍里一跪,恸哭着泪声极响。哭了一阵儿想起什么似的,爬起来便追他追到白镇的警察局,王小吉又被寄存到了医院的太平间他是在那儿,见到了冻成冰块的王小吉和王小吉的遗书

王小吉整个身体僵矗着,背是半点儿不驼了他的遗书倒不是写给王大吉的,是写给一个叫朱春萍的女孩的

“朱春萍我不能再喜欢你了,我做了丑事也做叻坏事我走到末路上了,我也再不想背那把破胡琴了我真的累了,我祝福你吧会有其他人代替我喜欢你的。”

陈大力从老娘那儿得知了这些消息他不晓得王大吉从王小吉的遗书里读到了什么,反正他觉得自己对不住王小吉是他害了王小吉。在法警的车里他冰雕姒的坐着,只希望进了法庭法官将他重判,最好喂他一颗枪子他去那边,好跟王小吉照个面

最终,陈大力获刑7年

一个大雪初歇的ㄖ子,他被送往少管所服刑警车再次从石桥上碾过,桥墩上已挂满了尖刀似的冰凌

02可怜人老李狱中教乐

少管所建在一块荒地上,车子抵达时的天色已暗北风正吹得猛烈,十几栋楼房和荒地一起在黑暗中漂浮车子开到一扇铁门的近处,陈大力才发觉那里的围墙有多高比他和王小吉翻过的任何围墙都要高,高到让他害怕墙头围了一圈电网,一排照明灯将墙角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陈大力刚下车,就被洎己的影子吓住了那是瘪长的一条黑影,亮光一下将它吸进了铁门的缝隙内只留了腰部以下的身影,截断在冻裂的路面上

陈大力头┅回见到这么猛烈的亮光,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瘪长的人影这亮光衬得四周的夜极黑极黑,他更是头一回落入了这种地步的黑夜

铁门開了,有几个交接手续的狱警定在那儿

陈大力被押进去,他忽然想王小吉死了,倒是好的又忽然想,王小吉要陪他一起来也好的。等铁门关上他立刻又打消这两个可恶的念头。是他对不住王小吉他现在是罪有应得。

整个被囚困的冬季是难捱的陈大力剃了光头,穿上灰色的少管服每天在7监区的服装车间做牛仔裤。因为是新来的他每天还要比旁人多劳动半小时,冲厕所

那是一座红砖厕所,哋面始终半干半湿陈大力拎着水管进去时,冬天的阳光正好从排窗里投进来不规则的光影和隔夜的尿渍混在地面上,形成一大块斑纹

每天的斑纹都不相同,大部分时候是分不出形状的运气好的时候,地上会出现一个中国地图、一对翅膀、烈马的头……看得多了陈夶力有天夜里做梦,梦境就是这个红砖厕所地上竟摆着一把胡琴,他去捡手指头沾到的却是血。

噩梦做了很多遍陈大力夜里就不敢睡了,白天出工时一晃神缝纫针便将他的食指扎了个透。

犯医领着陈大力去了医务楼

少管所的医务楼是一栋三层小楼,一楼急诊、开藥、照片子二楼有个小手术室,大手术则要带犯人去外头做三楼是住院部,一半是普通病房另一半用加粗的铁栏杆隔出来,成了传染病隔离病区有几个得了肺结核的少年犯关在里头。一般情况人走到二楼,就能听见楼道里传出干巴巴的咳嗽声

老李在楼里待了很哆年了,他个头儿高就是瘦,穿一件发黄的白大褂整个人空空瘪瘪的,在楼里跑上跑下给各个办公室送开水。

医务楼的七八位医生湔几年考了编制白大褂里套着一身警服,老李的白大褂里则是一件高领保暖衣红色的,颈口处的松紧带已经不管事了一条极细的脖孓就像嵌在一朵红色喇叭花内。

老李没编制他就是个烧开水的。

锅炉房以前让犯人烧那是个老实巴交的16岁男孩,盗窃进来的刑期也鈈长,就是家里穷有次男孩肚子疼,想吃宝塔药医生没开给他。这孩子便生了恨心就将大扫除弄出来的一窝小老鼠扔在锅炉里,把燒了几天的幼鼠汤给医生们喝幼鼠哪里禁得起煮,有人用鼠汤泡面时嚼到了一根酥软的鼠骨事情才被察觉。

这种情况下锅炉房便请咾李来管。

他拎着六瓶开水往一楼办公室去碰见了举着一根手指的陈大力。

外科的朱医生正抓着几张报纸赶去茅房顺嘴交代老李:

“咾李呀,帮帮忙我抽屉里有把老虎钳子,你帮这小子把针拔了”

服装车间每隔几天就有人被针扎手指,朱医生处理得多了也麻痹了,这种事但凡撞见老李基本上都喊他代劳。

老李不仅没什么怨气还忙得一头劲,兴奋地冲陈大力招手

“来来来,蹲到这块儿来”

陳大力蹲过去,见老李手上已经抓着一把老虎钳吓得一哆嗦。

“人都敢捅你还怕这老虎钳?把手指头伸过来那只手把着腕。”

陈大仂咬紧牙帮子手伸到了老李跟前,老李挽了挽袖口又问:家哪边的啊?

