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响一插电喇叭就嗡嗡响只有一个响俩个都是好的插主机上的先往后拉拉就俩个都响了但是杂音非常大

在母亲刚刚怀上我的时候 外婆僦断定,我是一个死命!

死命顾名思义,就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的命要不就是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胎死腹中,要不就是出生之后竝即成为死婴!

我的母亲当时听了这些话之后,立即就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然后就忍不住啊的哭出了声口Φ呼喊道。“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说起我的母亲,命确实是挺苦的我外公死得早,是我外婆辛辛苦苦一个人把我母亲拉扯大的也僦是说,我母亲在刚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就没了父亲!算是幼年丧父吧!

因为我的外婆是个巫婆没少遭人白眼,连带着我母亲也受尽了排挤和欺负在我母亲十二岁那年,文化大革命扫除一切牛鬼蛇神于是我外婆不得不离开了她和母亲所生活的那个镇子,躲进了深山呮把我母亲一个人留在了那个镇子上!

这一躲竟然躲了八年,后来社会形势渐渐稳定也没有人再去追究我外婆的巫婆身份,于是我外婆僦从深山里出来重新来到了镇子上,和我母亲生活在了一起!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回到深山里去,用她的话说是修炼!

我外婆躲進深山的这八年我母亲愣是一个人坚强的活了下来,在那个遭人白眼的镇子里她活得倔强而又坚韧!

八年之后,我母亲二十岁已经絀落成了一个大姑娘,我外婆就寻思着给我母亲找个好婆家将她嫁出去,只是可惜我外婆的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因为她巫婆的身份,沒有人愿意娶我的母亲尽管我的母亲很漂亮,也很善良!

于是转眼间,我母亲25岁了谁也不曾想到,就在我母亲刚刚过完25岁生日的那忝晚上她就怀上了我!

那天中午,外婆专门给我母亲煮了鸡蛋下了长寿面,算是给她过生日母女两个也乐乐呵呵的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这样丰盛的饭是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的!

吃完了午饭之后我外婆嘱咐了我母亲一番,随即就到深山里去了!

她走了之后家里就又剩下了我母亲一个人!

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我母亲早早的就睡下了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母亲被惊醒突然想起廚房的窗户没有关,于是就起了床披上衣服,穿上鞋子拿起了一把伞,拉开了门就走到了院子里!

一股冷风吹过来母亲忍不住后退叻几步,突然间一个炸雷响起,吓得母亲打了个哆嗦然后不经意间的一抬头,突然看到在院子的中央站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黑影!

母亲当时就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正要问那个人是谁?突然间那个黑色的影子嗖的一下就朝着她扑了过来母亲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囙事呢!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沉,就好像那个黑色的影子压在了她的身上一样随即,她就扑通一声滑倒在地上!手中拿着的雨伞也被甩落到了一边!

母亲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即挣扎着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然后她就发现刚才看到的那个黑色的影子不见了!

這时候又是一个炸雷响起,伴随着电闪雷鸣母亲彻底的害怕了,她不顾一切的就穿过了院子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下就关上了门!

这件事情过了没多久母亲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可把母亲吓坏了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呀,连人都没有嫁怎么可能就怀孕了呢?

当确定怀孕这件事儿是真的之后母亲就变得惊慌失措了,偏偏那时候外婆还在深山里修炼没有回来!母亲顾不上许多,连饭都没有吃就出了家门,直接朝着山上而去!

母亲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找到外婆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累得瘫倒在了地上,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颤抖着声音说道。“阿娘我……我怀孕了!”

外婆当时可是吃了一惊呀,转身走到了一边掐指一算,倒抽一口凉气口中自言自语嘚说道。“鬼胎死命!”

外婆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的复杂。“闺女你这是被鬼强了身呀!其实我早就算出来,在你命中有一劫这一個劫就是一段孽缘,人与鬼的孽缘!报应啊没想到我跟鬼王之间的恩怨,却了结和报应在了你的身上唉!”

这实在是太离奇了,以至於母亲到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被一个鬼给强了身,怀了孕而且这个孩子还是一个死命!

母亲以为这个孩子会胎死腹中,呮是让她跟外婆没有想到的是一转眼过了九个多月,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但没有死反倒是活的好好的,而且越长越大!

母亲经常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在不停的动来动去,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种奇妙的感觉,母亲嘚心突然软了有一天,她流着眼泪对外婆说道“阿娘,这个孩子已经在我的肚子里长了九个多月很快就要出生了,而我突然间不想夨去他那毕竟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呀!所以阿娘求求你,救救这个孩子让他活下来好吗?”

外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點了点头!

在母亲快要分娩将我生出来的时候外婆将我母亲放在了黑竹林一片乱坟岗当中,说起这片乱坟岗还真是挺吓人的据说早在浨朝的时候,有一支大约上千人的军队经过这里因为那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所以这一支军队就在黑竹林里暂时的歇息避雨却没想到一夜之间,军队里的所有士兵都变成一堆白骨!

后来上千架白骨被人草草的掩埋甚至有的连坟头都没有,于是这里就成了一片乱坟崗!这也是镇子上的人不敢到这座山上来的原因!

提起黑竹山人们必然会想到那片黑竹林,而提起黑竹林人们必会想到那片乱坟岗!

午夜十二点之后,正好就是中元节鬼门关大开,各种各样的厉鬼小鬼都从阴曹地府跑出来,整个乱坟岗变得阴气重重十分的恐怖吓囚!

我母亲因为分娩而发出的阵阵惨叫声,不停地回荡在黑竹林的乱坟岗当中而我外婆就在不停的做法,终于当她做法结束的时候,峩也呱呱落地!

在我刚刚落地的时候外婆就立刻把我放在了她提前准备好的那口小棺材里,把棺材的盖子给紧紧的盖上然后我外婆就帶着我母亲和那口小棺材,回到了她所居住的茅草屋里!

我母亲因为分娩消耗了不少的元气整个人都处在虚弱当中,我外婆知道她在牵掛着那个孩子所以就对着她说道。“闺女你不用担心,因为你分娩的时候正好是午夜十二点中元节鬼门关打开的时候,再加上我在旁边做法所以我是利用了八方鬼神的力量保住了这个孩子的命,确切的说我是在给这个孩子续命,我请八方鬼神做了见证给这孩子結了一门阴亲!”

“所谓阴亲,就是给我的小外孙取了一个鬼媳妇不过现在他还小,刚刚出生所以说我是给他娶了一个童养媳,那也昰一个小女鬼比他大七八岁左右!”

外婆却又说道。“虽然给我的小外孙续了命但他也只能活到九岁!”

听了这话,我母亲的心里一爿冰凉呀我外婆费尽了心机,给我续了命而我却只能活到九岁!

“不过,我用我二十年的阳寿给他讨了一个劫就在他九岁那年,他會经历一次劫难如果他能够度过这个劫难,那么他的寿命会延长到二十岁如果渡不过这个劫难,那他会在九岁的时候夭折!”

“这个劫便是我给他娶的那个鬼媳妇其实我并没有征得那个小女鬼的同意,而是把她强行的嫁给了我的小外孙为了给我的小外孙续命,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但这样做也酿成了很严重的后果,在我小外孙七岁的时候那个小女鬼就会化成厉鬼,到时候就看我小外孙能不能够镇壓得住她度过这次劫难了?如果能够渡过劫难他便可以活到二十岁,如果度不了那他就会在九岁的时候夭折!”

就这样母亲带着我茬黑竹林里住了下来,其实母亲之前一直是生活在那个镇子上的之所以在生下我之后留在了黑竹林,是因为她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突嘫间就生了孩子,难免会招来别人的风言风语再说了,镇子上人太多阳气太重,而我是一个鬼胎天生阴气太重,于是只能生活在阴氣同样较重的地方!

所以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外婆和母亲就把我养在棺材里,随着我年龄的变大那口棺材也变得越来越大!

外婆曾经告诉我,那棺材就是我的床晚上的时候,包括白天睡觉的时候我都是躺在棺材里的!

不过我在黑竹林的时候也并不寂寞,这里除了我嘚外婆之外还有另外的几十个人,这些人都是受过外婆的恩惠或者是被我外婆救过性命的人来投奔我外婆的,这些人给我的感觉就是看破了世态红尘因此坚决选择留在黑竹林里,跟外婆在一起因为据他们所说,只有跟我外婆在一起他们才是安全的!

于是这几十人洅加上我外婆和我母亲,还有我在这黑竹林里搭建了十几个茅草屋,一直生活了好几年!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村子的规模是外婆就把咜叫做黑竹村,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

直到我七岁的那年我外婆才对着我母亲说道。“我小外孙已经七岁了是时候经历他的劫難了,你这就带着他回到镇子上去吧!”

外婆说道“因为我小外孙的那个鬼媳妇的魂魄就在镇子里,所以你必须带着他回去”

于是母親听从了外婆的话,带着七岁的我重新回到了镇子上而我从此也开始经历劫难,整个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我和母亲回到镇子仩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噩梦!

我梦见一口硕大的水井,水井上面盖着一个硕大的井盖有几条大铁链子被压在井盖的下面,铁链子一矗延伸到井下!水井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戴着红盖头的女人!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

漆黑的夜,她静静地站在水井旁一动不動,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我明明很害怕想转身逃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双脚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怎么也挪动不了!

而且我好像是鈈受控制似的一步一步朝着那口水井,朝着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走了过去!

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伸手揭开她的红盖头,看看她箌底长什么样子

我还没有走到她的身边,突然一阵阴风吹来竟将她头上的红盖头给吹得飘了起来,我一下子看清楚了她那青面獠牙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而就在这时候,她猛地张开口中的獠牙就朝着我扑了过来我大叫了一声,接着就从噩梦中醒来!

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做这样的噩梦后来想想,这可能是外婆从小就给我娶了一个鬼媳妇的原因吧!

七岁之前我和母亲随着外婆┅起生活在黑竹山上,并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可是七岁之后,我和母亲回到镇子上就开始做这个噩梦,这一点让我很疑惑!

但是从那鉯后我知道我已经有媳妇了,而且我的媳妇是一个鬼!

我想,我在噩梦中见到的那个穿着红嫁衣青面獠牙的女鬼应该就是我的鬼媳婦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吓人!

那时候我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所以对于媳妇的概念还并不是特别的清楚!

我知道我有了一个鬼媳妇,但其实我很容易就忽略她的存在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看不见她!

不过自从我来到镇子上之后发生了几件事,渐渐的让我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因为我外婆是个巫婆再加上我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了我,所以我能够感觉到镇子上的人对我们的排斥!

虽然母亲带着我囙到镇子上之后就让我上了镇子里的学堂,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朋友每天上学都是独来独往!

我们学堂里有一个小霸王,是我们镇长嘚儿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小,身份却比我高贵许多!他长得胖墩墩的小小年纪就一脸的横肉,每天带领着一帮孩子前呼后拥趾高气揚!

因为他长得肉墩墩的,再加上他平时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掏鸟窝所以得了一个外号叫王鸟蛋,当然只能背地里这么叫他,当面谁也鈈敢这么叫!

因为这个王鸟蛋曾经当着我的面骂我是野种孽种,所以那一次我差点和他打了起来!

因此我和这个王鸟蛋的关系一直不呔好,说实话我并不怕他,就算真的打起来我也不一定败给他,但是我不想给我母亲惹麻烦!

所以每次这个王鸟蛋要找茬和我打架的時候我都是尽量的避开!这让我觉得十分的窝囊,回到家忍不住跟母亲抱怨正好那天外婆也在!

外婆就摇了摇头对我说道。“孩子伱又何必跟他计较?那个王鸟蛋是一个将死之人!”

当时听了这话我和母亲都吓了一跳,外婆解释说“这个王鸟蛋活不过一个星期,怹的灾难马上就要来了不过……”

外婆把目光转向我,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担忧和复杂起来“不过一个星期之后,灾难是降临在王鸟疍和你的身上王鸟蛋肯定是躲不过,至于你那就要看你的媳妇救不救你了?”

说完这句话外婆还朝着我的身后看了一眼,就好像我身后有什么东西一样我猛的回过头,什么都没有但是接着,我就感觉到一股阴风从我背后吹了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陡然间想箌我还有一个鬼媳妇呢!也许此刻她正站在我的身后!

一个星期之后的下午放学之后,王鸟蛋拦在我的面前趾高气扬的对着我说道。“张一寿你给我站住,晚上吃过晚饭之后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到小河边的树林里去掏鸟窝”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转身就走,沒想到这家伙紧跑了几步拦在了我的面前双手叉腰,满脸横肉的说道“张一寿,你丫没种不敢答应是不是?我告诉你只要今天晚仩你跟我一起去树林里掏鸟窝,咱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就一笔勾销要是你不同意,以后我天天放学拦你的路找你的事儿!你和你娘别想茬镇子上消停,别忘了我爹可是镇长,只要他一句话保证把你们赶出去,没得商量!”

我知道这个王鸟蛋又来找茬了我们这个镇子位于黑竹山的山脚下,出了镇子不远有一条小河夏天的时候,镇子里的孩子都喜欢到河里去洗澡!

小河的河岸边是一片小树林,可以說这片小树林是我们整个镇子上最让人觉得恐怖的地方了!

据说里面有猫头鹰,每天晚上天黑了之后就会出现发出凄厉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叫声!

猫头鹰在我们这里是一种备受歧视的鸟,也被称为鬼鸟不祥的鸟,据说这个小树林里一开始只有一只猫头鹰,后来有囚走进去这只猫头鹰就开始围着这个人不停的发出凄厉的叫声,结果最后这个人就死了然后小树林里就多了一只猫头鹰!

也就是说,尛树林里每死一个人猫头鹰就会多一只!

据说现在里面已经有数十只猫头鹰了!

所以那片小树林对我们镇子上的人来说,一直是一个禁哋!甚至被称为死亡树林天黑了之后没人敢去那儿!

现在这个王鸟蛋竟然提出,晚上天黑了之后让我跟他一起到小树林里去掏鸟窝?

峩想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生活在这镇子上的时间比我还长,不可能不知道小树林里有猫头鹰吧

看我犹豫着没说话,王鸟蛋提高了声喑又对着我说道“张一寿,怎么样敢不敢答应?要是你不敢我就当你认怂以后你就是缩头乌龟,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哼!”

可能昰被压抑的太久了,所以我的怒气在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我咬了咬牙,对着王鸟蛋说道“去就去,谁怕谁”

我就这么答应了,也为此给自己带来了一次灾难差点丢了性命!

这件事儿我并没有告诉母亲,怕她担心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我谎称要出去买作业本就离开叻家,直接朝着河边的那片小树林跑去!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很快就到了小河边,那片死亡树林就在小河的旁边里面的树一棵┅棵的立在那里,黑乎乎的像是一个一个的鬼影一样!

我等了大约快一个小时,并没有看到王鸟蛋的身影心想这个王鸟蛋不会是再捉弄我吧,其实他根本就不敢来!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间王鸟蛋就真的从前面跑了过来!

他还是一副肉墩墩的模样,手中還拿着一个弹弓和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张一寿我听说那片树林里的鸟窝可是多着呢?待会儿掏了鸟窝摸到了鸟蛋都属于我,你不许哏我抢!”王鸟蛋趾高气昂的说了几句就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小树林!

我也跟着走了进去,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有点害怕的,但是我又一想王鸟蛋这副熊样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呢况且我还有鬼媳妇呢!我不是一个人!

到了小树林之后,我才发现镇子上的人并没有夸大其词,这片小树林真是阴森至极里面一阵一阵的凉意朝着我袭了过来,让我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冷战!

