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爷》·完&br&&br&1、&br&我天生一张阴阳脸，半怒半喜。&br&&br&左脸慈眉微笑如弥勒转世，右脸面目狰狞似鬼怪临凡。&br&&br&听我爹说，我出生的时候，曾天降异象。&br&&br&老天爷像拿了把斧子，把天空从中间一劈两半，一半大雪纷飞，另一半艳阳高照。&br&&br&而我，就降生在这冰与火的分界线上。&br&&br&我娘，那个生我的女人，在把我抱在怀里的刹那，竟被吓得魂飞魄散，没过多日便心力交瘁而死。&br&&br&村里所有的乡亲，在得知我有一张怪脸后，一致将我视为妖胎。&br&&br&我几乎是听着他们的闲言碎语，忍受着所有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而艰难的长大成人。&br&&br&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痛恨自己的这张怪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镜子前，用狰狞愤怒的右脸，极尽污言秽语大骂我的慈眉左脸。&br&&br&可当我再换过左脸朝向镜子，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愤怒，心中竟然满是喜悦。&br&&br&十八岁这年，下了一场大雪。&br&&br&我爹坐在屋里，脚边是燃烧旺盛的火炉。&br&&br&他重重咳嗽了两声，说：“我快不行了，你走吧。”&br&&br&我愣了愣，反问：“我该去哪儿？”&br&&br&“你愿意去哪就去哪，反正不是我的种。”&br&&br&“不是你的种，那是谁的？！”我瞪大了双眼，心中满是震惊。&br&&br&他眯起黯淡的眸子，看向屋外的大雪纷飞，微笑着说。&br&&br&“你是老天爷的种。”&br&&br&2、&br&山岗上寒风呜咽，似哪家的孩童哭不停休。&br&&br&我亲手埋葬了父亲，也彻底失去了在村子里唯一的庇佑。&br&&br&乡亲们终于能肆无忌惮的将我赶出村落，我默默背起行囊，在走出村子的同时回头望去。&br&&br&住了整整十八年的木屋，已经化作一片火海。&br&&br&我的右脸在愤怒抽搐，左脸却依旧保持喜悦。&br&&br&我咬牙切齿的失声痛哭，又忍不住放声大笑。&br&&br&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我的脸上不停扭曲变幻。&br&&br&我跌跌撞撞的跑进山林，终于因为体力透支，而摔倒在溪边。&br&&br&远处依稀传来了节奏明快的马蹄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却听见有两个女子的声音，逐渐朝我靠近。&br&&br&银铃悦耳，脆脆如蝉鸣。&br&&br&“凝香，你快看，那里躺着个人，他好像受伤了！”&br&&br&“大半夜的，别管他，指不定是醉汉。”&br&&br&“不行不行，佛祖不是教导我们要慈悲为怀吗？”&br&&br&“那你去救他吧，我先回去了。”&br&&br&许久，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里。&br&&br&但我的右脸，却被一张面纱蒙住。&br&&br&屋内还站着一个窈窕女子，背对着我，手捧一本佛经，口中念念有词。&br&&br&“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既得菩提。若具怒相，嗔相，修罗相，则往生不入六道。怎么连佛经都解释不了，如果一个人共有众生相和修罗相，又该如何？”&br&&br&她懊恼的放下佛经，转过身来，惊喜的说。&br&&br&“你醒啦？”&br&&br&我将脸撇向一边，低声问：“你不害怕我吗？”&br&&br&“我为何要怕你？”&br&&br&“我长的这么奇怪，是个人，总会怕的。”&br&&br&“那你的意思。”她指着自己的琼鼻，语带不悦，“是说我不是人咯？”&br&&br&我撇撇嘴没有回答，她见我不说话，便去旁边的木盆里沾湿了手绢，动作轻柔的为我擦去脸上汗渍。&br&&br&我愣了一愣，僵直了身子等她擦完，疑惑着问：“我这是在哪儿？”&br&&br&“建安城，卢府。”&br&&br&3、&br&对于这两个地方我无比陌生，十八年来我几乎从未踏出过村子一步。&br&&br&每日要做的，便是随父亲上山砍柴，耕种农田，也几乎不与村里人交谈来往。&br&&br&由此我话少寡言，从不轻易透露心思，时常分不清自己的心性。&br&&br&独处多了，难免会多愁善感，想来，我也许是个复杂而又敏感的人。&br&&br&更可笑的是，我的亲生父亲虽然不认同我是妖胎，但仍执意的认为，我这只是某种异于常人的脸疾。&br&&br&所以我小的时候，父亲会请来一些江湖郎中，试图医治好我的病症。&br&&br&可当他们见到我骇人的阴阳脸时，都会表露出一模一样的惧怕。&br&&br&好像我一瞥一笑间，就能夺人性命似的。&br&&br&真是可笑至极。&br&&br&我念叨着建安城这三个字，皱起眉头说：“那我怎么会来到这里？”&br&&br&窈窕女子把事情经过简单叙述后，我点点头，强撑着虚弱坐起身。&br&&br&她急忙扶住我，语气关切的说：“你要去哪儿？”&br&&br&我伸手摸向狰狞右脸，只用左脸朝向她说：“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家也没了。”&br&&br&话说完，我又想到家屋被烧，心中忽然生出不可抑制的强烈怨气。&br&&br&这股怨气极重，使我的神志逐渐恍惚，如同被某种醒悟的邪念所控制。&br&&br&随后，我无意识的用左手紧捂慈眉左脸，将狰狞右脸贴近她的面部。&br&&br&“啊！！！”&br&&br&一声刺破长空的惊悚尖叫，直震得屋外麻雀纷纷飞逃。&br&&br&她面带恐惧的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抱住颤抖的肩膀，似乎见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怪物。&br&&br&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我的意识完全紊乱，随即站起身，走向面前的娇柔女子。&br&&br&“你不要过来！啊！！来人呐！！”&br&&br&她瞪大了双眼，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br&&br&任其哭的梨花带雨，我却仍旧无动于衷。&br&&br&而我的左手就像牢牢粘在脸上一样，纹丝不动。&br&&br&左脸仍旧保持微笑，狰狞右脸的嘴角却缓缓勾起，邪笑着说：“你不是说不怕我吗？”&br&&br&她不回答，只是紧咬发白的嘴唇，泪如泉涌。&br&&br&我俯下身，半张脸冷笑着，将狰狞右脸贴近她的面部。&br&&br&只是一瞬，她苍白的脸庞便由鼻琼开始荡漾，肌肤像一汪水，掀起阵阵涟漪。&br&&br&而后，尽数化作金黄细流，被我的右脸迅速吸收。&br&&br&我抬起头，闭上双眼，右脸抽搐不停，似有万千血管在缓缓蠕动。&br&&br&面部满足舒泰，让我忍不住的轻哼出声，左手随之松脱。&br&&br&心中邪念，由此尽消。&br&&br&等我再睁眼，赫然发现那女子竟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地。&br&&br&而更加诡异的是，她的面部平整光滑，有如一张黄纸，再无五官可言。&br&&br&紧接着我的右边头皮一胀，一麻，再一痒。&br&&br&我抬手摸去，一缕柔顺长发忽然垂在手臂上，我惊讶的瞪大双眼，跌跌撞撞的站起身。&br&&br&透过厢房中的一面铜镜，我看清了此刻自己的模样。&br&&br&4、&br&岂止妖艳。&br&&br&左边脸，慈眉善目，笑若弥勒，是我本来样貌。&br&&br&右边脸，则肌肤胜雪，长发披肩，不再狰狞可怖，却与那娇俏女子别无二致。&br&&br&我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人似妖，似男似女，心中满是震惊，又无端生出些许兴奋。&br&&br&于是，我伸出手轻轻摩挲右脸，触感光滑细腻，比之十八年来任何一次，都要让我欣喜万分，控制不住的狂放大笑。&br&&br&笑声细若银铃，又混杂豪迈粗犷，难辨雌雄。&br&&br&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不由自主的在原地转起圈来，像个婀娜女子般闲庭信步，手舞足蹈。&br&&br&“啊！”&br&&br&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却在此时打破了我的孤芳自赏。&br&&br&听声音，是那晚执意要救我的女子。&br&&br&我转头望去，一身绫罗绸缎立在门口，娇躯羸弱，五官精致却面色憔悴，似身患顽疾多年。&br&&br&“凝香！凝香！”&br&&br&她望着地上的女子痛哭出声，哀嚎不止。&br&&br&我嗫喏着嘴角，试图解释什么，却又发现无话可说。&br&&br&“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冲上来，顺手拎起桌上的瓷瓶，狠狠砸向我的脑袋，我向后撤步堪堪躲过，一把抱住了她。&br&&br&她在我怀中剧烈挣扎，用力捶打我的胸口，瓷瓶也早已脱手而飞，碎成一地凌乱青玉。&br&&br&我竭力稳住她，听着她愈发悲愤的哭喊声，我又忽然心如石坠。&br&&br&就在这时，一声暴喝接然响起，门口出现了一个体态胖硕的中年男人，貂裘大衣，一身显贵装扮。&br&&br&他怒睁了一双铜铃大眼，指着我说：“来啊！把这厮给我拿下！”&br&&br&身后立即冲出数名家丁，面向我，蜂拥而上。&br&&br&&p&我顺势搂紧怀中女子，用右手捂住妖艳右脸，将慈眉左脸朝向所有人。&/p&&br&&p&厢房内骤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p&&br&&p&数名家丁神情错愕，突然止步在我身前，僵化一般。&/p&&br&&p&中年男人脸上的愤怒转而变为羞愧，讪笑着说：“小伙子，都是误会，误会啊！”&/p&&br&&p&我怀中的女子也安静下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与我对视。&/p&&br&&p&“你饿不饿？”她笑了，双眸清澈宛如柔水，“我去给你做饭。”&/p&&br&&p&我顿感深深错愕，难免有些惶惶不安。&/p&&br&&p&面前的古怪景象，已经不足以用诡异来形容。&/p&&br&&p&前一刻还要将我碎尸万段的中年家主，此刻却像个和蔼的长辈一样，不去管自家闺女的死活，而是对我这个罪魁祸首笑脸相加，简直是荒诞至极。&/p&&br&&p&我深深的预感到，生而阴阳脸，除了给我带来整整十八年的痛苦厄运，似乎又从今日起，开始对我返还馈赠。&/p&&br&&p&在我陷入沉思的同时，中年男人朝我怀中女子招招手，说：“文姝，去给客人备好饭菜。”&/p&&br&&p&我愣了一愣，这才知道她的名字。&/p&&br&&p&文姝。&/p&&br&&p&莫非是想当凡间的菩萨，普度众生？&/p&&br&5、&p&随后一行人带领我来到正房，大摆筵席，在家主的殷勤招呼下，我与他面对面落座。&/p&&br&&p&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露出我的妖艳右脸。&/p&&br&&p&因为我害怕，我害怕这种被奉为座上宾的快感，会在我放下右手遮掩的一刹那，烟消云散，再次被打回原形。&/p&&br&&p&确切来说，我怀揣着作恶般的兴奋，心中又夹杂一丝忐忑。&/p&&br&&p&等菜上齐，三杯酒下肚，我便开始有些晕恍，文姝一直坐在我的身旁给我夹菜，脸上始终保持欣喜的笑容。&/p&&br&&p&听闻中年家主介绍，我才得知，他竟然是建安城首屈一指的商贾巨擘，大名卢庭生。&/p&&br&&p&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即是陈酿佳酿，入口绵柔，口齿留香，我虽然不胜酒力，但还是强撑着自己不松右手，从头到尾以慈眉左脸示人。&/p&&br&&p&而且，我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都是卢庭生在介绍自己，夸赞他的偌大家业。