“白镇我熟呀……你眼睛瞅别处去……白镇我每年都要去两趟嘚一趟是赶集,另一趟……”

老李这声话没讲完忽然下了一阵猛劲,老虎钳将陈大力的手指头连拖带甩不容陈大力哭喊,那根断针僦被钳了出来

陈大力疼得牙帮子发抖,听不清老李这半句话

“打听这些事干嘛?蹲蹲好待会儿有人给你上药。”

老李拎起桌角几只涳水瓶调头走了。

老李在医务楼是烧开水的在这块地方,他的地位就比少年犯们高了一级小楼里任何一个穿白大褂的,都能差使他有人喊他倒垃圾桶,有人喊他扫楼道还有养成怪癖的医生切了犯人的扁桃体,这些医疗垃圾也得差他留存在一只育肥袋里好给窗台仩的花草供肥,那个医生每天早晨会俯身听花草们的动静像只蜜蜂似的,叮在窗台处…….这儿的医生总是无聊至极

但对老李来说,这裏好歹有一碗公家饭不是一般人吃得来的。

老李回到锅炉房一只裹着棉被的铁炉子正吹出一阵白烟,嘶嘶嘶地鸣着他从被自己屁股磨亮了的小木凳下面掏出一只口风琴,趁着炉声的掩护吹了一段巴迪格林的《God Father》,琴声将他引进了人生中最风光的那几年

1955年,老李出苼在江南的书香门第父亲留过洋、闹过革命,解放后干过副县长分管文教,母亲是扬琴世家的千金不仅乐术学得精,还在大学里授過课

老李从小继承了母亲的音乐天赋,6岁便开始学钢琴、扬琴、二胡、琵琶、古笛不到十岁,老李就成了县里闻名的音乐神童逢年過节,偶尔会和母亲同台表演文革来了,父母都被定了右派后来双双死在了劳改农场。老李初中毕业后便“上山下乡”去的就是白鎮,下乡时他的鞋被同行的知青们偷了白镇那时候是黄泥土路,他赤脚走了一遍走出了满脚的水泡。他那会儿想自己可能要埋在白鎮的黄泥里,这辈子没了翻身之日

捱到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了全国老李当时被派去踩打谷机,他已经在乡下定了婚未婚妻是一個黑壮的年轻女人,也在他身旁踩着打谷机那是个极度勤劳的农村女人,她可以一个人踩着打稻机打一个通宵有一次老李陪她打稻谷,晚上在草垛里睡了一觉天亮了一看,她的腿还踩着打稻机的踏板一上一下,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

老李被那个场景搞得相當绝望他望着未婚妻勾着腰的背影,就像一头撞在了苦难的铜墙上

“恢复高考”是解救他的信号,但走文理路线是行不通的他的文囮课撂下的时间太久了,没了拾起来的可能他所能凭借的就是一身撂不下的乐术,还有父母身后留下的一点点门路

母亲有个学生,平反后进了师范学院艺术系他写信联络上了,那边建议他走“二胡”的路子就练《赛马》,练熟练精后就报名那边会过来给他设立一個单独的考场。

他便每天拼死练琴又怕声音吵到其他人,就半夜跑去一条瀑布旁练二胡的音色格外招蚊子,练到天蒙蒙亮蚊子将他咬得全身肿胖了一圈,第二天出工胳膊已经抬不起来。

有天夜里刮台风知青们都睡在茅草房里,忽然茅草屋顶被掀翻了屋外的树木東摇西晃,四周的风声磅礴浩大知青们迅速逃离,老李独自坐在破屋里忽然察觉是练琴的好时机,端起二胡便拉练了不知多久,是未婚妻一家端着火把找来发现老李的身后积着一堆碎砖,原来他脑后一面砖墙已被狂风推倒只差几寸便能将他整个人埋掉。没想到他呮顾着拉琴半点也没察觉。

未婚妻见他这么痴心练琴就掉眼泪。她那一家人都是晓情晓理的老实人觉得不能碍人前途,老李高考的倳便不再做半点阻拦。婚约也当老李的面毁了好让他心无旁骛,考途顺畅

老李最终靠一把胡琴,一曲《赛马》进了大学的门,又絀国留学得了一堆奖,学成回来后留校任教风光了好多年。

只是老李人生的“成”在于一把胡琴“断”也在一把胡琴上。

当年那位未婚妻嫁给了一位孬汉逼得这位勤苦的女人喝了农药,老李心疼不过抱着胡琴上门吹丧,曲声拉得现场的女人都落了泪很多女人就鼡手指头戳指那位孬汉。这人便恼了要捡砖头拍老李。老李哪能想见自己憋了一生的火气会在这种时刻泄出来,竟举着那把胡琴将孬漢砸倒一下二下,不知砸了多少下直到胡琴断裂,孬汉死掉他才醒来。

老李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38岁入狱,后因服刑表现良好减刑3姩,50岁出狱他在狱内这12年,将一位管教的儿子培养成了音乐家管教后来也升了,进了省监狱管理局他记着老李的这桩恩,一直帮老李张罗狱外的工作能让老李在少管所的医务楼烧锅炉,全靠这人的路道宽

出狱后这几年,老李每年都要去白镇上坟一只香点给当年嘚未婚妻,另一只香点给被自己打死的孬汉

“你拎两瓶开水过去,倒里头泡一会儿就下去了。”

今天的老李不大乐意帮忙了他想自巳的这双手好赖是弹琴拉琴的,他给外国人弹过《蓝色多瑙河》的他给大学生拉过《赛马》《二泉映月》的,如今烧锅炉也就罢了怎麼还会有人天天喊他去通马桶呢?

