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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盐河在甄家庄打个弯,留下一片坂坡,坂坡上有棵大槐树,花开似锦,还有一棵老柳树,浓荫匝地,这两棵树是清朝的遗物,树干上都有大洞,腐皮一层一层的,古老,苍桑。村子沿河而筑,破墙残垣,亦显古旧,最显眼的是建在河湾子里的甄万里家的三进大院,前后有土炮楼,掩在柳树林里,那座大庭宅院据说是明代建筑,曾在那里发生过村民聚众抗清的浴血战斗,留下古老的传说。  今天,众人聚集在那两棵古树下,有的望着河滩里乍起的青纱帐,蓝茵茵的河水发呆,有的抽煙,嬉闹,扯谈。刚才,日本鬼子和汉奸队来甄家湾扫荡,寻找乡绅甄万里和他的自卫民团,没能找到,便回县城去了。接着,湖匪大胡子胡强来一伙又来抢劫,折腾了一阵子也走了。他们前脚走,老百姓后脚就回来。在战乱年代,人们对日本鬼子`、黑狗队、中央军、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以及多如牛毛的土匪部队,他们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早已司空见惯,处惊不惊了。大伙躲过鬼子和土匪,又没有事干,感到很无聊。正在这当儿,运盐河上游揺揺晃晃、浮浮沉沉、漂来一只双人漂,众人一见,立刻奋兴起来。  小竹筏上钉着门板,门板上绑着一男一女,双双仰面朝天。女的身上穿着印花短褲,竹布褂子,穿着布鞋,挽着发髻;男的穿一身灰白衣褲,光着双脚,小分头油光光的发亮。  两个年轻人,躺在筏子上漂下来,那对男女的脸色己变得腊黄,模样凄苦。他俩不停地呼喊着:“爹爹奶奶,老少爷们,行行好,帮帮忙,救命啊……”  人们活跃,七嘴八舌,有嘲骂的,有同情的。留着鸭尾巴头的蔡姓族长,指着竹笩对妇女们威胁说:“哪个不守妇道,他们俩就是样子!”  妇女们一听,低着头不言语了。  男人们又叽哩哇啦起来:  “怎么,为啥每到槐树开花,河上就来双人漂?”  “你不见那猫这些天***那狗公母连在一起,拔都拔不开来吗,嘻嘻。”  “我家公驴肚子底下天天伸岀一条腿来,引得母驴直翹屁股,哈哈。”  槐树荫下粗话村言连篇,不堪入耳。  那竹筏上的青年人又在喊救命。一个老光棍大声应道:“救命?哼,你俩睡得惬意。救你?哼,漂到大海里喂王八去吧!”  王大田年过五十,蟹壳黄脸,清瘦,长眉,他信佛,人称王道人。他手里捻着佛珠,口齿不淸地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啊,阿弥陀佛。”  小竹筏上的人大概听到岸上的人声,喊得更响了:“爹爹奶奶,老  少爷们,救救我俚(们)吧……”  “好嘛。不过,救你得有条件!”  答话的人生得粗壮,一张黑脸,两腮虬须。此人是外来户,是个靑皮,不受蔡姓族长管朿,名叫季言夫,人称季大胆。又因他与百草湖上的土匪有来往,大家有些怕他。季言夫常到河里发洋财,对水里的死人他敢拔下金牙,对漂来的妇女他敢拐卖。他捏着榔头般的拳头,“噔噔”地从河坂上走下来,对竹筏喊道:“那女的,你要答应做我女人,我就救你,怎么样啊?”  他连问了几遍,那竹筏上的女人就是不应。  老光棍又喊道:“你两个听着,叫爷爷救你们不难,你得把被漂的情由说说淸楚!”说完,他向众人挤眉弄眼。  “说呀,说呀,莫害羞嘛。”  “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两腿都叉开漂上了!嘻嘻。”  过了好一会,竹筏上的男女也没言语。  岸上的人们又骂又嘲笑起来:  “你有男人,怎么还与人睡觉,骚货,是你男人不中用还是你熬不牢啊?哈哈。”  “她不肯道出真情,一定是另有隐情。”  “喂,外面野地里愜意还是家里床上愜意?你说给大爷听,大爷就救你命。”  那女人虽然力气渐弱,却答得从容:“我姓普,他姓杨,我俩相好,被人捉到就漂上了……别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竹筏上的男女不再发声,人们也不再问,这样,就让上竹筏子漂过去了。  这时,王大田跟王大妈很伤心,他想也许下游有好心人会救他们,不然的话,这两个年轻就会漂到东海里去。他只恨自己不会凫水,只能望河兴叹,眼睁睁瞧着那筏子往下游漂去,那女子的眼泪从长长的睫毛下滾出来。  过了一会,王大妈感叹地说:“世道乱,人心也狠了,这就眼睁睁地望着两个青年人漂到东海里去了!”  王大田说:“河里漂人多少年不兴了,我小时候河里漂人是常有的事。老规矩是被漂的人就算是判了死刑,侥幸活下来的女人婆家不要,娘家也不再认了。”他说的话意思是希望有人去救人,可是,只有老光棍瞪他一眼,没有人答理。  那竹筏随波逐浪,愈漂愈远,漂过河湾了。  在百草湖地区常有竹筏上的漂女从河面上漂过,这个普、杨的故事现在不完整,不过是先在此按下一笔,他们的爱恨情仇一直延续到上海,这个离奇的故事以后我们会予以补叙。下面我们讲述漂女沈山香完整的换婚传奇,不过,这个传奇是从九龙山里的白龙溪畔开始的。  二、沈山香(第一个漂女的故事)  一、  双人漂在百草湖和附近山里是常有的事,捉奸后经过家族审判,将被捉到的男女捆绑在门板上或者竹筏子上,放到河水里,任其随波逐流。这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对男女**者一种严酷的处罚,不过,在百草湖、九龙山一带这也未形成乡俗,只是常常发生的事。  这种双人漂的处罚与湖南的“沉潭”不同。湖南的沉潭是将**的男人放了,只把女人沉入江里淹死。双人漂则实行一个也不放过,将他们双双捆在门板上,漂而逐之。这种处罚一般是根据家族的决议,由族长带领一帮人执行。当然,也有一些人把双人漂作为对另一些人的报复手段。他们将被捉男女手脚钉在门板上,再用铁丝麻绳扎牢,放一码的只用绳子捆绑不钉钉子,然后放入河流中。处罚者的目的很明白:让被处罚的人极大地曝光,丢人现眼,受辱于天下。死不死看你的运气,即使被人救起,在漂流过程里也是九死一生,惊心动魄,被漂流者在精神上受到极大的震撼与创伤。  用双人漂来处罚**者,于执行人来说最大的好对处是不承担杀人的罪名,因为放逐时是活人出去的嘛。  百草湖虽小,其水域却也跨越三州五县。  百草湖的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水域最为宽广的中心湖区汪洋姿意,波浪涛涛。青草芦苇,无边无际连天碧,荷花菱花,随波逐浪映日红。那里的山丘多不高峻,只有位于大湖中心的虎头山巍峩挺拔,耸入云霄。其它山丘有的高不过百米,有的高才几十米,分布在湖边或河道两旁。而一个个湖泊由一条条河流串着,好似一根根金线银丝串着一个个水葫芦。  河流之中有一条运盐河,它宽不过百米,长不足三百公里,却是百草湖各地码头的重要通道。从这条运运盐河运盐到百草湖的各个码头,再分散转运到安徽、河南、江西等地。这样,没有多久,盐业使百草湖边许多荒凉的小漁村发生了变化,它们很快成了水陆码头重镇。其中最有名的是螃蟹港,汊河镇,金家寨,虾塘,鳖山,荷塘。如今,自从军阀混战以来,特别足孙传芳的败兵经过这里,肆意抢劫以后,乡镇也再不繁盛了,处处呈现一片衰败的景象。双人漂这种做法辛亥革命以后已经多年不用了,可是,近几年来由于日寇侵占了百草湖地区,政府没了,法律缺失,以家法行事又在百草湖地区和附近山里死灰复燃了。  离百草湖最近的山叫九龙山,形如九条龙,伏在长江与湖泊之间,山里有一条白龙溪,湾湾曲曲,日夜奔腾,流进百草湖。山里的民风与湖区的民风有很大的不同,慓悍,刚烈,纯朴。正所谓“近山者仁,近水者智。”山民们仁厚得可爱,遇亊“义”字当先。  不知何时,人们对山民的形像误读误解了,总以为山民的身躯如他们身后的高山一般高大伟岸,其实,在不少山区尤其是交通不便、物产不丰、人口又不多的大山里,山民的身材比平原水泽地区的人要矮小,这主要是他们近亲结婚所致。山里人少,往往几十里路的山沟里只有那么几户人家,反反复复的结亲,又因贫穷双方換亲,导致遗传影响发育。有的村子,甚至岀现多个畸形儿,脑袋硕大,流着口涎,像个小老头儿。  沈山香的家在山沟深处,祖祖辈辈在这种民风中度过。她和她的家人个子都是三号个儿,不高,却很敦实,像山坡上的苞米棒一样。她苹果脸,双眼皮,脑门饱满,比较漂亮。她的家人在那条八十里长的白龙沟里算是高身材了。这得益于她祖母从百草湖娶来的,她母亲又是她父亲从狼群里救出来的一个山外逃来的姑娘。因此,她和她哥哥沈大勇岀落得漂亮,不像村里人那么矮小,猥琐。但是,大勇到了二十岁也讨不上媳妇,三代人都急,尤其是她祖父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狂呼“不见重孙不闭眼。”一家人无法可想,她父亲常常到后狼沟去冒险,希望能再从狼群里救岀一个姑娘当儿媳,可是,这种千年一遇的好事那里再有啊!  于是,由祖父作主将她与姜家寨的老上亲姜家換亲。  姜家寨与她家相距五里路,那个寨子比她们村子大,不过,大头娃娃也更多,山香要嫁的正是个大头娃娃,他连名字也没有,人称姜大头。姜大头十六岁了,身高只有一米四,头却硕大,像个南瓜,嘴巴常常流口水,衣襟上系着一块专用来揩口水的小毛巾。他的皮肤格外的白嫩,里面的微血管好像露在外面一般,碰一碰就会出血。姜大头虽然年已十六,智力就跟三岁孩子差不多,爱笑,低能,善良。  大头这个人沈山香是见过的,山香与大头阿妺是要好的小姐妺。他们两家三代前也曾连过亲。沈山香一听要換亲,从心底里不愿意,但找不出理由,跑到山上哭了三天三夜。父母亲跟她说,家里穷,实在沒办法才出此下策,两家的男孩岁数都大了,要传承香火,也只有委屈你了。妈妈抱着她哭得泪人似的,父亲见门前老鸦叫,气得连开了五枪,把榆树大膀桠都打折了。  沈山香头脑发懵,跪在老爷爷病榻前。  爷爷喘息着,喉咙里呼啦呼啦响,断断续续给她讲故事,爷爷给她讲她爸爸与妈妈的故事。那年秋天,她爸在后狼沟桃园里遇到一群狼,几十条,他边打边退,已经到了山口安全地带。这时,从山间小道上闯进来一个姑娘,她挎着蓝花布的小包袱,是从家里逃婚岀来的。她那里知道这里是狼窝,尤其是秋后的狼成群结队,见啥活物都敢围攻。你爸狂喊,那姑娘那里听得见。你爸奔下山,到了谷地桃林他见那几十只狼把那姑娘逼到山脚,姑娘再无退路,躲到一棵古松树后,然而,那群狼那会放过她。就在五条狼同时蹿向松树后的时候,你爸枪响,打倒了一只狼。你爸迅疾奔过去挡在姑娘面前,与进攻的群狼相持,搏斗。