&/p&&br&&p&因为我不敢开口，我怕只要一出声，那雌雄难辨的阴阳嗓音，就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大麻烦。&/p&&br&&p&直到，卢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p&&br&&p&听身旁的文姝说，他叫王敛，是卢庭生的外甥，而他还有另一个称谓。&/p&&br&&p&“敛爷，您来啦！”家丁迎他进屋，神色恭敬，“今天府里来了一位贵客，老爷和小姐都在候着呢。”&/p&&br&&p&我在房内听的清楚，贵客当然是我。&/p&&br&&p&而那位敛爷，方一谋面便令我心生震惊。&/p&&br&&p&他生的极为英俊，皮肤白净与女子也不遑多让，身躯修长挺拔，气宇不凡。&/p&&br&&p&然而，他却是个盲人。&/p&&br&&p&双眼浑浊发灰，竟毫无神采可言。&/p&&br&&p&家丁领着他来到桌边，卢庭生放下酒杯，笑问：“敛儿来了？”&/p&&br&&p&王敛微微躬身说：“见过舅舅。”&/p&&br&&p&他顿了一顿，接着反问：“听管家说府中来了一位贵客，不知？”&/p&&br&&p&我听见这句话，略微有些慌张，似乎这个王敛，并不被我的慈眉左脸所蛊惑。&/p&&br&&p&卢庭生好像才记起，我从未与他们说起过名字，不免有些尴尬，于是他问我：“对了，还不知贵客尊姓大名？”&/p&&br&&p&我摇摇头，指了一下嗓子。&/p&&br&&p&王敛扶着桌边似在看我，又似在看着空气，啧啧称奇道：“虽然看不见，但我怎么觉得，这屋里气氛甚是古怪呢？”&/p&&br&&p&文姝冷不丁的清咳两声，兴许是顽疾发作，亦或是提点王敛太过冒失。&/p&&br&&p&王敛却让家丁斟满酒，恭声说：“若贵客当真说话不方便，那就由我这个小辈来敬您一杯，也算是借舅舅的地主之谊，以表尊敬，不知贵客意下如何？”&/p&&br&&p&我看着卢庭生关切的眼神，又转头看了一眼目露欣慰的文姝，只好用左手举起酒杯，随王敛共同一饮而尽。&/p&&br&&p&可等这杯酒入了肝胃，我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晕眩，整个人从头到脚愈发的昏昏沉沉。&/p&&br&&p&一股不可抑制的困倦，转瞬间席卷脑海，令我的意识逐渐模糊。&/p&&br&&p&下一刻。&/p&&br&&p&我颓然无力的松开右手，重重趴在了桌子上。&/p&&br&&p&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惊恐声，顷刻间此起彼伏。&/p&&br&&p&我听见有人在笑，又有人在哭。&/p&&br&&p&最终，我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身前的王敛。&/p&&br&&p&他英俊不凡的面容，还有他那双无神的灰暗眸子。&/p&&br&&p&与正堂内发生的一切怪诞景象，被定格成一副无比诡异的画面。&/p&&br&&p&我就此双眼合实，沉沉晕了过去。&/p&&br&&p&6、&/p&&p&不知过了多久。&/p&&br&&p&我缓缓睁开眼，望向四周，忍不住的大惊失色。&/p&&br&&p&此刻我正跪在一座阴冷森寒的石窟内，手脚被麻绳死死束缚，反绑在一根冰冷的铁柱上。&/p&&br&&p&透过几缕明晃晃的光线，我看到蜿蜒石壁上密密麻麻悬挂着的，赫然是一张张被剥下来的完整人脸！&/p&&br&&p&所有薄如蝉翼的脸皮，在朦胧光线的照耀下，皆散发出死气森森的蜡黄光泽。&/p&&br&&p&我被吓得头皮发麻，不禁惊叫出声。&/p&&br&&p&雌雄难辨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石窟内，异常刺耳又无比悚然。&/p&&br&&p&“你醒了。”&/p&&br&&p&熟悉的问询之声从不远处传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轻款踩踏的脚步声。&/p&&br&&p&我喘着重重的粗气，几缕凌乱长发遮住我的妖艳右脸。&/p&&br&&p&与此同时，蚀骨的寒意与脚步声一起，愈发逼近，让我不由自主的遍体生寒。&/p&&br&&p&王敛，那个本是双目失明的英俊男人，此刻竟然目带涟漪神采，出现在我的面前。&/p&&br&&p&他换了件鲜红似血的长袍，挽了一个阴柔的发髻。&/p&&br&&p&虽然依旧还是那么英俊，却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惑之气。&/p&&br&&p&他佯装俏皮的歪着脑袋，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像个欲语还休的娇羞女子，一颦一笑间，满是浓到化不开的媚意。&/p&&br&&p&“生而阴阳脸，真是前所未见，不过你命不太好，在卢府混吃混喝，没想到让我遇见。呵，真乃天意。”他的语气极为轻柔，似女子之间嬉笑调侃。&/p&&br&&p&我怔了一怔，惊疑着发问：“你到底是谁？！”&/p&&br&&p&“啧啧啧啧。”他摇头浅笑，手指撩起我垂落眉边的一缕发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你就知道了。”&/p&&br&&p&我分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只是那眉宇间充斥着的妖媚，竟然让我生出一种自己看自己的深深错愕。&/p&&br&&p&难道，我在旁人眼中，也是这般无法理解么？&/p&&br&&p&便在此刻，王敛轻启红唇，以女子柔声口吻，娓娓道来。&/p&&br&&p&“古时，东海蛮荒之地，天降邪祟，喜食人脸，餐尽千面而不知足也，因其行径太过血腥残暴，却又无人见过其真正面目，故称其为。”&/p&&br&&p&他顿了一顿，随即莞尔一笑，颠倒众生。&/p&&br&&p&“脸爷。”&/p&&br&&p&“这么说，你是妖？”&/p&&br&&p&我凝视着他的邪魅笑靥，忽然静下心来。&/p&&br&&p&王敛慵懒的侧卧在石面上，一手托腮，一手揪发。&/p&&br&&p&似跟君王讨要美酒的妃子，举手投足间，媚意入骨，撩人心魄。&/p&&br&&p&“妖？”他摇头叹气，“不过是人创造的字眼罢了。”&/p&&br&&p&“那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用余光瞥向四周，伺机寻找脱身的方法。&/p&&br&&p&“当然是吃你的脸咯~我活了几千年，具体吃过多少张脸已经记不得了，有小孩儿的，青壮年的，还有老翁的，零零总总，恐怕得有上万张也不止吧。但凡是我遇到了钟意的脸皮，一律揭下来吞入腹中，可你知道，每张脸的味道都略有不同么？”&/p&&br&&p&我心中泛起几分胆寒，皱着眉说：“我不知。。”&/p&&br&&p&“小孩儿的尤胜，弹软而不油腻，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儿，须细嚼慢咽，才能品出其中妙处。”&/p&&br&&p&他揉着圆润下巴，脸上满是回味无穷的神采，“青壮年的则不同了，啧啧啧啧，这人呐，一旦入了凡尘，泯去了童心，便会虚心假意，有时为了生计还要曲意逢迎，笑不是真笑，哭不是真哭，脸上沾染了太多红尘烟水气，所以吃起来也味同嚼蜡，既油腻，又糊嘴。”&/p&&br&&p&“噗！”我没忍住胃中翻腾而起的恶心，当他说出“糊嘴”二字时，一口涎液喷的满地都是。&/p&&br&&p&“可为了食欲，我又不得不吃，长此以往，竟是品出了不同意味，千张人脸有千种喜怒哀乐，细细嚼来，当真是五味杂陈，乐趣无穷。”&/p&&br&&p&他笑了笑，捻出一个兰花指捏着眉边长发，如数家珍，“最后则是老翁的，像晾晒多年的腊肉，经受风尘，咸而微醺，劲道十足，可又让我吃的心中泛出丝丝苦味，欲罢不能，如同饱经沧桑的陈年佳酿，哎呀，头疼啊头疼，那种味道太复杂，我回想起来竟有些难以表述。”&/p&&br&&p&话说完，他貌似惆怅的抬手作引，石壁上的一张脸皮便轻灵飞至掌心。&/p&&br&&p&我心惊胆战的看着他微微仰头，将脸皮高高举起，再张嘴松手，那一张薄如蝉翼，蜡黄枯槁的脸皮便落入口中。&/p&&br&&p&“咯吱咯吱。”他闭着双眼喏动双颊，时而摇头，时而苦笑，神情复杂而又无比满足。&/p&&br&&p&我将头撇向一边，胃中忍不住的抽搐不停。&/p&&br&&p&不知过了多久，王敛缓缓起身，款步走到我的面前。&/p&&br&&p&他勾起我的下巴，打量着我的脸，嘴角勾起一丝狡邪的弧度。&/p&&br&&p&“放心，我不会急着吃你的脸，我倒想先看看，你这张阴阳脸究竟有何妙处。”&/p&&br&&p&王敛摘去发簪，挥洒如瀑长发。&/p&&br&&p&红袍飞舞，无风自动。&/p&&br&&p&如盛开在深渊中的血莲花。&/p&&br&&p&妖气冲天。&/p&&br&&p&7、&/p&&p&我心惊，甚至恐慌，全然琢磨不透王敛的用意。&/p&&br&&p&他喜食人脸，本就逆天而行，我虽被人视做妖胎，但我心知自己并不缺人性，而王敛从始至终的所有行为，都有悖常伦，甚至是令人发指。&/p&&br&&p&尤其是他方才咀嚼脸皮的满足神色，在我脑海中萦绕不绝，如针刺般让我的头皮阵阵发麻。&/p&&br&&p&我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妖是窃造化而孕育出的灵物。&/p&&br&&p&那我呢？&/p&&br&&p&归根结底，我这张令世人胆寒惊惧的阴阳脸。&/p&&br&&p&又是因何而生？&/p&&br&&p&见我怔怔沉思，王敛轻拍双手，石窟深处立即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p&&br&&p&我抬头望去，赫然发现文姝的身影。&/p&&br&&p&她似乎还背着一个人，正亦步亦趋的向我走来，显得异常吃力，苍白面容上满是憔悴。&/p&&br&&p&王敛眯起一双桃花眸子，笑问我：“认得么？”&/p&&br&&p&我迟疑的点头，并未答话，离得近了这才看清，原来文姝是背着失了五官的凝香，但她整个人似乎被施了妖法般，双眼灰暗浑浊，神志恍惚。&/p&&br&&p&我细细打量着文姝，心悸之中伴随一股淡淡的惆怅，我不知这股莫名的情绪因何而起，但我对于凝香，却仍旧感受不到一丝悔恨。&/p&&br&&p&兴许，我的人性，正被某种无声无息的力量，悄然侵蚀。&/p&&br&&p&它伴随着我的成长，由出生到此刻，从未停止。&/p&&br&&p&文姝呆立在我身前，颓然松开背上的凝香，然后躬身朝王敛行礼，那礼节我看不懂，不是万福，也不是作揖，而是某种古老的仪式。&/p&&br&&p&手背贴紧双颊，反手再向外伸展，如同挽了一朵莲花。&/p&&br&&p&王敛微笑着在我面前踱步，疑惑的问：“我很好奇，凝香究竟是如何失了五官的？”&/p&&br&&p&我咳了一下闷堵的喉咙，轻声说：“我只是将右脸靠近了她，便吸收了她的五官。”&/p&&br&&p&“哦？”王敛挑起细长的眉毛，面带惊喜，“那你的左脸呢？”&/p&&br&&p&“左脸能让人陷入欣喜，应该是那种目空一切的欣喜，眼里除了美好的事物，就再也看不到其他。”&/p&&br&&p&我想起早先少年时，自己曾对镜换脸的游戏，常常乐此不疲一整天，心境随着狰狞右脸和慈眉左脸起起落落，现在想来，却又觉得格外有些可笑。&/p&&br&&p&王敛哦了一声，欣喜的说：“那就让我们来玩个游戏吧。”&/p&&br&&p&我愣了一愣，失声问道：“什，什么游戏？”&/p&&br&&p&王敛连拍手掌，四面八方随即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p&&br&&p&我强忍心中颤抖，转头四顾，下意识的血涌额头。&/p&&br&&p&三名卢府家丁，分别牵着恶犬，牛羊，骏马，从王敛身后无中生有。&/p&&br&&p&王敛从家丁手中接过一只微小木笼，里面正困着一只如手指般大小的螳螂，青绿如玉，不停挥动镰刀似的细长双爪。&/p&&br&&p&他在我面前逗弄着螳螂，露出一如既往的妩媚笑容，阴阳之气在他的脸上，就像寒冬时节的如刀凌厉，又像春阳乍起的粉嫩桃花，混肴纠葛，分外妖娆。&/p&&br&&p&“来吧，用你这张妙趣无穷的阴阳脸，变个戏法给大家看看！”&/p&&br&王敛满脸喜悦，竟是在原地轻盈起舞，摇晃身姿间又朝一名家丁挥手，那小哥如同被施了咒语般神情呆滞，缓步走到我面前，他提起困有螳螂的木笼，举在我的左耳边。