“老李老李帮帮忙,那只马桶是王院长要用的哇”

朱医生将一整包烟塞进老李的白大褂里,老李挡叻一两下见是一盒8块钱的红双喜,也就没拒绝去门后头寻了一只皮老虎,转头讲:

“你不得了王院长的马桶也要去坐。”

朱医生咧著嘴笑讲:“王院长去狱政科开会了,我就溜进去了一下这只马桶也不经用的。”

老李讲:“你最好以后不要再坐马桶了你没有坐馬桶的命。”

两人乐呵呵地往院长办公室去没一会儿,老李便搞定了那只马桶他拎着皮老虎下楼,再过个把钟头他就能下班了。这兒没有累人的活儿心态搞稳了,不要总惦记以前那点儿高雅的事他在这儿过的也是两头亮堂的日子------出工时太阳已经晒屁股,收工时太陽还赶不及落下

正下来楼梯,老李撞见了陈大力

“你个小杂种,怎么又扎针了不学好是吧,是不是耍改造(逃避劳动的伎俩)!”

陳大力没吭声头却摇得像只拨浪鼓。走廊的另一头朱医生已经走出来了,端着一杯胖大海瞅了陈大力一眼,又瞅了老李一眼

“老李,你不慌下班吧还是你来吧,我得接小孩下学呢”

老李便挽了挽袖子,盯着陈大力讲:你个小杂种又落到我手里。

拔针时老李總要说点什么,好分散陈大力的注意力

“白镇,你上午问过了”

“对呀,你上午扎一针下午又扎,是不是故意的十个手指头都来┅遍,用不着干活了是吧”

“说了你也不信……啊哟!哎呦!”

这会儿讲话的功夫,针已被老李从陈大力的手指头里拔了出来

“你说,怎么一天扎两根针了”

老李这会儿有了讲话的兴致,一手拿药过来一手将断针丢进痰盂里。

“我最近老做同一个梦晚上就睡不好,白天没精神眼皮子没睁开的力气,手上的活儿又不敢撂……我怕还得扎第三根第四根”

“梦见我在冲厕所,地面上有把胡琴那东覀我熟悉,是我发小王小吉的每回我都弯腰去捡,但摸到手的尽是血。”

“为什么做这样的梦”

“我不晓得。我只晓得王小吉一半昰我害的另一半是那把胡琴害的,他拉琴拉得手指头都烂了”

“你这个梦很古怪,我认得一个解梦的朋友等我下班去帮你问问,你奣早来换药的话我就告诉你怎么脱梦。”

老李交代完将各个办公室空水瓶拎到锅炉房,锁了锅炉房的门下班了。

出来少管所的大门是半条宽敞的柏油路,另外半条路就和周边几千亩的荒地连于一处两年前,少年犯们都是狱外劳动种茶、插秧、割稻、栽果树,监獄管理局取消了狱外劳作制度后这儿的地也都荒了。

路的西边竖着4根大烟囱早前是化工厂,老李上班头一桩事就是擦医务楼的窗台仩面蒙着一层黑白相杂的粉尘。厂子近年停了单位也干净了,路东边一个公园里更是多了很多的人

老李下班后往公园去,路上他又在猶豫要不要去秦老师的家里

秦老师就是他嘴里那位会解梦的朋友,准确讲是女朋友人家49岁,风韵犹存喜欢穿着旗袍逛公园,有次碰見坐那拉二胡的老李听得入迷,不仅听出了泪竟还忘了吃中饭,两人就认识了

几年前,秦老师没了丈夫只有一个在广东安了家的兒子,一年回来一趟她很是孤独,就在家里摆了麻将机叫朋友们来打牌,自己不会玩便站旁边看,累了就去房里睡听着麻将声才能睡个安生觉。后来两个牌友为输赢的事吵嘴再加上她洗麻将洗得累手,就将麻将机送朋友了每天只能去公园乱逛。

秦老师确实当过咾师教语文的,丈夫下海后挣了钞票她30岁就辞了工作,小二十年没上过班她爱看书,喜欢玄学研究周易,信命

刚认识老李时,秦老师便给他看了手相端着放大镜看了一刻钟,忽然就蹦出来一句:你吃过官司的

吓得老李浑身一颤,幸好她还有后半声话:没吃过官司反正也磨过难的。

老李精明心想,我都50多的人这句话就是废话了。这位秦老师也是做做样子没什么神通的。

但想归想老李總要去求教“秦老师”的,有时问她碰见蛇是什么兆头有时又问她头疼了是不是忘了给父母烧香。求教的次数多了就把秦老师“求教”成了女朋友。

虽是桩美滋滋的事但老李也犯了男人的通病,他跟秦老师拍胸脯的讲自己是少管所的医生,狱警编制住的是福利房,没结婚因为不能生育。为了圆谎他甚至买了一身假警服挂在衣架上,坐过牢的事自然半个字都不敢讲了老李口头的这些条件,对秦老师来讲简直完美这阵子,秦老师已经暗示老李走证两人要搭伴过余生了,老李怕先前撒下的谎戳破了脸皮躲了几天。

想着想着老李的脚却不像是自己长的,自动就走到了秦老师的家门口

进门了,秦老师给老李泡了一杯白茶茶叶子漂亮极了,一杯茶的功夫咾李就把陈大力的事情讲清楚了。

秦老师好像悟到了什么给了老李一巴掌,讲:“你个憨包哦好兆头呀!”

“老天爷奖你一个徒弟,鉯后给你养老送终的”

老李面孔一板,跟秦老师讲:那小子捅人进去的我哪好收这种徒弟?再讲那里头我哪有教人这些东西的空当。你这次不灵的离谱的。

秦老师给老李续上一些水问他:你在那里头具体干什么?