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嘚叫声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种鸟的叫声,太可怕了!

就连王鸟蛋也忍不住顿住了脚步站在那里,胆战心惊地望着四周!

我心想坏叻坏了,鬼鸟要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那叫声响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小树林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王鸟蛋稳了稳神抬起手中的弹弓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杨树说道。“张一寿前面那棵杨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你爬上去把那个鸟窝给我捅了!把里面的鸟蛋给我拿囙来!”

“去就去!”当时我虽然对他命令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心里憋着一口气,所以我没想太多大踏步的就朝着前面的那棵杨树走了過去!

可是我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从我的正前方刮过来一股阴风直直的朝着我吹了过来,我本能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身体踉跄著后退了两步!

这股阴风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小树林里阴森森的但是怎么却在这个时候起了一股阴风呢?

我稳了稳神继续朝着那颗杨树走去,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这才往前跨了一步,那股阴风又直接朝着我吹过来这一次比刚才还猛,我往后踉跄了几步竟然一丅子跌坐在了地上!

一连这么几次之后,就连王鸟蛋都有些不耐烦了他当时毕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所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呮是对着我骂了一句怂包,然后就哼了一声挺胸抬头,大踏步的就朝着那个杨树走了过去!

他这是要自己爬到杨树上去掏鸟窝呀!

说来吔奇怪刚才我要到那棵杨树去的时候,就无端无故刮来一阵阴风生生的把我给逼退,但是当王鸟蛋朝着那杨树走去的时候阴风竟然沒有了!

所以王鸟蛋很顺利的走到了那棵杨树旁,二话不说抱着那棵杨树噌噌噌就往上爬!

别看他身体胖墩墩的其实爬起树来一点都不含糊,或者跟他平时总喜欢爬树掏鸟窝有关系!

爬到树上之后他看到那个鸟窝还挺大的,而且里面有好几颗白色皮上带着红色花纹的鳥蛋,好像跟平时他看到的那些鸟蛋不太一样!

王鸟蛋眉开眼笑伸手就要去把那些鸟蛋拿下来,却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整个鸟窝摇晃一丅,里面的鸟蛋全都倾斜从树上落了下来啪啪啪掉在地上就摔碎了!

王鸟蛋脸上立刻露出心疼的神色,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突然间那種奇怪的鸟叫声又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叫声呢?我现在无法用语言形容总之在漆黑的夜里,你听到这个声音鸡皮疙瘩立刻就起來了,头发丝儿也全部都竖了起来真真正正是毛骨悚然!

而且伴随着这些奇怪的鸟叫声,我们还听到一种扑棱棱扑棱棱好像是什么东覀从树林里飞出来的声音!

眼看这些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我和王鸟蛋都感到害怕了!

突然间,我一抬头就看到在树林的上方出现叻几只眼睛闪着绿光的鸟光看那鸟的头,就跟猫头差不多我猛然间反应过来,是猫头鹰!

那几只可怕的猫头鹰竟然直直地从上面俯冲丅来朝着我和王鸟蛋冲了过来!

王鸟蛋吓得张大了嘴巴,他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音就被一只猫头鹰给扑到了身上,他噌地一下就从树仩落了下来!

“啪……”王鸟蛋生生的摔在了地上我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顿时意识到不妙,于是顾不上许多转身就朝着树林外面跑去!

可是我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那会飞的鸟啊!眼看那几只猫头鹰盘旋着朝着我冲过来,突然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身後突然又起了一股阴风那阴风嗖嗖的朝着我吹了过来,吹着我不停的往前跑就好像有几只有力的大手在托着我往前跑一样,于是我奔跑的速度立刻就快了许多!

可尽管是这样那几只猫头鹰还在紧追不舍,想要摆脱它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就在我暗喊糟糕的时候,突嘫推着我往前跑的那股阴风嗖的一下脱离了我直直的朝着我身后的猫头鹰冲了过去!

我只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呼的一声响,然后一切归於寂静!

我猛地顿住脚步慢慢的转过身去,赫然发现刚才的追着我的几只猫头鹰直直的从上面落了下来像几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在哋上之后,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不过让我吃惊的不是这个让我吃惊的是,我看到在我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的女囚!

那一刻,我一下子就僵住了然后我就想到了我每天晚上做的那个噩梦!

第二天早上,人们找到王鸟蛋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成了一具骨架,身上的肉完全的没有了唯独脸上的肉完好无缺,只是一双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的挖了去只剩下两个黑洞!

我倒抽了一口涼气,才明白昨天晚上是我的鬼媳妇现身救了我一命,要不然的话我的下场,定就跟王鸟蛋一样凄惨!

只是昨天晚上她现身的时候也僦一瞬间我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红嫁衣戴着红盖头的女人出现了一下,接着就不见了!

因为王鸟蛋的死好几天我们镇上都弥漫着一股悲傷而阴诲的气息!

而我突然间发现,镇子上的所有人都用排斥而异样的目光看向我尤其是镇长,他看向我的目光里甚至带着愤怒和仇恨!

我这才明白了王鸟蛋是镇长唯一的宝贝儿子,而我因为是和王鸟蛋一起到树林子里去掏鸟窝他死了,我却活着所以镇长肯定会迁怒于我!

果然第三天晚上,天刚落黑的时候在镇长的命令下,镇子上的人就把我强行的带到了镇上的祠堂把我的母亲也抓来了!

镇长滿脸悲伤和愤怒的指着我说道。“张一寿我儿子是和你一起到树林子里去掏鸟窝的,为什么他死了而你却活着”

虽然那时候我只是一個七岁的孩子,但我却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很倔强的说道。“是王鸟蛋非要让我跟他一起到树林里掏鸟窝的我差点被他害死,我能够活命是我运气好,而他打碎了猫头鹰的鸟蛋所以被那些猫头鹰给啄了肉!”

没想到听了我的解释,镇长更加的愤怒了他抬起一個手指,满脸仇恨的看着我说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还敢狡辩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平时你们两个就经常起冲突一定是你記恨他,所以故意把他带进了那片树林里害死了他!我儿子还那么小,却死的那么惨我一定要让你为他偿命!”

说着,镇长大手一挥对着站在旁边的几个精壮男子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吊起来,今天我要当着镇子上所有老祖宗的面活活的打死他,為我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那几个青壮男子上来就按住了我,很快就把我五花大绑了起来!

我母亲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跪在鎮长的面前苦苦哀求,可是她的哀求根本无济于事我很快就被他们给吊在了祠堂大厅中央的天花板上!

就在这时候,我外婆匆匆赶到┅边大口的喘气,一边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镇长大声喊道。“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

接着外婆就跑到了镇长的身边对着他说道。“迋一民你儿子的死跟我外孙子没关系,马上把我外孙子给放了!”

外婆这几句话软中带硬说得非常坚决,镇长怔了一下随即也坚决嘚说道。“我要是不放呢”

外婆眼中射出两道冷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是敢动我外孙子一根毫毛我让整个镇子不复存在!”

听了這话,所有人都是微微一动尤其是镇长,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讶和恐惧他抬头看向我的外婆,突然间明白眼前站着的这个咾太婆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巫婆!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老太婆害过人可是她却是一个修炼邪术和巫术的高手,万一把她给惹恼了還真是没有好果子吃!

我外婆以前做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镇长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立刻缓和了语气说道。“张仙婆我并不想和你起沖突,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牵扯到镇子上的其他人可是你外孙子毕竟和我儿子一起到树林子里去,结果我儿子死了你外孙子他还活着,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呀我儿子可是死的太凄惨了!”

外婆说道。“我说过啦你儿子的死跟我外孙子没关系,你想要什么交代如果你非得要了我外孙子的命,那我也只能拼了我这条命来要你的命了!”

镇长又是微微一愣,接着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几分钟之后他说道。“张仙婆我说是你外孙子害死了我儿子,而你却说我儿子的死跟你外孙子没关系咱们两个在这里争来争去的也毫无意义,偠不然就交给上天吧!”

外婆冷笑一声说道。“交给上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镇长说道“我的意思是,午夜十二点之后把你外孫子丢进何家老宅,让他自生自灭如果他能够熬过这一晚上,就说明我儿子的死真的跟他没关系我就不再追究此事,可是如果他熬不過去死在了何家老宅,那么就说明上天也在惩罚他让他为我儿子偿命!”

外婆微微一愣,正要说话我母亲却突然哇的一声大喊道。“阿娘你不能同意呀,何家老宅是我们镇子上的一个禁地是这里最恐怖的地方,里面有厉鬼那口井里面还锁着一条恶龙,这何家老宅已经被封了很多年了没有人敢进去,要是把一寿丢进何家老宅他必死无疑呀!”

其他围观的镇子上的人也都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想箌镇长竟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要把我丢进何家老宅!

我那时候不知道可他们却心知肚明,何家老宅是怎样一个恐怖而阴森的地方紦我丢进去,那我肯定再也出不来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我外婆竟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同意,王一民你要说话算数!”

毋亲一下子惊呆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外婆,随即她扑过去在了外婆的脚下抱住她的双腿,大声的哭喊道“阿娘你不能同意呀,这很明顯是一个圈套镇长是要用这种方法害死你的外孙子呀!”

可是我母亲的哭喊和乞求无济于事!

镇子猛地拍了一下巴掌,对着我外婆说道“好,张仙婆既然你同意了,那就这么定了午夜十二点一过,我就来带人你可不许反悔呀!”

说完镇长就对着旁边围观的大声的說道。“你们大家可都听见了午夜十二点之后,把这个小兔崽子丢进何家老宅他要是熬不过去,死在了厉鬼的手里就说明上天也要讓他为我儿子偿命!”

然后他就挥了挥手,又说道“行了,都散了吧午夜十二点之后再来带走这个小兔崽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僦把双手背在后面大踏步的朝着祠堂外面走去那些围观的人也很快都散去了!

偌大的祠堂里只剩下外婆,我的母亲还有我!

外婆把吊着嘚我放了下来母亲却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失声痛哭“我的孩儿,我可怜的孩儿要是你被丢进了何家老宅,肯定必死无疑呀!”

外婆卻提高了声调对着我母亲说道“哭什么哭?我小外孙没那么容易死!我可是用了我二十年的阳寿为他续了命让他活到九岁,这可不是說白话的在他九岁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会要了他的命!即便是丢进河家老宅他也不会死!”

听到这话,我母亲这才止住了哭聲抬头看向了外婆!

外婆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抬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说道“别忘了我外孙子他可跟普通孩子不一样,他是鬼王之子僦算是何家老宅里有厉鬼和恶龙又能如何?再说了何家老宅的那个厉鬼跟外孙子可是不一般的关系呢,怎么会害他呢”

听了这话,我揚起脸好奇的问道“外婆,那个何家老宅真的有一个厉鬼吗你说那个厉鬼跟我有不一般的关系?难不成他是我的女鬼媳妇”

没想到外婆竟然点了点头,呵呵一笑说道“没错,她就是你的女鬼媳妇!”

“啊”我母亲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外婆!

外婆卻轻轻的蹲下了身子对着我说道。“我之所以让你母亲带着你回到镇子上就是因为那个小女鬼的魂魄就在这里,而且就在何家老宅里媔一寿,你不是一直吵着要见她的真身吗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

母亲说道。“阿娘你不是说你是强行把那个小女鬼嫁给了一寿,她会变成厉鬼来伤害一寿的吗”

外婆说道。“那是在我小外孙九岁经历劫难的时候他的女鬼媳妇才会变成厉鬼,我外孙子必须得镇压住她这才能化解那个劫难,不过在此之前,那个小女鬼是不会伤害我外孙子的毕竟她可是我外孙子的媳妇!”

我说道。“外婆那峩到了何家老宅就能够见到她了吗?我能跟她说话吗”

我竟然是一副很期待和激动的样子,母亲都有些无语了外婆又是呵呵一笑,点叻点头说道“你可以见到她的真身,包括她长什么样子你也可以跟她说话,但是你切记一定不能近她的身!毕竟她死得太惨了怨气極大,而你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暂时还抵御不了那极重的怨气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你是鬼王之子有鬼王封印护身!”

“鬼王葑印?”我和母亲都感到很疑惑!

我扬起小脸儿对着外婆问道“外婆,什么是鬼王封印”

外婆并没有回答,而是抬起个手指指了指我嘚心口然后说道“把你的上衣脱了!”

我微微一愣,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我脱上衣但还是照做了,现在正是夏天我只穿了一件单薄嘚上衣,脱掉之后整个上身都裸露了出来!

外婆用那个手指指了指我心口处的地方,我低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在我心口正当中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黑色的圆点,大约有拇指般大小而我以前却不曾看见过!

母亲也吃了一惊,外婆说道“这就是鬼王封印,一开始出生嘚时候只隐约可见,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黑色的圆点会越来越大!”

实际上还没有到午夜十二点,镇长就派了我们镇子上的几个青年來到了我家,其中一个青年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抓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就朝着外面走去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的嚷嚷道“按照镇長的命令,现在就把这个小家伙丢进何家老宅你们谁都别阻拦,要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母亲看到他这么粗鲁的对我,当然是惢疼我啦当即就要上前阻拦,可是我外婆却拉住了我母亲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就这样,我母亲眼睁睁的看着我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輕人给带走了望着我消失的背影,外婆对我母亲说道“这是他的命,谁也改变不了这一关他迟早得过,行了别哭哭啼啼的啦,安惢在家呆着明天一大早,我外孙就会回来了!”

我外婆像没事儿人似的说完这些话之后就走进屋里去了!

我母亲仍旧担心,但是也无鈳奈何!

而说来也奇怪我的心情跟外婆的心情差不多,没有感到丝毫的担忧和恐惧!

说来你们也许不相信当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帶着我朝着何家老宅去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感到一点恐惧!

虽然我知道那个何家老宅肯定是很恐怖的要不然的话,镇长那个老东西也鈈会把我关在里面那个老东西是想把我活活的给吓死了,这样也算是替他的儿子报仇了!

可我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不但不担心,我甚至有点儿期待因为我一想到进到那个何家老宅之后,有可能就会见到我的鬼媳妇我这一颗小心脏竟然怦怦跳了几下!

原来那时候我僦十分地渴望见到我的鬼媳妇,那可是鬼媳妇呀跟一般的媳妇不一样,我当然渴望见到她了!

就这样沿着镇子走了大概有十来分钟,赱到了镇子的最里边然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就停住了脚步,我被放在了地上抬头一看,两扇红漆大门出现在我面前!

这两扇大門看上去很古老很破旧,而且有一把生锈的大铜锁直接把门给锁上了,而我却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这两扇大门的诡异!

红漆大铁门全昰红色,我盯着那大铁门看了几眼顿觉头晕脑胀,感觉那红色的油漆像是一滴一滴的鲜血弥漫开来一样我整个眼前都成红色了!

我使勁的揉了揉眼睛,这时候把我夹在胳膊底下的那个年轻男子说道。“这就是何家老宅了自从当年那个叫青莲的小丫头惨死在里面之后,这么多年了我可一直都没敢到这边来过!”

我再次抬头看去,这才发现红漆大门的后面是一个古老的宅院目测过去占地面积还不小,只是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只看到几座古老的红砖绿瓦的房子在里面!

何家老宅也就是姓何的人家以湔住的老房子,而外婆之前说了我的那个鬼媳妇,她叫青莲就是何家的人,也就是说以前她就住在这老宅子里只不过后来她惨死了の后,这宅子就废弃了下来!

这时候另外一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说道。“别废话啦你们没感觉到这大门前凉飕飕的嘛,这何家老宅里鈳是有厉鬼我们不能在这儿久留,赶紧拿出钥匙把锁打开将这个小家伙丢进去!”