&br&&br&与此同时，青色螳螂在笼中挥舞一双利爪，似竹叶纤细的身子来回扭动不停。&br&&br&我看的真切，那螳螂好似有了灵性，竟然学着王敛的动作跳起舞来，一晃一扭间已习得八分神韵，惟妙惟肖。&br&&br&虫喜而舞，前所未见。&br&&br&我心惊于自己这张阴阳脸的魔力，又胆寒于随之而来的邪恶后果。&br&&br&王敛兴许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他大笑着说：“别急，一个一个来！”，再招手，两名家丁拖着失了五官的凝香走到我左侧，将凝香平整如黄纸的面部，贴近了我的慈眉左脸。&br&&br&我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妖艳右脸蔓延而起，血管弹蹦如簧，震的我脸皮无比胀痛。&br&&br&而后我清晰的感受到，右脸受到了剧烈的无形挤压，以腮颊为中心，泛起阵阵奇妙波纹。&br&&br&“啊！”&br&&br&我控制不住的痛叫出声，熟悉的愤怒之气，顷刻间充斥心中，愈加汹涌翻腾。&br&&br&狰狞右脸再次重现，凝香随即恢复了娇俏面容。&br&&br&王敛快步走近，口中啧啧称奇：“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啊。”&br&&br&他用双手虚捧着我的下巴，摇头晃脑的仔细端详，似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神情陶醉而又痴迷。&br&&br&我咬着牙怒声大吼：“你这老妖精，到底想干什么？！”&br&&br&“我想干什么？”王敛瞪大了双眼，笑容猖狂，“哈哈哈哈！我想干什么？来啊！”&br&&br&他挥手唤来家丁身旁的骏马，那牲畜踢踏慢悠悠的步子，缓缓走到我的狰狞右脸旁。&br&&br&而后，它凑近，低头，哼哧着粗重的鼻息。&br&&br&我的心脏猛地一抽，下意识的转头躲避。&br&&br&可还是迟了。。&br&&br&我眼睁睁看着那张硕大的马脸，由粗大的鼻孔处开始荡漾，密布鬃毛的褐色皮肤似一汪水，掀起阵阵涟漪。&br&&br&而后，尽数化作金黄细流，被我的狰狞右脸迅速吸收。&br&&br&紧接着我的右脸抽搐不停，似有万千血管在缓缓蠕动。&br&&br&心中随之蒸腾起一股死气沉沉的奴意，让我忍不住的呼吸加重，双眸紧闭。&br&&br&再睁眼，王敛那厮手中举着一枚铜镜，笑盈盈的蹲在我面前。&br&&br&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全身控制不住的激烈颤抖，血液在一瞬间倒行逆施，恨不能将双目戳瞎，再无颜面苟活于世。&br&&br&“不！”&br&“咴儿咴儿！”&br&&br&人吼，马鸣。&br&&br&两种截然不同的惊惧叫声，由我的口中同时发出。&br&&br&回响在深邃黑暗的石窟中。&br&&br&妖鬼难分。&br&&br&&p&8、&/p&&p&生而阴阳脸整整十八年，几乎每个昼夜都令我寝食难安。&/p&&br&&p&我时常听到父亲的无奈叹息声，又时常一个人坐在镜子前，对着这张脸发呆痴想。&/p&&br&&p&但我全然想不明白老天爷的用意，他兴许是酩酊大醉后随手一指，亦或是度日无聊下玩心大起。&/p&&br&&p&本可安度一生的我却遭了秧，莫名其妙就沦为了命运的玩物。&/p&&br&&p&此时此刻，当我适应着人头马面分隔而生的异类呼吸，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煎熬。&/p&&br&&p&我的眉边有些痒，是几缕褐黄色的鬃毛在随风拂动。&/p&&br&&p&我的鼻孔又有些干痛，那是因为马面的粗重呼吸一刻不停，而我已不记得上一次喝水是在几天前，亦或者更久。&/p&&br&&p&王敛在原地来回踱步，神情兴奋，仿佛一直寻求的珍宝终于落入囊中。&/p&&br&&p&他搓着柔弱无骨的双手，雀跃着说：“那这么说，生灵万物，但凡是有五官的，你都可以自由转换？”&/p&&br&&p&我抬起沉重的眼皮，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一句话：“你（咴儿）还不如（咴儿）杀了我。”&/p&&br&&p&始终伴随我话音的古怪马鸣，让我恨不得用双手撕开喉咙，将声带硬生生捏碎，可无奈四肢被紧紧束缚，不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p&&br&&p&“杀你？”王敛突然睁大了神采奕奕的双眼，“我为何要杀你？！你可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这张阴阳脸我可得好好供着！”&/p&&br&&p&“那你敢不敢松开我？”我直直的瞪着他，眼神炙热，烫的我头颅发蒙。&/p&&br&&p&他愣了一愣，伸出舌头舔舐着妖艳红唇，“怎么，你还想要我的命不成？”&/p&&br&&p&我苦笑着说：“我不敢，因为你是妖，我是人，我心知敌不过你，但我想离开。”&/p&&br&&p&“你能上哪儿去？”王敛摇了摇头，“就你现在这副鬼模样，估计天下之大，就算给你足够的盘缠，你也没地方可花啊。”&/p&&br&&p&“我可以遮上脸。”&/p&&br&&p&“你能遮一辈子？”&/p&&br&&p&“我还会些打猎耕田的技艺，大不了跑去山中隐居。”&/p&&br&&p&“那你看这样如何？以后你随我去餐食人脸，我若有相中的脸皮，便找你取下他的口鼻眼珠，正好省去我剥去五官的繁琐工序。”&/p&&br&&p&“你活了几千年，能让人丧失心智任由你差遣，还会觉得繁琐？”&/p&&br&&p&听了这句话，王敛悠悠的笑了，他背着手抬头眯眼，似在回味：“这你就不懂了，我有一套工具，专门剜出人的口鼻双眼，再用锋利如叶的刀片刮去脸上汗毛，但为了保证脸皮的完整，我每次都要小心翼翼，费时良久。除此之外，我还有些雅趣，有时食脸之前，必要倒上一杯美酒，月圆之时独坐在山巅之上，就着和美月色，品酒餐脸，当真悠乐无穷。但从此以后若有你相助，我那套工具，便可以不必再用了。”&/p&&br&&p&我忍不住惨笑出声：“你还真是不枉为妖，如此作恶多端，就不怕遭天谴吗？”&/p&&br&&p&“非也。”王敛摇了摇头，反驳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作恶，餐食人脸乃是我天性本能，就如同你吃肉，对于牲畜来说，你就是恶，而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所以你吃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在作恶吗？我所理解的善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这世间，你仔细想想，哪有绝对的善恶？”&/p&&br&&p&我摇头说：“你说的不对。”&/p&&br&&p&“哪里不对？”&/p&&br&&p&“我相信，这世间必定有绝对的善与恶。”&/p&&br&&p&王敛笑了笑，盘腿而坐，叹口气说：“但愿如此吧。”&/p&&br&&p&他顿了一顿，理着垂落眉边的长发，如同对镜梳妆的女子，柔声问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起码，你能保命。”&/p&&br&&p&我看了一眼双眼无神的文姝和凝香，无可奈何的笑说：“把她俩带上我就去。”&/p&&br&&p&“当真？”王敛挽了一个流云发髻，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的弧度。&/p&&br&&p&我想了想，点头说：“当真。”&/p&&br&&p&王敛一挥手，凝香二人随即晕倒在地。&/p&&br&&p&“不出一个时辰，她二人即醒。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p&&br&&p&我咽了口唾沫，肺腑中如有怨火在烧。&/p&&br&&p&为了活下去，为了内心深处掩埋许久的一丝执念。&/p&&br&&p&我面朝王敛低下头，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的恭声喊道。&/p&&br&&p&“脸爷。”&/p&&br&&p&王敛霍然起身，站在原地猖狂大笑。&/p&&br&&p&“哈哈哈哈！好好好！以后跟着脸爷，保管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p&&br&&p&他阴柔的面容上，绽放出极致的兴奋。&/p&&br&&p&我咬着牙沉默，不知不觉间，缓缓流下两行清泪。&/p&&br&9、&br&&p&为了让文姝二人保住性命，我被迫跟随王敛步入江湖。&/p&&br&&p&出了石窟，王敛和卢庭生拜别，说要到远处游学，须让文姝二人陪同，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卢庭生最终欣然应允。&/p&&br&&p&父命不可违，文姝和凝香便随我和王敛一起，踏上了北去的道路。&/p&&br&&p&文姝喜静，凝香爱玩闹，性格截然相反。&/p&&br&尤其是文姝，每天早上都要诵读佛经，我几次睁开惺忪睡眼，都会看到她虔心念佛的场景。&br&&br&&p&从那以后，王敛开始教我如何控制心中的喜怒情绪。&/p&&br&&p&他说我没有具体的性格，自我的喜怒哀乐极易受阴阳脸控制。&/p&&br&&p&我想争辩，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无可反驳。&/p&&br&&p&同时他还极尽所能的，帮我发掘出阴阳脸的潜在能力，好为他所用。&/p&&br&&p&而我也逐渐从他口中了解到，原来“脸爷”，竟也有宿敌存在。&/p&&br&&p&普天之下，只有三人能让王敛心生忌惮。&/p&&br&&p&他们由古时对抗脸爷的术人传承，多是祖上遭遇过脸爷残暴祸害的后裔。&/p&&br&&p&遂决定以牙还牙，既然脸爷餐食人脸，那他们便修炼烹妖之术。&/p&&br&&p&以妖身血肉为食材，熬制妖骨汤，又以内在妖灵，烹饪延年益寿的绝美佳肴。&/p&&br&&p&三人中，已过世两人，余一人，守护当今圣上。&/p&&br&&p&除了掩人耳目的御厨身份之外，他还有一个御赐的名号。&/p&&br&&p&烹妖卫。&/p&&br&&p&料知此事后，我才明白，怪不得王敛会将山中石窟当做避所，又要以盲人身份混迹市井，若他当真无所顾忌，恐怕这天下早就生灵涂炭，人人无脸了。&/p&&br&&p&然而，王敛这妖，仍然无法以常理揣测。&/p&&br&&p&他虽然喜食人脸，但只挑面容貌美肌肤上佳者，其中又以美女居多。&/p&&br&&p&我对此不以为然，只觉得这妖当的不同凡响，恐怕往上数三千年，都无出其右者。&/p&&br&&p&但奇怪的是，他却从来不曾提及让我夺人面目，为此，我既纳闷，又觉得无比心安。&/p&&br&&p&一晃数日有余，每日我们四人，白天时游山玩水，逛游美景。&/p&&br&&p&可一旦入了夜，我便寻不到王敛的身影。&/p&&br&&p&到了这时，我发了疯的想带着文姝二人一起逃离。&/p&&br&&p&但还没等我走出所住厢房，便碰到了一层结界，被阻隔在房内寸步不可踏出。&/p&&br&&p&这一夜，王敛一如既往的出去觅食，我躺在床上，对着一轮明月胡思乱想。&/p&&br&&p&门忽然被推开，我急忙将面纱套住恢复后的狰狞右脸，寻声望去。&/p&&br&&p&文姝手里捧着一盒糕点，款步走近。&/p&&br&&p&“睡了吗？”她问。&/p&&br&&p&我坐起身，说：“还没，你怎么来了？”&/p&&br&&p&她笑了笑说：“我做了一些点心，想让你们尝尝，我表哥呢？”&/p&&br&&p&我多么想跟她说，你表哥出去吃人脸了，你怕不怕？&/p&&br&&p&但话到嘴边，却改为：“哦，你表哥去上茅房了，他说晚上吃坏了肚子。”&/p&&br&&p&文姝点点头，把糕点捧到我面前：“那你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p&&br&&p&我捏起一块软糕，桂花芳香扑鼻而来，我忍不住的咬下去，入口即化，软糯而又不失香甜，没想到看似体质娇虚的文姝，竟然有一手好厨艺。&/p&&br&&p&“好吃，真好吃！”我连连称赞，却看见文姝微微有些脸红，再借着月色仔细一瞧，她的眉心处竟然有道浅浅的印痕。&/p&&br&&p&似杏核，又似松臻。