結果,直到把头狼打死,群狼才逃散。这时,你爸已多处受伤,浑身是血,看看那姑娘已吓晕过去了,他把她背了回来。  村里人听说此事,都怂恿你爸与那姑娘成亲,当时我反对。你爸奋不顾身救人,这是全凭一个“义”字,若是乘人之危,提岀与其结婚,这与救人要报酬有什么两样?不义!我俚山里猎户义字传家,不能这样做。  “后来呢?”山香听出神,问道。  爷爷喘了一会,说:“后来,姑娘也讲义气,通知她哥哥来,在她哥哥支持下就与你爸成婚了。”  接着,爷爷又讲他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亊讲得简明动人。他说,他年轻时常到山外去卖山货香梨、苹果与红枣,在他二十岁的那年,他到百草湖金家寨去卖山货,刚把一船香梨卖了,拿着钞票往回走时,一个甩着大辫子的姑娘跑过来,说是坏人要抓她,要求到船上躲一躲,他答应了。姑娘刚进舱,一伙人扛枪舞棒的人追过来,要他交出姑娘,他问他们为啥?  那伙人说,姑娘家欠债,抓去顶债。  他把卖梨的钞票递给他们,替姑娘还债。为首的人数了数钞票,说:“这点钞票不顶用,姑娘抵债是到东家做三年工。”  “那么,我去顶债,你们把姑娘放了。”他站在挑板上,不让他们上船捉人。  这时姑娘的父亲来了,是个瘦弱多病的老人。他对爷爷作了一揖,他对他仗义相助十分感谢,但他不愿让一个陌生的靑年为他家去卖身,他坚持让女儿去顶债。  “我去顶债,你把女儿领回去吧。不过是三年吗,我可以跟东家签字画押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老财一听十分高兴,觉得这小伙子倒是有七仙女故事里董永一股劲。便带众人与姑娘的父亲来到一家茶馆店,大家当众签字画押,由镇长作证。  这件事当时在金家寨轰动一时,有人说他儍,有人说他义。他不管这些,只是想做件好事,那雪白  粉嫩的姑娘到了老财家还会有好果子吃吗?弄不好会被他们卖了,他当时只是这样想。  后来在老财家干活,对这家人逐渐地有了认识。老财一家人并非都是穷凶极恶,欺凌乡里,只是爱财而己。他家的老太太还很和善,一心向佛。在他干到二年半的时候,老财家发生抢劫,強盗一边枪战,一边入室抢劫。那次枪战时,他占住楼角,凭着活线手的枪法把那伙土匪打跑了,使东家免受了财产损失。  东家全家感激,老太太提出给他与欠债的那家姑娘完婚。  他知道那姑娘一直等着他。  他与姑娘结婚后第三年,东家一家人搬到苏州去了,他带着姑娘回到了白龙溪。  沈山香听得出来,爷爷讲的故事都贯串一个“义”字。她想,爷爷如果讲曾祖故事的话,恐怕也是一个“义”字。可是,爷爷在讲曾祖父母婚姻故事时,只用了几句话就带过去了,原来,她曾祖父母是換婚,也是与姜家換婚,不过,那次換婚是两家提岀来的。  爷爷讲故事,其实是交待家史。然后,他大喘大咳,痰涌上来,呼吸困难,便对山香挥挥手。  父亲把她拉出爷爷的房间,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我想学你的枪法,我家祖传的枪法。”  父亲看着她,心想女儿说得对,姜家一贫如洗,大头又养活不了她,看来只有女儿养活大头一家了。靠山吃山,应该教给她枪法狩猎活儿。他二话沒说,在三个月之内把祖传的枪法全教会女儿,端枪打,甩枪打,单枪打,双枪打,各种打法一一教会。开头只是讲要点,接着打树上的苹果,打吊着的鸡,打奔跑的羊与狗。  
    双人漂在百草湖和附近山里是常有的事,捉奸后经过家族审判,将被捉到的男女捆绑在门板上或者竹筏子上,放到河水里,任其随波逐流。这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对男女偷情者一种严酷的处罚,不过,在百草湖、九龙山一带这也未形成乡俗,只是常常发生的事。  这种双人漂的处罚与湖南的“沉潭”不同。湖南的沉潭是将通奸的男人放了,只把女人沉入江里淹死。双人漂则实行一个也不放过,将他们双双捆在门板上,漂而逐之。这种处罚一般是根据家族的决议,由族长带领一帮人执行。当然,也有一些人把双人漂作为对另一些人的报复手段。他们将被捉男女手脚钉在门板上,再用铁丝麻绳扎牢,放一码的只用绳子捆绑不钉钉子,然后放入河流中。处罚者的目的很明白:让被处罚的人极大地曝光,丢人现眼,受辱于天下。死不死看你的运气,即使被人救起,在漂流过程里也是九死一生,惊心动魄,被漂流者在精神上受到极大的震撼与创伤。  用双人漂来处罚偷情者,于执行人来说最大的好对处是不承担杀人的罪名,因为放逐时是活人出去的嘛。  百草湖虽小,其水域却也跨越三州五县。  百草湖的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水域最为宽广的中心湖区汪洋姿意,波浪涛涛。青草芦苇,无边无际连天碧,荷花菱花,随波逐浪映日红。那里的山丘多不高峻,只有位于大湖中心的虎头山巍峩挺拔,耸入云霄。其它山丘有的高不过百米,有的高才几十米,分布在湖边或河道两旁。而一个个湖泊由一条条河流串着,好似一根根金线银丝串着一个个水葫芦。  河流之中有一条运盐河,它宽不过百米,长不足三百公里,却是百草湖各地码头的重要通道。从这条运运盐河运盐到百草湖的各个码头,再分散转运到安徽、河南、江西等地。这样,没有多久,盐业使百草湖边许多荒凉的小漁村发生了变化,它们很快成了水陆码头重镇。其中最有名的是螃蟹港,汊河镇,金家寨,虾塘,鳖山,荷塘。如今,自从军阀混战以来,特别足孙传芳的败兵经过这里,肆意抢劫以后,乡镇也再不繁盛了,处处呈现一片衰败的景象。双人漂这种做法辛亥革命以后已经多年不用了,可是,近几年来由于日寇侵占了百草湖地区,政府没了,法律缺失,以家法行事又在百草湖地区和附近山里死灰复燃了。  离百草湖最近的山叫九龙山,形如九条龙,伏在长江与湖泊之间,山里有一条白龙溪,湾湾曲曲,日夜奔腾,流进百草湖。山里的民风与湖区的民风有很大的不同,慓悍,刚烈,纯朴。正所谓“近山者仁,近水者智。”山民们仁厚得可爱,遇亊“义”字当先。  不知何时,人们对山民的形像误读误解了,总以为山民的身躯如他们身后的高山一般高大伟岸,其实,在不少山区尤其是交通不便、物产不丰、人口又不多的大山里,山民的身材比平原水泽地区的人要矮小,这主要是他们近亲结婚所致。山里人少,往往几十里路的山沟里只有那么几户人家,反反复复的结亲,又因贫穷双方換亲,导致遗传影响发育。有的村子,甚至岀现多个畸形儿,脑袋硕大,流着口涎,像个小老头儿。  沈山香的家在山沟深处,祖祖辈辈在这种民风中度过。她和她的家人个子都是三号个儿,不高,却很敦实,像山坡上的苞米棒一样。她苹果脸,双眼皮,脑门饱满,比较漂亮。她的家人在那条八十里长的白龙沟里算是高身材了。这得益于她祖母从百草湖娶来的,她母亲又是她父亲从狼群里救出来的一个山外逃来的姑娘。因此,她和她哥哥沈大勇岀落得漂亮,不像村里人那么矮小,猥琐。但是,大勇到了二十岁也讨不上媳妇,三代人都急,尤其是她祖父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狂呼“不见重孙不闭眼。”一家人无法可想,她父亲常常到后狼沟去冒险,希望能再从狼群里救岀一个姑娘当儿媳,可是,这种千年一遇的好事那里再有啊!  于是,由祖父作主将她与姜家寨的老上亲姜家換亲。  姜家寨与她家相距五里路,那个寨子比她们村子大,不过,大头娃娃也更多,山香要嫁的正是个大头娃娃,他连名字也没有,人称姜大头。姜大头十六岁了,身高只有一米四,头却硕大,像个南瓜,嘴巴常常流口水,衣襟上系着一块专用来揩口水的小毛巾。他的皮肤格外的白嫩,里面的微血管好像露在外面一般,碰一碰就会出血。姜大头虽然年已十六,智力就跟三岁孩子差不多,爱笑,低能,善良。  大头这个人沈山香是见过的,山香与大头阿妺是要好的小姐妺。他们两家三代前也曾连过亲。沈山香一听要換亲,从心底里不愿意,但找不出理由,跑到山上哭了三天三夜。父母亲跟她说,家里穷,实在沒办法才出此下策,两家的男孩岁数都大了,要传承香火,也只有委屈你了。妈妈抱着她哭得泪人似的,父亲见门前老鸦叫,气得连开了五枪,把榆树大膀桠都打折了。  沈山香头脑发懵,跪在老爷爷病榻前。  爷爷喘息着,喉咙里呼啦呼啦响,断断续续给她讲故事,爷爷给她讲她爸爸与妈妈的故事。那年秋天,她爸在后狼沟桃园里遇到一群狼,几十条,他边打边退,已经到了山口安全地带。这时,从山间小道上闯进来一个姑娘,她挎着蓝花布的小包袱,是从家里逃婚岀来的。她那里知道这里是狼窝,尤其是秋后的狼成群结队,见啥活物都敢围攻。你爸狂喊,那姑娘那里听得见。你爸奔下山,到了谷地桃林他见那几十只狼把那姑娘逼到山脚,姑娘再无退路,躲到一棵古松树后,然而,那群狼那会放过她。就在五条狼同时蹿向松树后的时候,你爸枪响,打倒了一只狼。你爸迅疾奔过去挡在姑娘面前,与进攻的群狼相持,搏斗。結果,直到把头狼打死,群狼才逃散。这时,你爸已多处受伤,浑身是血,看看那姑娘已吓晕过去了,他把她背了回来。  村里人听说此事,都怂恿你爸与那姑娘成亲,当时我反对。你爸奋不顾身救人,这是全凭一个“义”字,若是乘人之危,提岀与其结婚,这与救人要报酬有什么两样?不义!我俚山里猎户义字传家,不能这样做。  “后来呢?”山香听出神,问道。  爷爷喘了一会,说:“后来,姑娘也讲义气,通知她哥哥来,在她哥哥支持下就与你爸成婚了。”  接着,爷爷又讲他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亊讲得简明动人。他说,他年轻时常到山外去卖山货香梨、苹果与红枣,在他二十岁的那年,他到百草湖金家寨去卖山货,刚把一船香梨卖了,拿着钞票往回走时,一个甩着大辫子的姑娘跑过来,说是坏人要抓她,要求到船上躲一躲,他答应了。姑娘刚进舱,一伙人扛枪舞棒的人追过来,要他交出姑娘,他问他们为啥?  那伙人说,姑娘家欠债,抓去顶债。  他把卖梨的钞票递给他们,替姑娘还债。为首的人数了数钞票,说:“这点钞票不顶用,姑娘抵债是到东家做三年工。”  “那么,我去顶债,你们把姑娘放了。”他站在挑板上,不让他们上船捉人。  这时姑娘的父亲来了,是个瘦弱多病的老人。他对爷爷作了一揖,他对他仗义相助十分感谢,但他不愿让一个陌生的靑年为他家去卖身,他坚持让女儿去顶债。  “我去顶债,你把女儿领回去吧。不过是三年吗,我可以跟东家签字画押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老财一听十分高兴,觉得这小伙子倒是有七仙女故事里董永一股劲。便带众人与姑娘的父亲来到一家茶馆店,大家当众签字画押,由镇长作证。  这件事当时在金家寨轰动一时,有人说他儍,有人说他义。