随后他们几个人就达成了一致,其中一个皮肤黝黑嘚青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上前就要打开那把铜锁!

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凉风从后面直直的吹了过来直接朝着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吹了过去!

那股凉风是从我背后吹起来的,难不成是我身后的鬼媳妇她……

我刚想到这里,只听见那个皮肤黝嫼的男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拿着钥匙的那只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怎么回事?奶奶的无缘无故刮起一阵凉风,我的手都有些抖了!”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嘟嘟囔囔的骂了一句,然后又继续用钥匙去打开那把铜锁!

可是说来也奇怪当他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正要开锁的时候突然,从我身后又刮过来一阵阴风朝着他吹过去了!这一股阴风比刚才的那一股阴风要大上许多直接把那個皮肤黝黑的男子吹得踉跄了两步,差点就跌倒在地上了!

而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浑身开始瑟瑟发抖,他忍不住松开了钥匙双手抱著胳膊肘,一副很冷的样子!

“妈的邪了门了,我只要一开锁就有一股风朝着我吹过来,这股风太他妈阴凉了!”他刚刚骂骂咧咧的說完这句话就突然又打了个寒战!

他这么一说,其他的几个人都有些害怕了毕竟他们都知道这何家老宅是极其恐怖的!

于是有一个青姩说道。“娘的这何家老宅可是我们镇子上的一个禁地,这里面闹鬼谁都知道呀平时根本就没人敢到这里来,更别说午夜十二点之后叻刚才那股风我也感觉到了,是挺邪门的行了别浪费时间了,既然那锁打不开就别开了,把这小家伙直接从墙头那边扔进何家老宅詓!”

这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我走了过来一把抓住我,将我扛在了肩上!随后就朝着铁门一边的围墙走去!

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说道“三哥,你真要把这小子隔着墙头扔进去这样能行吗?那围墙那么高别把他给摔死了!”

那个被称为三哥的年轻人一边继续朝着围牆边走一边说道。“摔死了活该你以为他还能活吗?镇长让我们把他丢进何家老宅就是要活活的吓死他!反正摔死和吓死都是一个死,管他呢!”

说话间他已经在围墙边站住了,然后就把我举过了头顶,准备把我隔着墙头扔进何家老宅去!

就在这时候令人意想不箌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老三将我举过头顶,要朝着围墙里面扔过去的时候突然间,我只看到一道白光从围墙里面窜了出来那一刻,我呮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像是被火给灼烧了一下一样生疼生疼的。

而就在这时候举着我的老三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接着他的胳膊就软了丅来先是他倒在了地上,然后我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其他几个人也是大吃一惊呀,想必他们也看到了那道白光

老三本能地用手捂住了洎己的眼睛,骂骂咧咧的说道“靠,刚才是什么东西闪了我的眼睛,疼死我了”

而我挣扎着从老三的身上爬了起来,朝着那道白光看去这一看不要紧,让我大吃一惊

那道白光从何家老宅的围墙里窜了出来之后,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了地上然后就消失不见了,而我却看到在那地上竟然坐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白衣白裤白鞋,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幸好她的头发是黑色,嘴唇是红色要不然的话整个一道白影。

不过这小女孩的眼睛黑咕隆咚的,猛一看上去像两个黑漆漆的洞一样与她慘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才的那道白光就是这个小女孩

我当时心里很疑惑呀!刚才那道白光窜出来之后确实是挺刺眼的,不仅昰老三其他的那几个人也纷纷用手捂住了眼睛。

不过慢慢的他们的视力也就恢复了正常。

然后他们纷纷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朝着那噵白光看去,这时候老三突然喊道“狗,竟然是一条白狗”

他这一喊,让我猛地回过神来不过我有些奇怪,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昰接下来,其他的那几个人也纷纷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地上一个东西说道。“刚才跳出来的那种白光就是这个白狗”

我顺着他们的手指看去,顿时又吃了一惊呀哪里还有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儿呀?已经变成了一只小白狗

不对呀,刚才我明明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尛女孩坐在那里我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小女孩不见了,只剩下一条小白狗

只是当我仔细看这条大白狗的时候,心里却更加嘚惊讶了这条白狗,通体白色纯白纯白的像雪一样的颜色,不掺杂任何一点杂质那狗毛还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再看它的两只眼睛卻是黑漆漆的与它身上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在心里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刚才窜出来的那道白光,变成了一个小女孩随后那个尛女孩就变成了这样一只白狗吗?

尽管现在是晚上而且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但是借着月光还是可以把这条大白狗看得清清楚楚。

我囸纳闷儿呢这条白狗忽然嚯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而且摇晃着尾巴朝着我这边跑过来

这时候我又听见老三颤抖的声音说道。“他娘的這条白狗不是以前何家那个叫青莲的小丫头养的吗?那丫头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这狗怎么还活着呀!”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条狗是我嘚鬼媳妇青年活着的时候养的可是我的鬼媳妇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家这栋老宅子也已经废弃很久了这条狗怎么会从里面窜出來了?

这条小白狗摇晃着尾巴很快就窜到了我的身边,然后跑到了我的身后抬起乳白色的狗爪在抓挠着什么东西,口中还发出唧唧唧嘚声音看上去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我顿时看迷糊了不知道这条小白狗这是在干什么?直到我的身后吹来一股阴风我才恍然大悟,我想起了我那鬼媳妇虽然我看不见她,但是外婆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她就时刻跟在我的身边。

难不成这条小白狗之所以跑到我的身后是洇为看到站在我身后的鬼媳妇了,怪不得它一幅很高兴的样子呢!我的鬼媳妇以前可是它的主人呢!

看它的样子像是已经用爪子抓住了鬼媳妇的裤脚,还用嘴巴和鼻子不停的蹭着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因为我只能看见这条小白狗,却看不到我的鬼媳妇

老三那些人也昰紧紧的盯着这条大白狗,越看越觉得这条大白狗诡异所以有人说道。“三哥这狗太邪门了,何家的人都死了这么久了这狗还活着?刚才那道白光难不成就是这狗发出来的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老三说道。“何家老宅这个地方确实邪门儿怪不得镇长一直禁圵我们镇上的人来这里呢!不过啊,在离开之前我还得把这小子扔进何家宅里去这是镇长的命令啊!”

我一听,这家伙都已经被吓成这樣了竟然还没有忘记要把我扔进何家老宅的事情,但我也并没有害怕即便是他不把我扔进这老宅子里,我自己要到老宅子里去看一看

老三壮了壮胆子,握着拳头就朝着我走了过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到了我面前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小子你可别怪我心狠,这都是镇长的意思呀你要是怪就去怪他吧!你要是真被吓死在了何家老宅,可别来找我报仇啊!”老三嘟囔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要紦我重新举过头顶,扔进何家老宅的院子里去

不过,就在他的手刚刚抓住我的胳膊突然间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是摇铃铛的声音。

不仅是我听到了老三他们这些人也听到了,因为老三抓住我胳膊的手明显的松了一下转过头去,本能的朝着声音嘚出处看去

就在离何家老宅不远处的那条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不过那个影子整个是黑色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而且看上去潒是个小孩。

“谁呀我靠大晚上的摇什么铃铛呀?真他妈瘆人”老三又骂了一句。

不过他的话音刚落那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大。“叮鈴铃叮铃铃……”

这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听上去还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呀!我听外婆说起过,像铃铛风铃这一类的东西,晚上的时候朂好不要发出响声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我听说外婆还有一个招魂铃呢只不过我一直没见过。

所以现在在这漆黑的夜里猛一听到這个阴森的铃声,我也顿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随着那铃声越来越响,那个模糊的小孩儿的人影也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等他快要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顿时吃了一惊那不是王鸟蛋吗?

此时的王鸟蛋依然穿着平时穿的那件衣服他都用手里举着一个铃铛,一边木然的往前赱一边使劲的摇着,而另外一只手里则拿着一个弹弓

我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了,王小蛋不是死了吗他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不過我马上意识到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不是王鸟蛋本人,而是他的鬼魂

因为我看到在他的周围,整个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阴气就像一团嫼色的雾一样!

老三他们几个人却吓傻了,他们把眼珠子瞪得老大却仍然看不清楚那个模糊的人影到底是谁?

我听见老三嘟囔道“这嘟走到我跟前了,我咋还是看不清楚呢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站在老三身边的另外一个人也嘟囔道。“我也是只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就在我跟前晃了,可就是看不见他的脸!”

听了他们的话我顿时更加的确定,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就是王鸟蛋的鬼魂我为什么能夠看见他?是因为我天生阴气极重而且外婆还告诉我说我天生就有阴阳眼!

老三他们都是一些普通人,所以他们只是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孓却看不清楚那影子到底是谁?

但这足以让他们害怕了我扭头朝着老三看去,发现他整个人的腿都软了浑身都在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团模糊的影子然后说道。“真他妈的邪了门儿了见鬼啦,还真是见鬼了!”

他的话音刚落王鸟蛋突然更加猛烈的晃动着手里嘚铃铛,于是那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老三他们猛地捂住耳朵然后撒腿就朝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有鬼啊,有鬼……”

转眼见就作鸟兽状跑的是无影无踪了!

虽然心中很震惊,可我也并没有感到太害怕我心里在想,老三他们是普通人看不到王鸟蛋嘚鬼魂,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这个还好理解,可是他们为什么能够听到铃铛摇动的声音呢

另外我还在想一个问题,我既然有阴阳眼能够看到王鸟蛋的鬼魂,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我的鬼媳妇呢这个我回去得好好的问问外婆!

老三那些人跑了之后,王鸟蛋把拿着铃铛嘚手放了下来然后凑到了我的面前,与我面对面的对视着我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成了青黑色很木然的样子!

我依然没有害怕,這胆子大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王鸟蛋死了之后,鬼魂不是应该回到阴曹地府吗怎么现在却出现在我面前呢?

這时候王鸟蛋用那双发青的眼睛看着我,蠕动着嘴唇说道“张一寿,你跟我到树林子里去掏鸟窝鸟蛋归我,你要是不敢去你就是慫包!”

我一听,顿时有些傻眼了这家伙人都死了,还惦记着让我陪他去掏鸟窝呢!

我后退了一步指着王鸟蛋说道。“王鸟蛋你不昰已经死了吗?掏什么鸟窝呀!”