&/p&&br&&p&我惊疑的问：“你这眉心。。？”&/p&&br&&p&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唐突，但文姝却不以为然的笑着说：“听我娘说，我出生时这里长了一颗小疙瘩，她找了郎中帮我剔了，便留下这么一道浅痕。”&/p&&br&&p&她又目露关切的问我：“你呢，脸疾好些了吗？”&/p&&br&&p&我捏了捏脸纱说：“应是好些了。”&/p&&br&&p&“那就好，对了。”文姝放下木盒，柔声问我：“我还不知公子的姓名呢。。”&/p&&br&&p&我苦笑着回答：“何欢。”&/p&&br&&p&“合欢？”她貌似惊喜的说：“这名字好啊，合欢合欢，合家欢！”&/p&&br&&p&我低下头，叹息一声，“错了，不是合家欢，是生有何欢。”&/p&&br&&p&文姝似乎看出了我的惆怅，哦了一声后便没再作答。&/p&&br&&p&我们正沉默着，房门却突然被重重撞开。&/p&&br&&p&王敛浑身带血，蹒跚走进，握着一块我从未见过的纯白璞玉，朝我和文姝急声大吼。&/p&&br&&p&“来不及了，快走！”&/p&&br&10、&br&&p&王敛走的很急，甚至来不及解释。&/p&&br&&p&文姝艰难的跟在我身后，跌跌撞撞，像根摇摇欲坠的小草。&/p&&br&&p&我只好背起她，吃力的向前赶路。&/p&&br&&p&出城已是午夜，王敛停下步子，挥手说：“休息会儿吧，应该够远了。”&/p&&br&&p&我将文姝放到一棵树前，待她安然睡去后，我打量着王敛身上的血污，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凝香呢？”&/p&&br&&p&“放心，她很安全。”他举起手中的纯白玉璞，“这是烹妖卫用来行走江湖的演玉，你把它放在脸上，便可演化五官，遮去本来面目，也可只露半张脸，遇事方便应对。”&/p&&br&&p&我惊疑着反问：“你为了我去偷的？”&/p&&br&&p&“恩。”他点点头，将演玉放在我的额眉上。&/p&&br&&p&我只觉眉心一阵凉爽，好似敷上了一层冰膜。&/p&&br&&p&王敛又沉声说：“咱们兵分两路，去王城见一个人。”&/p&&br&&p&“见谁？”&/p&&br&&p&“喜妃娘娘。”&/p&&br&&p&“为何要见她？”&/p&&br&&p&“现在还不能说。”&/p&&br&&p&对此我极不情愿，说：“我若不见呢？”&/p&&br&&p&王敛眯起寒光乍现的双眼，冷笑道：“你若不去，我就杀了凝香和文姝，她俩是死是活，全凭你一句话。”&br&&/p&&br&&p&我暗自咬牙，无可奈何的点头说：“好，我去。”&/p&&br&&p&王敛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隐没在夜色之中，悄然离去。&/p&&br&&p&我心知，他将文姝二人当做最大的筹码，也是我最大的软肋。&/p&&br&&p&对于她俩的相救之恩，无以为报，我虽然不是大善人，但也算良知未泯，绝不能放任王敛夺去二人性命。&/p&&br&&p&文姝醒来后，或许是玲珑心思察觉到事情古怪，对于昨晚的事情未再提及，她不问，我也就懒得解释。&/p&&br&&p&两天后，我和文姝来到王城。&/p&&br&&p&晌午，我在城中找了一家饭馆，等待汤面的空当，我听见掌柜的和邻桌食客交谈。&/p&&br&&p&“东家，您听说了么？再过几日，圣上就要享用一顿千年妖宴，据说烹妖卫刚捉了一只千年老妖，要剔其骨肉筋脉，用文火慢炖三天三夜，熬制老汤，再取出他的妖灵做成食羹，供后宫妃子们膳用。”&/p&&br&&p&我听的真切，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p&&br&&p&千年老妖，莫非是王敛那厮？！&/p&&br&&p&可转念一想，若真是他遭遇不测，对于我来说则是莫大的解脱，眼下唯一的担忧，就只剩打探凝香的安危。&/p&&br&&p&我竖起耳朵，继续听着掌柜的答话。&/p&&br&&p&“这事儿坊间早传开了，我听说啊，与那妖精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也被一并打入天牢。而且，那女子生的甚是貌美，已经有几位青楼老鸨打她的主意了。”&/p&&br&&p&“诶你说，这女人和那千年老妖是何关系？”&/p&&br&&p&“不会是人与妖，做那媾和之事吧，嘿嘿嘿。”&/p&&br&&p&我听着他二人窃笑，忍不住的皱起眉头，文姝自然也听的真切，但她压根就没把妖和王敛联系在一起，表情依旧平静。&/p&&br&&p&面上桌，我却突然没了食欲，脑海里竟然全是凝香的音容笑貌。&/p&&br&&p&由王敛指导后，我虽然已能控制心中的喜怒情绪，但此时却莫名的感到一丝愧疚，细细想来，我才恍然发觉。&/p&&br&&p&凝香，竟然是这世上，第一个温柔待我的女人。&/p&&br&&p&她用手绢为我擦去脸上汗渍的场景，在我心中骤然深刻，于是我决定，得去救她。&/p&&br&&p&文姝看出了我眉宇间的异样，抿着嘴问：“你没事儿吧？”&/p&&br&&p&我回过神来，放下筷子对她说：“无妨，你先吃吧，我去办点事儿。”&/p&&br&&p&说完，我转头四顾，又指着不远处一家客栈说：“你在那里等我，我不来，你千万不能走。”&/p&&br&&p&文姝面露担忧的点点头，嘱咐我说：“好，那你小心。”&/p&&br&&p&我起身离开了饭馆，经由路人指引后，来到了天牢。&/p&&br&&p&门口处有两名持刀狱卒把守，他二人将我拦下，盘问道：“小哥，此处可是天牢，闲杂人等，速速远离。”&/p&&br&&p&我从怀中摸出一块银两，递了过去，赔笑说：“两位官爷，我去找个人，还望行个方便。”&/p&&br&&p&身旁那人眼中放光，夺过银子后，却厉声斥责：“你把我二人当什么了！银两没收，快回去吧！”&/p&&br&&p&我心念一动，脸上的演玉转而遮住右脸，两名狱卒立即笑逐颜开，拱手放行。&/p&&br&&p&一路上，我始终以慈眉左脸示人，颇费了一番周折后，我见到了被关押的凝香。&/p&&br&&p&她嘴唇干裂，面色憔悴，见狱卒领着我进去，神情相当愕然。&/p&&br&&p&我朝身旁的狱卒说：“把门打开。”，那厮二话不说，如同入赘的女婿见了岳父，利索的开了门，我把他支开又收起演玉，转而走到凝香身旁，说：“咱们快走吧！”&/p&&br&&p&凝香轻咳了一下，扶住我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儿？”&/p&&br&&p&“来不及解释了，先跟我走再说。”&/p&&br&&p&我用力将她搀起，刚要走出牢门，却在此时，箭矢破空之声骤然传来。&/p&&br&&p&“嘭！”&/p&&br&&p&我右腿正中一箭，单膝跪地，止不住的痛嚎。&/p&&br&&p&“这是哪派的后生，如此有本事，竟然能迷惑狱卒的耳目！”&/p&&br&&p&一名白发老者，悠然现身。&/p&&br&&p&容貌扮相似山野村夫般朴素随意，却令人丝毫不敢小觑。&/p&&br&&p&与此同时，四面八方聚拢越来越多的带刀侍卫。&/p&&br&&p&我瞧的真切，每个人身法之矫健，已经远超寻常行伍兵卒的范畴。&/p&&br&&p&老者笑眯眯的盯着我，怒声喝道。&/p&&br&&p&“把他擒了！”&/p&&br&11、&br&&p&烹妖卫将我带至密室，严刑审问。&/p&&br&&p&在昏暗无光的房间内，我被拷打的遍体鳞伤。&/p&&br&&p&领头的侍卫跟我说，早在王敛偷演玉的时候，探子就已经盯上我，并一路跟随。&/p&&br&&p&若不是想看我究竟有何目的，恐怕在我进入王城时，就将我擒拿归案。&/p&&br&&p&罪名他们都想好了，与妖同谋。&/p&&br&&p&而王敛，则像一只瓮中鳖，烹妖卫们早早就摆好了龙门阵，等着他自投罗网。&/p&&br&&p&十八岁这一年，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p&&br&&p&家父病逝，逃离家乡，遭遇王敛，沦为囚徒。&/p&&br&&p&我甚至无奈的想，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宿命使然。&/p&&br&&p&猩红的血液染了一身凌乱，我静静的怅望斑驳石墙，任由月光清冷，却依然奢望于能烘干我的苦痛，安度余生。&/p&&br&&p&可噩梦，却才刚刚开始。&/p&&br&&p&烹妖卫熟知了我的能力，许我重获自由的条件，而他们的要求，则是帮他们创造一支异于常人的禁卫军。&/p&&br&&p&以鹰目，犬鼻，蛇牙，豚耳，转换人脸。&/p&&br&&p&在成功转换首名兵卒后，我望着眼前似人非人的妖卫，无法言表心中的复杂情绪，世人皆惧怕我的阴阳面相，但我又沦为官家对付妖灵的工具。&/p&&br&&p&我心有不甘，却又无从发泄。&/p&&br&&p&更可笑的是，在烹妖卫的公差府邸，我得了一间柴房作为住所，终日被严加看管，而我的工作便是日复一日，用右脸转换兵卒，换取卑微的自由。&/p&&br&&p&然而，随我一同前来的文姝，却因一手好厨艺，机缘巧合下被年迈的烹妖卫相中，纳入御膳房习练烹妖之术。&/p&&br&&p&此后，我可以随意出入烹妖卫禁地，虽然身边常有侍卫盯随，但我仍绞尽脑汁思考逃离对策。&/p&&br&&p&只到这天，我知晓了王敛即将被炖的消息，便央求侍卫去见他最后一面。&/p&&br&&p&一纸令下，我得了获准的文书，来到了天牢。&/p&&br&&p&再见到王敛，心中已没了当初的惶恐，更多的，则是一种淡然。&/p&&br&&p&他蓬头垢面，失了往日的英气，被几根粗如手臂的黄金链条，捆绑在一座雕纹密布的石碑上。&/p&&br&&p&我打量着他那张沾染血污的脸，苦笑感叹：“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p&&br&&p&他扯动嘴角，惨笑说：“怎的，烹妖卫大人是来看我的笑话么？”&/p&&br&&p&“别。”我摇摇头，“其实我跟你一样，只不过被软禁罢了。”&/p&&br&&p&王敛虚弱的抬起双眼，盯着我说：“可你起码不用变成盘中餐，过了今天午时，我就要被架上火炉熬制成汤，啧啧啧啧，那种滋味儿，我想都不敢想啊。”&/p&&br&&p&我低下头，略作思索后反问：“但你有没有想过，日月之大，以苍生为鱼肉，尘世为炉，无时无刻不在煎人寿？”&/p&&br&&p&他面露苦涩，叹口气说：“那又如何，你还想负隅顽抗不成？”&/p&&br&&p&他不等我回答，接着猖狂大笑：“生而阴阳脸，兼具众生相与修罗相，本就逆天而行，竟然沦为强权的工具，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哈哈哈哈！起码我前半生从未与谁低头，逍遥自在，依照本性而作为，你扪心自问，自己呢，从未想过反抗，只会想着远远逃开，在石窟中是如此，在这宫中，亦是如此！可悲啊可悲。”&/p&&br&&p&我看着他的癫狂笑容，心中忍不住悸动，却又不知如何作答。&/p&&br&&p&许久，我开口问：“你不惜一切的来见喜妃，值得吗？我听狱卒们说，若你松了口，兴许可以免死。”&/p&&br&&p&他的眸子随即暗淡，再不复往日清亮。&/p&&br&&p&“你不懂，这世间有很多事，很多人，需要你不问值不值得，而是要没有理由的奋不顾身。”&/p&&br&&p&我说我才十八岁，哪里会懂得你这千年老妖。&/p&&br&&p&他笑了笑：“十八岁啊，尚早。”&/p&&br&&p&“还有什么遗言吗？”&/p&&br&&p&我转过身去。&/p&&br&&p&“如果有可能，去帮我给喜妃捎句话，不多，就两个字儿。”&/p&&br&&p&“说。”&/p&&br&&p&“无憾。”&/p&&br&&p&我走出天牢大门，不敢再看他的脸。&/p&&br&&p&只听闻，身后感叹。&/p&&br&&p&似惆怅，似解脱。&/p&&br&&p&“生有何欢，死有何惧。”&/p&&br&&p&12、&/p&&p&午时。&/p&&br&&p&皇城中架起一口大锅，燃起熊熊烈火。&/p&&br&&p&待锅中热水烧至沸腾，三两侍卫便抬一大鼎，向里倾尽骨肉。&/p&&br&&p&我亲眼所见，那沾带血丝的筋脉青红相间，只在沸水中打了个浪花，便倏倏沉入锅底。&/p&&br&&p&文武百官们退朝时，也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便加快脚步匆匆离去。&/p&&br&&p&我提了半壶酒，晃悠着身躯走近，盘腿落座。&/p&&br&&p&四周的侍卫们无一上前，只有一名伙夫扮相的壮汉，站在锅旁，用重达数十斤的钢勺不停翻搅。