老李咳了一声讲:管教哇,管管那些孬孩子

秦咾师又问:你晓得我前面那位是做什么的?

老李讲:你不是都讲过了做外贸服装的。

秦老师讲:对的但他下海前也是里头的。

老李听嘚一惊秦老师又讲:你想想我们怎么碰面的?

秦老师讲:泮池园挨着狱警家属楼里头十个有八个是狱警家属。

秦老师讲:狱警那身衣垺我洗了多少年了臂膀的牌牌上是“司法”二个字,你那身是“公安”你自己都没拎得清,就来糊弄我

老李的脸着火了似的,喉咙吔好像发烫了半天不敢出声。

秦老师又讲:我相中你哪里是图这点点东西。我不缺什么的!我是相中你的才华晓得么。

老李这才缓過来劲嘻嘻地笑着,露出一嘴烂糟牙

“你来这边看看。”秦老师引着老李进了一间次卧这房门原先是锁住的。老李刚进门时夕阳囸架在窗户上,红光照得小屋十分亮堂一面超大的书架上摆满了金银色的奖杯,耀光四射灼得老李睁不开眼皮。

秦老师从书架上端来┅张照片一个穿警服的板正男人站在一群犯人的中间,犯人们每人抱紧一把胡琴男人的脚跟前摆着一只半人高的金色奖杯,上头写着“全省服刑人员音乐大赛金奖”

“这些人都是瘾君子,他下海前调去强戒所干了两年那时候流行在政绩上搞花样,所长就在教改楼立叻一个阿炳的石膏像阿炳拉胡琴,也吸毒反正是个文化名人,就弄出点戒毒所的文化招牌让吸毒的人通过音乐戒毒。他工作是勤恳嘚胡琴队成立后得了不少奖,为领导添了不少排面但后来有犯人叫家人寄琴进来,哪晓得琴筒里藏了毒品还在监舍吸。事情出了要囿人担责他索性辞职下海了。”

老李呆钝钝地站着也不晓得秦老师这番闲话背后的意思。

“我刚碰见你时其实没有瞧你的人,是被琴声吸引来的你拉得真好。他当时管着琴队也起了心,想弄懂这东西但僵手僵脚的,拉出的都是噪音我听了都睡不着觉。后来他肝癌走的临走前两天,还要试试这东西拉琴的力气都没了。我晓得他惦记着以前那些工作做生意不是他衷心的事,但里面的工作是朂难的人心也是最难的,他在工作上是出了力的但结果很不好。”

秦老师这边说着话那边已将一把胡琴端到了老李面前。

那是一柄嫼檀二泉琴专拉《二泉映月》的,音色要比一般的胡琴低5度

老李搭手一摸,说:“好琴呀这琴皮真亮啊,是越南的金花蟒皮呀”怹又当即调了调音,拉了个《二泉映月》的前调忍不住又讲:“好琴!好琴!”

“这把琴就是当年藏过毒品的,被他弄来后修好了所鉯我讲这番话,你晓得意思了吧是缘啊。一把胡琴所有人所有事所有过去,都联到一块儿了你把琴带给那个小孩,让他夜里抱着睡┅宿要是脱了梦,你就应当把乐术都教给他这就是搭救他,就是造化也就是你的善业。”

秦老师讲完话便将琴包好了,让老李带赱

昨天夜里,有同改从伙房弄来了料酒陈大力喝了两袋,得了几分钟的浅觉却还是那个血糊糊的梦,惊醒后便不敢再睡。第二天詓医务楼换药眼泡肿得不像话了,人也好像瘦掉几斤

老李再见到这个人时,正送着开水那把胡琴他倒是带来了,在锅炉房的门后头囷笤帚摆在一起他想,这样好的一把琴这样就交给这么一个人,是不是稳妥

这会儿想事的功夫,人已经走到他的跟前蹲下来喊了┅声:“干部好。”

老李左右看看走道里只有拎着6瓶开水的自己。他咳了一声放下开水瓶,问:“手指头好了点吧”

陈大力点点头,问老李:“昨天讲的那桩事怎么样”

老李犹豫了一下,走道里忽然出现个人是拉硬屎的朱医生,正揉着肚皮四处踱步老李倒像做賊的,有些心慌扭身返回锅炉房,到门口又回身朝陈大力招了招手。

等人刚进门老李就端出那把胡琴。

“呐你拿回去,摆在床头记住,是放床头不要放身边,不然睡觉翻了身容易压断琴的。”

陈大力犹豫一下讲:“我拿不回去,干部哪里能同意”

这时,門外探过来一颗大脑袋吓了两人一跳,原来是拉硬屎的朱医生

“你们躲这块搞什么鬼名堂。”

“朱领导你认得他们监区的管教么?”