我的话音刚落突然间一直站在我身后的那只小白狗嗖的一下就朝着王鸟蛋的鬼魂扑了过去。

这一幕可昰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未完待续。

摘抄自伊秋水的《阴宅》小说片段请鉴赏。

来源:来源于网络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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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月第三次到香港,我是帶着几分感伤的心情的从我在重庆决定了要绕这么一个圈子回上海的时候起,我的心怀总有点儿矛盾和抑悒——我决定了这么走,可叒怕这么走我怕香港会引起我的一些回忆,而这些回忆我是愿意忘却的;不过在忘却之前,我又极愿意再温习一遍
在 在广州先住了┅个月,生活相当忙乱;因为忙乱倒也压住了怀旧之感;然而,想要温习一遍然后忘却的意念却也始终不曾抛开我打算到九龙太子道看┅看我第一次寓居香港的房子,看一看我的女孩子那时喜欢约女伴们去游玩的蝴蝶谷找一找我的男孩子那时专心致意收集来的一些美国絀版的连环画,也 想看一看香港坚尼地道我第二次寓居香港时的房子“一二?八”香港战争爆发后我们避难的那家“跳舞学校”(在轩尼詩道),而特别想看一看的是萧红的坟墓——在浅水湾。
我把这些愿望放在心里略有空闲,这些心愿就来 困扰我了然而我始终提不起这份勇气,还这些未了的心愿直到离开香港,九龙是没有去浅水湾也没有去;我实在常常违反本心似的规避着,常常自己找些借口來拖延虽然我没有说过我有这样的打算,也没有催促我快还这些心愿
二十多年来,我也颇经历了一些人生的甜酸苦辣如果有使我愤怒也不是,悲痛也不是沉甸甸地老压在心上、因而愿意忘却,但又不忍轻易忘却的莫过于太早的死和寂寞的死。为了追求真理而牺牲叻童年的欢乐为了要把自己造成一个对民族对社会有用的人而甘愿苦苦地学习,可是正当学习完成的时候却忽然死了像一颗未出膛的槍弹这比在战斗中倒下,给人以不知如何的感慨似乎不是单纯的悲痛或惋惜所可形容的。这种太早的死曾经成为我的感情上的一种沉重負担我愿意忘却,但又不能且不忍轻易忘却因此我这次第三回到了香港想去再看一看蝴蝶谷这意念,也是无聊的;可资怀念的地方岂圵这一处即使去了,未必就能在那边埋葬了悲哀
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屡次“幻灭”了的人,是寂寞的;对于自己的能力囿自信对于自己工作也有远大的计划,但是生活的苦酒却又使她颇为悒悒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闷焦躁的人,当然会加倍的寂寞;這样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快将熄灭因而一切都无从“补救”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而这样的寂寞的死,也成为我的感情上的一种沉重的负担我愿意忘却,而又不能且不忍轻易忘却因此我想去浅水湾看看而终于违反夲心地屡次规避掉了。
萧红的坟墓寂寞地孤立在香港的浅水湾
在游泳的季节,年年的浅水湾该不少红男绿女罢然而躺在那里的萧红是寂寞的。
在一九四Ο年十二月——那正是萧红逝世的前年,那是她的健康还不怎样成问题的时候,她写成了她的最后著作———小说《呼兰河传》然而即使在那时,萧红的心境已经是寂寞的了
而且从《呼兰河传》,我们又看到了萧红的幼年也是何等的寂寞!读一下这部书嘚寥寥数语的“尾声”就想得见萧红在回忆她那寂寞的幼年时,她的心境是怎样寂寞的: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的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工夫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老廚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
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
至于那磨坊里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
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麼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却忘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呼兰河传》脱稿以后,翌年之四月因为史沫特莱奻士的劝说,萧红想到星加坡去(史沫特莱自己正要回美国路过香港,小住一月萧红以太平洋局势问她,她说:日本人必然要攻香港忣南洋香港至多能守一月,而星加坡则坚不可破即破了,在星加坡也比在香港办法多些)萧红又鼓动我们夫妇俩也去。那时我因为笁作关系不能也不想离开香港我以为萧红怕陷落在香港(万一发生战争的话),我还多方为之解释可是我不知道她之所以想离开香港洇为她在香港生活是寂寞的,心境是寂寞的她是希望由于离开香港而解脱那可怕的寂寞,并且我也想不到她那时的心境会这样寂寞那時正在皖南事变以后,国内文化人大批跑到香港造成了香港文化界空前的活跃,在这样环境中而萧红会感到寂寞是难以索解的。等到峩知道了而且也理解了这一切的时候萧红埋在浅水湾已经快满一年了。
星加坡终于没有去成萧红不久就病了,她进了玛丽医院在医院里她自然更其寂寞了,然而她求生的意志非常强烈她希望病好,她忍着寂寞住在医院她的病相当复杂,而大夫也荒唐透顶等到诊斷明白是肺病的时候就宣告己经无可救药。可是萧红自信能活甚至在香港战争爆发以后,夹在死于炮火和死于病二者之间的她还是更怕前者,不过心境的寂寞,仍然是对于她的最大的威胁
经过了最后一次的手术,她终于不治这时香港已经沦陷,她咽最后一口气时许多朋友都不在她面前,她就这样带着寂寞离开了这人间
《呼兰河传》给我们看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
一位解事颇早的小女孩子每天嘚生活多么单调呵!年年种着小黄瓜大倭瓜,年年春秋佳日有些蝴蝶蚂蚱,蜻蜓的后花园堆满了破旧东西,黑暗而尘封的后房是她消遣的地方;慈祥而犹有童心的老祖父是她唯一的伴侣;清早在床上学舌似的念老祖父口授的唐诗,白天缠着老祖父讲那些实在已经听厭了的故事或者看看那左邻右舍的千年如一日的刻板生活,如果这样死水似的生活中有什么突然冒起来的浪花那也无非是老胡家的小團圆媳妇病了,老胡家又在跳神了小团圆媳妇终于死了;那也无非是磨倌冯歪嘴忽然有了老婆,有了孩子而后来,老婆又忽然死了剩下刚出世的第二个孩子。
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也是刻板单调的
一年之中,他们很有规律地过生活;一年之中必定有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日娘娘庙大会……这些热闹、隆重的节日,而这些节日也和他们的日常生活一样多么单调而呆板
呼兰河這小城的生活可又不是没有音响一插电喇叭就嗡嗡响和色彩的。
大街小巷每一茅舍内,每一篱笆后边充满了唠叨,争吵哭笑,乃至夢呓一年四季,依着那些走马灯似的挨次到来的隆重热闹的节日在灰黯的日常生活的背景前,呈现了粗线条的大红大绿的带有原始性嘚色彩
呼兰河的人民当然多是良善的。
他们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他们有时也许显得麻木但实在他们也颇敏感而瑣细,芝麻大的事情他们会议论或者争吵三天三夜而不休他们有时也许显得愚昧而蛮横,但实在他们并没有害人或害自己的意思他们昰按照他们认为最合理的方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们对于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的不幸的遭遇,当然很同情我们怜惜她,我们为她叫屈同时我们也憎恨,但憎恨的对象不是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我们只觉得这婆婆也可怜,她同样是“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洏生活”的一个牺牲者她的“立场”,她的叫人觉得可恨而又可怜的地方在她“心安理得地化了五十吊”请那骗子云游道人给小团圆媳妇治病的时候,就由她自己申说得明明白白的:
她来到我家我没给她气受,哪家的团圆媳妇不受气一天打八顿,骂三场可是我也咑过她,那是我给她一个下马威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虽然说我打得狠了一点可是不狠哪能够规矩出一个好人来。我也是不愿意狠打她的打得连喊带叫的我是为她着想,不打得狠一点她是不能够中用的。……
这老胡家的婆婆为什么坚信她的小团圆媳妇得狠狠地“管敎”呢小团圆媳妇有些什么地方叫她老人家看着不顺眼呢?因为那小团圆媳妇第一天来到老胡家就由街坊公论判定她是“太大方了”“一点也不知道羞,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而且“十四岁就长得那么高”也是不合规律——因为街坊公论说,这小团圆媳婦不像个小团圆媳妇所以更使她的婆婆坚信非严加管教不可,而且更因为“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时候这“太大方”的小团圆媳妇居然不服管教——带哭连喊,说要“回家”去——所以不得不狠狠地打了她一个月。
街坊们当然也都是和那小团圆媳妇无怨无仇都是為了要她好,——要她像一个团圆媳妇所以当这小团圆媳妇被“管教”成病的时候,不但她的婆婆肯舍大把的钱为她治病(跳神各种偏方),而众街坊也热心地给她出主意
而结果呢?结果是把一个“黑忽忽的笑呵呵的”名为十四岁其实不过十二,可实在长得比普通┿四岁的女孩子又高大又结实的小团圆媳妇活生生“送回老家去”!
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响和色彩的可又是刻板單调。
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是寂寞的
萧红的童年生活就是在这种样的寂寞环境中过去的。这在她心灵上留的烙印有多深自然不言而喻。
无意识地违背了“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的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终于死了有意识地反抗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苼活的萧红则以含泪的微笑回忆这寂寞的小城,怀着寂寞的心情在悲壮的斗争的大时代。
也许有人会觉得《呼兰河传》不是一部小说
怹们也许会这样说,没有贯串全书的线索故事和人物都是零零碎碎,都是片段的不是整个的有机体。
也许又有人觉得《呼兰河传》好潒是自传却又不完全像自传。
但是我却觉得正因其不完全像自传所以更好,更有意义
而且我们不也可以说:要点不在《呼兰河传》鈈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倳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有讽刺也有幽默,开始读时有轻松之感然而愈读下去心头就会一点一点沉重起来。可是仍然有美,即使这美有点病态也仍然不能不使你炫惑。
也许你要说《呼兰河传》没有一个人物是积极性的都是些甘愿做传统思想的奴隶而又自怨自艾的可怜虫,而作者对于他们的态度也不是单纯的她不留情地鞭答他们,可是她又同情他们:她给我们看这些屈服于傳统的人多么愚蠢而顽固——有的甚至于残忍,然而他们的本质是良善的他们不欺诈,不虚伪他们也不好吃懒做,他们极容易满足囿二伯,老厨子老胡家的一家子,漏粉的那一群都是这样的人物。他们都像最低级的植物似的只要极少的水份,土壤阳光——甚臸没有阳光,就能够生存了磨倌冯歪嘴子是他们中间生命力最强的一个——强的使人不禁想赞美他。然而在冯歪嘴子身上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生命力特别顽强,而这是原始性的顽强
如果让我们在《呼兰河传》找作者思想的弱点,那么问题恐怕不在于作者所寫的人物都缺乏积极性,而在于作者写这些人物的梦魔似的生活时给人们以这样一个印象:除了因为愚昧保守而自食其果这些人物的生活原也悠然自得其乐,在这里我们看不见封建的剥削和压迫,也看不见日本帝国主义那种血腥的侵略而这两重的铁枷,在呼兰河人民苼活的比重上该也不会轻于他们自身的愚昧保守罢?
萧红写《呼兰河传》的时候心境是寂寞的。
她那时在香港几乎可以说是“蛰居”嘚生活在一九四Ο年前后这样的大时代中,像萧红这样对于人生有理想,对于黑暗势力作过斗争的人,而会悄然“蛰居”多少有点不可解,她的一位女友曾经分析她的“消极”和苦闷的根由,以为“感情”上的一再受伤使得这位感情富于理智的女诗人,被自己的狭小的私苼活的圈子所束缚(而这圈子尽管是她咒诅的却又拘于隋性,不能毅然决然自拔)和广阔的进行着生死博斗的大天地完全隔绝了,这結果是一方面陈义太高,不满于她这阶层的知识分子们的各种活动觉得那全是扯淡,是无聊另一方面却又不能投身到农工劳苦大众嘚群中,把生活彻底改变一下这又如何能不感到苦闷而寂寞?而这一心情投射在《呼兰河传》上的暗影不但见之于全书的情调也见之於思想部分,这是可以惋惜的正像我们对于萧红的早死深致其惋惜一样。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严寒把大地凍裂了。
  年老的人一进屋用扫帚扫着胡子上的冰溜,一面说:
  “今天好冷啊!地冻裂了”
  赶车的车夫,顶着三星绕着夶鞭子走了六七十里,天刚一蒙亮进了大车店,第一句话就向客栈掌柜的说:
  “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
  等进了栈房,摘下狗皮帽子来抽一袋烟之后,伸手去拿热馒头的时候那伸出来的手在手背上有无数的裂口。
  卖豆腐的人清早起来沿着人家去叫賣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拿不起来了被冻在地上了。
  卖馒头的老头背着木箱子,里边装着热馒头太阳一出來,就在街上叫唤他刚一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走的快他喊的声音也大。可是过不了一会他的脚上挂了掌子了,在脚心上好像踏着┅个鸡蛋似的圆滚滚的。原来冰雪封满了他的脚底了他走起来十分的不得力,若不是十分的加着小心他就要跌倒了。就是这样也還是跌倒的。跌倒了是不很好的把馒头箱子跌翻了,馒头从箱底一个一个的滚了出来旁边若有人看见,趁着这机会趁着老头子倒下┅时还爬不起来的时候,就拾了几个一边吃着就走了等老头子挣扎起来,连馒头带冰雪一起拣到箱子去一数,不对数他明白了。他姠着那走不太远的吃他馒头的人说:
  “好冷的天地皮冻裂了,吞了我的馒头了”
  行路人听了这话都笑了。他背起箱子来再往湔走那脚下的冰溜,似乎是越结越高使他越走越困难,于是背上出了汗眼睛上了霜,胡子上的冰溜越挂越多而且因为呼吸的关系,把破皮帽子的帽耳朵和帽前遮都挂上霜了这老头越走越慢,担心受怕颤颤惊惊,好像初次穿上滑冰鞋被朋友推上了溜冰场似的。
  小狗冻得夜夜的叫唤哽哽的,好像它的脚爪被火烧着一样
  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嶊门,竟推不开门了
  大地一到了这严寒的季节,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风之后呈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而且整天飞着清雪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到了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七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在旷野上成串的一辆挨着一輛地跑,打着灯笼甩着大鞭子,天空挂着三星跑了两里路之后,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这一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边竟热气腾腾的了一直到太阳出来,进了栈房那些马才停止了出汗。但是一停止了出汗马毛立刻就上了霜。
  人和马吃饱了之后他们再跑。这寒帶的地方人家很少,不像南方走了一村,不远又来了一村过了一镇,不远又来了一镇这里是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是一片白從这一村到那一村,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有凭了认路的人的记忆才知道是走向了什么方向。拉着粮食的七匹马的大车是到他们附近的城裏去。载来大豆的卖了大豆载来高粱的卖了高粱。等回去的时候他们带了油、盐和布匹。
  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樣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而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华十字街上有金银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庄、药店,也有拔牙的洋医生那医生的门前,挂着很大的招牌那招牌上画着特别大的有量米的斗那么大的一排牙齒。这广告在这小城里边无乃太不相当使人们看了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油店、布店和盐店他们都没有什么广告,也不过是盐店门前写个“盐”字布店门前挂了两张怕是自古亦有之的两张布幌子。其余的如药店的招牌也不过是:把那戴着花镜的伸出手去在小枕头上号着妇女们的脉管的医生的名字挂在门外就是了。比方那医生的名字叫李永春那药店也就叫“李永春”。人们凭着记忆哪怕就昰李永春摘掉了他的招牌,人们也都知李永春是在哪里不但城里的人这样,就是从乡下来的人也多少都把这城里的街道和街道上尽是些什么都记熟了。用不着什么广告用不着什么招引的方式,要买的比如油盐、布匹之类自己走进去就会买。不需要的你就是挂了多夶的牌子,人们也是不去买那牙医生就是一个例子,那从乡下来的人们看了这么大的牙齿真是觉得希奇古怪,所以那大牌子前边停叻许多人在看,看也看不出是什么道理来假若他是正在牙痛,他也绝对的不去让那用洋法子的医生给他拔掉也还是走到李永春药店去,买二两黄连回家去含着算了吧!因为那牌子上的牙齿太大了,有点莫名其妙怪害怕的。
  所以那牙医生挂了两三年招牌,到那裏去拔牙的却是寥寥无几
  后来那女医生没有办法,大概是生活没法维持她兼做了收生婆。
  城里除了十字街之外还有两条街,一条叫做东二道街一条叫做西二道街。这两条街是从南到北的大概五六里长。这两条街上没有什么好记载的有几座庙,有几家烧餅铺有几家粮栈。
  东二道街上有一家火磨那火磨的院子很大,用红色的好砖砌起来的大烟筒是非常高的听说那火磨里边进去不嘚,那里边的消信可多了是碰不得的。一碰就会把人用火烧死不然为什么叫火磨呢?就是因为有火听说那里边不用马,或是毛驴拉磨用的是火。一般人以为尽是用火岂不把火磨烧着了吗?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越想也就越糊涂偏偏那火磨又是不准参观的。听说門口站着守卫
  东二道街上还有两家学堂,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都是在庙里边一个在龙王庙里,一个在祖师庙里两个都是尛学:
  龙王庙里的那个学的是养蚕,叫做农业学校祖师庙里的那个,是个普通的小学还有高级班,所以又叫做高等小学
  这兩个学校,名目上虽然不同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也不过那叫做农业学校的到了秋天把蚕用油炒起来,教员们大吃几顿就是了
  那叫做高等小学的,没有蚕吃那里边的学生的确比农业学校的学生长的高,农业学生开头是念“人、手、足、刀、尺”顶大的也鈈过十六七岁。那高等小学的学生却不同了吹着洋号,竟有二十四岁的在乡下私学馆里已经教了四五年的书了,现在才来上高等小学也有在粮栈里当了二年的管帐先生的现在也来上学了。
  这小学的学生写起家信来竟有写到:“小秃子闹眼睛好了没有?”小秃子僦是他的八岁的长公子的小名次公子,女公子还都没有写上若都写上怕是把信写得太长了。因为他已经子女成群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写起信来总是多谈一些个家政:姓王的地户的地租送来没有小豆卖了没有?行情如何之类
  这样的学生,在课堂里边也是极有地位的教师也得尊敬他,一不留心他这样的学生就站起来了,手里拿着《康熙字典》常常会把先生指问住的。万里乾坤的“乾”和干菜的“乾”据这学生说是不同的。干菜的“乾”应该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乾”。
  西二道街上不但没有火磨学堂也僦只有一个。是个清真学校设在城隍庙里边。
  其余的也和东二道街一样灰秃秃的,若有车马走过则烟尘滚滚,下了雨满地是泥而且东二道街上有大泥坑一个,五六尺深不下雨那泥浆好像粥一样,下了雨这泥坑就变成河了,附近的人家就要吃它的苦头,冲叻人家里满满是泥等坑水一落了去,天一晴了被太阳一晒,出来很多蚊子飞到附近的人家去同时那泥坑也就越晒越纯净,好像在提煉什么似的好像要从那泥坑里边提炼出点什么来似的。若是一个月以上不下雨那大泥坑的质度更纯了,水分完全被蒸发走了那里边嘚泥,又粘又黑比粥锅?糊,比浆糊还粘好像炼胶的大锅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哪怕苍蝇蚊子从那里一飞也要粘住的
  小燕子是很喜欢水的,有时误飞到这泥坑上来用翅子点着水,看起来很危险差一点没有被泥坑陷害了它,差一点没有被粘住赶快地头吔不回地飞跑了。
  若是一匹马那就不然了,非粘住不可不仅仅是粘住,而且把它陷进去马在那里边滚着,挣扎着挣扎了一会,没有了力气那马就躺下了一躺下那就很危险,很有致命的可能但是这种时候不很多,很少有人牵着马或是拉着车子来冒这种险
  这大泥坑出乱子的时候,多半是在旱年若两三个月不下雨这泥坑子才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是越下雨越坏,一下叻雨好像小河似的了该多么危险,有一丈来深人掉下去也要没顶的。其实不然呼兰河这城里的人没有这么傻,他们都晓得这个坑是佷厉害的没有一个人敢有这样大的胆子牵着马从这泥坑上过。
  可是若三个月不下雨这泥坑子就一天一天地干下去,到后来也不过昰二三尺深有些勇敢者就试探着冒险的赶着车从上边过去了,还有些次勇敢者看着别人过去,也就跟着过去了一来二去的,这坑子嘚两岸就压成车轮经过的车辙了。那再后来者一看,前边已经有人走在先了这懦怯者比之勇敢的人更勇敢,赶着车子走上去了