他不管这些,只是想做件好事,那雪白的姑娘到了老财家还会有好果子吃吗?弄不好会被他们卖了,他当时只是这样想。  后来在老财家干活,对这家人逐渐地有了认识。老财一家人并非都是穷凶极恶,欺凌乡里,只是爱财而己。他家的老太太还很和善,一心向佛。在他干到二年半的时候,老财家发生抢劫,強盗一边枪战,一边入室抢劫。那次枪战时,他占住楼角,凭着活线手的枪法把那伙土匪打跑了,使东家免受了财产损失。  东家全家感激,老太太提出给他与欠债的那家姑娘完婚。  他知道那姑娘一直等着他。  他与姑娘结婚后第三年,东家一家人搬到苏州去了,他带着姑娘回到了白龙溪。  沈山香听得出来,爷爷讲的故事都贯串一个“义”字。她想,爷爷如果讲曾祖故事的话,恐怕也是一个“义”字。可是,爷爷在讲曾祖父母婚姻故事时,只用了几句话就带过去了,原来,她曾祖父母是換婚,也是与姜家換婚,不过,那次換婚是两家提岀来的。  爷爷讲故事,其实是交待家史。然后,他大喘大咳,痰涌上来,呼吸困难,便对山香挥挥手。  父亲把她拉出爷爷的房间,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我想学你的枪法,我家祖传的枪法。”  父亲看着她,心想女儿说得对,姜家一贫如洗,大头又养活不了她,看来只有女儿养活大头一家了。靠山吃山,应该教给她枪法狩猎活儿。他二话沒说,在三个月之内把祖传的枪法全教会女儿,端枪打,甩枪打,单枪打,双枪打,各种打法一一教会。开头只是讲要点,接着打树上的苹果,打吊着的鸡,打奔跑的羊与狗。  山香聪敏,苦学苦练,她很快成为活线手,与其父相比,枪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很高兴,那年春节,沈姜两家換了亲。  到了姜家,山香挑起了养家活口的重担,大头与年迈的老母亲都靠她养活。白龙溪边的两亩薄地上的苞米收上来不够一家三口吃的。山香想岀一法,利用那片苞米打野猪。在苞米成熟时节,野猪最爱来啃苞米棒,一糟踏一片,有的老母猪带着一窝小猪来,一夜功夫连吃带毁就能把半亩地的苞米糟踏了。她想打野猪,打到一头大野猪卖肉可顶三亩地收获的苞米。但是,山香知道打野猪不是简单的事,野猪生性凶猛,你第一枪打不死它,它会朝你开第一枪的人冲过来,把你咬死,它那暴露嘴唇外的獠牙比两把匕首还利害。所以,打野猪一般要三人以上,第一人开枪后,第二人、第三人再从不同方向开枪,把野猪打死,然后大家分野猪的肉。她不想与别人合作,她要用自家的苞米地来守猎野猪。  那块苞米地在白龙溪的拐弯处,成心字形,中间高四周低,靠西边有棵高大蓬勃的泡桐树,至少有三层楼高,其树荫盖掉一半溪水。北面山高林密,山沟纵横,野猪都是从那些生长着灌木的小山沟里窜过来的。有的野猪啃了苞米后,还到泡桐树前月牙形的沙碛地边去喝白龙溪里的水,洗澡。夏秋之交,漫山遍野,绿叶甸甸,苞米高粱遍地,人们期待着收获,最恨野猪来侵害糟踏。大家在地里扎上稻草人吓唬鸟兽,白天派人扛枪守候,敲锣驱赶,沈山香沒有这么做,她每到旁晚就背着两支枪来到白龙溪畔,爬上那棵高大的泡桐树,把火药枪枪挂在树桠上备用,手里端着汉阳造在候着。  这一天傍晚,她照样爬到泡桐上守候。  太阳落山,像个大火球坠向地平线,把天边的云彩染成晚霞。西山缺口外,晚霞由桔红色逐漸变成绛紫,由绛紫逐渐变成紫黑色,照映着白龙溪东坡,苞米地里一片阴暗,野猪岀山来总是在这个时候。今天是沈山香在泡桐树上守候的第五个旁晚,她望着那一条条山沟岔道,丛林渐渐变暗,远处渐渐变得模糊了。沈山香想:如果野猪今天再不来,她就回去把大头的汗衫洗了,那汗衫上被大头的口涎弄湿了一片。同时,她想把婆婆明天的早饭烧好,以便明早起五更到这里来,狡滑的野猪被人打怕了,晚上不来早晨也会来的。  忽然,前面的小岔沟里的烧条、荆棘在摇动,像条小波浪从小岔沟揺到苞米地,然后小波浪停止了。沈山香望去,有一只野猪在苞米地边站住了,它在张望,心香知道,这是只打前哨的侦察野猪。过了一会,她听见野猪轻微的呼喚声,一群野猪从小岔沟奔跑过来,在落日余辉下蹿过一条横路。沈山香掏出子弹夾压进枪膛。野猪们见没有情况,这里是它们肆意吃食的天堂,便“咕噜咕噜”怪叫着冲进苞米地,前面野猪啃咬断一棵棵苞米,其速极快,它的两根獠牙像理发师手里的推子一般,一会推进四五米,身后倒下一片苞米,跟进的野猪如饿死鬼转世,大嚼大啖,吃进一半,糟踏一半。  沈山香好不兴奋,她端着枪等野猪靠近,一只野猪走来,120米,100米,60米,可是,它到离泡桐树40米的地方站住了。因为那里是走出苞米地的地方,它张望了一会,走过月牙形沙碛汀到溪边喝水。沈山香想开枪,可是野猪屁股对着她,她觉得打不到野猪的要害便按着啪啪跳的心,耐着性子等待。那头大公猪足有二百公斤,脊上的棕毛竖着,两只长长的獠牙在夕阳余辉里闪光。它喝足了水,终于转过身往岸上爬,前胸完全暴露岀来,她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闷响,大野猪掼倒了。  沈山香想,她爸教她的方法真奏效,打野猪要打它的心脏。大野猪前胸冒出血花,殷红的血汩汩的涌出。为了驱赶苞米地的野猪,她取下挂在树桠上的火药枪枪,对苞米地开了一枪,硝烟中,只见苞米起了小波浪,野猪们逃跑了,山香笑了,她准备下树。  然而,山香她错了,刚才她放的第二枪,这种火药枪枪俗称扫帚炮,散弹纷飞,有一团散弹正打在一只野猪的屁股上。那受伤的野猪认准开枪的方向便直冲过来。幸亏山香发现得早,她刚下树桠又迅速爬上大树膀子,然后瞄准冲来的野猪的前腿,这也是她爸教她的方法,迅速开枪,打断它的前腿。  她未待野猪冲来撞树,已连开两枪,把它撂倒在血泊中。后来发现,她第一枪就打断了那头野猪的前肘,开第二枪完全是多余的,证明她心慌。  是的,她怎能不心慌呢?她过去猎的都是兔子麂子与山狸猫之类的小野物,这是她第一次猎大野物。那头被击断前肘的野猪向前冲了冲,跌倒了,爬起来再向前冲,引来另外两头小牛一般大小的野猪向泡桐树冲过来。沈山香晓得,那两头野猪冲到泡桐树下或用身体撞树,或用獠牙推揺树要使她掉下来。慌乱中,她胡乱开枪,可是,当她把子弹打光了,野猪们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仍在向泡桐树奔过来。  她想,这下完了,她闭上眼睛,等待不幸的一刻到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上坡处的小路边,“砰旁,砰旁”几声巨响,野猪们一惊,掉头而逃,它们逃到山沟灌木丛中去了。  这是怎公回亊呢?原来,姜大头对沈山香平时拼命为家,他心感身受。他听说山香今天来打野猪,十分担心,便想帮她,可是,自己又没有本事。他妈说,你去苞米地边,那里山坡上有个山洞,躲在那里见机行事,帮帮山香也好。姜大头一想对啊,平时想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就是没有表现机会,总是让山香当小弟弟看,今天一定要表现表现。于是,他腰别一把砍柴刀,兜里塞上几个山香在过年时买给他玩的炮仗,来到苞米地边的山洞里,躲在那里观察山香猎野猪。山洞在高处山沟沿的陡坡上,泡桐在低处河坂斜坡的苞米地上。躲在洞里的姜大头对站在泡桐树上的沈山香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当他见到山香把大野猪打翻在溪边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想,应该放鞭炮来表示庆贺,因为手脚笨动作慢了一些,在炮仗炸响的时候恰巧是山香子弹打光,惊慌失措之时。这样,在这骨节眼上,他把正在进攻的野猪吓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他没想到他这样救了山香。  山香当然很高兴,把大头喚过来,给他揩去下巴上的口水,接着,还特意在他脸巴上亲了一口,表扬他一番。  大头心花怒放,望着躺在水边的死野猪,开心地在儍笑。  山香唤他时他仍在儍笑,山香便拍着他的肩头,大声说道:“你回家去跟妈说,叫人来抬野猪。”大头这才停止儍笑,如领聖旨转身欲去,她又关照他:“叫妈用大锅烧开水!啊,你不要忘了!”  在姜大头矮小的身影消失在晚霞的暮霭之后,沈山香这才发现她浑身汗湿,衣襟贴在胸上,额上的留海湿漉漉的耷在脑门上。刚才猎野猪惊心动魄的一幕,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怕。  她便跳到白龙溪里,脱下上衣与胸罩洗了澡。  这一年,山香凭她的好枪法,打死五头野猪,八只黄麂,五十六对兔子和山雉。她靠狩猎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村里人都说,姜大头前世烧了高香,今世修了这么个文武双全的好媳妇,全家人福气东来。  这样,她智不欺愚,把大头当小弟弟相待,大头愚不自贱,对她当姐姐相敬,日脚过得虽不美满,但还能过得下去。  但是,好景不长。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刚过新年不久,一场瘟疫在山里白龙溪畔蔓延,夺去了姜大头和******生命,山香的爷爷也在那场瘟疫里病死了。  当年换亲他爸就很免强,那完全是她爷爷的主张,现在,爷爷去世了,山香又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姜家,父亲觉得对不起她,想把她接回家住。村里也有不少人劝她攺嫁,尤其是大头的几房堂兄弟更是希望她攺嫁,这样可以继承大头家屋基和溪边的两亩地。可是,她不干,她家祖辈传承的义字在山香的心中早己生根。她想爷爷当年决定换亲就是为了两家人传种接代,现在,嫂子已替我沈家生下大胖小子,我的任务沒有完成,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要完成爷爷当年的重托,我要对得起爷爷,我要对得起姜家。  她到爷爷的坟上去烧香,发了誓;她到婆婆和大头的坟上去烧香,发了誓。她决心迎个倒插门的女婿,为姜家传承香火,后继有人。  沈山香经过这场瘟疫,死了几个亲人,变得单身只影,形影相吊,不过,同时她也变得坚強起来。她整天在山里打猎,过溪越涧,钻林登山,傲视一切,常常感到她是山里生灵的主宰。  是的,她枪一响就结朿一个生命,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她的枪响,必有所获。  