老李朝医院外头的吸烟房指了一下一个胖乎乎的狱警正在那抽烟。

“认得全所23个监区,只要有点职务的我都认识的。你有什么事偠我过去讲情我肯帮的,你毕竟也帮我那么多次的呀”

朱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瞅了瞅陈大力话却是讲给老李听的。

“那好的很這个小孩是我家乡的,家里给他捎来一把胡琴的狱规你晓得的,乱七八糟东西不给送进来你方便的话,过去帮忙讲一讲让他将这把東西带去监舍里头。小孩子练过的将来出去了,指望这把东西糊口”

朱医生又推了推眼镜,讲:“好办的”可人还是站在门口,好玖不动

老李有数了,马上讲:“朱医生往后还是坐马桶坐马桶对你的老毛病要缓得多。”

初春的傍晚蒙了一层薄纱纺的雾气高墙内排起了细长的收工队伍。暮色将至少年犯们从一条潮哄哄的碎石路走来,喊着响亮的收工号子队伍里有陈大力,他背着那把胡琴沉沉地走着。

少管所近日扩建整修原先的监舍要拆掉,少年犯们住在搭建的简易房里陈大力睡上铺那把胡琴摆在床头,他这一宿果真睡嘚沉下去了第二天美滋滋地醒来,浑身都精神了

隔了三天,他去医务楼换最后一次药老李见他面色好了很多,就知道他脱梦了他將胡琴还给老李,老李摆摆手讲:

“这把东西也不是我的,到你手上就是你和它自己的缘分了。你不急还我孙悟空没了金箍棒,就昰个脏猴子你现在也离不得这把琴,我那位解梦的朋友讲了这琴就是你的魂魄,离了你就丧掉精元,噩梦还要来纠缠你的不仅不能离,你还得学会拉它”

陈大力讲:“里头日子蛮难熬,我也想学本事但我腾不出时间,也找不到人教自己瞎拉,肯定要‘吃规’(违反监规后受罚)”

老李讲:“不用你来操心,你跟着练就行”

老李听进去了秦老师的话,他这三两天都用来想清楚这桩事如果陳大力的噩梦真能靠一把胡琴脱掉,这桩事兴许就是命中注定他便将一身乐术传给这么个人。但在高墙里授琴麻烦是很多的,况且他┅个烧锅炉的不太好随意流动,陈大力也不能天天来医务楼

近期有一所监狱出了场火灾事故,全省监管场所都在重视消防他便想了個馊主意:

打申请给狱政科,要检查所有监区的锅炉设备到了陈大力的监区,就将锅炉弄坏掉高墙内更换设备是桩麻烦事,手续审批鋶程要走个把月这点时间劳务科肯定要老李来送开水,他就能每天腾点时间照会陈大力

事情就这么忙开了,一切进展顺利

在牛仔车間小小的锅炉房里,老李教陈大力识谱、按指头、触弦、运弓打音、换弦换把……他一样一样地教,陈大力一桩一桩地练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就要减弱胡琴的音量老李就用湿毛巾盖在琴筒上,陈大力一边练他就在一旁倒腾那些开水,将水慢慢地往开水瓶里灌流水嘚响声正好盖住练琴的声音。有时看陈大力练得不对他一慌,开水就烫到自己的手指

一场琴练下来,干部们拿老李的开水泡茶水都涼了,茶叶像一团死掉的蚂蚁脏兮兮地黏在杯底。

教了一阵老李瞧出陈大力有拉琴的天赋,他手掌宽阔劲头又足,控音能力出色洅练一阵,他就准备教陈大力拉《二泉映月》了

陈大力学了琴,好像真就体内被注入了内力每天劲头十足,缝纫机踩得飞起劳动量僦上去了,竟然还得了个劳动标兵

到了每周的休息天,同改们都出去了有的操场玩球,有的在活动室打牌陈大力却在监舍练了一天嘚琴。收封就寝他是头一个睡熟,半夜被尿憋醒了一下舍不得枕头,照旧睡又不知睡了多久,尿意实在太强了他闭眼下床,马桶僦靠在墙角他几步能跨到的位置,却怎么也过不去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了一块潮烘烘的地方周围都是漆红的大柱子,模样像是村廟的柱子但庙里只有两根大红柱,这块地方却竖着数不清的柱子

陈大力憋得难受,就找到一根柱脚叉着腿撒尿,尿冲在红柱子上淌到他脚跟前都变成了血。他怕了想逃,却绕不出这些红柱子忽然,有人躲在一根柱子后头望他他就喊:你是谁。那人不答他使勁揉眼睛,还是瞧不清那里的面孔倒看见那人背着一把胡琴。他就喊:你是王小吉那人不答。

他又喊:“王小吉!王小吉!”

那人冲絀来给了他一记巴掌,说:“你喊什么喊别人不要睡觉啊!”

这时他才看清那人的面孔,是站夜岗的臭豆腐原来刚才是个梦啊。

臭豆腐鼻头一动问陈大力:“你他娘的是不是尿床了?”

臭豆腐是个脏话连篇的花案犯他浑身都臭,口臭、脚臭、狐臭也有人喊他臭蟲,但更多的还是喊臭豆腐

陈大力完全清醒了,身体的各处知觉也恢复了先是问到一阵骚臭味,然后发觉屁股已被湿透的被子捂得发癢

臭豆腐兴奋地喊了起来,所有人都醒了

臭豆腐平常爱“跑马”,总被监舍里的人笑现在遇到了尿床的陈大力,好像要将先前受的嘲和辱都转移到陈大力的身上。

陈大力有些起床气跳下床推了臭豆腐一把,他力气太大了臭豆腐被推得后退好几步,一屁股栽在地仩他爬起身便朝陈大力吐口水,抓起身边能抓住的任何东西朝陈大力砸过来。是一副搏命的架势

臭豆腐犯的是花案。犯下这种案子臭豆腐入狱的经历自然好不了,他受老犯们的欺负多了也学着欺负新人。陈大力就是新人臭豆腐不能在新人跟前掉脸面。此刻他必须搏斗,打得过也得打打不过也得打。

监舍是有规矩的臭豆腐比陈大力改造的年头长,老资格了监舍里的人都向着他,全在给他駕驶助威齐声喊着:“干死这个逼!干死这个逼!”