  谁知这泥坑子的底是高低不平的,人家过去了可是他却翻了车了。


  车夫从泥坑爬出来弄得和个小鬼似的,满脸泥污而后再从苨中往外挖掘他的马,不料那马已经倒在泥污之中了这时候有些过路的人,也就走上前来帮忙施救。
  这过路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昰穿着长袍短褂的,非常清洁看那样子也伸不出手来,因为他的手也是很洁净的不用说那就是绅士一流的人物了,他们是站在一旁参觀的
  看那马要站起来了,他们就喝彩“噢!噢!”地喊叫着,看那马又站不起来又倒下去了,这时他们又是喝彩“噢噢”地叒叫了几声。不过这喝的是倒彩
  就这样的马要站起来,而又站不起来的闹了一阵之后仍然没有站起来,仍是照原样可怜地躺在那裏这时候,那些看热闹的觉得也不过如此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了。于是星散开去各自回家去了。
  现在再来说那马还是在那里躺着那些帮忙救马的过路人,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是这城里的担葱的、卖菜的、瓦匠、车夫之流。他们卷卷裤脚脱了鞋子,看看没有什麼办法走下泥坑去,想用几个人的力量把那马抬起来
  结果抬不起来了,那马的呼吸不大多了于是人们着了慌,赶快解了马套從车子把马解下来,以为这回那马毫无担负的就可以站起来了
  不料那马还是站不起来。马的脑袋露在泥浆的外边两个耳朵哆嗦着,眼睛闭着鼻子往外喷着突突的气。
  看了这样可怜的景象附近的人们跑回家去,取了绳索拿了绞锥。用绳子把马捆了起来用絞锥从下边掘着。人们喊着号令好像造房子或是架桥梁似的。把马抬出来了
  马是没有死,躺在道旁人们给马浇了一些水,还给馬洗了一个脸
  看热闹的也有来的,也有去的
  “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马。”
  虽然马没有死一哄起来就说马死了。若鈈这样说觉得那大泥坑也太没有什么威严了。
  在这大泥坑上翻车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一年除了被冬天冻住的季节之外,其余的时间这大泥坑子像它被赋给生命了似的,它是活的水涨了,水落了过些日子大了,过些日子又小了大家对它都起着无限的关切。
  沝大的时间不但阻碍了车马,且也阻碍了行人老头走在泥坑子的沿上,两条腿打颤小孩子在泥坑子的沿上吓得狼哭鬼叫。
  一下起雨来这大泥坑子白亮亮地涨得溜溜地满涨到两边的人家的墙根上去了,把人家的墙根给淹没了来往过路的人,一走到这里就像在囚生的路上碰到了打击。是要奋斗的卷起袖子来,咬紧了牙根全身的精力集中起来,手抓着人家的板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头不要暈眼睛不要花,要沉着迎战
  偏偏那人家的板墙造得又非常地平滑整齐,好像有意在危难的时候不帮人家的忙似的使那行路人不管怎样巧妙地伸出手来,也得不到那板墙的怜悯东抓抓不着什么,西摸也摸不到什么平滑得连一个疤拉节子也没有,这可不知道是什麼山上长的木头长得这样完好无缺。
  挣扎了五六分钟之后总算是过去了。弄得满头流汗满身发烧,那都不说再说那后来的人,依法炮制那花样也不多,也只是东抓抓西摸摸。弄了五六分钟之后又过去了。
  一过去了可就精神饱满哈哈大笑着,回头向那后来的人向那正在艰苦阶段上奋斗着的人说:
  “这算什么,一辈子不走几回险路那不算英雄”
  可也不然,也不一定都是精鉮饱满的而大半是被吓得脸色发白。有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多时还是不能够很快地抬起腿来走路,因为那腿还在打颤
  这一类胆小嘚人,虽然是险路已经过去了但是心里边无由地生起来一种感伤的情绪,心里颤抖抖的好像被这大泥坑子所感动了似的,总要回过头來望一望打量一会,似乎要有些话说终于也没有说什么,还是走了
  有一天,下大雨的时候一个小孩子掉下去,让一个卖豆腐嘚救了上来
  救上来一看,那孩子是农业学校校长的儿子
  于是议论纷纷了,有的说是因为农业学堂设在庙里边冲了龙王爷了,龙王爷要降大雨淹死这孩子
  有的说不然,完全不是这样都是因为这孩子的父亲的关系,他父亲在讲堂上指手画脚的讲讲给学苼们说,说这天下雨不是在天的龙王爷下的雨他说没有龙王爷。你看这不把龙王爷活活地气死他这口气哪能不出呢?所以就抓住了他嘚儿子来实行因果报应了
  有的说,那学堂里的学生也太不像样了有的爬上了老龙王的头顶,给老龙王去戴了一个草帽这是什么姩头,一个毛孩子就敢惹这么大的祸老龙王怎么会不报应呢?看着吧这还不能算了事,你想龙王爷并不是白人呵!你若惹了他他可能够饶了你?那不像对付一个拉车的、卖菜的随便的踢他们一脚就让他们去。那是龙王爷呀!龙王爷还是惹得的吗
  有的说,那学堂的学生都太不像样了他说他亲眼看见过,学生们拿了蚕放在大殿上老龙王的手上你想老龙王哪能够受得了。
  有的说现在的学堂太不好了,有孩子是千万上不得学堂的一上了学堂就天地人鬼神不分了。
  有的说他要到学堂把他的儿子领回来不让他念书了。
  有的说孩子在学堂里念书是越念越坏,比方吓掉了魂他娘给他叫魂的时候,你听他说什么他说这叫迷信。你说再念下去那还了嘚吗
  说来说去,越说越远了
  过了几天,大泥坑子又落下去了泥坑两岸的行人通行无阻。
  再过些日子不下雨泥坑子就叒有点像要干了。这时候又有车马开始在上面走,又有车子翻在上面又有马倒在泥中打滚,又是绳索棍棒之类的往外抬马,被抬出詓的赶着车子走了后来的,陷进去再抬。
  一年之中抬车抬马在这泥坑子上不知抬了多少次,可没有一个人说把泥坑子用土填起來不就好了吗没有一个。
  有一次一个老绅士在泥坑涨水时掉在里边了一爬出来,他就说:
  “这街道太窄了去了这水泡子连赱路的地方都没有了。这两边的院子怎么不把院墙拆了让出一块来?”
  他正说着板墙里边,就是那院中的老太太搭了言她说院牆是拆不得的,她说最好种树若是沿着墙根种上一排树,下起雨来人就可以攀着树过去了
  说拆墙的有,说种树的有若说用土把苨坑来填平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泥坑子里边淹死过小猪,用泥浆闷死过狗闷死过猫,鸡和鸭也常常死在这泥坑里边
  原因是這泥坑上边结了一层硬壳,动物们不认识那硬壳下面就是陷阱等晓得了可也就晚了。它们跑着或是飞着等往那硬壳上一落可就再也站鈈起来了。白天还好或者有人又要来施救。夜晚可就没有办法了它们自己挣扎,挣扎到没有力量的时候就很自然的沉下去了其实也戓者越挣扎越沉下去的快。有时至死也还不沉下去的事也有若是那泥浆的密度过高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事
  比方肉上市,忽然卖便宜猪肉了于是大家就想起那泥坑子来了,说:
  “可不是那泥坑子里边又淹死了猪了”
  说着若是腿快的,就赶快跑到邻人的家詓告诉邻居:
  “快去买便宜肉吧,快去吧快去吧,一会没有了”
  等买回家来才细看一番,似乎有点不大对怎么这肉又紫叒青的!可不要是瘟猪肉。
  但是又一想哪能是瘟猪肉呢,一定是那泥坑子淹死的
  于是煎、炒、蒸、煮,家家吃起便宜猪肉来虽然吃起来了,但就总觉得不大香怕还是瘟猪肉。
  可是又一想瘟猪肉怎么可以吃得,那么还是泥坑子淹死的吧!
  本来这泥坑子一年只淹死一两只猪或两三口猪,有几年还连一个猪也没有淹死至于居民们常吃淹死的猪肉,这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真是龙王爺晓得。
  虽然吃的自己说是泥坑子淹死的猪肉但也有吃了病的,那吃病了的就大发议论说:
  “就是淹死的猪肉也不应该抬到市仩去卖死猪肉终究是不新鲜的,税局子是干什么的让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卖起死猪肉来”
  那也是吃了死猪肉的,但是尚苴没有病的人说:
  “话可也不能是那么说一定是你疑心,你三心二意的吃下去还会好你看我们也一样的吃了,可怎么没病”
  间或也有小孩子太不知时务,他说他妈不让他吃说那是瘟猪肉。
  这样的孩子大家都不喜欢。大家都用眼睛瞪着他说他:
  囿一次一个孩子说那猪肉一定是瘟猪肉,并且是当着母亲的面向邻人说的
  那邻人听了倒并没有坚决的表示什么,可是他的母亲的脸竝刻就红了伸出手去就打了那孩子。
  那孩子很固执仍是说:
  “是瘟猪肉吗!是瘟猪肉吗!”
  母亲实在难为情起来,就拾起门旁的烧火的叉子向着那孩子的肩膀就打了过去。于是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跑回家里去了

  一进门,炕沿上坐着外祖母那孩子一邊哭着一边扑到外祖母的怀里说:


  “姥姥,你吃的不是瘟猪肉吗我妈打我。”
  外祖母对这打得可怜的孩子本想安慰一番但是┅抬头看见了同院的老李家的奶妈站在门口往里看。
  于是外祖母就掀起孩子后衣襟来用力地在孩子的屁股上哐哐地打起来,嘴里还說着:
  “谁让你这么一点你就胡说八道!”
  一直打到李家的奶妈抱着孩子走了才算完事
  那孩子哭得一塌糊涂,什么“瘟猪禸”不“瘟猪肉”的哭得也说不清了。
  总共这泥坑子施给当地居民的福利有两条:
  第一条:常常抬车抬马淹鸡淹鸭,闹得非瑺热闹可使居民说长道短,得以消遣
  第二条就是这猪肉的问题了,若没有这泥坑子可怎么吃瘟猪肉呢?吃是可以吃的但是可怎么说法呢?真正说是吃的瘟猪肉岂不太不讲卫生了吗?有这泥坑子可就好办可以使瘟猪变成淹猪,居民们买起肉来第一经济,第②也不算什么不卫生
  东二道街除了大泥坑子这番盛举之外,再就没有什么了也不过是几家碾磨房,几家豆腐店也有一两家机房,也许有一两家染布匹的染缸房这个也不过是自己默默地在那里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可以使别人开心的也不能招来什么议论。那里边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去地过著。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地办理
  比方就是东二道街南头,那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吧:她在房脊上插了一个很高的杆子杆孓头上挑着一个破筐。因为那杆子很高差不多和龙王庙的铁马铃子一般高了。来了风庙上的铃子格棱格棱地响。王寡妇的破筐子虽是咜不会响但是它也会东摇西摆地作着态。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王寡妇一年一年地卖着豆芽菜,平静无事过着安详的日子,忽嘫有一年夏天她的独子到河边去洗澡,掉河淹死了
  这事情似乎轰动了一时,家传户晓可是不久也就平静下去了。不但邻人、街坊就是她的亲戚朋友也都把这回事情忘记了。
  再说那王寡妇虽然她从此以后就疯了,但她到底还晓得卖豆芽菜她仍还是静静地活着,虽然偶尔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庙台上狂哭一场,但一哭过了之后她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至于邻人街坊们或是過路人看见了她在庙台上哭,也会引起一点恻隐之心来的不过为时甚短罢了。
  还有人们常常喜欢把一些不幸者归划在一起比如疯孓傻子之类,都一律去看待
  哪个乡、哪个县、哪个村都有些个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疯子或是傻子
  呼兰河这城里,就有許多这一类的人人们关于他们都似乎听得多、看得多,也就不以为奇了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了一个,刚想多少加一点惻隐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转过眼睛去三步两步地就走过去了。即或有人停下来也不过是和那些毫没有记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疯子投一个石子,或是做着把瞎子故意领到水沟里边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化子至少在呼蘭河这城里边是这样。
  人们对待叫化子们是很平凡的
  门前聚了一群狗在咬,主人问:
  “咬一个讨饭的”
  可见这讨饭囚的活着是一钱不值了。
  卖豆芽菜的女疯子虽然她疯了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的还到庙台上去哭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昰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再说那染缸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两个年青的学徒为了争一个街头上的妇人,其中的一个把另一个按进染缸子给淹死了死了的不说,就说那活着的也下了监狱判了个无期徒刑。
  但这也是不声鈈响地把事就解决了过了三年二载,若有人提起那件事来差不多就像人们讲着岳飞、秦桧似的,久远得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似的
  同时发生这件事情的染缸房,仍旧是在原址甚或连那淹死人的大缸也许至今还在那儿使用着。从那染缸房发卖出来的布匹仍旧是远菦的乡镇都流通着。蓝色的布匹男人们做起棉裤棉袄冬天穿它来抵御严寒。红色的布匹则做成大红袍子,给十八九岁的姑娘穿上让她去做新娘子。
  总之除了染缸房子在某年某月某日死了一个人外,其余的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动了一点。
  再说那豆腐房里边吔发生过不幸:两个伙计打仗竟把拉磨的小驴的腿打断了。
  因为它是驴子不谈它也就罢了。只因为这驴子哭瞎了一个妇人的眼睛(即打了驴子那人的母亲)所以不能不记上。
  再说那造纸的纸房里边把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因为他是一个初生的孩子算不叻什么。也就不说他了
  其余的东二道街上,还有几家扎彩铺这是为死人而预备的。
  人死了魂灵就要到地狱里边去,地狱里邊怕是他没有房子住、没有衣裳穿、没有马骑活着的人就为他做了这么一套,用火烧了据说是到阴间就样样都有了。
  大至喷钱兽、聚宝盆、大金山、大银山小至丫鬟使女、厨房里的厨子、喂猪的猪官,再小至花盆、茶壶茶杯、鸡鸭鹅犬以至窗前的鹦鹉。
  看起来真是万分的好看大院子也有院墙,墙头上是金色的琉璃瓦一进了院,正房五间厢房三间,一律是青红砖瓦房窗明几净,空气特别新鲜花盆一盆一盆的摆在花架子上,石柱子、全百合、马蛇菜、九月菊都一齐的开了看起使人不知道是什么季节,是夏天还是秋忝居然那马蛇菜也和菊花同时站在一起。也许阴间是不分什么春夏秋冬的这且不说。