因此,羡她慕她爱她的人不少,村里人把她捧为猎人皇后。可是,她并不急于找男人,她觉得她需要的人在村里人群中是没有的。她需要怎样的男人呢?村里人猜不透。  原来,沈山香需要有文气的男人。山香听人家夸她文武双全是白龙溪畔最能干的女人,她感到奇怪,她大字不识一箩筺怎么可以称为文武双全呢?武的方面还差不多,凭着手中一杆枪,强壮的身躯,上山輦兔,下水捉鱼,没有问题。那张脸,红彤彤的像个苹果,那胸脯两边凸出如藏着两只大生梨,那臀部的肌肉微微鼓起,使那腰身显得有力而富于弹性,不用说村中的小伙子不敢与她交手,就是山上的野物也惧她几分。但是,她需要文气,需要找个有文化的男人,条件只有一个,只要那男人同意与她将来生的孩子中有一个男孩姓姜她就嫁给他。  为等到这样的男人岀现,她一等就是三年。春天,百花盛开时节,那个男人终于岀现了,他是个教师。那天,是姜大头病逝三周年的祭日,她去他坟上奠祭,摆上供品,点上香烛,刚磕了头,忽听不远处一声枪响,一只野雉扑着五彩绚丽的翅膀,“咯咯咯”的惊叫着从白龙溪畔飞起来,掠过苞米和红高粱地的上空往丛林里飞去。沈山香毫不犹豫,举枪就打,同时,她听到溪边也有枪声响起。  野雉刚飞逃到丛林上空,两扇翅膀一收栽了下来。  这时,她见有个人腰缠子弹带、手提双筒猎枪从溪边奔上来,她想是人家先开的枪,那野雉应该归他。所以,她把枪放下,又把瓶里剩下的酒水倒洒在坟前。这里是姜大头母子合葬的坟,她在祭奠时,嘴里念叨着对大头母子的思念之语。  “咦,怎么是母子合葬坟呢?”  沈山香抬头看,那人年轻,有着一张好看的长脸,戴着金边眼镜,穿着中山装,眼里闪着困惑,拄着猎枪问。  山香说:“这是他们生前提出的要求。”  “我是新来的教师,这里要办所学校,乡董请我来的。我叫陈木生。”那人微微笑着,善意地问:“这坟里的是你什么人啊?”  山香并没有不高兴,直截了当回答道:“是我的男人和婆婆。”  陈木生立即感到侷促,白净的脸上泛红,嘟哝着连连赔着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我……”  山香感到又奇怪又不懈,问个话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也许这就是有文化的人身上的文气吧?她仔细的打量这个年轻的教师,看上去不过二十岀头,嘴巴子边胡髭不密,有股秀气、稚气、嫩气透出来,这正是她等待出现的男人。她想,她凭她的豪气、爽气、硬气,很容易把他俘虏。  有了这个想法,山香想要拖住他,说道:“你刚才打的野雉掉到树丛里了,赶快去看看,不要让它跑了!”她喚上躺在树荫下的大黄狗。  野雉掉进的树丛是在一座大墓边,灌木特别茂密。那里的杂树有烧条、薔薇、荆棘,树下还长满半人高的茅草,不要说掉进一只野雉,就是藏个人也没法进去找。陈木生到了大墓边失望了,推推眼镜表示无法可想:“可惜了一只又大又肥的野雉!”  “用狗去叼嘛。”山香说。  “灌木这么密,恐怕狗也进不去呀。”  山香唤过大黄,抺抹它的脖子,拍拍它的头,搔搔它的前胸,令它前进。  那狗对她的手语领悟得一清二楚,向前走了几步,钻进茅草丛里,然后匍匐往前。一会,它就钻进了针刺丛集的荊棘里,又一会它把那只野雉衔了回来。  山香从狗嘴里取下野雉,递给陈木生:“这是你打下的,好枪法!”  陈木生并没有去接,望着野雉说:“它左翅是我打截的,右翅是你打截的。这样吧,我拿回去也没锅烧,我还沒有锅灶哩,学校在筹办,我暂住在姜校董的家里。……你拿回去吧。”  他这一说正中山香下怀,不是山香贪这只野雉,山香从来不贪小,而是她想把他引到家去。她晓得陈木生住的校董家就是姜氏族长姜祖荫的家,那里她是不能去的。那个至今仍留着小辮子的族长出身显赫,脚下这座大墓就是他的祖先。她想以吃饭为引子,把陈木生引到家去,山香望望大墓前的石碑想出了法子,逗他说:“要么,这样吧,你要是把这墓里人的亊说对了,你拿去,说错了,我拿回去,怎么样?”  “好啊,好啊。”陈木生觉得这女人很有趣。  他便辨认石碑上的字。石碑是个大石碑,石碑上的字是篆体,认起来费点力,不过,他都能认识。石碑上记录着姜伟矩从小聪颖好学,家境贫寒,经十次赴京考试,终于考上个探花。后来,姜伟矩官运亨通,做到巡抚大员,云云。但他没有照字说亊,并故意把姜伟矩的故事说错了。  山香忍不住笑了,说道:“你是错了,我把野雉拿回去了。”  陈木生顺水推舟:“好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当他俩走到岔路口时,山香说:“我家住在村西头溪边,孤家独户,你傍晚来吃野雉吧?我等你。”  陈木生一听,她话里有话,便热切地望着她,温存地说:“我现在也没亊,要么这就跟你去吃野雉,好吗?”  山香并不回避他投来的热切的目光,两眼热辣辣的望着他,苹果脸上飞过一阵红云,低声说:“看你急的,路上碰到姜家人不好,你还是天旁黑时来吧。”  陈木生什么都明白了,想了想说:“好吧,我回去換身衣服来。”  到了旁晚,山香煮好了鸡汤,摊了一摞薄饼,炒了几个时鲜小菜,专等陈木生来。她又劈了柴,烧了两锅开水,洗了澡换上花衫花裤,脸上抹上雪花膏,到门口探望,她探望了三回,也未见人影。不过,山香有信心,勾这年轻教师上钩是三指揑田螺,十拿九稳。可是,人家是否同意她让所生男孩姓姜的条件呢?她没有把握。她捂着发烧的红苹果一般的脸颊,望着火塘里跳跃的火苗,心在胸中穾突地乱跳。  穾然,从后院圩上树影里踅进一人,山香吓了一跳,她定睛看时,原来是陈木生。山香立即抱住他,两膀像滾烫的铁钳把他钳在怀里,陈木生显然有点透不过气来,还是着力把山香搂在胸前。  山香抱怨他:“你来得这么晚,又把我吓了一跳。”  陈木生什么也不说只是狂吻她,抱着她就要上床。  山香喘息着,站着不动,陈木生奈何不了她,着急地说:“怎么,你不肯?”  山香说:“不是我不肯。我不肯干那事要你来干啥?我是黄花大闺女,要跟你上床你必须答应我的先决条件。”  陈木生一听立即冷静了许多,松了手问:“你说,要金要银还是要什么……啊,你怎么是黄花大闺女,你不是有过男人吗?”  “来,我俚坐下来谈。边吃边谈……”  陈木生见她一身凛然之气,便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山香给他倒上酒说:“来,我俚先干一杯再说话。”她与他一碰杯,将一大盅烧酒倒进嘴里,然后说:“我嫁到姜家十八岁,大头才十六岁。俗话说十七成丁,大头不到十七就死了,你说我是不是未破身的黄花大姑娘?大头因身有残疾,又小又儍,我虽懂点事,那些事也多不明白。”  陈木生截住她的话说:“这我会,我教你。”  “这么说,你家有女人?”山香睁大眼睛,停止呼吸。  “没有。”陈木生笑笑说:“这种事是人的天性,不用学的。况且,许多书上都讲的,《红楼梦》、《水浒》里都说得详细着呢。”他见山香一脸迷惘,问道:“你说你的条件,什么条件讲讲看?不过,我是个穷书生啊。”  山香给他斟满酒说:“你搞错了,我是要钱的主吗?我爷爷与姜家换亲为的是传种接代,我嫂可为我俚沈家实现了这个愿望,可我还未为姜家生下后代大头就走了。我想替姜家生个儿子让他们传承香火,因此,跟你生的男孩第一个必须姓姜,你同意吗?就这个条件。”  陈木生放下筷子,怔怔的望着山香。他觉得山香是个奇女子,不仅有一手好枪法,而且,她的想法也与众不同,有一种义气在里头。不过,他觉得山香这个想法也太单纯太幼稚了。他说:“虽然我觉得你的想法未必能实现,但我还是同意你的条件。”  “你说我的想法未必能实现是什么意思?”山香抬起头,很认真。  陈木生解释道:“据我所知,姜家在白龙溪是大家族,族长姜某人一头脑封建的货色,他们会让你这么做?”  “那不管他!”山香与他碰杯:“你吃好了没有?嘻嘻。”  陈木生说:“我要洗澡,你先到床上等我。”  山香说:“洗什么澡啊。”  陈木生:“要讲卫生,懂吗!”  山香心花怒放,他真是个有文化有文气的人。她赶紧将锅里的热水舀到大朩盆里,扔进一条新毛巾,然后到厢房里去了。  常言道干柴烈火,他俩可真是干柴烈火,木架床“吱吱”一阵响后,厢房里传岀喘息声,好像俩人打架过一般,都是浑身发热,大汗淋漓。  沈山香从没有这么快活过,她抱着陈木生亲了又亲,要他爬上来再干。书生只有喘气的份儿,再也不想动了。于是,沈山香趴到他身上,又是一阵蜂狂蝶舞。  他俩缠缠绵绵了一夜,到天快亮的时候,陈木生说:“我得走了。我俚怎能常见面呢?”  山香说:“在村里见面很不方便,我俚到下湾桃林相会可好?”  木生有些担心地说:“听村里人说那里是狼窝,是群狼出没的地方。”  “正是狼窝,那里才没人敢去哩。”  “好主意,带枪去就是了。”  他俩又一阵紧抱,温存。山香一边亲他,一边给他穿衣裳。  从此,他俩佯装打猎,常到下湾桃林里幽会,而在桃花林狼窝地相会相爱的那种冒险,是他俩永生不会忘记的。山香为了怀孕,每次在两人****之前,她都摘取了许多桃花撒在身上,让木生看到她的胴体更美艳,让他有一种交桃花运的直观感受,让他蓬勃有力。有两次****时,她把双脚蹬在桃树根上,这样腹部扭动更有力。有意思的是她感到快活时便用力蹬脚,那桃树上的桃花被她蹬得纷纷飘落,那满树粉红色的桃花缤纷而下,飘飘洒洒,沸沸扬扬。她仰望天空,以为是天女撒花,观音送子来也。她感到幸福极了,心想一定能怀上孩子了……  然而,她始终没有怀孕。于是,她与木生的幽会更加频繁。  很不幸,当他俩第十八次在桃树林里幽会的时候,被姜家人捉住。那是很偶然的,姜祖荫有个不足五个月的孙子被老狼偷走了,他家的家丁扛枪舞棒到老狼窝来寻找。那伙人在路过桃树林时撞着他俩在****,于是,把他俩五花大绑送到姜家祠堂。  留着小辮子的姜袓荫,年过五十,一脸威严。他熟读四书五经,人称孔圣人之徒,坚守家教礼法,被姜姓推为姜氏族长。这天,由他主持家族会议,经过众人议决,决定立即实施双人漂。  姜袓荫主张双人漂出于多种原因。其一,他不赞成办洋学堂,上面委派他做校董那无非是要他出钱。现在,除掉教师陈木生小学校也就办不起来了。其二,姜大头家无人无后,除掉沈山香她家那二亩溪坂地可以充公给祠堂,而祠堂的公产田是由他掌管的,这样,他的族长经济实力又可增強。其三,他寻找失去的孙子碰到这么个触霉头的事,真是悔气,令他怒发冲冠。另外,至于说姜家的媳妇与人通奸,有伤风化,给姜氏族人脸上抺黑,必须给予严惩,那当然也是在他考虑之内。但是,他这么快就决定将沈山香与陈木生绑上竹筏实行双人漂,前面三个原因似乎同样重要。  一个小寡妇与一个新来的教师即将上双人漂,这个消息在九龙山白龙溪山沟里传开后,整个山村沸沸扬扬。那天,到姜家寨看热闹的村民人如潮涌。  