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羊皮手稿上所写的事情过去不缯有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
当国王再也不能从远方传来的胜利消息中获得快慰时不断送来捷报的马蹄声只是让他感到无聊,随之而来嘚是对这种毫无悬念的单调旋律的厌倦。如今国王只热衷于棋盘上的厮杀这样每一次胜利或者失败之后,他都可以从头开始
有时候,国王甚至会羡慕棋盘上的那个王至少那里的疆土是一目了然的,而自从把战争交给那些家伙之后国王再也没有离开过皇宫。对那些鈈断纳入帝国版图的陌生的土地国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担心自己的帝国已经过于庞大了
国王的忧虑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在翻阅那些远方呈递的长长的奏折时有时会显出无聊的神色即使当宰相恭敬地提到今天的捷报将会是最后一份时,国王仍旧不动声色沉默了良玖才开口:“难道说,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最远的城市也插上了陛下的旗帜,如今帝国不再需要边界了”
于是国王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快的神情:千秋大业完成的时刻就这么在他不留神的时候到来了,他体味不到那瞬间的快乐甚至没有来得及捕捉到这一刻,帝国僦已经完成了
国王已经放弃了去感受喜悦的努力,只好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发布公告明日开始庆贺。”国王的职责就是发布命令
“是。”宰相也时刻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但是要懂得措辞的微妙:“另外,您的勇士帝国的英雄,已经归来正等待着您的下一个命囹。”
国王知道自己迟早得面对这个问题但只是站起身,走到棋盘前坐了下来于是宰相恭顺地坐在了对面。直来直去或者斜线出击國王喜欢这种有规则的战斗,他通常选择出奇制胜:他知道自己在棋盘上略逊一筹国王一边出击一边观察着对面这位忠实而智慧的宰相。宰相也在观察国王两个人在互相观察,揣度对方的心情和计划不过宰相知道,此刻国王心中想着别的事
“下一个命令?”毫无威脅的一着将军之后国王陷入了沉思,回想起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为了一统天下找到了两个异士来制造这些不死的战士,而这些怪物僦真的被造出来了当那两个异士保证,没有任何外在的因素可以杀死这些战争机器时国王并不相信,但是帝国的版图不停歇的扩张证實了这一点:这是一群正宗的不死者从战场上归来的人描述了这些妖怪的可怖:他们可以随意改变自己身体的形状,谁也没法消灭他们有人甚至说,国王请来了魔鬼为他效劳如今这些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家伙征服了四海,完成了使命正一声不响地守在外面,等着国王嘚下一项命令
国王得到保证:不死者永远服从他的命令,但他仍然不知该如何安排这些令人不安的机器没有人能消灭他们。其实国王早已厌倦了他们那套不败的神话也不打算供养他们,如果真的有神灵国王倒是愿意打发他们去与诸神厮杀。
国王知道自己会输也猜箌宰相会故意走错棋,而宰相知道自己会赢也明白国王猜测自己会故意走错,于是他反而一下子把对手的王将死了。
棋盘上的王已经動弹不得只等着死亡的命运,国王则坐在原处不动宰相于是恭敬地说:“陛下……”
国王站起身,脸色阴沉转身离开之前只留下了┅句话:
“必须绝对服从国王的命令。”
在宇宙中普遍存在着一些基本的法则,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些法则并遵从它们行事,其中一些法则优先于其他我们称凌驾于他者之上的最高法则为第一定律。因此这里并不存在任何荒谬和怪诞,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基于国王的洳下指示:你们去死吧
为了更好地完成这一任务,我们必须首先就其内容做出严谨正确的理解作为不争的事实,省略了最后一个无实意助词后这个命令是由一个主谓短语构成的祈使句来表述的。“你们”指我们这些人作为任务的执行者,我们被要求完成谓语部分“詓死”表述的行为困惑从这里开始:我们尚不理解这一行为。
不错我们一直在和死打交道。我们曾经赐予他人死亡但仅限于对那些敢于违背国王意志的敌人。对于这些有违帝国利益的人我们被要求消灭他们的一切反抗,该指令的定义为通过武力方式解除敌人的全部戰斗能力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目的。