&/p&&br&&p&我安静的凝望着，小口酌饮壶中烈酒。&/p&&br&&p&头顶艳阳，听闻着锅中噼噼啪啪的乱炖声。&/p&&br&&p&我在想，王敛穷极一生，餐尽千面，到头来却落得一锅高汤，煮的连骸骨都不剩。&/p&&br&&p&只是为了见一人，值得吗？&/p&&br&&p&想了许久许久，我想不通，干脆就对着那口大锅发呆。&/p&&br&&p&不知不觉，已是月悬中天，星垂平野。&/p&&br&&p&皇城内外，灯火通明。&/p&&br&&p&一道窈窕身影，迎着习习凉风，手中提着两壶酒，款款而来。&/p&&br&&p&我转头望去，醉眼朦胧中，依稀可见是文姝。&/p&&br&&p&她坐在我身旁，将酒递给我，柔声说：“表哥和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p&&br&&p&我对此并不惊愕，她在烹妖卫手下办事，自然早就知晓，甚至个中曲折，比我知道的还要多。&/p&&br&&p&“那你怎么想？”我好奇的问。&/p&&br&&p&“起初很震惊，总想不明白。”她呷了一口酒，火光映照的俏脸更显红润，“但看到这口大锅，却释然了。”&/p&&br&&p&“这怎么讲？”&/p&&br&&p&她用清澈的眸子看着我，笑了笑说：“善恶终有报，这是他的宿命，他的选择，哪怕我和他名义上是兄妹，也无权干涉，更何况，他还是妖。”&/p&&br&&p&我摇摇头说：“我不懂，可我能理解，你一心向善，又是信佛之人，诸多事都能用因果来解释，不像我，书读的少，经历的又全是曲折，内心难免有些阴暗，但我总觉得王敛有些不值，他修炼千年，到头来，却变成。”&/p&&br&&p&我指着大锅中翻腾的筋骨，一时间竟有些语塞。&/p&&br&&p&文姝撩起垂落眉边的几缕青丝，与我对视着说：“别说他了，说说你吧。”&/p&&br&&p&我愣了一愣，灌了一口酒，反问：“我有什么好说的？”&/p&&br&&p&“你生而阴阳脸，想必经受过诸多苦难，兴许我能聊以宽慰。”&/p&&br&&p&她笑出温柔，在我眼里，美极了。&/p&&br&&p&我低下头，望着眼前的地面，开始回忆：“我记得早先少年时，村里人都不待见我，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是妖胎，三四岁的孩童骂我是丑狗，离得老远用石子砸我，再嘻嘻哈哈的跑开，我没娘，更没朋友，只有一个佝偻腰背的爹，他时常做的事儿，就是请郎中给我医治脸疾，但都以被我吓退告终，渐渐的，我长大了，村里人反而不再明里和我相近，而是在背后议论纷纷，我偶尔听见他们的闲言碎语。”&/p&&br&&p&话至此，我用手指点戳着心口，一字一顿的说：“这里，疼啊。”&/p&&br&&p&文姝悠悠的叹口气，望向锅底的熊熊烈焰。&/p&&br&&p&她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其实都是磨练？”&/p&&br&&p&“磨练？”我不禁嗤笑，“我爹曾说我是老天爷的种，我就问你，如果，假如，退一万步讲，我当真是老天爷的种，天底下有这么对待自己儿子的吗？”&/p&&br&&p&“你错了。”文姝摇摇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虽已是老生常谈，可我觉得又非你莫属。”&/p&&br&&p&她托起腮颊，歪着头微笑：“那夜我救你时，见你咬着牙，面露愤慨，本以为你是意志顽抗的人，可事后的种种行径，又让我有些失望，遇见我表哥，你显露出懦弱，兴许是在村里被诋毁怕了，而到了这宫中，你依然懦弱，甘愿被人当做鹰犬，难道你看着那些似人非人的妖卫，还有面前的这口大锅，还是不能醒悟么？一张阴阳脸半怒半喜，你完全能以怒制恶，以喜救人。那些天生盲眼的人，你可以替他们换治双眼，天生唇裂的人，也可以帮他们消磨痛楚。”&/p&&br&&p&我怔怔的看着她，只觉得肺腑滚烫，却不是因为手中的烈酒。&/p&&br&&p&“这天下间，有那么多的苦难，需要你去行善，难道你当真看不见吗？”&/p&&br&&p&她摇晃着起身，往回走。&/p&&br&&p&皎洁月华照耀着单薄的肩膀，宛如一轮光晕。&/p&&br&&p&只这一瞬，我心间似有万千僧侣，在梵声吟唱。&/p&&br&&p&又一声空灵呢喃，穿云透月，悠远而来。&/p&&br&&p&“善哉。”&/p&&br&&p&13、&/p&&p&文姝走后，我独坐了许久，心中逐渐明朗。&/p&&br&&p&我决定去见一次喜妃，帮王敛完成遗愿后，再出宫用这张阴阳脸去行善。&/p&&br&&p&毕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p&&br&&p&想罢，我即刻起身，往烹妖卫府邸漫步而行。&/p&&br&&p&风骤紧，却吹不散浓郁的夜色。&/p&&br&&p&一路上，我始终以狰狞右脸示人，吓退诸多侍卫。&/p&&br&&p&我脚步凌乱，踩踏着铺满青石的碎叶，最终站在烹妖卫门前，拾阶而上。&/p&&br&&p&身后跟随着成群结队的持枪兵卒，他们簇拥着排成阵列，不敢上前。&/p&&br&&p&我摘下蒙脸纱布，抬头打量烫金门匾。&/p&&br&&p&“烹妖”二字，在月光下褶褶生辉，却又映出一抹慑人的清冷。&/p&&br&&p&正堂中央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端坐一人，看其泰然神色，似乎等候多时。&/p&&br&&p&他褪去黑袍连帽，披散满头白发，一道狰狞伤疤自下巴处上斜，几乎劈断了眉峰，划破了整张脸。&/p&&br&&p&我与他对视着，开门见山的说：“我不想再为你们做事了。”&/p&&br&&p&老者似乎早有预料，微笑着点头说：“可以，但你若想离开，得最后再帮我们一次。”&/p&&br&&p&话至此，他拍拍手，身后缓缓走出十名青年。&/p&&br&&p&我瞧的真切，每个人皆与我年龄相仿，甚至略显青葱稚嫩。&/p&&br&&p&但脸上的视死如归，却如出一辙。&/p&&br&&p&老者说：“今天晚上烹妖卫得了圣上密令，要去捉一只千年老妖，如果你不想让这些孩子们遭受伤害，就替他们换一次脸，易于缉捕那妖孽。”&/p&&br&&p&我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p&&br&&p&“无妨。”他回应的很爽快，“只要不过分，我都能尽量满足你。”&/p&&br&&p&我说我要去一次后宫。&/p&&br&&p&老者面上一紧，惊疑着反问：“你去后宫做甚？！”&/p&&br&&p&“无可奉告。”我笑了笑，心中淡然，“你就说答不答应吧。”&/p&&br&&p&老者略微沉思，从腰间摘下一道令牌，抛给我说：“你拿着它，可随意进出宫廷内外，但走之前，务必归还。”&/p&&br&&p&我郑重点头，走向那十名青年。&/p&&br&&p&一旁的侍卫搬来许多瓷罐，开盖以后，里面赫然盛放着蜘蛛等毒物。&/p&&br&&p&随后，我将蜘蛛的八只眼眸，替换到年轻的死士脸上，他们即刻拥有了广袤的视野。&/p&&br&&p&又将蜈蚣獠牙换在众人的下颚，张口闭合间，便有溶消万物的毒液激射而出。&/p&&br&&p&另外还有蛇的信子，据老者说，蛇的舌头易于感知同类，能够惑乱蛇妖好将其缉捕。&/p&&br&&p&再将蝙蝠的双耳换在人脑两侧，于夜间时，可听到常人难以耳闻的声音。&/p&&br&&p&其次是鱼鳃，替换人的双颊，日后便可潜水而无需换气。&/p&&br&&p&我熟练的依次转换五官，最终创造出一支似人似妖的死士。&/p&&br&&p&老者说，他们要去对付一只大妖，这下心里有了底气。&/p&&br&&p&我说只要不祸害百姓，随意你们折腾，与我无关。&/p&&br&&p&依照承诺，在完成一切后，我转身走向宫内。&/p&&br&&p&遇盘问则递令牌，果然奏效，一路上未遭到丝毫阻隔，我顺利来到喜妃的寝宫。&/p&&br&&p&琼楼玉宇，别院庭深，静谧的让人生出一种倦意。&/p&&br&&p&我揉揉有些发涩的双眼，看清了高挂宫门的一只木笼。&/p&&br&&p&里面困着一只挥动镰爪的螳螂，青绿如玉。&/p&&br&&p&14、&/p&&p&一名宫女领着我进入，她一边嘱咐我注意事项，一边跟我演示面见喜妃的礼仪。&/p&&br&&p&那礼节不是万福，也不是作揖，更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p&&br&&p&手背贴紧双颊，反手再向外伸展，如同挽了一朵莲花。&/p&&br&&p&整套动作我再熟悉不过，竟是那日在石窟中，与失了心智的文姝面见王敛时，一模一样。&/p&&br&&p&我心中大骇，联想到宫门处的螳螂，还有王敛那张阴柔的面容，忍不住的大惊失色。&/p&&br&&p&一道灵光在心中乍现，令我的酒意瞬间消散。&/p&&br&&p&宫女疑惑的打量着我，口中轻声呼喊：“大人，大人？”&/p&&br&&p&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略表歉意说：“无妨，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p&&br&&p&她轻款离去，还不时回头张望，似乎觉得我甚是古怪。&/p&&br&&p&虽是冬末，但院中芳香袭人，栽满了不惧严寒的花草，我用力嗅着，竟有些流连其中。&/p&&br&&p&寝宫的珠帘随清风摇摆，柔顺的帷幔后，是一道半坐的曼妙身影。&/p&&br&&p&我止步在门前，心中生出一丝忐忑。&/p&&br&&p&“进来吧。”&/p&&br&&p&轻唤声随之响起，银铃悦耳，脆脆如蝉鸣。&/p&&br&&p&我思索了良久，苦笑着问：“我是该叫你凝香，还是叫你脸爷，亦或是俯首在地，恭恭敬敬喊一声喜妃娘娘？”&/p&&br&&p&她婉声笑道：“随你。”&/p&&br&&p&我咳了一下闷堵的嗓子，挥开面前的珠帘，缓缓走进。&/p&&br&&p&那一人，姿态慵懒侧卧在床榻上，一手托腮，一手揪着几缕青丝。&/p&&br&&p&媚意入骨，浑然天成。&/p&&br&&p&“估计你已经猜到了吧？”她笑问，一双媚眼打量着我。&/p&&br&&p&我说：“起初你在卢府时，我曾问你为何不怕我，你当时的回答很巧妙，让我无言以对，但我事后想起，又总觉得哪里不妥。幼时为我看病的江湖郎中，个个都是人精，他们一把年纪了都吓得心惊胆战，可你一个妙龄女子，仍然敢与我亲近，这点着实古怪。”&/p&&br&&p&她笑眯了眼，坐起身，捻着一缕青丝说：“就只有这些？”&/p&&br&&p&“当然不是。”我与她对视着，心境平和，“还有文姝对王敛施展的礼仪，类似于螳螂镰爪勾前的动作。”&/p&&br&“你说对了一半，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br&&br&我笑问：“你们怎么都喜欢讲故事？”&br&&br&“因为有故事可讲啊。”她说。&br&&br&我点点头说是，您老请讲。&br&&br&她瞪我一眼，让我突然浑身不自在。&br&&br&我强壮镇定，等待着她的下文。&br&&br&“你可知，这螳螂有公母之分，若母螳螂有了身孕，公螳螂则要献出血肉，以供母螳螂啃食，补充所需养分，以此来延续后代。”&br&&br&她说完，目光中满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br&&br&我心中大惊，脱口而出说：“原来王敛不惜一切要见你，竟然是为了繁衍子孙。所以，你就是那只母螳螂，或者说脸爷有男女之分，将螳螂视作图腾？”&br&&br&她微笑着点头回答：“你说的都对。”&br&&br&“那王敛。”我的心跳忍不住加速，脱口而出道：“给圣上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br&&br&“非也。”她轻轻叹息，眉宇间略显惆怅，“我是被皇帝掳来的，大概在三年前，我修炼了一种秘术想飞升成仙，毕竟做妖千年，无非就是求长生，了无生趣，但那次修炼出了差错，使我功法尽失，皇帝与烹妖卫恰巧寻到了王敛的石窟，误认为我是王敛的猎物，那皇帝看我生的貌美，色心一起，就将我带回宫中封为侧妃。”&br&&br&我了然的点头，心里却在揣摩她的话语。&br&&br&如果三年前她就已入宫，那为何前段时间又会在卢府，以凝香的身份出现？&br&&br&容不得我多虑，她又问：“你有没有听过民间流传的一句笑谈？”&br&&br&我摇头说：“不知。”&br&&br&她起身，婀娜身姿依靠窗栏，似对月梳妆的瑶池仙子。&br&&br&“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br&&br&她又莞尔一笑，如月光坠入凡尘，溢满了整座莲池。