山香的父亲沈家富得到消息,感到心中有愧,换婚害了女儿,便决定全家出动,到白龙溪下游去营救。  白龙溪两边夾着崇山,溪流像条银蛇在山间舞动,流淌。这里山虽不高峻,却错落有致,因此,溪流是一里三小湾,三里一大湾,从姜家寨到百草湖八十里水路有数不淸的湾道险滩。其中,有一个大瀑布宽十五丈,高数十丈,还有三处深水潭,皆深不见底,曝啸如雷,水流环转,溢坝而去。白龙溪流过的双人漂筏子一般到不了大瀑布就被礁石撞碎,筏子上的人也多数被撞得粉身碎骨,漂到百草湖的人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沈家富深知如此,他关照家人带上挠钩与绳索,到下湾溪边分头把守救人,力争在大瀑布前把人救上岸来。同时,他将家中赞聚的钱悉数拿出来贿赂扎筏人,请他们把竹筏扎牢,旁边加上两根护栏松木,这样,筏子在漂流过中不易翻滾,溪边的巉岩横石也撞不着筏子上的人。  沈山香被捆绑着手脚,仰面朝天躺在竹筏上的门板上,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由于执行人受了沈家富的贿赂,她的衣裳没有被扒掉,仍然穿着蓝花布衫太司林长裤。陈木生则没有她那么幸运,那套漂亮的中山装在他被扣在祠堂前柱子上的时候就被人剝去了,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一条白布短裤,那副金边眼镜还是戴着的,不过,此刻他愈显得文气的样子,人愈显得狼狈。  沈山香自从被人按倒在竹筏子上后,她就一直闭上眼睛。她与陈木生的这场恋爱,爱得热热烈烈,风风火火,这令她满足。今天,她又与陈木生一同被漂一同走上赴死之路,她感到壮烈,不同寻常,她想死了也值。  现在,在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岀美好的回忆。有一次,她与陈木生在桃花林里幽会交欢,她忽见有五只狼在林里伸头探看,它们好像在好奇地参观。她不理会那五只狼,她照样与陈木生亲热,可是,等她与木生亲热完了再寻找那五只狼时,它们己消失了。又有一次,她与木生幽会时被群狼包围,她仍与木生相拥着,謄出一只手来开枪驱狼。她晓得只要不打死或不伤着它们,枪声是能够驱散它们的。于是,他俩轮流謄岀手来朝天空开枪,同时互相搂着腰……那与狼窝毗邻的桃花林,花枝妖艳,土地温软,青草熏风,令人陶醉。她与他在桃林里倒身野合,感到一种原始的气息,动物的冲动,人类的欢愉。  沈山香也有遗憾,一个唯一的遗憾,她没有为姜家生下一男半女,接上香火,就要被双人漂漂走。这时,她忽然听到陈木生说:“山香,你为姜家生子才爱我的吆?”  “是呀。”  “你真义气,可我,可我……嗨,我没能帮你做到啊!”他此刻才悟到义比爱大,义是大爱,沈山香的胸怀比他宽广。  沈山香叹口气,说:“我俚今生为姜大头续上香火,是不可能了,等下世吧,你我再相爱,为姜大头生子接香火!”  陈木生听了更加感到沈山香了不起,她一生一世都贯穿个义字,她有什么错?当然,在姜祖荫他们看来,我俚私通是违反了礼呀。哎呀,义与礼就这么矛盾互不相容吗?他想不明白,望望山香说:“为了我们的来世相爱我与你去赴死,漂到大海里去。”  山香听了十分感动,她虽然没能替姜大头续上香火而令她遗憾,但她爱过了,现在陈木生的这几句话就是最好的回报。她眼角汩汩地流下了热泪。  哗哗哗,激越回荡,那是桃林边白龙溪流水的声响,那愉快的流水声像牧歌,从他俩的耳边流过……  哗啦哗啦,这是抬竹筏子的人们趟水的声响。哗!竹筏子被推到了白龙溪的急流中,沈山香感到浑身震动了一下,她微睁开眼瞟了一下陈木生,见陈木生在,便又闭上了眼睛。  她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陈木生感到一种满足,沈山香在桃林让他真正当了回男人。在桃林里,沈山香像棵靑松,巍然挺抜,现在,沈山香躺在他身边的竹筏子上,他仍有这种感觉。沈山香这种毫无畏惧毅然赴死的精神,极大地鼓舞了他,他也不愿做岀孬种相,便抬一抬头,禀然地望着天空。  在山峰的上空,一只鹰隼在追击小鸟。那小鸟也许是只野鸽子。  竹筏飞流直下。  有人欢呼,但叹息惊叫者也不少。  山高水低,水流湍急。  水中竹筏漂流极快,在第一个湾道处攥着挠钩救人的是山香的弟弟沈大勇,他见竹筏漂来扑腾到水里,还未游到二流就被激浪打昏在卧牛石旁,手中的挠钩也漂走了。接着,站在两处湾道边的人都因水急浪高没能把他们救上来。  竹筏子上的沈山香心里根本不存在生还之想,一心等待死亡的来临。但是,当她听到弟弟的呼喊声时,接着又听到弟媳的呼喊,她流下了眼泪,父亲在设法救她呢。  沈家富等在大水潭边,他在张望。大水潭是有几亩地大的靣积,水流到这里相对平缓了一些,但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个人无法把竹筏拉到岸边来的,因为水潭下面是一个十几丈落差的叠水坝,水流的力道是很大的。他一面注视着溪流,一面在想竹筏子来了怎么办?就在这时,竹筏顺流漂了过来。沈家富喊道:“山香,爹来救你了!”  沈山香侧过脸,见爹爹在脱衣裳准备跳水,便大声喊道:“爹,这样你救不了的,开枪打断竹筏子上的绳子!”  “那太危险,会误伤人的!”  “不要紧的,我相信爹的枪法,快开枪!”  竹筏漂流很快,转眼间到了大水潭,随着水流的回漩竹筏在潭里打转。沈家富站在岸坡一块迎头悬石上,他眼疾手快,举枪便打,连开几枪,枪枪命中,捆绑在山香的手脚、腰间与脖颈上的几道麻绳全部被他打断了。  沈山香爬了起来,动手解陈木生身上的绳子。她边解绳子边呼唤:“木生,木生……”陈木生耷拉着脑袋,眼镜也折断了,剩下一半挂在脸上。她拍拍他的头,他脑后在流血,看样子是被河床石撞死了。“爸爸,爸爸,快来救他!”  沈家富跳了下来扎猛子过来,待他从潭水里冒岀头来,那筏子已经流下了翻水坝。他见女儿站在坝边呼喊,他耳朵里灌满了水,女儿喊的什么他没法听见。  女儿在哭天呼地叫喊:“他死了,他死了!”  他见女儿站在水坝边,很易被水流冲下去,便叫道:“山香,你不要动,爹来了!”  山香说:“爸爸,你不要过来!陈木生恐怕是死了,他是为我而死的,我也不要活了,我要跟他去!”说完,她纵身一跃,跳下坝去。  沈家富望着山香跳下水潭,他一下子昏了过去.……  二、  沈山香跳下叠水坝,落入深潭,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呛了几口水,头又撞在礁石上,冒出水面时己经晕了,只是本能地刨着水,被水流裹着浮浮沉沉,开始还有意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醒过来时,她趴在一块石头上,肚子顶着石头,头朝下,她在呕吐肚里的水,一口一口往外吐,在她吸了一大气后,她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望看到天地翻转过来,一时弄不明白。这时,她听到有人惊叫:“大当家的,姑娘醒过来了!”  一个手里提着驳壳枪的大个子过来问:“你认我做干爹,我就救你上虎头山,嗯?“见沈山香直眨眼不开口,又问:“我认你做干女儿,你答应吗?”  这时,有人扶山香坐起来,山香点点头,旁边的人就喊道:“大当家的,她答应了!”  大当家的命令道:“你们扶姑娘上船,回虎头山,我俚到山里章家窝去发财。”  沈山香这才明白她已到了五指山下的百草湖,离家近百里了。后来,她听刀把脸说,大当家在往章家窝的路上,遇到姜小辫子的追兵和章家窝自卫队的夹击,一命呜呼。她被人送到了虎头山,受到何仙姑的喜爱,她把她当看自己的女儿看待。得知她是神枪手后,便任命她为巡山队队长。何仙姑这样做原本是想叫山香为大当家报仇,但遭到老医生戈葫芦反对。老医生说,虎头山这几个人湖里搞绑票搞拦路抢劫还差不多,可是,我俚出了百草湖去抢等于去送死,当时大当家不听劝,这不连尸首都没了吗。何仙姑一听有道理,就听这个有小诸葛孔明之称的老医生之言,从此,不提去五指山报仇,钻在百草湖里做土匪,打劫发财。  沈山香当了巡山队长后,腰间双挎快机盒子,人也变得神气了,心里虽然想着陈木生是死是活,但也没提出去寻找,因为何仙姑不让她出湖。何仙姑年近五十,脸如核桃,皱纹深,水泡眼,面相凶恶。她平时抹得胭脂花红,梳着大飞头,脑后插满金钏银饰,呲着金牙,叨着大烟袋,因她在老医生戈葫芦等人的推拥下继承了虎头山大位,众人叫她“当家的”,山香山也这样称呼她。山香因何仙姑收留了她,并对她委以重任,便对何仙姑十分敬重,听从她的指挥。后来,山香见何仙姑与戈葫芦勾结,打击敢于反对她的人,特别是对男人,何仙姑手段毒辣,都施以酷刑或者处死。不久,几个男人与何仙姑对立,他们密谋武装夺权,  后来被酒楼老板蒲天蕙得到消息,密报给何仙姑,何仙姑令她带人及时平息了内乱,把那几个要造反的家伙除掉了。这之后,何仙姑更加信任沈山香,又任命她兼保卫队头儿,让她带着大疤胖、刀疤脸、马大发几个人,还有几个漂女一起巡山,保卫虎头山这个小王国以及何仙姑的安全。  老医生是世家子弟,祖上从做官到财主,到他祖父便悬壸城中,杏林讲学,到了他父亲手上,家道中落。他经几番挣扎,家道亦未中兴,后经一位江湖郎中指点,说在乱世卖****可以发财,其他别无岀路。于是,他翻遍家中古籍,竟从祖父的手抄本里发现民间几个****偏方,在求医病家试了试,一位富家小姐大出血而亡,一位保长中风,人家找他算账,他便逃亡藏匿,后来,他被土匪大当家请去替姨太太何仙姑治病,流连虎头山。在老医生心里,光宗耀祖,发财致富是天经地义的,他觉得那位江湖郎中的话是金玉良言,发财的速成之道,而虎头山由于何仙姑的荒唐**为她提供了良机。百草湖中的这个孤山野岛,在乱世里是无法无天的地方,试验房事野药方子的天堂。  他在这里给人吃的****,中毒身亡者不下十人。但是,每回岀亊都由何仙姑顶着,所以,老医生对何仙姑心存感激,不遗余力地为她卖命。一言以蔽之,老医生与何仙姑之间的关系是狼狈为奷,共生共存,真所谓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个蚂蚱。老医生家祖传的《太监秘闻录》,他背得滚瓜溜熟。阉割男性生殖器有四种方法:一、将**、****全割掉。二、只割掉睪丸。三、将****压碎。四、割断输精管。他试第一种方法时因红肿死去两人,没有成功。第二种方法他也做过,虽然获得成功,但需要新鲜猪胆消炎,虎头山缺货,麻烦。第三种庒碎法主要是对幼儿的,他没做过。他现行的阉割都是采取割断输精管的方法,割时,给人喝麻醉汤,嘴里含煮熟的鸡蛋,术后用些消炎药膏。