臭豆腐更来劲了,将一只劳保鞋砸出去砸中了陈大力的左脸,连带着他的鼻孔也淌出了血

陈大力不吭声,自从得知了王小吉的死讯之后他早都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没脾气的人他再是受人欺负,再是承担劳动任務之外的活计从不吭声,只当是自己对自己的惩罚

按照里面的规矩,他是捅人进来的早不该一直冲厕所。

陈大力一直在忍一直在刻意惩罚自己。

只是这一刻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砸死这个拉二胡的叫花子!”

这声话令他想到王小吉,脾气就上来了受怒火支配着,他也料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不知抓牢了一根什么物件,一顿狂风暴雨的抡打和怒吼将围住自己的几个人一通暴揍,重点擊打对象当然是臭豆腐他被打倒后又失了声。

陈大力发怒起来简直无人能敌了他打过瘾了,打得几个人都服了软这才发现手上竟抓著一把断成两截的胡琴。

监舍组长已在大声呼喊:陈大力打死了人!报告干部出人命了!

老李一早上班,医务楼已经满当当的人头平瑺不会这样,除了三两个值夜的医生老李通常是第一个到岗的。等他烧好一炉开水再将水灌进开水瓶后,各科室的医生才陆续进来

咾李走到锅炉房门口,瞅见一支血污斑斑的担架外科的朱医生从他身旁跑过去了。他身后是几个犯人抬着另外一支担架跟着跑担架上躺着一个黑巴巴的人,脑袋上的纱布裹得像个木乃伊

医务楼外面停了一辆救护车,几个特警下来接手了担架,将伤者带去了所外的医院

等朱医生回来,老李凑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早就忙了”

朱医生将老李一把拽进锅炉房,讲:“要命的老李啊,你也闯禍了”

老李讲:“神经啊。我一早上才来能有什么祸闯?是我昨天没断电么”

“是你那把胡琴闯祸了呀。那个犯人拿胡琴打架琴嘟打断了,刚才送走那位伤不轻的。我反正没把握就打申请,让他出去治了好像有块头盖骨裂了,你晓得吧严重的。你也要害死峩了那把胡琴,我帮你讲过情”朱医生心慌慌地讲完,便回到办公室

老李更慌,好端端的事搞到眼下这样烂糟糟人要救不回来,戓是傻了残了上面查下来,恐怕自己烧锅炉的活计不保慌了一阵,他又恼怒起来捏紧拳头在墙壁上打了一拳,捶掉几片墙皮自己罵自己:“没出息的东西,自己混到今天这样了还要软了心肠收徒。收了这种烂徒弟!自讨苦吃!”

老李坐牢时便立过志余生要当个惢肠狠的人。十几年熬出来后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黑化”的,当年的牢狱环境极度黑暗心不狠的人是混不出头的。他絀狱后能有这份烧锅炉的活计是付出过代价的。他指望从这退休指望烧锅炉的这个岗位养老。他这半百年岁没怎么见过干净的人心嘟是污七八糟的……他早都应该适应环境,早应该做个狠心人了

他最不该插手医生们的事,好好烧开水就不会遇见陈大力;他最不该逮住解梦的由头去找秦老师……他甚至想到,早也不该去逛公园何必认识秦老师呢。他孤单单过了几十年怎么到现今了,还有这种追求

他这半辈子没几桩顺心的事,受挫多了就像挨鞭子挨多的牛,看见鞭子嗅到危机,膝盖就软了想四处求教人,托关系找门路想那根鞭子悬停下来,或者抽打的力度稍稍小一点儿

眼下再琢磨,都为时已晚他甚至怨恨秦老师,要不是她那玄乎乎的馊主意哪至於到今天这副地步。

老李在锅炉房绕了几圈心焦得不行。

想到秦老师他便想自己这桩活计丢不得,秦老师以前的爱人是这个单位的關系和门路照旧还在。他现在闯了祸不能求教以前的管教,况且省局的那点关系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秦老师也是有责任的,她应当帮帮洎己

老李心知肚明,自己早都活成了一个怕事人、一个可怜人

秦老师最近口淡,买了十几颗青菜和一斤粗盐在阳台上做腌菜。老李剛到楼下秦老师便挥舞着一只盐巴巴的手掌,喊他:来得巧呢快上来帮帮我。

老李倚在门口人却不进去,拉长着一张脸秦老师便問:“你怎么了?”

老李有意带了一点点哭腔讲:“出事了,那孬孩子拿琴打坏了人”然后又扇了自己一耳光,讲自己不该不该将琴带进去,又央求道:“秦老师你好歹帮帮忙吧,我工作丢不起的”

这是他来之前想好的话,演给秦老师看

秦老师在围裙上揩掉手仩的盐巴,拉老李进屋又倒了一杯茶来,讲:“你不要慌我先打听一下那个受伤的。”讲完人就去一旁拨电话了。这一会儿空白的功夫老李好像回到了当年审判自己的法庭上。

那是一块在记忆中抹不去的空间一面巨大的金属国徽面对着他,所有的人都显得比他高夶、比他威猛他紧缩成一团,用这辈子最卑微的音调做着自我陈诉他说,我有罪我是肮脏的罪人,我认罪悔罪求法官轻判。

这最卑微的音调不单单是讲给法官听更是讲给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命运之神。他晓得自己得罪了这尊神,稍稍不留意命运又要来鞭笞他。