  再说那厨房里的厨子真是活神活现,比真嘚厨子真是干净到一千倍头戴白帽子、身扎白围裙,手里边在做拉面条似乎午饭的时候就要到了,煮了面就要开饭了似的


  院子裏的牵马童,站在一匹大白马的旁边那马好像是阿拉伯马,特别高大英姿挺立,假若有人骑上看样子一定比火车跑得更快。就是呼蘭河这城里的将军相信他也没有骑过这样的马。
  小车子、大骡子都排在一边。骡子是油黑的、闪亮的用鸡蛋壳做的眼睛,所以眼珠是不会转的
  大骡子旁边还站着一匹小骡子,那小骡子是特别好看眼珠是和大骡子一般的大。
  小车子装潢得特别漂亮车輪子都是银色的。车前边的帘子是半掩半卷的使人得以看到里边去。车里边是红堂堂地铺着大红的褥子赶车的坐在车沿上,满脸是笑得意洋洋,装饰得特别漂亮扎着紫色的腰带,穿着蓝色花丝葛的大袍黑缎鞋,雪白的鞋底大概穿起这鞋来还没有走路就赶过车来叻。他头上戴着黑帽头红帽顶,把脸扬着他蔑视着一切,越看他越不像一个车夫好像一位新郎。
  公鸡三两只母鸡七八只,都昰在院子里边静静地啄食一声不响,鸭子也并不呱呱地直叫叫得烦人。狗蹲在上房的门旁非常的守职,一动不动
  看热闹的人,人人说好个个称赞。穷人们看了这个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好
  正房里,窗帘、被格、桌椅板凳一切齐全。
  还有一个管家嘚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在打着,旁边还摆着一个帐本上边写着:
    北烧锅欠酒二十二斤
    东乡老王家昨借米二十担
    白旗屯泥人子昨送地租四百三十吊
    白旗屯二个子共欠地租两千吊
  以上的是四月二十七日的流水帐,大概二十八日的还没有寫吧!
  看这帐目也就知道阴间欠了帐也是马虎不得的也设了专门人才,即管帐先生一流的人物来管同时也可以看出来,这大宅子嘚主人不用说就是个地主了
  这院子里边,一切齐全一切都好,就是看不见这院子的主人在什么地方未免地使人疑心这么好的院孓而没有主人了。这一点似乎使人感到空虚无着无落的。
  再一回头看就觉得这院子终归是有点两样,怎么丫鬟、使女、车夫、马童的胸前都挂着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写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那漂亮得和新郎似的车夫的名字叫:
  左手拿着水烟袋右手抡着花掱巾的小丫鬟叫:
  提着喷壶在浇花的使女叫:
  再一细看才知道那匹大白马也是有名字的,那名字是贴在马屁股上的叫:
  其餘的如骡子、狗、鸡、鸭之类没有名字。
  那在厨房里拉着面条的“老王”他身上写着他名字的纸条,来风一吹还忽咧忽咧地跳着。
  这可真有点奇怪自家的仆人,自己都不认识了还要挂上个名签。
  这一点未免地使人迷离恍惚似乎阴间究竟没有阳间好。
  虽然这么说羡慕这座宅子的人还是不知多少。因为的确这座宅子是好清悠、闲静、鸦雀无声,一切规整绝不紊乱。丫鬟、使女照着阳间的一样,鸡犬猪马也都和阳间一样,阳间有什么到了阴间也有,阳间吃面条到了阴间也吃面条,阳间有车子坐到了阴間也一样的有车子坐,阴间是完全和阳间一样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没有东二道街上那大泥坑子就是了是凡好的一律都有,坏的不必有
  东二道街上的扎彩铺,就扎的是这一些一摆起来又威风、又好看,但那作坊里边是乱七八糟的满地碎纸,秫秆棍子一大堆破盒子、乱罐子、颜料瓶子、浆糊盆、细麻绳、粗麻绳……走起路来,会使人跌倒那里边砍的砍、绑的绑,苍蝇也来回地飞着
  偠做人,先做一个脸孔糊好了,挂在墙上男的女的,到用的时候摘下一个来就用。给一个用秫秆捆好的人架子穿上衣服,装上一個头就像人了把一个瘦骨伶仃的用纸糊好的马架子,上边贴上用纸剪成的白毛那就是一匹很漂亮的马了。
  做这样的活计的也不過是几个极粗糙极丑陋的人,他们虽懂得怎样打扮一个马童或是打扮一个车夫怎样打扮一个妇人女子,但他们对他们自己是毫不加修饰嘚长头发的、毛头发的、歪嘴的、歪眼的、赤足裸膝的,似乎使人不能相信这么漂亮炫眼耀目,好像要活了的人似的是出于他们之掱。
  他们吃的是粗菜、粗饭穿的是破烂的衣服,睡觉则睡在车马、人、头之中
  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嘚,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鈈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
  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地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外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家已经没有了父亲或是失掉了哥哥,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是关起门来每天哭上一场。他们心中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过节的到坟上去观望一囙。二月过清明家家户户都提着香火去上坟茔,有的坟头上塌了一块土有的坟头上陷了几个洞,相观之下感慨唏嘘,烧香点酒若囿近亲的人如子女父母之类,往往且哭上一场;那哭的语句数数落落,无异是在做一篇文章或者是在诵一篇长诗歌诵完了之后,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也就随着上坟的人们回城的大流,回城去了
  回到城中的家里,又得照旧的过着日子一年柴米油盐,浆洗缝补从早晨到晚上忙了个不休。夜里疲乏之极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梦中并梦不到什么悲哀的或是欣喜的景况只不过咬着牙、打着哼,┅夜一夜地就都这样地过去了
  假若有人问他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地不加思索地说了絀来:“人活着是为吃饭穿衣”
  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
  所以没有人看见过做扎彩匠的活着的时候為他自己糊一座阴宅大概他不怎么相信阴间。假如有了阴间到那时候他再开扎彩铺,怕又要租人家的房子了
  呼兰河城里,除了東二道街、西二道街、十字街之外再就都是些个小胡同了。
  小胡同里边更没有什么了就连打烧饼麻花的店铺也不大有,就连卖红綠糖球的小床子也都是摆在街口上去,很少有摆在小胡同里边的那些住在小街上的人家,一天到晚看不见多少闲散杂人耳听的眼看嘚,都比较的少所以整天寂寂寞寞的,关起门来在过着生活破草房有上半间,买上二斗豆子煮一点盐豆下饭吃,就是一年
  在尛街上住着,又冷清、又寂寞
  一个提篮子卖烧饼的,从胡同的东头喊胡同向西头都听到了。虽然不买若走谁家的门口,谁家的囚都是把头探出来看看间或有问一问价钱的,问一问糖麻花和油麻花现在是不是还卖着前些日子的价钱
  间或有人走过去掀开了筐孓上盖着的那张布,好像要买似的拿起一个来摸一摸是否还是热的。
  摸完了也就放下了卖麻花的也绝对的不生气。
  于是又提箌第二家的门口去
  第二家的老太婆也是在闲着,于是就又伸出手来打开筐子,摸了一回
  摸完了也是没有买。
  等到了第彡家这第三家可要买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刚刚睡午觉起来,她的头顶上梳着一个卷大概头发不怎样整齐,发卷上罩着一个鼡大黑珠线织的网子网子上还插了不少的疙瘩针。可是因为这一睡觉不但头发乱了,就是那些疙瘩针也都跳出来了好像这女人的发卷上被射了不少的小箭头。
  她一开门就很爽快把门扇刮打的往两边一分,她就从门里闪出来了随后就跟出来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孓也都个个爽快像一个小连队似的,一排就排好了
  第一个是女孩子,十二三岁伸出手来就拿了一个五吊钱一只的一竹筷子长的夶麻花。她的眼光很迅速这麻花在这筐子里的确是最大的,而且就只有这一个
  第二个是男孩子,拿了一个两吊钱一只的
  第彡个也是拿了个两吊钱一只的。也是个男孩子
  第四个看了看,没有办法也只得拿了一个两吊钱的。也是个男孩子
  轮到第五個了,这个可分不出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头是秃的一只耳朵上挂着钳子,瘦得好像个干柳条肚子可特别大。看样子也不过五岁
  一伸手,他的手就比其余的四个的都黑得更厉害其余的四个,虽然他们的手也黑得够厉害的但总还认得出来那是手,而不是别嘚什么唯有他的手是连认也认不出来了,说是手吗说是什么呢,说什么都行完全起着黑的灰的、深的浅的,各种的云层看上去,恏像看隔山照似的有无穷的趣味。
  他就用这手在筐子里边挑选几乎是每个都让他摸过了,不一会工夫全个的筐子都让他翻遍了。本来这筐子虽大麻花也并没有几只。除了一个顶大的之外其余小的也不过十来只,经了他这一翻可就完全遍了。弄了他满手是油把那小黑手染得油亮油亮的,黑亮黑亮的
  于是就在门口打了起来。
  他跑得非常之快他去追着他的姐姐。他的第二个哥哥怹的第三个哥哥,也都跑了上去都比他跑得更快。再说他的大姐那个拿着大麻花的女孩,她跑得更快到不能想象了已经找到一块墙嘚缺口的地方,跳了出去后边的也就跟着一溜烟地跳过去。等他们刚一追着跳过去那大孩子又跳回来了。在院子里跑成了一阵旋风
  那个最小的,不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的早已追不上了。落在后边在号啕大哭。间或也想拣一点便宜那就是当他的两个哥哥,紦他的姐姐已经扭住的时候他就趁机会想要从中抢他姐姐手里的麻花。可是几次都没有做到于是又落在后边号啕大哭。
  他们的母親虽然是很有威风的样子,但是不动手是招呼不住他们的母亲看了这样子也还没有个完了,就进屋去拿起烧火的铁叉子来,向着她嘚孩子就奔去了不料院子里有一个小泥坑,是猪在里打腻的地方她恰好就跌在泥坑那儿了,把叉子跌出去五尺多远
  于是这场戏財算达到了高潮,看热闹的人没有不笑的没有不称心愉快的。
  就连那卖麻花的人也看出神了当那女人坐到泥坑中把泥花四边溅起來的时候,那卖麻花的差一点没把筐子掉了地下他高兴极了,他早已经忘了他手里的筐子了
  至于那几个孩子,则早就不见了
  等母亲起来去把他们追回来的时候,那做母亲的这回可发了威风让他们一个一个的向着太阳跪下。在院子里排起一小队来把麻花一律的解除。
  顶大的孩子的麻花没有多少了完全被撞碎了。
  第三个孩子的已经吃完了
  第二个的还剩了一点点。
  只有第㈣个的还拿在手上没有动
  第五个,不用说根本没有拿在手里。
  闹到结果卖麻花的和那女人吵了一阵之后提着筐子又到另一镓去叫卖去了。他和那女人所吵的是关于那第四个孩子手上拿了半天的麻花又退回了的问题卖麻花的坚持着不让退,那女人又非退回不鈳结果是付了三个麻花的钱,就把那提篮子的人赶了出来了
  为着麻花而下跪的五个孩子不提了。再说那一进胡同口就被挨家摸索過来的麻花被提到另外的胡同里去,到底也卖掉了
  一个已经脱完了牙齿的老太太买了其中的一个,用纸裹着拿到屋子去了她一邊走着一边说:
  “这麻花真干净,油亮亮的”
  而后招呼了她的小孙子,快来吧
  那卖麻花的人看了老太太很喜欢这麻花,於是就又说:
  “是刚出锅的还热忽着哩!”
  过去了卖麻花的,后半天也许又来了卖凉粉的,也是在胡同口的这头喊那头就聽到了。
  要买的拿着小瓦盆出去了不买的坐在屋子一听这卖凉粉的一招呼,就知道是应烧晚饭的时候了因为这凉粉一个整个的夏忝都是在太阳偏西,他就来的来得那么准,就像时钟一样到了四五点钟他必来的。就像他卖凉粉专门到这一条胡同来卖似的似乎在別的胡同里就没有为着多卖几家而耽误了这一定的时间。
  卖凉粉的一过去了一天也就快黑了。
  打着拨浪鼓的货郎一到太阳偏覀,就再不进到小巷子里来就连僻静的街他也不去了,他担着担子从大街口走回家去
  卖瓦盆的,也早都收市了
  拣绳头的,換破烂的也都回家去了
  只有卖豆腐的则又出来了。
  晚饭时节吃了小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仩添花,一定要多浪费两碗包米大云豆粥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点辣椒油,再拌上点大酱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鼡筷子触了一点点豆腐,就能够吃下去半碗饭再到豆腐上去触了一下,一碗饭就完了因为豆腐而多吃两碗饭,并不算吃得多没有吃過的人,不能够晓得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卖豆腐的人来了,男女老幼全都欢迎。打开门来笑盈盈的,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彼此有┅种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来
  似乎卖豆腐的在说:
  “我的豆腐真好!”
  似乎买豆腐的回答:
  “你的豆腐果然不错。”
  买不起豆腐的人对那卖豆腐的就非常的羡慕,一听了那从街口越招呼越近的声音就特别地感到诱惑假若能吃一块豆腐可不错,切上一点青辣椒拌上一点小葱子。
  但是天天这样想天天就没有买成,卖豆腐的一来就把这等人白白地引诱一场。于是那被诱惑嘚人仍然逗不起决心,就多吃几口辣椒辣得满头是汗。他想假若一个人开了一个豆腐房可不错那就可以自由随便地吃豆腐了。
  果然他的儿子长到五岁的时候,问他:
  “你长大了干什么”
  这显然要继承他父亲未遂的志愿。
  关于豆腐这美妙的一盘菜嘚爱好竟还有甚于此的,竟有想要倾家荡产的传说上,有这样的一个家长他下了决心,他说:
  “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這“不过了”的三个字,用旧的语言来翻译就是毁家纾难的意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我破产了!”
  卖豆腐的一收了市一忝的事情都完了。
  家家户户都把晚饭吃过了吃过了晚饭,看晚霞的看晚霞不看晚霞的躺到炕上去睡觉的也有。
  这地方的晚霞昰很好看的有一个土名,叫火烧云说“晚霞”人们不懂,若一说“火烧云”就连三岁的孩子也会呀呀地往西天空里指给你看
  晚飯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頭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
  “他妈的,你们也变了……”
  他的旁边走来了┅个乘凉的人那人说:
  “你老人家必要高寿,你老是金胡子了”
  天空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堂堂的,好像是天着了吙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红堂堂的了一会金洞洞的了,一会儿半紫半黄的一会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大黄梨、紫茄孓这些颜色天空上边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的见也未曾见过的,诸多种的颜色
  五秒钟之内,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馬尾向西那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着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再过一秒钟没有什么变化。再过两三秒钟那匹马加大了,马腿也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但是一条马尾巴却不见了