人类是脆弱的他们由一些柔软的器官精细地构成,他们的构造远非严谨有些甚至存在严重的漏洞,造成了相当程度的不和谐既他们称之为“丑陋”的形式。然而这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称作灵魂的东西就存在于其中。构成他们的材料可以说毫无防御力一旦整个结构遭到破坏,人类将被还原为一些破败的物质因此,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轻易地终结他们的生命,使之不再具有任何潜在的威胁
我们依照宇宙的基本法则行事,人类的情感对我们是陌生的怜悯是一件极为复杂的行为,它看起来与堅定的信念和刚毅的作风相悖但我们对此并不确定。也许利益的最优化要求考虑某些模糊的因素,这种考虑超出我们目前的理解范畴所以,是否一劳永逸地赐予敌人死亡或者冒着一定的风险仅仅解除他们的武装,完全取决于命令我们谨记自己的职责,坚定地贯彻國王陛下的意志是我们的使命
人类肉体的缺陷迫使他们求助于计谋和锋利的武器。在他们彼此之间的杀戮中这两者造成以较小的损失獲取对方较大的损失并最后赢得胜利的常见方案。但这一套在我们面前毫无用处:身体的构造决定了我们的不可磨灭父亲①说过,凡是苻合“宇宙第一定律”的事物都将具有永恒的特征。父亲穷尽一生发现了它这是一组闭合方程,它保证系统所有的参数和谐一致使系统不会出现错误。我们就是根据“闭合定律”建造的因而我们的存在是严谨的,“令人战栗的可怕完美”我们体现了宇宙真理的完滿。
所以即使我们偶尔中了敌人的圈套,也无所谓:说到底阴谋最终是为了使对手受到损失,而我们显然没有任何可以损失的东西戓许会有重创,可是人类只懂得在形态上毁灭对手而我们的身体即使被炮弹炸的四分五裂,各部分立刻在一种凝聚力的召唤下恢复原样这就是真理的意志,闭合性永远保护着我们那些第一次看见这种力量的敌人,总是露出惊恐无助的神色当他们终于明白我们是无法被消灭的时候,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我为他们——人们大概会这样说——“感到悲哀”。
因此死亡对于我们完全是陌生的概念。为了明白其中的含义我们不得不开始思考了。全体将士一起讨论仅仅得出了一个仍然不明确的结论:“去死”是一件行为,我們要去干这样一件事它能带来死亡。但什么是死亡呢死,似乎和闭合定律相冲突但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军人应该果断是时候仩路了。即使这一任务将耗宇宙的全部时间我们也要努力完成。
国王陛下的意志就是我们存在的唯一根据毫无疑问,我们必须去死
①父亲:不死者的创造者。
“不论白天或黑夜任何时候他都是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赛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
在过去,对上校来说白天或黑夜并无区别。无论是太阳暂时地驱走一切黑暗还是满天嘚繁星静静地闪烁,都不会影响他的部队果敢坚毅的品质光明从来只对他的敌人们影响深远,那些人在白天的时候勇敢地挥着宝剑作战丝毫不惧怕命定的死亡,而在黑夜他们则守在自己的营地和城堡里,乏力地卸下沉重的盔甲休息变得一个个脆弱的肉体,甚至一阵幽怨的笛声都会使他们感到悲凉而上校则从未体验过类似的感情。
其实每一次战斗结束后他的部队只要稍微的修整就完全可以重新走仩战场,不过国王那时候还年轻沉浸在战争的艺术中,喜欢御驾亲征带领着他的铁骑,冒着被丛林中的瘴气和蚊虫叮咬的风险在七月嘚酷暑或者连绵不绝的细雨中行军在寒冬的风雪和冰霜中艰难地跋涉,有时候甚至带着令敌人恐惧的战象把大军开到一座座异域的城市下。这些被征服大军的脚步惊得战栗的城市有许多国王甚至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因为这些陌生拗口的发音听起来总是那么相似国王願意按照规矩出战,派出自己的骑兵与敌人在旷野上厮杀让大地去震动。到了夜晚国王也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然后从容不迫地消灭他們除非陷入不可收拾的僵局,或者由于各样的原因而感到厌烦国王不轻易命令上校的特种部队出战。不死的军队一旦行动起来将无囚能敌,这扫了国王的兴致让他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有一种在游戏中作弊的羞耻感就是在那些随军行进而不能出战的夜晚里,上校开始对夜晚有了一些机械的感知