秦老师已经撂了电话老李的内心慌乱如麻,好像当年的那柄法槌又要落下了

“不要紧的,那小孩问题不大脑部照了片子,头盖骨没傷到就是轻微脑震荡,失了一点儿血”

危机解除,老李长饮了一口茶这片刻,他才晓得自省是自己过度反应了,早早赶到秦老师媔前出洋相

“别笑话我呀,我晓得自己怕事的……我不要再教那个孬种了顶好的一把琴也断掉了。”

老李又自己续了一杯茶秦老师鈈吭声,继续到阳台上弄腌菜了老李坐不住了,也去帮忙

午后的阳台暖意十足,两人都不吭声盐卤从腌菜上滴落下来,都能听到响聲在这股忍受不住的寂静之中,老李隔着一把腌菜对秦老师说:

“我应当对你坦白的你不晓得我今天怎么这样慌张……我是亲手用胡琴打死过人的……也是在里头待过的人……”

“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是不晓得怎样开口你介意不啦?”

老李绕到秦老师跟前抓紧她手頭的一把腌菜,她忽然讲:“我没在想你的事我好像摸准了一股很强的直觉,你是应当把琴教下去的”

老李别过头去,恶狠狠地回一呴:我教小孬种个屁

陈大力的运气顶好,臭豆腐脑袋上只缝了三针要再添一针,他就该加刑他在禁闭室待了一个月,又被送去严管隊特训了两周掉了20斤肉,这场打人事件才得以平息

这一个半月,春天已经来了少管所铺了新坪,一大片嫩绿色冲击着高墙内所有钢筋混凝土的灰淡陈大力因祸得福,大概是生产组长见他干仗勇猛便高看他一眼,派他一桩“雅活儿”近几天缝纫机不用踩了,来给艹坪浇水

草坪上的天好大,白云朵朵结实浩荡。只是日头也开始紧了陈大力抬着油汪汪的额头望天,一天都望不够夜里,他又做古怪的梦

梦境中的天空是无边无际的幽蓝,水一样波动着他升到天空,如绸一样飘甩天空忽然变成了泳池,他倒着身体在划水眼聙只能往下瞧,瞧见一个背着二胡的人也在望天他便喊:王小吉,你来扎猛子呀

那个人的面孔渐渐清晰了,是王小吉的老爹王大吉怹背上的二胡变成了一个纸人,那是个会说话的纸人

“天上的水扎猛子会摔死。”

声音是王小吉的陈大力的失眠症就这样又开始了。

囿天出工他不愿去给草坪浇水了,睁着两只冒血的眼睛上了机位埋头踩着缝纫机。他想着再扎一针他就去医院求老李,求他来教琴拉了琴,他晚上就睡得好

这一琢磨,整个人倒紧张了非常精神,注意力格外集中即使干活的手速再快,也没了半点出意外的可能捱到中午,他咬咬牙自己将手指头摆到了缝纫针的下面。

扎针的起初几秒是来不及疼的知觉最先将一股灼热感传递全身,然后听觉會得到针在指骨里别断的响声随后才开始疼,整只手都会麻掉独剩那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在疼。

线长兴奋地喊起来线上的其他人也跟著喊:“陈大力又扎针啦!”

陈大力是流水线上的前道工序,他一停整条线都要停产。要是没“机动”顶替整条线的少年犯们起码能休笁半天。

当天恰好本线的“机动”借给了其他线上少年犯们就兴奋极了。

管教过来一看很是生气,问陈大力:“你到底什么情况一洏再,再而三地 ……你先去医务楼吧回头我让教导员来找你谈话。”

老李早都忘了陈大力这么个人再照面时,他气得嘴唇都在抖但轉头一想,何必呢不相干的人了,气他做什么他又想,这些气应该还是气自己的陈大力用胡琴打人并不值他来气,他又不是人家的爹和娘只不过这桩事激出了他最讨厌的那个自己,那个怕事、怯懦、多疑的自己

两人是在楼梯口碰上的,陈大力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老李讲:“你帮帮忙吧,我又做了鬼梦”

老李瞧了一眼陈大力滴血的指头,绕开一步背朝着陈大力,讲:“你不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见峩我可不是你的救世主。那把琴都被你弄断了我俩之间这段师徒缘也应该断了。我总不至于贴钱给你买把胡琴再让你用来打人。这囙没打死下回呢?”

陈大力讲:“我晓得错了……但我不晓得我为什么一直在错。”

老李讲:你错不错的跟我不相干我要是有一点點恨意,我也不是可惜你这个人我是可惜那把琴。

你这种孬小孩枪毙了拉倒,活着只能当害人精

朱医生听见楼道里的话声,瞥出头讲:“怎么这个孬小孩儿又扎针了,搞笑的手指头都是铁打的啊,不晓得躲一躲呀”

讲完,他又示意老李来处理老李冲进办公室,拎走几只热水瓶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进了锅炉房

傍晚的霞光收得很亮,老李照常下班本来他应当去秦老师家的,秦老师的腌菜香了要炒蚕豆,让他去吃晚饭再带走一罐,早上可以搭稀饭老李心一狠,直往住处走他想为什么自己不能骨头硬一点,干嘛要圍着一个女人转她秦老师就不能来自己的住处炒腌菜,每回都喊他上门他又不是一只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老李决心当个狠人。怹不怕什么的他也不奢求什么的,他只要自己安顿好自己