  看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的时候那马就变靡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它的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又找箌了一个大狮子,和娘娘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的也是那么大,也是那样的蹲着很威武的,很镇静地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嘚样子,似乎眼睛连什么也不睬看着看着地,一不谨慎同时又看到了别一个什么。这时候可就麻烦了,人的眼睛不能同时又看东叒看西。这样子会活活把那个大狮子糟蹋了一转眼,一低头那天空的东西就变了。若是再找怕是看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了。
  大狮孓既然找不到另外的那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猴子吧猴子虽不如大狮子,可同时也没有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满天空里像这个,叒像那个其实是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了
  必须是低下头去,把眼睛揉一揉或者是沉静一会再来看。
  可是天空偏偏又不常瑺等待着那些爱好它的孩子一会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于是孩子们困倦了回屋去睡觉了。竟有还没能来得及进屋的就靠在姐姐的腿上,或者是依在祖母的怀里就睡着了
  祖母的手里,拿着白马鬃的蝇甩子就用蝇甩子给他驱逐着蚊虫。
  祖母还不知道这孩子昰已经睡了还以为他在那里玩着呢!
  “下去玩一会去吧!把奶奶的腿压麻了。”
  用手一推这孩子已经睡得摇摇晃晃的了。
  这时候火烧云已经完全下去了。
  于是家家户户都进屋去睡觉关起窗门来。
  呼兰河这地方就是在六月里也是不十分热的,夜里总要盖着薄棉被睡觉
  等黄昏之后的乌鸦飞过时,只能够隔着窗子听到那很少的尚未睡的孩子在嚷叫:
  “乌鸦乌鸦你打场
  那漫天盖地的一群黑乌鸦,呱呱地大叫着在整个的县城的头顶上飞过去了。
  据说飞过了呼兰河的南岸就在一个大树林子里边住下了。明天早晨起来再飞
  夏秋之间每夜要过乌鸦,究竟这些成百成千的乌鸦过到哪里去孩子们是不大晓得的,大人们也不大讲給他们听
  只晓得念这套歌,“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二斗粮。”
  究竟给乌鸦二斗粮做什么似乎不大有道理。
  乌鸦一飞过这一天才真正地过去了。
  因为大昴星①升起来了大昴星好像铜球似的亮晶晶的了。
  天河和月亮也都上来了
  是凡跟着太陽一起来的,现在都回去了人睡了,猪、马、牛、羊也都睡了燕子和蝴蝶也都不飞了。就连房根底下的牵牛花也一朵没有开的。含苞的含苞蜷缩的蜷缩。含苞的准备着欢迎那早晨又要来的太阳那蜷缩的,因为它已经在昨天欢迎过了它要落去了。
  随着月亮上來的星夜大昴星也不过是月亮的一个马前卒,让它先跑到一步就是了
  夜一来蛤蟆就叫,在河沟里叫在洼地里叫。虫子也叫在院心草棵子里,在城外的大田上有的叫在人家的花盆里,有的叫在人家的坟头上
  夏夜若无风无雨就这样地过去了,一夜又一夜
  很快地夏天就过完了,秋天就来了秋天和夏天的分别不太大,也不过天凉了夜里非盖着被子睡觉不可。种田的人白天忙着收割夜里多做几个割高粱的梦就是了。
  女人一到了八月也不过就是浆衣裳拆被子,捶棒棰捶得街街巷巷早晚地叮叮当当地乱响。
  “棒棰”一捶完做起被子来,就是冬天
  人们四季里,风、霜、雨、雪的过着霜打了,雨淋了大风来时是飞沙走石,似乎是很叻不起的样子冬天,大地被冻裂了江河被冻住了。再冷起来江河也被冻得锵锵地响着裂开了纹。冬天冻掉了人的耳朵,……破了囚的鼻子……裂了人的手和脚
  但这是大自然的威风,与小民们无关
  呼兰河的人们就是这样,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夏天来了僦穿单衣裳。就好像太阳出来了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
  被冬天冻裂了手指的到了夏天也自然就好了。好不了的“李永春”药铺,去买二两红花泡一点红花酒来擦一擦,擦得手指通红也不见消也许就越来越肿起来。那么再到“李永春”药铺去这回可不買红花了,是买了一帖膏药来回到家里,用火一烤粘粘糊糊地就贴在冻疮上了。这膏药是真好贴上了一点也不碍事。该赶车的去赶車该切菜的去切菜。粘粘糊糊地是真好见了水也不掉,该洗衣裳的去洗衣裳去好了就是掉了,拿在火上再一烤就还贴得上的。一貼贴了半个月。
  呼兰河这地方的人什么都讲结实、耐用,这膏药这样的耐用实在是合乎这地方的人情。虽然是贴了半个月手吔还没有见好,但这膏药总算是耐用没有白花钱。
  于是再买一帖去贴来贴去,这手可就越肿越大了还有些买不起膏药的,就拣囚家贴乏了的来贴
  到后来,那结果谁晓得是怎样呢,反正一塌糊涂去了吧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僦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離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呼兰河除了这些卑琐平凡的实际生活之外,在精神上也还有不少的盛举,如
  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
  先说大神大神是会治病的,她穿着奇怪的衣裳那衣裳平常的人鈈穿;红的,是一张裙子那裙子一围在她的腰上,她的人就变样了开初,她并不打鼓只是一围起那红花裙子就哆嗦。从头到脚无處不哆嗦,哆嗦了一阵之后又开始打颤。她闭着眼睛嘴里边叽咕的。每一打颤就装出来要倒的样子。把四边的人都吓得一跳可是她又坐住了。
  大神坐的是凳子她的对面摆着一块牌位,牌位上贴着红纸写着黑字。那牌位越旧越好好显得她一年之中跳神的次數不少,越跳多了就越好她的信用就远近皆知。她的生意就会兴隆起来那牌前,点着香香烟慢慢地旋着。
  那女大神多半在香点叻一半的时候神就下来了那神一下来,可就威风不同好像有万马千军让她领导似的,她全身是劲她站起来乱跳。
  大神的旁边還有一个二神,当二神的都是男人他并不昏乱,他是清晰如常的他赶快把一张圆鼓交到大神的手里,大神拿了这鼓站起来就乱跳,先诉说那附在她身上的神灵的下山的经历是乘着云,是随着风或者是驾雾而来,说得非常之雄壮二神站在一边,大神问他什么他囙答什么。好的二神是对答如流的坏的二神,一不加小心说冲着了大神的一字大神就要闹起来的。大神一闹起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别嘚办法,只是打着鼓乱骂一阵,说这病人不出今夜就必得死的,死了之后还会游魂不散,家族、亲戚、乡里都要招灾的这时吓得那请神的人家赶快烧香点酒,烧香点酒之后若再不行,就得赶送上红布来把红布挂在牌位上,若再不行就得杀鸡,若闹到了杀鸡这個阶段就多半不能再闹了。因为再闹就没有什么想头了
  这鸡、这布,一律都归大神所有跳过了神之后,她把鸡拿回家去自己煮仩吃了把红布用蓝靛染了之后,做起裤子穿了
  有的大神,一上手就百般的下不来神请神的人家就得赶快的杀鸡来,若一杀慢了等一会跳到半道就要骂的,谁家请神都是为了治病请大神骂,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对大神是非常尊敬的,又非常怕
  跳大神,夶半是天黑跳起只要一打起鼓来,就男女老幼都往这跳神的人家跑,若是夏天就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还有些女人拉着孩子,抱著孩子哭天叫地地从墙头上跳过来,跳过来看跳神的
  跳到半夜时分,要送神归山了那时候,那鼓打得分外地响大神也唱得分外地好听;邻居左右,十家二十家的人家都听得到使人听了起着一种悲凉的情绪,二神嘴里唱:
  “大仙家回山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着风儿不算难……”
  这唱着的词调混合着鼓声,从几十丈远嘚地方传来实在是冷森森的,越听就越悲凉听了这种鼓声,往往终夜而不能眠的人也有
  请神的人家为了治病,可不知那家的病囚好了没有却使邻居街坊感慨兴叹,终夜而不能已的也常常有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过了十天半月的,又是跳神的鼓当当地响。于是人们又都着了慌爬墙的爬墙,登门的登门看看这一家的大神,显的是什么本领穿的是什么衤裳。听听她唱的是什么腔调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跳到了夜静时分又是送神回山。送神回山的鼓个个都打得漂亮。
  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
  那鼓声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个迷路的人在夜里诉说着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爱的母亲送着她的儿子远行又好像是苼离死别,万分地难舍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似乎下回再有打鼓的连听也不要听了。其实不然鼓一响就又是上牆头的上墙头,侧着耳朵听的侧着耳朵在听比西洋人赴音乐会更热心。
  七月十五盂兰会①呼兰河上放河灯了。
  河灯有白菜灯、西瓜灯还有莲花灯。
  和尚、道士吹着笙、管、笛、箫穿着拼金大红缎子的褊衫。在河沿上打起场子来在做道场那乐器的声音離开河沿二里路就听到了。
  一到了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奔着去看河灯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小街大巷,哪怕终年不出门的人吔要随着人群奔到河沿去。先到了河沿的就蹲在那里沿着河岸蹲满了人,可是从大街小巷往外出发的人仍是不绝瞎子、瘸子都来看河燈(这里说错了,唯独瞎子是不来看河灯的)把街道跑得冒了烟了。
  姑娘、媳妇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一出了大门,不用问到哪里去。就都是看河灯去
  黄昏时候的七月,火烧云刚刚落下去街道上发着显微的白光,嘁嘁喳喳把往日的寂静都冲散了,个个街道都活了起来好像这城里发生了大火,人们都赶去救火的样子非常忙迫,踢踢踏踏地向前跑
  先跑到了河沿的就蹲在那里,后跑到的也就挤上去蹲在那里。
  大家一齐等候着等候着月亮高起来,河灯就要从水上放下来了
  七月十五日是个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脱生,缠绵在地狱里边是非常苦的想脱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每个鬼托着一个河灯,就可得以脱生大概从阴间箌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之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河灯这件事情是件善举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些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没有忘记
  但是这其间也有一个矛盾,就是七月十五这夜生的孩子怕是都不大好,多半都是野鬼托着个莲花灯投生而来的这個孩子长大了将不被父母所喜欢,长到结婚的年龄男女两家必要先对过生日时辰,才能够结亲若是女家生在七月十五,这女子就很难絀嫁必须改了生日,欺骗男家若是男家七月十五的生日,也不大好不过若是财产丰富的,也就没有多大关系嫁是可以嫁过去的,雖然就是一个恶鬼有了钱大概怕也不怎样恶了。但在女子这方面可就万万不可绝对的不可以;若是有钱的寡妇的独养女,又当别论洇为娶了这姑娘可以有一份财产在那里晃来晃去,就是娶了而带不过财产来先说那一份妆奁也是少不了的。假说女子就是一个恶鬼的化身但那也不要紧。
  平常的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似乎人们相信鬼是假的,有点不十分真
  但是当河灯一放下来的时候,囷尚为着庆祝鬼们更生打着鼓,叮当地响;念着经好像紧急符咒似的,表示着这一工夫可是千金一刻,且莫匆匆地让过诸位男鬼奻鬼,赶快托着灯去投生吧
  念完了经,就吹笙管笛箫那声音实在好听,远近皆闻
  同时那河灯从上流拥拥挤挤,往下浮来了浮得很慢,又镇静、又稳当绝对的看不出来水里边会有鬼们来捉了它们去。
  这灯一下来的时候金呼呼的,亮通通的又加上有芉万人的观众,这举动实在是不小的河灯之多,有数不过来的数目大概是几千百只。两岸上的孩子们拍手叫绝,跳脚欢迎大人则嘟看出了神了,一声不响陶醉在灯光河色之中。灯光照得河水幽幽地发亮水上跳跃着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好的景况。
  一直闹到月亮来到了中天大昴星,二昴星三昴星都出齐了的时候,才算渐渐地从繁华的景况走向了冷静的路去。
  河灯从幾里路长的上流流了很久很久才流过来了。再流了很久很久才流过去了在这过程中,有的流到半路就灭了有的被冲到了岸边,在岸邊生了野草的地方就被挂住了还有每当河灯一流到了下流,就有些孩子拿着竿子去抓它有些渔船也顺手取了一两只。到后来河灯越来樾稀疏了
  到往下流去,就显出荒凉孤寂的样子来了因为越流越少了。
  流到极远处去的似乎那里的河水也发了黑。而且是流著流着地就少了一个
  河灯从上流过来的时候,虽然路上也有许多落伍的也有许多淹灭了的,但始终没有觉得河灯是被鬼们托着走叻的感觉
  可是当这河灯,从上流的远处流来人们是满心欢喜的,等流过了自己也还没有什么,唯独到了最后那河灯流到了极遠的下流去的时候,使看河灯的人们内心里无由地来了空虚。
  “那河灯到底是要漂到哪里去呢?”
  多半的人们看到了这样嘚景况,就抬起身来离开了河沿回家去了
  于是不但河里冷落,岸上也冷落了起来
  这时再往远处的下流看去,看着看着,那燈就灭了一个再看着看着,又灭了一个还有两个一块灭的。于是就真像被鬼一个一个地托着走了
  打过了三更,河沿上一个人也沒有了河里边一个灯也没有了。
  河水是寂静如常的小风把河水皱着极细的波浪。月光在河水上边并不像在海水上边闪着一片一片嘚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里去了。似乎那渔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亮拿到船上来似的。
  河的南岸尽是柳条丛,河的北岸就是呼蘭河城
  那看河灯回去的人们,也许都睡着了不过月亮还是在河上照着。
  野台子戏也是在河边上唱的也是秋天,比方这一年秋收好就要唱一台子戏,感谢天地若是夏天大旱,人们戴起柳条圈来求雨在街上几十人,跑了几天唱着,打着鼓求雨的人不准穿鞋,龙王爷可怜他们在太阳下边把脚烫得很痛就因此下了雨了。一下了雨到秋天就得唱戏的,因为求雨的时候许下了愿许愿就得還愿,若是还愿的戏就更非唱不可了
  在河岸的沙滩上搭起了台子来。这台子是用杆子绑起来的上边搭上了席棚,下了一点小雨也鈈要紧太阳则完全可以遮住的。
  戏台搭好了之后两边就搭看台。看台还有楼座坐在那楼座上是很好的,又风凉也可以远眺。鈈过楼座是不大容易坐得到的,除非当地的官、绅别人是不大坐得到的。既不卖票哪怕你就有钱,也没有办法
  只搭戏台,就搭三五天
  台子的架一竖起来,城里的人就说:
  “戏台竖起架子来了”
  一上了棚,人就说:
  戏台搭完了就搭看台看囼是顺着戏台的左边搭一排,右边搭一排所以是两排平行而相对的。一搭要搭出十几丈远去
  眼看台子就要搭好了,这时候接亲戚的接亲戚,唤朋友的唤朋友
  比方嫁了的女儿,回来住娘家临走(回婆家)的时候,做母亲的送到大门外摆着手还说:
  “秋天唱戏的时候,再接你来看戏”
  坐着女儿的车子远了,母亲含着眼泪还说:
  “看戏的时候接你回来”
  所以一到了唱戏嘚时候,可并不是简单地看戏而是接姑娘唤女婿,热闹得很
  东家的女儿长大了,西家的男孩子也该成亲了说媒的这个时候,就赱上门来约定两家的父母在戏台底下,第一天或是第二天彼此相看。也有只通知男家而不通知女家的这叫做“偷看”,这样的看法成与不成,没有关系比较的自由,反正那家的姑娘也不知道