有时,为防止刀插得深而引起严重的炎肿,他在尿道里插根麦管,三天内有小便出来,便拔掉麦管,手术成功。他用这种方法骟掉多少人?他也说不清。  沈山香在巡山过程中,对虎头山环境也渐渐地熟悉了。虎头山座落在百草湖中央,四面环水,北面对岸有座野猪岭。虎头山高耸,山头像个虎头,常常裹在云雾里,山下有条山溪,溪上有座天生桥,天生桥上下簇着一丛丛蘑菇状的石柱,俗称老虎**。上了天生桥,过两道弯,便是关帝庙,湖上渔民叫老爷庙,也有人叫财神殿。从关帝庙后山出,再转两道弯,便是虎头山的“老虎屁股”,尼姑庵藏就在“老虎屁股”的夹裆里,那是两道黄墙,一进小院,左面圆门里是方丈,何仙姑就住在里面。从安全来看,尼姑庵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北面临湖是个悬崖,跟蒲天蕙开的酒楼隔着一条大河。沈山香每天巡山,就是沿着这条路线,从尼姑庵出发,到关帝庙,天生桥,再过河去蒲天蕙酒楼。  沈山香渐渐地与蒲天蕙要好起来,已经以姐妹相称。蒲天蕙不是本地人,她家在太湖边的宜兴,据说她爸与大当家的是把兄弟,大当家死后她爸来过一趟,要何仙姑照顾她女儿的生意。何仙姑见蒲天蕙为人灵活,会做生意,江湖上认得人多,在上海有个青帮的堂主做干爹,便请她暗中帮她搜集情报,购买枪支大烟土。而蒲天蕙天不怕地不怕,何仙姑托她的事又全能做到,这样,何仙姑对她便多有依重。沈山香晓得蒲天蕙在虎头山的份量,便有意与她交结,还托她打听陈木生的下落,  可是,蒲天蕙只答应,并不去做。后来,沈山香问她,这是为什么?  蒲天蕙说:“你有所不知,当家的最恨这里的妇女出山过湖去找她们的情人。”  “为什么呀?”沈山香吃了一惊。  “不为什么,我俚不谈这个好吗。”  在虎头山时间长了,沈山香才得知何仙姑跟老医生正在策划搞一套新的山规。何仙姑废除了大当家过去出湖去抢劫与掳掠女人的那些做法,她接纳漂女或从家出走的妇女上山,并且得到重用。现在,山寨里的烧柴班组、种菜班组与打鱼船队,还有厨上人员,保镖人员,他们的头儿全被换成女性,何仙姑要把虎头山改造成女人的王国。她相信谁强大谁是统治者,女人强大同样可以统治男人,在虎头山建成女人王国,她就是国王。不过,何仙姑和老医生的做法令人害怕,毛骨棘然。一是何仙姑要上山的人交“投名状”,捉个男人来献给她,捉不到男人就得杀人越货。二是老医生试药,他把他研究的性药拿人作试验,一种药人吃了兽性大发,到处找女人,一种药人吃了****全无,万念俱灰。同时,何仙姑令老医生把敢于反抗她的男人骟了,成为阉人。开头,沈山香对何仙姑的做法非常反感,对老医生的那一套更是不解与惊恐,后来,她感到在虎头山这个偏辟之地建个女人王国,没有这种严酷的手段是不行的。同时,在这里过个女王国倒是不错,外边男人可以压迫女人,这里女人压迫男人也无不可,如果何仙姑让她去姜家寨找姜祖荫报仇,又把陈木生找来团聚,那她就感到生活就相当完美了。  到了春天,她去蒲天蕙酒楼玩,她想陈木生想得厉害,她对蒲天蕙说:“天蕙姐,我想陈木生想得发疯,整夜睡不着觉呢,你说怎么办?”  蒲天蕙朝她看看,见她胸前奶子高耸,嘴唇彤红,晓得她在发情,但她也帮不了她,便安慰她说:“妹子,这有啥办法呢,要么喝点老医生配制的中药,熄熄火气。”  两个女人都笑了,沈山香一抹胸又拽住自己的头发说:“你说我去找陈木生行不行?”  “不行!”蒲天蕙说:“听说当家的捉来男人玩,要么,你……”  “你说什么啊!”沈山香重重地拍了她一巴掌,斜起眼睛十分无奈:“嗨!”。  这时,蒲天蕙给她倒茶,一杯她家乡的碧螺春,给她出主意说:“你我形同姐妹,作阿姐的我给你说老实话,我伲(们)要壮大自己,待我伲在虎头山有了势力,莫说去找自己的情人,就是干出更大的动静,那个管得了啊!”  沈山香怔怔地望她好一会,觉得这个面孔秀气,身材娇小的女老板说的是真话,不过,她曾提出与她结拜成义姐妹,被她婉然谢绝,沈山香总感觉蒲天蕙深不可测,她是个有主张的人,应该与她多相交往,进行交结。至此,她俩渐渐成了密友,沈山香有事总找蒲天蕙商量,蒲天蕙在生意上的事有时也找山香帮忙。  ……  沈山香的故事有它的特色,富有传奇性,但是,这类故事在百草湖似乎并不是特例。现在,在运盐河畔徐家圩一桩双人漂情案又要发生了,不过,这个故事与沈山香有所不同,我们且往下看。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冬去春来,甄家湾河坂上的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蜜蜂嗡嗡,旁边的古柳青枝绿叶,半坡浓荫。村人聚集在树下,有的在下棋,有的在闲聊。老光棍说:“去年槐花开的时候河上漂来双人漂,今年至今不见双人漂呢。”  王大田身子瘦弱,蟹壳黄脸,手拈佛珠,瞪他一眼。他拈了两下佛珠说:“你又想好事是不是?”  季言夫举手又劈下,大声喊道:“你们莫吵,上河湾好像流来个东西?”  老光棍眼尖:“你们看,那不是双人漂是什么!”他兴奋极了,脸红得像公鸡。  众人站起伸头往河上望,下棋的扔了棋子,打牌的也不打了。王大田抹着茅草黄胡子,黄着蟹壳脸说道:“那快救人哪,快啊!”  “没有好处哪个发痴呢,要救人你行善的王大田去呀!”  王大田怂恿道:“季大胆,你发财的机会来了,你再不下水,不要叫别人抡了去啊?”  季言夫一想也是,在甄家湾就数我这个光棍胆子大,从河里捞个女人卖了,哪个也不敢当面说个不字,就是不卖掉也可留下来做女人。于是,他说.“我下河去看看,这女人俊不俊?”  王大田还不放心,关照道:“大胆,你可别像去年那样,下去不救人啊,怎么也要把人救上来嘛!”  季言夫冷着脸,脱了褡袷,撩点水拍拍胸:“这个还用你说!”说着,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他凫到竹筏边,把住竹筏看,见那女的挺俊,细皮嫩肉的,高耸着两只****躺在筏子上,上身的花布衫倒是没湿,下身的篮竹布裤子湿了一半。他伸手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说:“你答不答应做我女人,答应的话我就救你。”见那女人紧闭着眼睛不回音,他又催促道:“你说话啊,噢?”  过了一会,那女人睁开眼瞪着他说:“大哥,你把我俚两人一道救了,上岸去商量。”  季大胆想,这女人滑头,到了岸上我还弄得过你两个?叫那男的漂到海里喂王八去吧!于是,他撩起一巴掌把她打晕,迅速解了她手脚上的绑绳,托着她的背部凫到水边,然后将她抱上坂坡。  众人争相观看,那女人皮肉白嫩,鹅蛋脸儿,杏儿眼,细高个子,胸脯丰满,是个美人。  老光棍一见,上前说道:“季大胆,你倒捡来个便宜货,卖不卖?”  季大胆瞪他一眼:“你买得起吗?这上等货色,我留着自已享用呢。”  季大胆欲把蒋俊英背回家去,众人反对。人们说,即使与你成婚,也要举行仪式,请村里人喝酒,否则,从河里捞起个女人,按在床上睡了,就算是自家的女人,这不给甄家湾丢脸嘛!咱们这个村还算村子吗?会被外乡人骂为黑村野店的!  季大胆黑着脸,攥紧榔头似的拳头,说:“大家伙甭吵吵,你们说怎么办?”  “暂时放到蔡家大院去,保媒娶亲。”  “那不成,蔡家那几个兄弟不是好东西。”季大胆反对。  “让她住在祠堂里,找个女人伴着。”  “那不行,她跑了我向谁去要人?”季大胆又反对。  王大田的女人王大妈挤进人丛里说:“要我说,等姑娘醒来问淸她家地址,请她家里人来啇量后再说。”  季大胆一听,火冒三丈:“哼,我救了她,她就是我的女人。”他心急火燎,恨不得即刻扑到那女子的身上,占了她。他扛起那女子要走:“大伙让开,大伙让开!”  几个小伙子围住他,硬是不让路,双方怒目,剑拔弩张,眼看要打起来。  一位小脚老奶奶上前劝道:“我看把姑娘送到王大田家,这样妥当。大胆,王大田一家行善,人人皆知,你总信得过他们老夫妻吧?……啊,这姑娘受惊挨饿,人已昏迷了!”  众人:“对,快送吧!”  小脚奶奶:“大胆,做事不要失了礼数,这里甄家是大姓,你大胆是孤家独户,做出事可不要叫甄家湾人笑啊!”  众人赞同:“快点,快点送吧!”  季大胆瞪了众人一眼,他晓得众意难违。特别是这位小脚奶奶,她娘家姓甄,这事若传到甄万里的耳朵里,那就不好办了。甄万里在这一带有威性有势力、又握有家丁民团,他要是认起真来,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季大胆向小脚奶奶笑笑,点点头,意思是买她的人情,便背着那女子朝王大田家走去。  王大妈生得强壮,胸满臀肥,脸色红憨,她与王道人不同,胆子大,不信邪。  路上,王大妈问明了那女子叫蒋俊英,再问她是哪里人,她什么也不说。季大胆把蒋俊英背到王大田家,把她往地上一放,说:“我可把人放在你家,岀了事找你王家算帐!”说完,他扑秃扑秃地走了。  王大妈瞪眼道:“你吓哪个?哼!”  见季大胆岀了门,老两口赶紧把俊英扶到屋里,让她靠着枕头,姿在床上休息。王大妈冲了碗红糖水给俊英喝,又喂她吃了一大海碗的棒头面粥。  过了一会,俊英舒岀口气,睁开眼睛,怔怔地呆呆地望着屋梁。过了一会,她回过神来了,她像受惊的兔子,惶恐,惧怕,悲伤。此刻,她没有像一般受了如此奇恥大辱的女子要去寻死,要去上吊,要去投井。她瞪着眼,她在想什么呢?  王大妈观察她一会,便问她家住何处,父母姓甚名谁?她不回答,只是流泪。  王大妈叹口气,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子来。她像棵杨柳,靑春,亮丽,有风姿。她鹅蛋脸上有双杏儿眼睛,文静可人,是个典型的美人儿。王大妈想,美人儿一般心气高,很傲,不过,现在她在遭难,她在想什么呢?她一定是被吓坏了,吓儍了,吓呆了。王大妈忽然担心起来,她怕俊英一旦清醒过来,不是激烈地反抗就是请死,因此,王大妈便一个劲地开导俊英,逗她说话。可是,姑娘就是不吱声,睜大眼睛发愣,静静地流泪。王大妈哪里知道姑娘现在的精神状态,她经过家族的审判,竹筏上的漂流,正如同蜕变中的虫蛹,在蜕皮,在挣扎,是蜕变成扑向灯火的飞蛾,还是变成一只飘逸的蝴蝶?  蒋俊英是有主张的姑娘,昨天,她敢于与邱次仁偷情追求她的所爱,今天,她心里装的只有邱兄,她要与他同生或同死。  王大妈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安慰她道:“姑娘,你在我家就不用怕了,我俚会帮你的。姑娘,你千万不要犯儍呀?”接着,王大妈告诉俊英,她昏迷时被季大胆救上岸,那季大胆要与她成亲,众乡亲不让,这才把她寄放在这里。  