&br&&br&“看来，那皇帝发现了我的秘密，要来索命了。”&br&&br&15、&br&“妖孽！还不束手就擒！”&br&&br&寝宫外忽然响起一声暴喝，随之人影攒动，金鸣之声不绝于耳。&br&&br&我透窗望去，只见无数火把接然而起，照亮了整座幽深别院。&br&&br&黑袍老者手中持弓，立于门前，身后站着数百名身披甲胄的持刀侍卫，树上亦有人蹲伏，仔细望去，竟是被我亲手转换五官的死士，他们不停眨动八只眼眸，目光锐利如刀，下颚的蜈蚣獠牙滴淌青色涎液，面目狰狞可怖，令人望而生畏。&br&&br&我身子僵化一般，心中大惊。&br&&br&喜妃却淡然自若的说：“别怕。”&br&&br&我点点头说当然不怕，只是有点儿后悔。&br&&br&她问我后悔什么。&br&&br&我说这些年轻的孩子，都是被我亲自转换五官，那烹妖卫说圣上下了密令捉妖，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来捉你。&br&&br&她挽起柔顺长发，笑着说：“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br&&br&我走到她的身前，凝望着凶神恶煞的一群悍卒，说：“王敛临终前让我给你捎了句话。”&br&&br&“他说什么？”&br&&br&我想起王敛那张阴柔的笑容，轻声说：“无憾。”&br&&br&她前踏一步，挡在我的身前，忽而大笑：“好一个无憾，他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是依照本能过活，所以他活的无忧无虑，比我逍遥自在，而我一心想要成仙，对他有愧，本想弥补，可今夜我恐怕不能活着出去。”&br&&br&她笑着，又流出眼泪，转头对我说：“如果有可能，只求你能将我的孩子抚养长大，可以吗？”&br&&br&我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凝噎道：“我为什么要抚养一只妖？”&br&&br&“为了凝香。”&br&&br&喜妃笑着，亦或是，凝香在笑。&br&&br&我忽然心如石坠，疑惑着问：“可你的孩子，不是还在腹中？”&br&&br&她摇头，手背贴紧双颊，反手再向外伸展，如同挽了一朵莲花。&br&&br&然后揭起一张晶莹剔透的脸皮，她递给了我，说：“世人皆知脸爷是上古邪祟，但脸爷不曾有肉身，胎儿降生时薄如蝉翼，需寄宿在人脸之上，你将这张脸皮覆在自己的面部，他能融合你的五官，使你。。。”&br&&br&“嘭！”&br&&br&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便被一根箭矢穿透眉心。&br&&br&我怔怔望着喜妃温热的躯体，颓然倒地。&br&&br&“何欢！休得听信妖言！”&br&&br&老者怒吼着迈开箭步，即将冲至近前。&br&&br&我低头看向手中那张粉嫩的人脸，掌心处似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脉搏，在轻轻跳动。&br&&br&而后，我闭上双眼，将脸皮高高举起，缓缓贴合面部。&br&&br&再睁眼，老者僵在我的身前，双眼之中满是惊惧。&br&&br&我狰狞着右脸，勾起半边嘴角，冷笑道。&br&&br&“叫我，脸爷。”&br&&br&16、&br&那夜，皇宫中惊嚎四起。&br&&br&我的狰狞右脸幻化修罗，愈加面目可憎。&br&&br&慈眉左脸笑容尤甚，不断消磨我心中的暴戾之气。&br&&br&我一路闯出皇宫，无人胆敢拦我去路。&br&&br&年迈的烹妖卫受到巨大惊吓，如同三岁孩童般，怀抱弓箭嚎啕大哭。&br&&br&我未曾夺人性命，更未伤一人，连夜奔袭数十里而不知疲倦。&br&&br&破晓时分，突然天降异象。&br&&br&老天爷像拿了把斧子，将天空一劈为二。&br&&br&一半艳阳高照，一半大雪纷飞。&br&&br&我止步于一条长河边，两座缥缈薄雾的桥梁，似天公手笔，突悬在滚滚河流之上。&br&&br&左边对岸有一道窈窕身影，正雀跃的朝我挥手。&br&&br&她惊喜的大叫：“你回来啦！”&br&&br&我凝望着她，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点头。&br&&br&右边对岸，赫然是我的父亲。&br&&br&他佝偻腰背，枯槁的脸上老泪纵横，沙哑着嗓音冲我哭喊。&br&&br&“欢儿，回来吧，那些村民们，把咱们家给烧了，又把你赶出村子，你要报仇啊！”&br&&br&我听着他无助的哭泣，心中似被刀割，瞬间失去理智，颤抖着失声大叫：“爹！”&br&&br&他抬起瘦弱的胳膊，朝我缓缓招手：“哎！回来吧，回来吧！”&br&&br&我咬着牙泪如泉涌，奋不顾身的就要冲过去。&br&&br&左边对岸的她，却冲我大声呼喊：“这边这边，你选错了！”&br&&br&我看着父亲满是悲伤的面容，再看向她苍白的容颜。&br&&br&心中的怒气滚烫燃烧，伴随着丝丝缕缕的喜悦。&br&&br&纠葛，缠绕。&br&&br&我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对岸。&br&&br&更不明白，为何我爹会死而复生。&br&&br&莫非，这是上天给我的选择？&br&&br&从善，为恶。&br&&br&似乎只在我一念之间。&br&&br&她见我停下脚步，急忙从桥上跑过来，可还是一如往常的体虚娇弱，走两步就要停歇。&br&&br&寒风过境，吹拂起她一身的绫罗绸缎，凌乱了她的三千青丝。&br&&br&那座桥好长，好长。&br&&br&我冲她摇头，说你别过来！&br&&br&她不听，只是一直跑，一直跑。&br&&br&父亲始终站在对岸，张开怀抱，带着满脸的期盼，等待我与他相拥。&br&&br&他用声声呢喃，唤起我儿时的记忆。&br&&br&“欢儿，回来吧，没人敢欺负你了，以后，爹还会护着你。。”&br&&br&我抬起头，泪如雨下。&br&&br&朝阳升起，映红了半边天。&br&&br&远处的云空，仍有一弯残月高悬，迟迟不愿离去。&br&&br&我孤身一人，站在两座桥梁的中间，又好像站在日月的分界线上。&br&&br&摇摇欲坠，心海决堤。&br&&br&我听着她的呼唤，又听着父亲的哭喊。&br&&br&耳边忽然萦绕起纷乱的话音，直抵心间。&br&&br&“你是老天爷的种。”&br&&br&“如果一个人共有众生相和修罗相，又该如何？”&br&&br&“你不懂，这世间有很多事，很多人，需要你不问值不值得，而是要没有理由的奋不顾身。”&br&&br&“生有何欢，死有何惧？”&br&&br&“无憾。”&br&&br&我低下头拭去泪水，面向父亲微笑着说：“爹，来生，咱还做爷俩儿。”&br&&br&而后我跪倒在地，重重三叩首。&br&&br&他的朦胧身影，缓缓被大雾包裹，渐渐烟消云散。&br&&br&我转过头，再向她呼喊：“你别过来了！我跑过去找你！”&br&&br&她弯下腰，轻轻捶打着胸口，“你说什么？我听不清。”&br&&br&我说：“我过去找你！”&br&&br&她笑了，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回答。&br&&br&“好！我等你！”&br&&br&我不顾一切的狂奔，冲过去。&br&&br&与她紧紧相拥。&br&&br&狰狞右脸随即焕发新生，变得光滑柔嫩。&br&&br&我心中泛起无边无际的喜悦，再次望向天空。&br&&br&残月已悄然隐去，风雪骤停。&br&&br&徒留一轮旭日，照耀人间。&br&&br&&br&&br&&br&&br&——————————————————————&br&完。&br&&br&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br&&br&预计20节完成，可写到16节，我就觉得故事差不多讲完了，也许是我的水平有限，但是我真觉得如果再写下去，有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最终会变成一个填不上的坑。。&br&&br&（PS：之前的14节字数太少，我又添加了一段，追更的朋友可以从14节重新开始看。）&br&&br&有时间的话，我会再好好修改雕琢，通篇读下来可能有的地方略显突兀，文笔和构思不足之处，望大家见谅。&br&&br&最后，向所有人说声：&br&&br&谢谢。&br&&br&&br&——————厚颜无耻的分割线——————&br&&br&&br&&br&《脸爷》修改版已首发于杂志《脑洞W》，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上当当网购买，谢谢大家！&br&&br&&figure&&img data-rawwidth=&750& data-rawheight=&968& src=&https://pic1.zhimg.com/v2-1cb80755eac0cc45e45965ef44dea65c_b.jpg&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750& data-original=&https://pic1.zhimg.com/v2-1cb80755eac0cc45e45965ef44dea65c_r.jpg&&&/figure&
《脸爷》·完 1、 我天生一张阴阳脸，半怒半喜。 左脸慈眉微笑如弥勒转世，右脸面目狰狞似鬼怪临凡。 听我爹说，我出生的时候，曾天降异象。 老天爷像拿了把斧子，把天空从中间一劈两半，一半大雪纷飞，另一半艳阳高照。 而我，就降生在这冰与火的分界线上…
&p&真没太监，全文完结 ，欢迎大家关注我的公众号&/p&&br&&br&&p&&b&魂艺·十个草人&/b&&/p&&p&文/芥末&/p&&p&（1）&/p&&p&不太妙，我好像救死了一个人。&/p&&p&上山采药的陈魄瞪着眼前的尸体，心里想到。眼前这位可怜的老百姓躺在地上，吐着血和白沫，两眼已经翻白了，他光着脚，身上的衣服全都烂糟糟的，估计是刚被山贼洗劫了一番，银两自然是全都没了。陈魄先是听了听他的心脏，没听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死了。&/p&&p&他拧开小竹瓶，竹瓶里还有一半的牛眼泪，他伸进手指沾了一点，涂抹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继续看着眼前的人，一层蓝蓝的丝线交织状薄雾覆盖在那人的身体上。&/p&&p&看起来还有救。&/p&&p&师傅教导他不能见死不救。&/p&&p&陈魄听说过一种心脏复苏的手法，他把双手放在那人的胸口，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了一下。&/p&&p&只见那人从嘴里飙出了三尺血，四肢抽搐了一下。然后那层薄薄的灵魂渐渐从他身上浮了起来，即将离开身体。&/p&&p&不太妙，我好像救死了一个人。陈魄心想。&/p&&p&他立即从另一个竹罐子里沾了一点胶状液体，一把捏住死者的灵魂，重新又将他粘在了身体上。&/p&&p&以他的手艺，暂时是救不活他了。陈魄决定将他拖回去让师傅想办法。&/p&&p&（2）&/p&&p&“师傅——”陈魄在门外喊了一声。&/p&&p&师傅从破旧的草屋里钻了出来，他低头瞄了眼眼前的尸体，吼了一声：“你怎么又捡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了？我教你采的尸草呢？”&/p&&p&陈魄甩了甩累瘫的双手，吐了吐舌头，“师傅，这人快死了，救救他吧。”&/p&&p&师傅叹了口气，“你啊你，每次活人都快被你救死了。拖进屋来！”&/p&&p&那可怜人被陈魄拽着腿拖进了屋，脑袋还撞了乱石堆成的门槛一下。&/p&&p&陈魄放下身体。师傅把了把脉，检查了全身。&/p&&p&“这人完了，五脏六腑坏了不少，估计就算救起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师傅说。&/p&&p&陈魄嘿嘿一笑，“师傅，动手吧。”&/p&&p&师傅又撵了撵花白的胡子，从屋子里拿出了命梭子和转魂盘，然后沾了点米饭和牛眼泪混合而成的速灵胶捏住了那人的魂魄，将魂魄的丝头绕在了命梭子上，梭子两端各出来一条细细的丝线，那便是一个人的魂芯。&/p&&p&师傅使了个眼神，陈魄便屁颠屁颠地搬来了一个木桶，打开。木桶里有一堆细粉，这是由骨灰和尸草烧成灰后混制而成的手粉。在抽取人的魂魄前必须沾一手这种粉才能触碰人的魂魄。