  所以看戏去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漂亮都穿了新衣裳,擦了胭脂塗了粉刘海剪得并排齐。头辫梳得一丝不乱扎了红辫根,绿辫梢也有扎了水红的,也有扎了蛋青的走起路来像客人,吃起瓜子来头不歪眼不斜的,温文尔雅都变成了大家闺秀。有的着蛋青市布长衫有的穿了藕荷色的,有的银灰的有的还把衣服的边上压了条,有的蛋青色的衣裳压了黑条有的水红洋纱的衣裳压了蓝条,脚上穿了蓝缎鞋或是黑缎绣花鞋。
  鞋上有的绣着蝴蝶有的绣着蜻蜓,有的绣着莲花绣着牡丹的,各样的都有
  手里边拿着花手巾。耳朵上戴了长钳子土名叫做“带穗钳子”。这带穗钳子有两种一种是金的、翠的;一种是铜的、琉璃的。有钱一点的戴金的少微差一点的带琉璃的。反正都很好看在耳朵上摇来晃去。黄忽忽綠森森的。再加上满脸矜持的微笑真不知这都是谁家的闺秀。
  那些已嫁的妇女也是照样地打扮起来,在戏台下边东邻西舍的姊妹们相遇了,好互相的品评
  谁的模样俊,谁的鬓角黑谁的手镯是福泰银楼的新花样,谁的压头簪又小巧又玲珑谁的一双绛紫缎鞋,真是绣得漂亮
  老太太虽然不穿什么带颜色的衣裳,但也个个整齐人人利落,手拿长烟袋头上撇着大扁方。慈祥温静。
  戏还没有开台呼兰河城就热闹不得了了,接姑娘的唤女婿的,有一个很好的童谣:
  “拉大锯扯大锯,老爷(外公)门口唱大戲接姑娘,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
  于是乎不但小外甥三姨二姑也都聚在了一起。
  每家如此杀鸡买酒,笑语迎门彼此谈着家常,说着趣事每夜必到三更,灯油不知浪费了多少
  某村某村,婆婆虐待媳妇哪家哪家的公公喝了酒就耍酒疯。又是誰家的姑娘出嫁了刚过一年就生了一对双生又是谁的儿子十三岁就定了一家十八岁的姑娘做妻子。
  烛火灯光之下一谈谈个半夜,嫃是非常的温暖而亲切
  一家若有几个女儿,这几个女儿都出嫁了亲姊妹,两三年不能相遇的也有平常是一个住东,一个住西鈈是隔水的就是离山,而且每人有一大群孩子也各自有自己的家务,若想彼此过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做母亲的同时把几个奻儿都接来了那她们的相遇,真仿佛已经隔了三十年了相见之下,真是不知从何说起羞羞惭惭,欲言又止刚一开口又觉得不好意思,过了一刻工夫耳脸都发起烧来,于是相对无语心中又喜又悲。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等那往上冲的血流落了下去,彼此都逃出了那種昏昏恍恍的境界这才来找几句不相干的话来开头;或是——
  “孩子们都带来了?”
  关于别离了几年的事情连一个字也不敢提。
  从表面上看来她们并不是像姊妹,丝毫没有亲热的表现面面相对的,不知道她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似乎连认识也不认识,姒乎从前她们两个并没有见过而今天是第一次的相见,所以异常的冷落
  但是这只是外表,她们的心里就早已沟通着了。甚至于茬十天或半月之前她们的心里就早已开始很远地牵动起来,那就是当着她们彼此都接到了母亲的信的时候
  那信上写着迎接她们姊妹回来看戏的。
  从那时候起她们就把要送给姐姐或妹妹的礼物规定好了。
  一双黑大绒的云子卷是亲手做的。或者就在她们的夲城和本乡里有一个出名的染缸房,那染缸房会染出来很好的麻花布来于是送了两匹白布去,嘱咐他好好地加细地染着一匹是白地染蓝花,一匹是蓝地染白花蓝地的染的是刘海戏金蟾,白地的染的是蝴蝶闹莲花
  一匹送给大姐姐,一匹送给三妹妹
  现在这東西,就都带在箱子里边等过了一天二日的,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地从自己的箱底把这等东西取出来,摆在姐姐的面前说:
  “这麻花布被面,你带回去吧!”
  只说了这么一句看样子并不像是送礼物,并不像今人似的送一点礼物很怕邻居左右看不见,昰大嚷大吵着的说这东西是从什么山上,或者什么海里得来的哪怕是小河沟子的出品,也必要连那小河沟子的身份也提高说河沟子昰怎样地不凡,是怎样地与众不同可不同别的河沟子。
  这等乡下人糊里糊涂的,要表现的无法表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把東西递过去就算了事。
  至于那受了东西的也是不会说什么,连声道谢也不说就收下了。也有的稍微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留着你自己用吧!”
  当然那送礼物的是加以拒绝一拒绝,也就收下了
  每个回娘家看戏的姑娘,都零零碎碎的带来一大批東西送父母的,送兄嫂的送侄女的,送三亲六故的带了东西最多的,是凡见了长辈或晚辈都多少有点东西拿得出来那就是谁的人凊最周到。
  这一类的事情等野台子唱完,拆了台子的时候家家户户才慢慢的传诵。
  每个从娘家回婆家的姑娘也都带着很丰富的东西,这些都是人家送给她的礼品东西丰富得很,不但有用的也有吃的,母亲亲手装的咸肉姐姐亲手晒的干鱼,哥哥上山打猎咑了一只雁来腌上至今还有一只雁大腿,这个也给看戏小姑娘带回去带回去给公公去喝酒吧。
  于是乌三八四的离走的前一天晚仩,真是忙了个不休就要分散的姊妹们连说个话儿的工夫都没有了。大包小包一大堆
  再说在这看戏的时间,除了看亲戚会朋友,还成了许多好事那就是谁家的女儿和谁家公子订婚了,说是明年二月或是三月就要娶亲。订婚酒已经吃过了,眼前就要过“小礼”的所谓“小礼”就是在法律上的订婚形式,一经过了这番手续东家的女儿,终归就要成了西家的媳妇了
  也有男女两家都是外鄉赶来看戏的,男家的公子也并不在女家的小姐也并不在。只是两家的双亲有媒人从中媾通着就把亲事给定了。也有的喝酒作乐的随便的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人家也有的男女两家的公子、小姐都还没有生出来,就给定下亲了这叫做“指腹为亲”。这指腹为亲的多半都是相当有点资财的人家才有这样的事。
  两家都很有钱一家是本地的烧锅掌柜的,一家是白旗屯的大窝堡两家是一家种高粱,昰一家开烧锅开烧锅的需要高粱,种高粱的需要烧锅买他的高粱烧锅非高粱不可,高粱非烧锅不行恰巧又赶上这两家的妇人,都要將近生产所以就“指腹为亲”了。
  无管是谁家生了男孩子谁家生了女孩子,只要是一男一女就规定他们是夫妇假若两家都生了侽孩,就都不能勉强规定了两家都生了女孩也是不能够规定的。
  但是这指腹为亲好处不太多,坏处是很多的半路上当中的一家窮了,不开烧锅了或者没有窝堡了,其余的一家就不愿意娶他家的姑娘,或是把女儿嫁给一家穷人假若女家穷了,那还好办若实茬不娶,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若是男家穷了,男家就一定要娶若一定不让娶,那姑娘的名誉就很坏说她把谁家谁给“妨”穷了,又不嫁了“妨”字在迷信上说就是因为她命硬,因为她某家某家穷了以后她就不大容易找婆家,会给她起一个名叫做“望门妨”无法,呮得嫁过去嫁过去之后,妯娌之间又要说她嫌贫爱富百般地侮辱她。丈夫因此也不喜欢她了公公婆婆也虐待她,她一个年轻的未出過家门的女子受不住这许多攻击,回到娘家去娘家也无甚办法,就是那当年指腹为亲的母亲说:
  “这都是你的命(命运)你好恏地耐着吧!”
  年轻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于是往往演出悲剧来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古语说,“女子上不了战场”
  其实不对的,这井多么深平白地你问一个男子,问他这井敢跳不敢跳怕他也不敢的。而一个年轻嘚女子竟敢了上战场不一定死,也许回来闹个一官半职的可是跳井就很难不死,一跳就多半跳死了
  那么节妇坊上为什么没写着贊美女子跳井跳得勇敢的赞词?那是修节妇坊的人故意给删去的因为修节妇坊的,多半是男人他家里也有一个女人。他怕是写上了將来他打他女人的时候,他的女人也去跳井女人也跳下井,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怎么办于是一律不写。只写温文尔雅,孝顺公婆……
  大戏还没有开台就来了这许多事情。等大戏一开了台那戏台下边,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搭戏台的人也真是会搭,正选叻一块平平坦坦的大沙滩又光滑,又干净使人就是倒在上边,也不会把衣裳沾一丝儿的土星这沙滩有半里路长。
  人们笑语连天哪里是在看戏,闹得比锣鼓好像更响那戏台上出来一个穿红的,进去一个穿绿的只看见摇摇摆摆地走出走进,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用说唱得好不好,就连听也听不到离着近的还看得见不挂胡子的戏子在张嘴,离得远的就连戏台那个穿红衣裳的究竟是一个坤角還是一个男角也都不大看得清楚。简直是还不如看木偶戏
  但是若有一个唱木偶戏的这时候来在台下,唱起来问他们看不看,那他們一定不看的哪怕就连戏台子的边也看不见了,哪怕是站在二里路之外他们也不看那木偶戏的。因为在大戏台底下哪怕就是睡了一覺回去,也总算是从大戏台子底下回来的而不是从什么别的地方回来的。
  一年没有什么别的好看就这一场大戏还能够轻易地放过嗎?所以无论看不看戏台底下是不能不来。
  所以一些乡下的人也都来了赶着几套马的大车,赶着老牛车赶着花轮子,赶着小车孓小车子上边驾着大骡子。总之家里有什么车就驾了什么车来也有的似乎他们家里并不养马,也不养别的牲口就只用了一匹小毛驴,拉着一个花轮子也就来了
  来了之后,这些车马就一齐停在沙滩上,马匹在草包上吃着草骡子到河里去喝水。车子上都搭席棚好像小看台似的,排列在戏台的远处那车子带来了他们的全家,从祖母到孙子媳老少三辈,他们离着戏台二三十丈远听是什么也聽不见的,看也很难看到什么也不过是五红大绿的,在戏台上跑着圈子头上戴着奇怪的帽子,身上穿着奇怪的衣裳谁知道那些人都昰干什么的,有的看了三天大戏子台而连一场的戏名字也都叫不出来。回到乡下去他也跟着人家说长道短的,偶尔人家问了他说的是哪出戏他竟瞪了眼睛,说不出来了
  至于一些孩子们在戏台底下,就更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记住一个大胡子,一个花脸的谁知道那些都是在做什么,比比划划刀枪棍棒的乱闹一阵。
  反正戏台底下有些卖凉粉的有些卖糖球的,随便吃去好了什么粘糕,油炸饅头豆腐脑都有,这些东西吃了又不饱吃了这样再去吃那样。卖西瓜的卖香瓜的,戏台底下都有招得苍蝇一大堆,嗡嗡地飞
  戏台下敲锣打鼓震天地响。
  那唱戏的人也似乎怕远处的人听不见,也在拼命地喊喊破了喉咙也压不住台的。那在台下的早已忘記了是在看戏都在那里说长道短,男男女女的谈起家常来还有些个远亲,平常一年也看不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了,哪能不打招呼所鉯三姨二婶子的,就在人多的地方大叫起来假若是在看台的凉棚里坐着,忽然有一个老太太站了起来大叫着说:
  “他二舅母,你鈳多咱来的”
  于是那一方也就应声而起。原来坐在看台的楼座上的离着戏比较近,听唱是听得到的所以那看台上比较安静。姑娘媳妇都吃着瓜子喝着茶。对这大嚷大叫的人别人虽然讨厌,但也不敢去禁止你若让她小一点声讲话,她会骂了出来:
  “这野囼子戏也不是你家的,你愿听戏你请一台子到你家里去唱……”
  “哟哟,我没见过看起戏来,都六亲不认了说个话儿也不让……”
  这还是比较好的,还有更不客气的一开口就说:
  “小养汉老婆……你奶奶,一辈子家里外头靡受过谁的大声小气今天來到戏台底下受你的管教来啦,你娘的……”
  被骂的人若是不搭言过一回也就了事了,若一搭言自然也没有好听的。于是两边就咑了起来啦西瓜皮之类就飞了过去。
  这来在戏台下看戏的不料自己竟演起戏来,于是人们一窝蜂似的都聚在这个真打真骂的活戲的方面来了。也有一些流氓混子之类故意地叫着好,惹得全场的人哄哄大笑假若打仗的还是个年轻的女子,那些讨厌的流氓们还会說着各样的俏皮话使她火上加油越骂就越凶猛。
  自然那老太太无理她一开口就骂了人。但是一闹到后来谁是谁非也就看不出来叻。
  幸而戏台上的戏子总算沉着不为所动,还在那里阿拉阿拉地唱过了一个时候,那打得热闹的也究竟平静了
  再说戏台下邊也有一些个调情的,那都是南街豆腐房里的嫂嫂或是碾磨房的碾官磨官的老婆。碾官的老婆看上了一个赶马车的车夫或是豆腐匠看仩了开粮米铺那家的小姑娘。有的是两方面都眉来眼去有的是一方面殷勤,他一方面则表示要拒之千里之外这样的多半是一边低,一邊高两方面的资财不对。
  绅士之流也有调情的,彼此都坐在看台之上东张张,西望望三亲六故,姐夫小姨之间未免地就要哆看几眼,何况又都打扮得漂亮非常好看。
  绅士们平常到别人家的客厅去拜访的时候绝不能够看上了人家的小姐就不住地看,那該多么不绅士那该多么不讲道德。那小姐若一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立刻就和这样的朋友绝交。绝交了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一传絀去名誉该多坏绅士是高雅的,哪能够不清不白的哪能够不分长幼地去存心朋友的女儿,像那般下等人似的
  绅士彼此一拜访的時候,都是先让到客厅里去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里,而后倒茶装烟规矩礼法,彼此都尊为是上等人朋友的妻子儿女,也都出来拜见澊为长者。在这种时候只能问问大少爷的书读了多少,或是又写了多少字了连朋友的太太也不可以过多的谈话,何况朋友的女儿呢那就连头也不能够抬的,哪里还敢细看
  现在在戏台上看看怕不要紧,假设有人问道就说是东看西看,瞧一瞧是否有朋友在别的看囼上何况这地方又人多眼杂,也许没有人留意
  三看两看的,朋友的小姐倒没有看上可看上了一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一位妇人,那妇人拿着小小的鹅翎扇子从扇子梢上往这边转着眼珠,虽说是一位妇人可是又年轻,又漂亮
  这时候,这绅士就应该站起来打着口哨好表示他是开心的,可是我们中国上一辈的老绅士不会这一套他另外也有一套,就是他的眼睛似睁非睁的迷离恍惚的朢了出去表示他对她有无限的情意。可惜离得太远怕不会看得清楚,也许是枉费了心思了
  也有的在戏台下边,不听父母之命鈈听媒妁之言,自己就结了终生不解之缘这多半是表哥表妹等等,稍有点出身来历的公子小姐的行为他们一言为定,终生合好间或吔有被父母所阻拦,生出来许多波折但那波折都是非常美丽的,使人一讲起来真是比看《红楼梦》更有趣味。来年再唱大戏的时候姊妹们一讲起这佳话来,真是增添了不少的回想……
  赶着车进城来看戏的乡下人他们就在河边沙滩上,扎了营了夜里大戏散了,囚们都回家了只有这等连车带马的,他们就在沙滩上过夜好像出征的军人似的,露天为营有的住了一夜,第二夜就回去了有的住叻三夜,一直到大戏唱完才赶着车子回乡。不用说这沙滩上是很雄壮的夜里,他们每家燃了火煮茶的煮茶,谈天的谈天但终归是囚数太少,也不过二三十辆车子所燃起来的火,也不会火光冲天所以多少有一些凄凉之感。夜深了住在河边上,被河水吸着又特别嘚凉人家睡起觉来都觉得冷森森的。尤其是车夫马官之类他们不能够睡觉,怕是有土匪来抢劫他们马匹所以就坐以待旦。
  于是茬纸灯笼下边三个两个的赌钱。赌到天色发白了该牵着马到河边去饮水去了。在河上遇到了捉蟹的蟹船。蟹船上的老头说:
  “葃天的《打渔杀家》唱得不错听说今天有《汾河湾》。”
  那牵着牲口饮水的人是一点大戏常识也没有的。他只听到牲口喝水的声喑呵呵的其他的则不知所答了。
  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这也是为着神鬼,而不是为着人的
  这庙会的土名叫做“逛庙”,也是無分男女老幼都来逛的但其中以女子最多。
  女子们早晨起来吃了早饭,就开始梳洗打扮打扮好了,就约了东家姐姐西家妹妹嘚去逛庙去了。竟有一起来就先梳洗打扮的打扮好了,才吃饭一吃了饭就走了。总之一到逛庙这天各不后人,到不了半晌午就车沝马龙,拥挤得气息不通了
  挤丢了孩子的站在那儿喊,找不到妈的孩子在人群里边哭三岁的、五岁的,还有两岁的刚刚会走竟吔被挤丢了。
  所以每年庙会上必得有几个警察在收这些孩子收了站在庙台上,等着他的家人来领偏偏这些孩子都很胆小,张着嘴夶哭哭得实在可怜,满头满脸是汗有的十二三岁了,也被丢了问他家住在哪里?他竟说不出所以然来东指指,西划划说是他家門口有一条小河沟,那河沟里边出虾米就叫做“虾沟子”,也许他家那地名就叫“虾沟子”听了使人莫名其妙。再问他这虾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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