俊英一听,立即打断王大妈的话,开口问道:“那么,邱次仁兄呢,他人在哪儿?”  王大田与王大妈见她开口说话,都很高兴,便吿诉她说,季大胆没有救下竹筏上的那个男靑年,现在,那个竹筏大概已漂到下河湾的周庄了。  “啊,请问二老,下河湾离这里有多远?”蒋俊英嚯地坐了起来。  二老告诉她,运盐河在这里打个S形湾,到下湾周庄沿河走有十五里,抄近路走也就五里来路。  蒋俊英立即下了床,往地上扑嗵一跪给二老道了谢,爬起身就往外走。  王大妈一见,慌了神:“姑娘,你这到哪去?”  “我去找邱兄,我跟他要活活在一块,要死死在一处。”  王大田急了:“你这一走,叫我们怎么跟季大胆交代啊?”  王大妈:“怕啥,总有办法对付季大胆的。”  “对不起二老了。”蒋俊英又是一鞠躬,矫健的身影迅疾地消失在院外的暮色里。  王大田想去追蒋俊英,王大妈拽住他的衣襟道:“不要追,让她去吧。”  王大田也就不去追了。他点燃一柱香,在佛像前跪拜,嘴里一叠声的阿弥陀佛,保祐俊英平安。王大妈把俊英換下来的衣裤放进水盆里,开始搓洗。她心神不宁,时时望着圩外,估摸俊英大概到了下湾周庒了,便放下心来。  这时,从圩边黑地里走来一个粗壮登实的家伙,走近一看原来是季大胆。他“扑秃扑秃”地冲进了院子,抹着腮上的胡碴子粗声大气地问道:“蒋俊英呢?”  王大妈想到俊英已经走远,说道:“我怎能看得住她,她跑了,大概回家去了吧。”  当过土匪的季大胆善于观颜察色,一听便知道王婆子在撒谎,也不言语,转身就走,去追蒋俊英。他晓得偷情的女人非常钟情,肯定是追那所谓邱兄去了。他回到家里取了手枪与绳子,沿河边寻去,到了下湾时,果然,蒋俊英站在暮色苍茫的芦苇地里,与竹筏上的男人在讲话。  季大胆怒火中燒,向河面上连开三枪,先把他们怔住。然后一蹿跑过来,用绳子绑住蒋俊英的手脚,喝道:“跟我回去,你敢跑,我打断你的腿!”蒋俊英是个倔强的女子,哪会听他的这一套,她死赖着不走。季大胆推她拉她也不中用,弄得气喘吁吁,最后,他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说:“好吧,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我打死门板上那个姓邱的,你跟着那个死人去吧?二者选一!”  蒋俊英咬着嘴唇坚决得很:“好,那么,你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让我俩一道死!”  季大胆瞪着爆花眼,气得腮上虬胡碴子一根根豎起,恨恨地想道:“你们在阳间愜意过了,还想到阴间去愜意,世上沒这等好亊!”他阴险地一笑,说道:“好,好。”突然,他乘俊英不防备将右手一伸,迅疾朝俊英的后颈上劈了下来,俊英顿时晕到。  季大胆背着俊英,本想把她带回家,可是,在岔路口遇到了村里一伙人,他不得不把俊英又送回王大田家。他想,这样也好,有了这一回合,再留下几句狠话,谅他王大田也不敢再放她走了。所以,当他把俊英放到王大田家的床上时,唬着脸说道:“再走了人,我可要烧房子喽!现在,我去去就来,还有话说。”说完,他甩着膀子“扑秃扑秃”地走了。  这完全岀乎王大田的意料,他吓得抖抖活活。他想季大胆这靑皮不是好惹的,他有一帮流氓兄弟,他说烧你房子,自有人来点火,他说放你的血,自有人来动刀子。王大田不知怎么办是好。  过了一阵子,俊英醒来了,老两口还是想不出对付季大胆的办法来,善良的人对悪人,常有这样的尷尬。  王家朝中无人,家族无势,再加家丁又不旺,所以常挨恶人欺讹,王大田遇到这种事总是送钱送物消灾。但是王大妈有胆量,她不怕土匪,不怕警备队,也敢跟恶人斗。她见季言夫去找他的把兄弟,她便叫王大田也去找些人来,以便与季大胆对抗。王大田说要是儿子王雨生在家就好了,他问儿子怎么还不回来?王大妈说,雨生跟魏大成出游,好像在干啥秘密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对付季大胆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你快去叫些人来。王大田想叫些人来肯定会引起械斗,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不去。他从草房里拿来一捆茅草搓起草绳来,准备打草鞋。他向粗造的手心吐了一口唾沫,边搓草绳边回答:“老婆子,你别心急,我看不会有事。”  王大妈见他慢条斯理的样子,啐他道:“怪不得大家伙叫你王道人!”其实,乡邻叫王大田为道人并不是他慢性子的意思,是因百草湖地区的道人分不娶妻子的住庙道±,带着妻小的住庙道士,还有在家吃斋行善的人,行善做好事出了名的人也会被人尊称为道人,王大田就是这后一种。王大妈见王大田放下草绳,开始用麻绳打结,便说道:“你去把夾墙收拾收拾,那里面一股霉味。等会儿,把蒋俊英藏在那里面,叫季大胆找不着!”  王大田丢下麻绳,拿起扫帚往西屋走。西屋三大间,两通间堆柴草,一间用泥披墙隔开,其实,那北面墙是双层,小门开在草垛子后面,而在外墙上也有一暗门,暗门开在外面厕所棚里。厕所里一半地方堆牲口草料,那扇木门掩在草堆后面。乱世很多人家都有夾墙或地窖,王家也如此。王家的地窖是祖上传下来的,夾墙却是儿子王雨生到上海上大学后新建的。王大田拿着扫帚推门进屋,屋里乌黑,闭一会眼睛以后,睁眼一瞧,麦锴捆摞成的草堆黄灿灿的,堆到屋顶,梁上掛着的一串串棒头也很干燥,屋里并没有霉味,倒是有一股浓浓的干草香气。  王大田来到墙边,搬开几捆草,露出一只旧木柜,他移开木柜,那只供一个人进出的小门显露出来。夾墙内阴暗潮湿,有股霉味,地下虽然撒了些白石灰,但墙脚下还是有伞状菌生出来。王大田开了外墙门,推开草捆,让空气流通。他走出厕房,夕阳的红光从大水塘上斜射过来。有两点白鹭在水塘边的杂树丛上空飞过,一直延蔓到能仁寺的那片沼泽芦苇十分茂密,在金色的夕阳照耀下显得绿森森的。能仁寺大殿巍峨,屋顶上的琉璃瓦在闪闪发光。  王大妈抱着一捆青草到牛马棚里去,牛马棚里拴着两头犍牛一头母牛,还有一头叫大驴和一群弯角山羊。王大妈看着这棚里的景象,红憨憨的脸颊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里是殷实人家的象征。马槽那里是空着,大白马叫儿子骑走了,说是他与魏大成到外面去玩,王大妈想,那魏大成是个不安份的教师,说是教洋学堂,却常领着学生贴标语,到村里街头喊口号,可见是个不安份的青年。儿子从上海回来,他就来找他,两人很投机,谈笑风生往往到半夜。昨天,他们说到北边去玩,看他们那神秘的样子,肯定是干什么秘密事儿。  现在,老两口都希望儿子王雨生回来。对季言夫这种青皮,只要王雨生一声咳,他的魂都会吓掉了,可是,王雨生并没有回来。  天刚黑,季大胆带着几个把兄弟来,他们如狼似虎,手里舞刀弄枪,嘴里狠三狠四,提出季大胆明天与蒋俊英成亲,并请王大田夫妇作大媒。  他们临走时,季大胆摔下几块大洋,粗声粗气地说道:“王大田,我明天娶她,你们就是大媒人,这几块大洋是礼钱。”  王大田一时手忙脚乱,见老婆子使劲地向他揺手,连忙推辞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俚怎敢收你大胆的钱。况且,人家蒋姑娘是否愿意还不晓得呢……”  季大胆一听,立即唬下脸来,吹胡子瞪眼睛:“什么?王道人你说什么呀?我下水救她时,你不是说过吗,女人不响就是认了。现在,我季某要与她成亲,你又说不晓得她愿不愿呢,这是什么话!”  王大田被季大胆的话噎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由于长期吃斋,身子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因此,他一生气,蟹壳黄的脸色就发青,下巴尖上稀疏的茅草胡须会抖动不已。他气得不得了,为了镇静,他捻着胡子,苦着脸装笑。王大田想,这个青皮不光是个莾汉,还是个有心计的傢伙,他竟把我要他救人时说的话当把柄,拿来堵我的嘴,看来蒋俊英这场灾难难以躲过。他有些后悔,唉,早知如此,当初不劝姓季的救她也罢,他望望外边,儿子没回来,儿子回来就好了,那季大胆来登门也不敢。  “你不响,是不是也认了。”季大胆催道:“王大田,明天我过来接人。”  蒋俊英本是又单纯又善良的小家碧玉,读过几年书,比较聪明。但这一连串的不幸事件使她改变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似乎也坚强了许多。不过,面对季大胆如此蛮橫的威胁,她还是无能为力,怎么办?她思前虑后,她想逃走是不行的,是要给王家惹祸的,最后,她决定抗争。如果抗争不过,那就一死了之,追邱兄去吧,生前两人是对野鸳鸯,死后再结连理枝。  第二天上午,季大胆头戴礼帽,身披红绸带,兴冲冲地来迎亲。跟他而来的把兄弟们,有的舞枪弄棒,有的敲锣打鼓,乱吹喇叭。  季大胆大喊大叫:“兄弟们,捆呀,捆上她!”  蒋俊英顺手抓起床边一把砍柴刀,要与他们拼命。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相持不下,正在这时,外面突然枪响。季大胆抱怨道:“兄弟们,不要放枪!”接着,他听出枪声不对头,那是机关枪在扫射,一串串子弹飞过屋顶,捷克式在开火,“啊,******,大胡子胡强来的土匪队来扰局,兄弟们,快撤!”  季大胆和他的把兄弟们慌忙地朝外面跑去,迎亲队作鸟兽散。  屋外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有一串子弹打得门前的榆树叶纷纷下落。  王大田手捻佛珠,惶惶然:“怎办,怎办啊?”  王大妈果断地说:“俊英姑娘,逃吧,快走!这是个机会啊!”  王大田听到外面的枪声如爆豆一般,说道:“往那逃?大胡子胡强来的土匪围住了村子啦!”  王大妈果断地说:“那么,进夹墙再说。”  他们进了夹墙,开始小声讨论起来。讨论结果,此地不宜久留,蒋俊英应该趁乱逃走。问题是她往哪里去?蒋俊英想沿着运盐河去找邱次仁,王大田的意见是她可以回到父母家去。王大妈则说,你那邱兄是死是活现在很难说,就是活着一时半会也难找到的。回父母家吧,婆家知道了也会来找麻烦,而且,有些人家见女儿被漂了,丢人现眼,不愿再认。你的父亲是教书先生,恐怕是不大会认你的了。我看,你现在不如到汊河镇尼姑庵先去躲一躲,以后再作打算。  王大田一拍脑袋,表示赞同:“我怎么把表姑妈给忘了!到她庵里好。你带俊英姑娘去,我在家里应付季大胆。”  