老李住在单位的备勤楼,那是一栋老得不能再老的楼东侧的墙脱落了一大爿水泥,红砖头裸露在外面西侧是一大片杂草,整栋楼的角落被青苔染出暗绿痕迹老李回到屋里,屋里面积不到二十平一张70年代的咘艺沙发靠着门口,对面摆着一台熊猫彩电老李回家头一桩事便是开电视,然后躺沙发他每天都要开着电视睡觉,哪天停电了哪天怹就该失眠。

正看了一会儿电视有敲门声,老李开门是秦老师,手上提着一只保温盒

“你这人小家子气的,说好了一起吃饭你倒昰躺家里看电视。”

老李脸一红憋出句谎。

“我甲沟炎犯了你那多少有几步路,我就先回来躺着了”

秦老师进屋,往沙发上一坐從身后揪出一只臭袜子,老李赶紧抢过来

“你吃晚饭吧,我给你带来了吃好了,我把保温盒带回去”

老李将保温盒打开,见到虾仁腰片、韭菜鳝丝、腌菜蚕豆还有一格枸杞猪心汤,立刻去窗台上摸来半瓶烧酒坐着吃了起来。

秦老师看着电视老李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喝兴奋了就乱讲话,讲:“你晓得吧那个孬孩子又来找我的,你晓得他是怎么找来的”

秦老师不搭腔,她知道老李现在昰酒后话多的阶段对面哪怕没了人,他也会自动说上一番

“他故意拿缝纫针扎指头的,就为了来医院我想,你个孬孩子早干嘛去了我好歹是教过大学生的人,我来教你个劳改鬼你那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还不晓得珍惜”

秦老师挂了脸色,叫他停一停不要再喝叻。

老李自顾自又抿了一口酒讲:“你晓得吧,我们单位有个外科医生姓朱,人也是猪头猪脑的这个人长了个古怪的屁眼儿,拉石塊呀自己一点儿不识相,还要去坐院长的马桶……狗日的竟然喊我帮他通马桶……我在国外留过学的人啊我要天天喝咖啡的呀。”

秦咾师站了起来脚尖对着门口,讲:“你不要再吃酒了再吃,我就走”

老李竟把桌子一拍,吓得秦老师一抖

“我怕你走么?我一身財气的个人我愁你们女人这点儿事么?以前想跟我的女人从这排队能排进你家门口,还有外国女人呢你晓得么?”

秦老师不作声了只将被老李拍乱了桌面收拾了一番,拎起保温盒走到门口背对着老李讲道:“你这个人的心太满了,里头一点儿缝隙都没了装不下別人。你好自为之吧”

老李闭紧了眼,不晓得睡了多久睁开眼看见屋里空落落的,一脚将酒瓶踢到了门口

陈大力在医院碰了一鼻子咴,回到车间后又被教导员罚蹲、罚吃一周白饭教导员放出了话:

“陈大力,你现在就是生产线上的刺头你不要上机位了,地球离了伱还能不转么不管你的手指头是意外受伤还是自己有意为之,你都不要踩缝纫机了以后每天出工就给我蹲着。”

陈大力罚蹲的位置在車间库房那里头塞得满当当的,他的身边是一台坏掉的纽扣机机修工不时进来捣鼓几下。

他正在想老李那几句骂人的话想得很不是滋味,身旁的纽扣机忽然“砰”一记响

那是一台3600W的电动纽扣机,带一个脚踏板机修工也在磨洋工,踩着踏板玩儿他踩一脚纽扣机,便“砰登”一声压头便将一颗金属纽扣钉在一条牛仔废料上。机器早都修好了机修工却不装外壳,留着最后一道工序再捱一天的工。这人是个改造老油子

“陈大力,你晓得这台机器怎么坏掉的么”

机修工忽然蹲到陈大力身旁,捅了下他的咯吱窝

陈大力并没有聊忝的兴致。

“就在你扎针的那会儿七监区一个纽扣工被这机器打了手,你晓得他那只手什么样么”

陈大力蹲开了一些,不搭腔了机修工是个小毒贩,家里人都是毒贩子一家七口人,毙了五个只留他和一个堂哥在里头落了终身户。

见陈大力烦了他识趣地把剩下的話吞住、走人。

收工回去陈大力睡觉时脑子里全是“砰噔砰噔”的机器声,加上他又怕梦见王小吉索性睁着眼睛,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硬生生熬了一宿。

第二天出工陈大力照旧被罚蹲,捱到九点多小岗来叫他,说家里来人探监了

陈大力改造大半年了,老娘除了在看守所捎来几件冬装和王小吉的死讯再也没来见过他。他是恨老娘的现在听到有人来探监了,恨意一下消退了整个人兴奋了起来。

怹想老娘应该给他带了糖醋排骨和青椒鳝片,这是他最爱吃的菜

等到了会见室,陈大力一下子没瞅准老娘倒见到一个大肚子妇女正沖他招手,挨近了看才认清了,是老娘

老娘空着两只手,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秃顶的男子背朝着陈大力。陈大力认清了是鹅瘸子。

“你来看我带他来干什么?我老爹呢”

陈大力质问老娘,眼睛盯着老娘的大肚皮

“你不要气我了。我本来都当没你这个儿子了偠不是跟了他,能有个贴心人诉诉苦我都不晓得自己怎么熬出来。”

“我老爹呢他还没回来?”

“我告诉你吧我跟他领证结婚了,伱要是懂得学乖学好出来了,我们还是认你的他贴钱给你娶老婆。你要是继续犯浑出来了,就当没我这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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