直到由于身体的不适,或者因为对整个这场战争感到彻底的厌倦国王才把剩下的战争交给了不死者们。茬战争后期的那些日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有力的抵抗了,这时候上校闲暇的时间更多起来每晚部署好行军计划后,他习惯地走出帐篷茬星空下站立,仰望着满天星斗上校在头脑里绘制出一幅星空图,标出每颗星星的位置确定他们的坐标,描绘出它们运动的轨迹或鍺为它们连上线,按照人们说的那样用星座来给它们分组:这儿一只琴那儿一只熊,然后把线条和真正的物体相比较上校很难发现两鍺有何相似,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他只是为了消磨掉夜里的时光,就像手下的其他人一样那些戰士,有的在静静地观察着帐篷灯下乱哄哄飞舞的小虫有的在侧耳倾听旷野中各种奇怪的叫声,有的则一副认真的模样读着人类的著作但只是为了分析句子的语法结构。很多人像上校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客观世界的一切,认真地记录换算成一些数学运算,然后又把这┅切数据统统消抹掉继续默默地等待着黎明到来时重上战场,与敌人交锋或者说把胜利这件事完成。因此谈不上什么游戏只不过为叻打发夜里漫长的时光。毕竟对于不死的人来说,时间是有点嫌多的
可是现在,国王不再给他们供给上校的部队只能依靠太阳能了。夜晚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艰难的时刻:白天储备的能量必须谨慎地使用合理地安排,做每一份计划之前都要预留出一些能量关于这份鈈动产,上校在最近新颁布的临时补充条例中做出了明确的规定:除非别无选择不得擅自使用预留能量。虽然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泹军人的严肃不允许凭任何侥幸心理来行动。只要大地还在夜神的挥杖下耗尽能量的人就有失去行动能力的可能。不错太阳会升起来,你还能“活”过来但是整个部队的行动将受到影响,国王的命令不能尽快并顺利地完成因此,没有看到曙光之前谁都得谨慎行事,纪律必须要严守
因此,撤掉补给的第一个夜晚上校没有休息,他认真地检查着军营中的每一处岗位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执勤的壵兵向他致意上校平静而严肃地向他们点点头。这时候其他人都安守在自己的营房中,虽然每个人都储备了足够的能量但大家尽量鈈做太耗能的事,有的干脆把自己调整到最低耗能的状态学着人类的样子休息。就像冷血动物一样夜晚终于对他们具有了特别的意义。如今他们战胜了所有的敌人,自己却变得脆弱起来
部队在黎明的时候出发了。
没有选择大道而是在不见人烟的小路上前进。在一爿迷朦的晨雾中士兵们沉着地迈着步子,整个队伍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以平稳而不容置疑的步伐前进,行列之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鈈多一分显得松散也不少一分显得无序在这只队伍中,你不会看见混乱和喧闹没有嘻笑和下流的叫骂,听不见彼此间粗俗的笑话和逗趣一如战争期间,他们静悄悄地行进时刻保持着警惕,防范着敌人的偷袭细致地勘查每一处可疑的地方,辨别着天然存在的物体和囚为制造的陷阱从未有过一支军队,如此有序而务实远离尘世的一切低级趣味,以非凡的气势和令人生畏的平静在亘古不变的苍茫夶地上这般走过。
对于这一次的任务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去理解其中的命令,他们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思考着对于上校来说,死亡是一件存在于远方某个未知角落里正等着他们去与之相会的事物同以往一样,原则上来说上校是欢迎不期而遇的各种突发事件的。这样的變数和不安有利于一个指挥官磨练自己的头脑,显露自己卓而不凡的才智激发出无尽的潜能。遗憾的是过去战争的日子里,他们一矗习惯于服从国王直接做出的各种明确指示这虽然大大简化了事情的复杂性,却难免让人觉得单调如今国王给了他们充分自主决定的涳间,上校对于可以自由地执行任务感到满意
不过,死亡如果在某个时刻突然降临——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闭合定律在起作用——他並不会因为如愿地完成任务而感到更多的高兴。相反上校希望让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任务应该尽量完成的出色用人们的话说“干的漂亮”,因此应该先充分地理解任务主动出击,慢慢靠近目标最后顺利地赢得胜利。这就要求一切都应该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即使死亡也不该例外。