&/p&&p&师傅沾了一手魂魄，只见那命梭子在他双手之间飞快的来回滑动，很快，那层丝状交织的魂魄就被抽取了出来，浮在半空。&/p&&p&师傅将魂芯从命梭子两端取下，那魂芯自动缩进了魂丝的中间，魂丝收成一团，将魂芯裹在了最里面。&/p&&p&师傅又将魂团子放在了转魂盘上，叫陈魄在一边转盘子。魂团子在师傅手上如陶泥一般变化成各种形状，师傅一用力，魂团子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人的形状。&/p&&p&陈魄自觉拿来了一个小草人，师傅比对了一下，魂团子还是稍微大了点，他又压了压，正正好好了。&/p&&p&师傅取起魂团子，和草人比对好，用力一拍。魂团子就进入了草人的身体里。&/p&&p&（3）&/p&&p&半个时辰左右，草人活了过来。&/p&&p&“大胆山贼，见钱眼开，草菅人命，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们！”刚起来，草人就大喊了一声，像是还沉浸在死前的回忆中。&/p&&p&“别吼了！”陈魄吼道，“人都没了。”&/p&&p&草人看着身形巨大的陈魄，以为自己见到了山神，连连下跪。&/p&&p&“别跪了，虽说你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但毕竟身体也没了。”&/p&&p&“啥身体没了？”草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呜呜哇哇大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呢？”&/p&&p&“你的身体，师傅烧着呢。”陈魄说着往前一指，前方燃气一座火堆，灰一片一片飘到他们面前。&/p&&p&草人哭喊着跑了过去，眼睁睁地盯着自己的身体被烧成灰烬，传来一阵阵尸臭。&/p&&p&“别哭了，你的身体是被山贼打成渣了，若不是真的不能用，我也不会把你塞进这草人里面啊？”师傅对着草人说道。&/p&&p&陈魄握着草人重又进了屋。&/p&&p&“你的意思是说我死了？”草人问。&/p&&p&“身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过好在我捡回了你的魂。”&/p&&p&草人转了一圈，看了看自己的新身体，“我身体就算没用了，怎么也比这坨草好一点吧。”&/p&&p&“你不懂，你的魂魄是师傅拿捏过的，这才能适应这具身体。我跟你讲，魂魄中有好几种颜色，其中有一种红色是生人的颜色，我看到你时，这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红色一旦没了，意味着你就不能寄宿在活物身上了，只能把你按在静物上……”&/p&&p&“等等等，你说人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p&&p&听到这，陈魄盘腿坐下，捏着下巴好好思索了一会儿，“准确来讲，我们是灵魂艺术家。”&/p&&p&“你这解释也是够艺术。”&/p&&p&“听我说完，很久以前，世间有一门手艺，能救世间万物，凡是有生命的，在魂魄归去之前，都能在我们这手中获得重生。后来就渐渐失传了，师傅说，懂这门手艺的现在就剩下他了，师傅也不跟我说为什么，就说这是一门不应该存在于人世的手艺。他称这门手艺为灵魂手艺，他自己就是一位灵魂艺术家，你懂的，艺术家嘛，脾气都有点奇怪的。”&/p&&p&“所以你们就这样果断把我塞在这草人里面了，有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呢！”&/p&&p&“你不要污蔑魂艺，我的目标就是变成跟师傅一样的魂艺人。你别急，就算变成这样，你还是有机会回到生人的身体里的。”&/p&&p&“怎么回？”草人跳起来问。&/p&&p&“红魄没了，是因为你的身体挂了，但是只要魂魄还在，还是可以慢慢调养出来的，只要你的红魄够坚韧，还能再度移植到身体上。”&/p&&p&“那你还把我的身体烧了！”&/p&&p&“我们没条件储藏你的身体，不烧会发臭，被恶鬼附身就不好了。只能先这么办。对了，你叫什么名字？”&/p&&p&“我叫郝噩，本来是想上山打坏人去的。你们救我是作甚？”&/p&&p&“不可不救，不救人，这门手艺就传不下去，你见过画家不画画的，书法家不写字的？”陈魄说。&/p&&p&“坏人也救？”&/p&&p&“这要问师傅，我看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师傅看得出。据说坏人的魂魄中会布满黑斑，但也不是一直都看得见，因为好人也有可能变恶。”&/p&&p&“接下来你们准备拿我怎么办？”郝噩问。&/p&&p&“不怎么办，你走也随你。但我建议你是留下来，好好养魄。他们都这样。”&/p&&p&“他们是谁？”&/p&&p&“跟你一样的人。”陈魄说完，一指仓库。&/p&&p&（4）&/p&&p&仓库四壁摆满了木架，架子上堆放着无数个草人，有不少草人悬挂在天花板上。&/p&&p&“这草人的身体太脆弱了，你走了估计也是要被吹散的。师傅把救活的人都挂在了这里，好好养魄，我的任务就是每天晚上跟他们聊一会儿，让他们感受生者的气息，好让他们的红魄尽快生出来。”&/p&&p&“这就是你为什么名叫魄？”&/p&&p&“嗯，师傅在把我捡来之前就搭了这样一个仓库。自我懂事起，每一晚我都这么做。”&/p&&p&“你就不嫌这些事无聊么？”郝噩问。&/p&&p&“不会。只要我认真做，师傅早晚有一天会把手艺传授给我。”陈魄说。&/p&&p&“陈魄，你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晚？”有草人问道。&/p&&p&“陈魄，你看看我红了没？”&/p&&p&“陈魄陈魄，今天有新段子吗？”&/p&&p&“嘘——你们安静一会儿，没看到我带新人来了嘛？”陈魄说道。&/p&&p&仓库里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想起了欢呼声。&/p&&p&“新人懂规矩吧？”&/p&&p&“快讲讲你的故事吧！”&/p&&p&“你们急个啥，也不先介绍一番？”&/p&&p&“陈魄，带我出去。”郝噩不高兴地说道。&/p&&p&“你怎么了？”陈魄问。&/p&&p&“快点快点。”&/p&&p&陈魄将郝噩带了出去，仓库里传出一阵失望的嘘声。&/p&&p&“陈魄，你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么？”郝噩问。&/p&&p&“不清楚，大多数都是我来之前师傅做的，有些事，师傅不让他们讲。”&/p&&p&郝噩很想点根烟，却只是叹了口气，“陈魄，你把我带身上吧，我不想跟来历不明的人在一起。”&/p&&p&我也是来历不明的人啊，陈魄心想，然而未能说出口。&/p&&p&（5）&/p&&p&夜色黑了。陈魄偷偷爬起床，往里屋看了一眼，师傅睡了。&/p&&p&陈魄偷偷打了一碗饭，准备出门。&/p&&p&“小子，上哪儿去！”郝噩喊道。&/p&&p&“嘘嘘嘘——”陈魄连连捂住郝噩的嘴，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郝噩又没有嘴。&/p&&p&“你别叫，我去下就回来。”&/p&&p&“去哪儿，带我去！”&/p&&p&“哎呀，我说了你别叫。”陈魄没辙，带上郝噩出了门。&/p&&p&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小村庄，家家户户都灭了灯，只有月光能照清陈魄脚下的路。陈魄走几步，就探出脑袋望外瞧瞧。有一户人家养了一条狗，陈魄每次都要绕道走，还不能惊醒那条狗。陈魄摸索到一个小木屋下，往墙壁上扔了一块石头，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小姑娘，衣衫褴褛的，瘦骨嶙峋。&/p&&p&见到陈魄，她阴沉地瞪了他一眼。&/p&&p&“花子，我给你带饭来了，你饿不饿？”陈魄问。&/p&&p&那小女孩也不说话，走过来抢过陈魄的碗，抓起一把饭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了。&/p&&p&“你别急，慢慢吃。”陈魄蹲着，等着花子吃完。&/p&&p&花子吃完擦了擦嘴，还是没说什么，回屋继续睡。&/p&&p&陈魄捡起碗，麻溜地往回赶。&/p&&p&“陈魄，那小女孩儿是谁？”郝噩问。&/p&&p&“跟我一样，是个孤儿。据说是很久以前，有个恶霸来村里，强奸了村里的姑娘生下的，后来她妈妈也自杀死了。她就被人收养做了苦力。”&/p&&p&郝噩听了，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后来才轻轻冒了一句，“那孩子，味道不太对。”&/p&&p&（6）&/p&&p&每天早上，陈魄都会按照师傅的吩咐，不是上山，就是进村收集牛眼泪。&/p&&p&牛眼泪，是魂艺人必要的材料之一。&/p&&p&收集牛的眼泪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让牛流眼泪唯一的办法就是吓唬它，那么壮一头牛，哪那么容易被吓到？&/p&&p&陈魄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花子，花子那么小的身躯，干得从来不是小孩子的活。花子一大早起来就要拉着牛犁地，不干完活就没饭吃。陈魄就偷偷摸摸地绕道牛的背后，哇的大叫一声，开始几次还能把牛吓出泪来，后来就没什么用了。每次都要换个法子吓唬牛。怪的是，花子从来没吓到过，每次花子都过来踢陈魄一屁股，赶陈魄走。&/p&&p&不过看在那顿饭的份儿上，花子会留给陈魄一点时间。&/p&&p&陈魄举起刀子，站在牛的面前挥舞威胁，一会儿把到架在牛脖子上，一会儿跳开换上鬼脸，在牛面前张牙舞爪。站在一边的花子噗哧笑了一声，这是陈魄第一次听到花子笑。他采了几滴牛眼泪，向花子道谢告别。花子总是不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p&&p&“这孩子身上有恶灵。”郝噩说。那晚之后，陈魄习惯把郝噩系在腰上。&/p&&p&“你怎么知道？”陈魄问。&/p&&p&“我闻出来的。”&/p&&p&“我都师傅学了那么久都闻不出来，你行你咋不教教我呢？”&/p&&p&郝噩不说。陈魄总觉得郝噩有哪里不对。回去的路上乌云密布，轰雷翻滚，一片有大事要发生的天气。郝噩突然犯困，连打几个哈欠。&/p&&p&“这种天气，草人会发潮，你就会觉得困。”陈魄说。&/p&&p&郝噩早已睡着了。&/p&&p&（7）&/p&&p&师傅躲在房里睡懒觉，陈魄升起火煮饭食，把郝噩放在一边晾干。然后跑去了仓库陪草人们说话，草人们都在睡觉，只有一个醒着。&/p&&p&“陈魄，我最近感觉身上热热的，是不是夏天到了。”醒着的草人说。&/p&&p&“夏天刚刚过去，现在是上山摘果子的季节了，整片树林都快变黄啦，阿呆。”陈魄说。&/p&&p&“我不是阿呆，我是阿瓜，你个呆子，帮我看看吧，我总觉得身体哪里不对。”阿瓜说。&/p&&p&陈魄抹了一滴牛眼泪，看到草人的身上淡淡浮现出红色。&/p&&p&“恭喜你呀阿瓜，马上就可以回去看媳妇儿了。”陈魄说。&/p&&p&“你少来，我媳妇儿早跑了。我倒是想看看你说的山林，一片片红黄红黄的，好久没见到了啊。陈魄，你放我下来，我要出去走走。”&/p&&p&“不行，师傅不让。”陈魄说。&/p&&p&“你天天带郝噩出去走，怎么也不带我走走，我感觉我要活了，你得找找可以让我附身的身体了，不行村外的那条狗也成，你总得带我出去看看人世吧。”&/p&&p&“我问问师傅。”&/p&&p&陈魄探出脑袋，唤了一声师傅，师傅没答声。陈魄便踮起脚尖将草人解了下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陈魄踩着泥地儿准备上山溜达一圈，顺便看看果子熟了没。&/p&&p&“陈魄，你早就应该带我们出来瞧瞧了，我现在感觉小心脏跳得贼快，这才是活着啊。”阿瓜说。&/p&&p&“师傅不让，说危险。”&/p&&p&“我现在就感觉自己特真实，好像丢失的记忆也一点点回来了。”&/p&&p&“真的？”&/p&&p&“真的。”&/p&&p&“那太好了。你是什么人？”&/p&&p&“我记起了明晃晃的刀子在我手上乱转。”&/p&&p&“原来你还是名大侠呀！”&/p&&p&“周围的人在我身边一个个倒下，我记起了……记起了鲜血飞溅，小孩子躺在我的脚底下……我……我叫柯九镇，是一名……杀人犯。”