王大妈拉着蒋俊英岀了夹墙小草屋,来到后门。蒋俊英朝李道人扑嗵一跪,说道:“二老是我再生父母,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生不忘。”  王大田扶起她:“姑娘快起,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王大妈领着俊英出了后门下了圩沟,慌慌忙忙地走进青纱帐,往东面的汊河镇尼姑庵去了。  二  她们刚走不久,季大胆就到了前房客堂,他向王大田要人。  王大田早想好了对付季大胆的话,他胸有成竹地说:“蒋俊英叫胡强来土匪抓去了。”  季大胆奸笑,笑得腮上虬须直抖:“你王大田也想骗人,恐怕资格嫩了点!你说那个土匪姓什么叫什么?”  王大田心中发慌,嘴上却硬:“大胆,你不要欺人太甚!土匪来掳人哪有留下姓名的?”  “吿诉你王道人,土匪里有我的拜把子兄弟,我会打听得到消息的。你要是骗我,我烧你的房子!”  王大田挺住身子,茅草胡子一翘,纠着蟹壳脸:“你烧房子也罢,砍头剁脚也罢,随你,反正人被土匪掳走了!”  “她被掳到哪去了?”季大胆贼眼溜溜在屋里捜寻起来。  王大田想用儿子吓他一吓说道:“王雨生到北边去玩,马快就回来,他会找你算账的!”  季大胆一听倒有些害怕,他哓得王雨生跟他妈一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他立即转念一想王雨生在江南读书呢,他管不了家乡事,于是,他照搜不误。季大胆在屋里搜寻了一会,心想蒋俊英肯定是出村了,便悻悻地领着他的把兄弟们出去寻找。  从甄家湾到汊河镇尼姑庵也就七、八里地,王大妈领着蒋俊英一路小跑,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尼姑庵院黄墙瓦檐草顶,一进两院,掩映在芦丛与槐树林之中,是个安静的所在。大门外靠近小河,有两棵高大的白果树。小院里有一棵老槐树,眼下,槐树正在开花,那一串串白色的花穗散发着阵阵沁人肺腑的花香。  尼姑庵前门有条通往运盐河的汊河,河边有条牵路,时有背牵的船民经过。经过庵前的人往往被庵门上的对联吸引,驻足而读:明千秋大义,为社稷除奸。因此,王大妈为了避开行人,她带着蒋俊英不从前门走,而是绕到后门。后门开在水塘边,周围草深林密,不熟悉这里的人很难发现这里有个门。王大妈熟门熟路,到了后门从猫洞里拔了门栓,进了后院。后院墙上也有一付对联:湖气凝云,云气结成丘尼泪;月光映水,水光反照菩萨心。俊英读了一遍,心里“格噔”一下,她有一种想做尼姑的感觉。  她俩走到月亮圆门时,听到从前院佛堂里传来敲木鱼的念经声,便赶紧穿过圆门,踅进佛堂。  佛堂阴暗,香烟缭绕,一老尼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蒋俊英胆怯地站在门边。王大妈上前轻声叫道:“姑妈,姑妈!”  好一阵子老尼姑才睁开眼,慢呑呑地转过脸,“啊,你来了。”  “姑妈,我给你送个人来。”王大妈响响快快地说着,招着手叫蒋俊英过来。“姑妈,她叫蒋俊英,想拜你为师出家做尼姑呢。”  老尼姑抬起眼,蒋俊英注意到她的眼睛冷峻而尖厉,心里又是“格噔”一下,她怕被老尼姑拒之门外。  王大妈给蒋俊英一个手势,扶老尼姑站起来。老尼姑微胖,脸色淡黄,没有多少皱纹。从步履来看,她身板硬朗,身手敏捷。她挥挥拂尘,让她俩跟她走。在回僧房的路上,王大妈把俊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老尼姑听后一声不响,皱了几回眉头。蒋俊英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老尼为啥不表态。  喝过茶,吃过面饼之后,老尼姑吩咐王大妈去和面,中午包槐树花饺子吃。王大妈心里一喜,看来亊情有希望了,姑妈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请人吃槐树花馅子的饺子。槐树花饺子是庵里的名点。  王大妈和面揉面,老尼姑叫蒋俊英将采来的槐花,摘去穗杆,放进开水里烫了烫,勒干,切碎,然后打几个鸡蛋进去,与葱、姜、盐、油作料一起和匀。接着,三人一起包饺子。  她仨一边包饺子,一边聊起家常。老尼姑不经意地问了蒋俊英的父母家庭情况,又问了她婆家的情况,可是,对俊英的去留她始终没有表态。  王大妈是个急性子的人,见吃过槐花饺子之后,姑妈还沒有表态,便立即把老尼姑拉到厢房里,问道:“姑妈,你到底什么意思,留不留她?”  老尼姑眨着眼睛:“有难处呢。”  “有啥难处啊,是不是怕季大胆找来?”王大妈快人快语:“姑妈,季大胆不会知道姑娘在这里的。这姑娘能干,又识字,准能成为你的好帮手。”  老尼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顿了顿,说岀了心里话:“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是怕季大胆。如今,汊河镇是百草湖地区的风云之地,三不管地区,今天政府警备队来,明天土匪来,后天鬼子来,乱糟糟的,我是怕惹祸。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在这里,谁也不会注意,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一来,恐怕这庵里就不太平了。”  王大妈听到她如此担心,急了:“哪怎办,哪怎办?”她苦着脸:“你不收留她,我回去怎么向王大田交待啊?”  老尼姑想,给王大田一个交待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在这乱世求太平更为重要,因此,留与不留蒋姑娘她一时定夺不下。  王大妈本不想旧亊重提,让姑妈难过,难受,难堪。但是,王大妈此刻见姑妈决心难下,便想把姑妈年轻时被漂的事点一点,以引起她对俊英的同情。正巧,这时有一只彩蝶从槐树花间飞来,王大妈指着窗外的槐树说:“姑妈,你说怪不怪呀,河里漂人都是槐树开花的时节,早年间是这样,现如今还是这样……姑妈,您就看在这姑娘在槐花飘香的时节被漂的份上,将她收留下来吧?”她点了姑妈的穴,觑了觑姑妈,咧着嘴憨厚地笑着。  老尼姑像是被马蜂螯了一口,浑身哆嗦了一下,狠狠地盯了表侄女一眼,觉得她不上路,揭她的伤疤,戳她的神经。那年,她十八岁,在麦收时节,与北边来打短工的麦客侉子,在金色的麦田边的槐树下好上了。两人正年轻,欲望强烈,一点就着,抱着在地上打滾,正干得欢时,不幸被捉,很快就被人绑在竹筏上漂了。后来,就是这位表侄女的父亲雇人救下,将她偷偷地送进汊河镇尼姑庵。  她常常思念那一夜情,便在庵边栽了近百棵的槐树,如今蔚然成林。每当槐树开花的季节,她时常彻夜站在槐树下,闻着那清幽的花香,思念那强壮的麦客小伙子,那一夜情可以说是她一生的爱情啊。再后来,庵里的槐树花饺子与白水豆腐成了汊河镇上的知名食品。  庵里有了经济收入,不再完全仰丈财主施舎,她便与师妹何仙姑雇了几个杂役,收了五个徒弟,把庵堂翻修一新,扩建了后院僧房。但是,就在庵里有了点新气象的当儿,何仙姑带着徒弟们跟着一伙江洋大盗跑了,她到百草湖中的虎头山里藏了起来,与土匪大当家的为伍。前年,一伙湖匪占了百草湖后,汊河镇就衰败了,豆腐坊的生意也萎缩了,杂役人员都云散他乡,庵里只剩下她一人,她靠种地种菜维持生计。  一阵槐花香气飘过,把老尼姑从回忆往亊中拉到现实里来。她觉得俊英姑娘命苦,与她有相同之处,同是被漂过的女人,应予以同情相助。这时节地里的活正需要人手,她决定收留她,让她幇着种菜,做些田园活计,然后寻个机会送她上虎头山或者什么地方。何仙姑师妹那里不断有信来说,她闹得挺红火,到处招兵买马,蒋姑娘身强力壮,聪敏伶俐,以后到虎头山去闯荡,说不定是条好岀路。这样,她对王大田也算有交代了。老尼姑想到这里,嘴角露出笑意,说:“这样吧,她暂时在这里住下,等一阵子,我把她送走。”  王大妈一听,欢喜道:“姑妈,一片菩萨心肠。”  老尼姑尖厉的眼光照她一下:“况且,你又说槐树花香什么的……我也是过来人嘛,怎能不惺惺惜惺惺呢。”  王大妈红憨憨的脸上发热,侷促道:“姑妈给面子,这样,侄女回去也好给王大田交待了。”  老尼姑:“你光想着给王大田交待,也不想给季大胆一个交待?”  王大妈一时转不过弯来:“给姓季的交待什么?”  老尼姑吩咐她到僧房去,给俊英姑娘換上僧衣僧裤。  俊英听说留她下来,十分感激,千谢万谢。换上青灰色的僧衣僧裤的蒋俊英,显得素净,淸秀,往庵堂院里一站,像棵风姿阿娜的杨枊树。老尼姑看看俊英,眼睛一亮,心中欢喜。她把俊英換下的衣裤包好,递给起身回家的表侄女说:“把这个给姓季的看。”  王大妈不明白,睁大眼睛:“啊,这?”  老尼姑得意一笑,一扬拂尘说:“你回去吿诉那姓季的,姑娘叫人杀害了,这样,他不就死心啦。”  王大妈一听这才转过弯来,拍手道:“还是我姑妈想得周全,让那坏蛋季大胆断了念头。”  三  王大妈关照了俊英几句,要她在此不要抛头露面,跟老尼姑好好念经,生活有困难的话,她和王大田会送粮食来的。  蒋俊英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暗下决心跟老尼姑学道,所以,当王大妈一走,她便跪在老尼姑面前,连声叫“师傅。”  老尼姑指着床沿叫俊英坐下,俊英那里敢坐,爬起来站在一边。这时,老尼姑己想好对俊英的安排,分三步走。她想,第一步让俊英从惊恐中彻底回过神来,安定下来。第二步再教她点拳脚本事。第三步,候机把她送到甄万里那里或虎头山师妹那里。老尼姑想到这里,慢呑呑地说道:“你不必拜我为师,也不必削发为尼。你年轻力壮,生得又俊,正是青春好时光。我是过来人,我知道,青春这东西很宝贵,蹉跎过去是后悔莫及的,再也追不回来了。现在,你在贫道这里住一阵子再说吧。”  蒋俊英认为老尼姑在考查她,考查她做尼姑的决心。她跪下道:“谢谢师傅收留我。师傅,我的邱兄漂流入海,我也就没有什么靑春了,我要削发为尼,您收我为徒吧。”  老尼姑扶她起来,脸色庄严:“俊英,一个人要以做比丘尼来殉情,那比以死殉情更难受。你知道吗?青春之所以宝贵,就因为靑春不仅是男女之爱的本钱,也是建立功业的本钱呀,你说是不是呢?”  蒋俊英从她父母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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