&/p&&p&陈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啪嗒啪嗒往回跑。&/p&&p&“小子，你知道吗，鲜血的味道？”&/p&&p&“你别说了！”&/p&&p&“啧啧，那味道，滴在嘴里甜在心里，比你说的那柿子的味道可甜多了。”&/p&&p&红魄显现后，魂魄就不容易附在静物上，魂魄最容易寄生在就近的活物上，如果意志不够坚韧，身体就容易被强占，不过一旦进入活物的身体，魂魄就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出来了。陈魄想起师傅的叮嘱，陈魄现在不可以慌。&/p&&p&“我现在可想起来了，十年前，我就是江湖上十恶不赦的杀人魔鬼，十恶人之一，在一次酒会中被陷害，一场大火，夺走了我们所有人的命。”&/p&&p&“阿瓜你别胡说，师傅可以看出谁是坏人，他不会救恶人的！”&/p&&p&“我不叫阿瓜，我是杀人犯，但我不是欺诈师，我不说谎。说不定你师傅就是个恶人呢？你准备怎么做，烧了我吗？烧了我，你岂不是跟我一样是杀人犯了吗？”&/p&&p&“师傅有办法治你。”&/p&&p&“师傅师傅，你就会哭着叫师傅，你有靠自己做成过一件事吗？没用的东西。”&/p&&p&不能听，不能让恶魂有机可乘。陈魄跑得匆忙，没有留意到树林里的异响。一股黑风从林中吹来。&/p&&p&“停下！”柯九镇大喝一声。&/p&&p&树林里窜出一个人，披着一条破烂的麻布，膝盖跪地，如野兽一般向陈魄爬了过来。他的脸被麻布裹住了，看不见。&/p&&p&“虽说我杀人不眨眼，我还是念旧情的，本不想占你的身，但对不住了，小子，我不这么做，咱俩都得死。”柯九镇说完，陈魄手里的草人就像塞了一根炮仗，草杆四处飞散。&/p&&p&有股意识冲撞在陈魄的脑袋里，陈魄丢了自己的意识。昏倒前听到婴儿般的一声嘤咛。&/p&&p&（8）&/p&&p&陈魄是被郝噩叫醒的。醒来时，他的眼前一半是黑的，四周一片空旷，树叶沙沙作响，怪人不见了。地上散落了几根稻草。&/p&&p&“陈魄，发生什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郝噩问。&/p&&p&“阿瓜呢？”陈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嘴里闻到一股血腥。&/p&&p&“什么阿果阿瓜，我闻到这里的味道不太对，过来时你就晕倒在这里了。”&/p&&p&陈魄的眼睛仿佛被利爪抓过一般，阵阵刺痛。山下的村里传来狗叫，经久不息。随后一声呜咽，狗不再叫了。陈魄下山时，发现狗躺在山道上。&/p&&p&陈魄抱着狗回家，打算让师傅救救。回去时，师傅已经等在门口，观望天象，捻着胡须。&/p&&p&见陈魄瞎了一只眼回来，叹了口气，“陈魄，你这个不听训的孩子。以后这种事不准再做了，最近湿气大重，我看即将有大事发生。”&/p&&p&“我不要紧，师傅，先救狗。”&/p&&p&师傅瞄了一眼狗，“死绝了，没救了。陈魄你过来。”&/p&&p&陈魄低着头过去，准备挨训，谁知师傅一手蒙住了陈魄的嘴，陈魄闻到一股酸腐，又晕了过去。&/p&&p&陈魄的身体不能动弹，眼睛也见不到光，只听到师傅的声音在耳边呢喃。&/p&&p&“陈魄啊，魂艺流传至今，只剩我们一支，你知道为什么吗？魂艺是逆天之术，学习魂艺必受天谴，然而我们魂艺人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即使世道艰难，逆天而行，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这是手艺人的操守，这手艺可以改命，也可以灭世，全凭你一念之差。如今你瞎了一只眼，这就是天命，为师就赐你一只眼。魂艺人要看到魂魄，一般有两种法子，一种就是涂牛眼泪，还有一种就是移植狗眼。狗可以见到魂魄，但是记住，从今往后，你将饱受鬼魂纠缠。原谅为师的自私，即便你未来的道路上饱受磨难，为师也要你将这手艺传承下去，只是时候未到，我绝不能将这手艺轻易传与你。陈魄啊，原谅为师吧，愿你的善心，能将你解救与水深火热……”&/p&&p&陈魄睁开眼，他闭上一只眼，看到周围黯淡无光。陈魄明白，狗是色盲，无法看出凡人严重的世界。陈魄想叫一声师傅，发现师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红透。他摸了摸师傅的额头，很烫。师傅的脖子冒出浅黑斑，他掀开师傅的衣服，黑斑布满全身。&/p&&p&（9）&/p&&p&“你师傅救助恶人的魂魄，这就是恶果。”郝噩说。&/p&&p&陈魄一把抓起郝噩，“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才不是抓山贼去的是不是？”&/p&&p&郝噩哼哼苦笑，“现在也瞒不了你了，我本是一名方士，受命来此捉拿你们魂艺人。”&/p&&p&“我们这手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了？”&/p&&p&“也不全是罪，只不过你们身上藏着不死之术。陈魄，这世间的险恶不是你这未出世的孩子所能想象的。这里已被阴气所罩，大难临头，陈魄，你救我一命，听我的话，走吧。”&/p&&p&“我不能丢下师傅，还有仓库里的草人，还有花子。”陈魄说。&/p&&p&“陈魄，有时候你要放下你的善。鬼怪来了，这里所有的人，除了你之外都是因果轮回。世间有种鬼怪，叫做食恶婴，以恶人魂魄为食，食尽人间十罪便化身为人。知道十罪是什么吗？”&/p&&p&“是什么？”&/p&&p&“杀生之罪、偷盗之罪、奸淫之罪、妄语之罪、涂饰之罪、贪饮之罪、贪声之罪、贪睡之罪、贪食之罪、贪财之罪。十恶人虽不是都有交情，但都是这十罪之主，所以才并称十恶，他们分别是杀人狂魔柯九镇、极窃神偷吴沉、采花大盗韦琐、欺诈师邱雷苹、世间第一名妓白玉莲、不醒高人陈弥、御用琴师东梁音、催眠名术师左进的大学徒——名字忘了、大堂厨官刘雪臣，京城首富罗宝元。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p&&p&“阿瓜说他是柯九镇，其他人我不认识。”&/p&&p&“他们全都藏在仓库里。”郝噩一指仓库，“待他们生出红魄，食恶婴就会来吞掉他们。你师傅得了这怪病，算是报应。跟我走，我有地方收留你。”&/p&&p&“我不走，走了没人照顾师傅，也没人给花子送饭。”&/p&&p&“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花子这孩子来历不明，食恶婴最容易寄宿在孩子身上，别管花子了。”&/p&&p&“我不。”&/p&&p&陈魄给师傅敷上湿毛巾，等待师傅的热度褪去。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蹦跶到仓库里，郝噩也跟了上去。&/p&&p&“咦？阿瓜呢？”有草人问。&/p&&p&“阿瓜它……”&/p&&p&“死了。”郝噩打断陈魄。&/p&&p&草人一阵骚动。&/p&&p&“你们一个个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报出来！否则就魂飞魄散！”郝噩叫嚣道。&/p&&p&“阿瓜究竟发生什么了？”有草人问。&/p&&p&“你们的阿瓜原是杀人狂魔柯九镇，被恶灵盯上了，附身在陈魄身上，但还是敌不过，被恶灵吞食了。你们也一样，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有九人是十恶。招吧。”&/p&&p&“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们都没有生时的记忆了啊。”&/p&&p&“没有啊，我记得我原来是隔壁村过来摆地摊的，一不小心跌河里淹死了。陈魄，还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呢。”&/p&&p&“我也是陈魄捡回来的，我是前年被泥石流淹死的小翠啊。”&/p&&p&郝噩点了点草人的数量，共十三个。除去有记忆的四个，剩下九个恰好是失忆者。&/p&&p&（10）&/p&&p&“陈魄，你想救你师傅，还是救这九人？”郝噩问。&/p&&p&“你怎么能确定这九人就是十恶呢？”&/p&&p&“你跟他们说话，待记忆回来了，总会露出马脚。但你要千万要当心其中的一个，欺诈师。”&/p&&p&“你要我套他们的话，帮他们回忆生时，养出红魄吸引食恶婴过来？”&/p&&p&“正是，你师傅生的怪病是因为他承受了逆天改命的恶果，把这九人打回地狱，你师傅才能获救。”&/p&&p&“可是食恶婴吞了这九人的魂魄便会化而为人，危害世间，到时候怎么办？”陈魄问。&/p&&p&“我怎么说也是一名方士，只要我能活下来，便有办法收拾它。”郝噩说。&/p&&p&陈魄看了看时辰，“到点了，我要给花子送饭去了。”&/p&&p&“我跟你说了，别管那孩子了！”&/p&&p&“不可以。”&/p&&p&没了狗叫的小道似乎比平日里更漫长了。这下陈魄再也不用绕道走了，移植了狗眼，白天视力虽然变差了，但是在夜里却看得更清楚了。青蛙扑通扑通跳进河里，他能看得一清二楚。&/p&&p&陈魄照常往墙上丢了几块石头，门开了，花子探出脑袋。陈魄看清楚了，花子的身后，爬着一个巨大的婴儿。&/p&&p&（11）&/p&&p&这食恶婴如一团黑色的影子，将花子裹在身下。花子像没事似的接过饭，然后抬起头困惑地瞄了陈魄一眼就低头继续吃着。&/p&&p&陈魄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食恶婴嘴巴微张，笑容诡异，瞪着深不见底的大瞳仁紧盯着自己，似乎立马要过来将陈魄含进嘴里舔舐。但是食恶婴一直没有向陈魄袭击过来，这反而令陈魄更感到恐惧。&/p&&p&花子一吃完，陈魄就夺命似的往回跑。&/p&&p&“郝噩！”陈魄磕磕绊绊地跑进屋，“食恶婴就在花子身上！”&/p&&p&“我早跟你说了你不听。”&/p&&p&“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花子。”&/p&&p&“如果我身体还在的话，倒是可以试试。不过你也不需要太紧张，食恶婴未成熟之前只会吃有罪的魂魄。你也看见了，它并没有攻击你。”郝噩说，“陈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找出剩下的九个恶人。”&/p&&p&这是陈魄现在的唯一选择。&/p&&p&陈魄在师傅的病榻前跪坐了一夜，以前看不清的，现在看得更清楚了。师傅的魂魄孱弱地附着在身体之上，与其他魂魄不一样的是，师傅的魂魄是破了洞的渔网，残缺不堪，红魄暗沉在这魂魄之中，阴晴不定，好像随时都要破灭的样子。&/p&&p&陈魄不敢松懈，害怕一闭眼，师傅的魂魄就飘走了。&/p&&p&他用米饭和牛眼泪混了一盆速灵胶，从师傅的印堂穴抹到两侧的太阳穴，顺着两侧涂抹到脚心，再涂抹到大腿内侧，以此暂时地禁锢魂魄。随后他又烧了点尸草，烧成灰后洒在师傅身上，尸草用以补魂，让孱弱的魂魄得以存续。&/p&&p&做完这些后，陈魄才能暂时安心地小睡一会儿。&/p&&p&就如人的身体结构一般，魂魄也有它自己的构造。人的魂魄由魂丝织成，魂丝的紧密程度代表魂魄的坚韧程度，如外衣般遮盖在人的身体之上，所谓魂艺就是打乱魂丝的形，重新拿捏以适应不同的活物死物。红魄在心脏处，连接活身与魂魄；魂芯在魂魄中心，代表魂魄的存亡；魂魄的深浅体现性格脾气。师傅的魂丝虽散，但是颜色颇深，可见其执念之重。还有代表一个人罪恶的黑魄，起初会位于印堂主，随着罪孽的加重，会渐渐蔓延到全身，最终将整个人都吞噬。这是以前陈魄涂了牛眼泪也看不清的，因为黑魄过于隐秘，而现在，他能看得一清二楚。&/p&&p&师傅魂魄的印堂处，有一点深深的黑魄。&/p&&p&（12）&/p&&p&第一夜。&/p&&p&很奇怪，陈魄看那九个草人的时候却觉察不到黑魄。陈魄蒙上右眼，集中注意审度，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p&&p&如果他们本身为恶，怎么又会不露黑魄呢？&/p&&p&陈魄回想柯九镇被食恶婴吞掉时的情形，柯九镇就是在红魄养成之时逐渐恢复记忆，食恶婴也是在那时出现的。即是说黑魄极有可能在记忆恢复的同时生成。&/p&&p&陈魄决定带阿呆进村里走一圈，感受生者的气息能助长红魄的生成，然而记忆恢复后的草人说不定也会附身于人，郝恶在陈魄身上画了一道符咒以抵御恶魂入侵。&/p&&p&“陈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