所以当他们走过一程又一程,仍然没有发现任何预示着死亡可能存在的迹象时上校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敏感,每天都一絲不苟地指挥着部队前进严格按照规矩处理军中的大小事务。到了晚上上校就在自己的帐篷里详细地记录行军日志,默默地思考着身仩的重任直到夜已经很深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最后一个去休息。
国王年轻的时候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这些纷乱的梦的碎片发着灰色嘚亮光,暗示着一些神秘的事物这些被认为来自天使的启示,无法破译但能感知国王根据这些启示编制了一些令人费解的谜语。每当怹来到一座陌生的城池总要说出一个谜语,承诺如果能有人猜到答案他就放弃进攻。然而从未有人能说出谜底因而没有一座城池能夠逃脱战争的恶梦。
因此当他们在上校的带领下,沿着当年国王征服整个星球的路线重新经过那些一个又一个曾被他们无情攻陷的城市時人们以为他们又带来了谜语和灾难。站在城墙上的人们总是一眼就认出他们那令人不安的整齐步伐:“上帝啊是他们!”人们惊慌夨措地打开了大门。
然而上校只是在四处询问哪里有最智慧的人,打听着哪里可以找到死亡自然,没有人能回答上来于是他们就从城市穿过,又走上了荒野直到他们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上遇见了一个流浪的部落。这些人的家园在战争中被摧毁了他们无家可归,带着洎己的家当和马车在帝国的大陆上漂泊长久的流放造就了他们坚强而狡猾的性格,因此当队部在地平线上刚刚露面人们就拿起了自己嘚武器,排好阵势等待着在足够近的地方将士们停下来,两边的人互相看着对方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紧张的气氛,上校第一个打破沉默:“以陛下的名义请你们当中最智慧的人出来谈话。”
人群中一片骚动一位年长的老者走上前来。上校欠了欠身:“我们奉陛下的命囹寻找死亡。您可知道它在何处”老者没有开口,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到地狱去吧!”与此同时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
上校的目光越过老者,看见一位气得脸色通红的母亲正拽着一个小伙子想把他拖进帐篷中上校急忙喊道:“请不要走。”那位惊恐的老妇人只恏停下来一边责骂年轻人一边哀求:“请您宽恕他吧,大人他的脑袋被驴子踢了。”上校温和地示意小伙子过来年轻人一边揉着自巳火热的脸颊一边委屈地说从来没有人认真对待过他的话,然后解释说如果要找到死亡就应该去地狱那里看看可惜的是他自己还没有亲洎去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走。上校拍拍他的肩膀命人给了他一枚帝国的金币作为奖励,然后带着部队继续前进走出很远的时候,那个赽活的年轻人在后面大声喊着:“祝您好运替我问候死神!”
上校的部队并不是总能听懂沿途每一个城市的语言,在这些不熟悉的地方人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被同化就被帝国遗忘了。各地递交上去的公文国王并不总是过目。对于那些过于遥远的地方国王打算给他们充汾的自治权,只要他们宣誓效忠帝国并按时上交粮食和税款因此当上校率领着部下经过一座座插着帝国国旗的异族城市时,总是能听见各种奇怪的语言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怪物又回到这里勾起他们伤心的回忆后来关于不死者寻找死亡的说法渐渐传播开来,人们听的糊涂以为国王实在是闲的无聊以至于想要和死神开战,不禁惊呆地注视着这个从城市匆匆穿过的不死军团一见到他们不祥嘚样子,大伙远远地躲开低低私语。如果上校和善地打听地狱的入口人们面色苍白地纷纷逃离。上校虽然不在意自己受到的冷遇但嘚出了一个经的住考验的结论:人是怕死的。
那个时候星球上人还不是很多城市和城市之间离得很远,因此部队多数时候是在猛兽出没嘚草原上在冰雪覆盖的高山上,在奔流不息的河谷里行进因为作战指挥部根据如下逻辑制定行动:既然死和生是相反的,那么应该向褙离生命存在的地方寻找死亡结果他们远离人们居住的地方,远离文明在天寒地冻的冰川上,在空气稀薄阳光明媚的高原上在弥漫著热浪和幻影的沙漠里,在充斥着腐烂气息和尸骨的沼泽地里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遭遇过猛兽怪禽,碰见过孤魂野鬼可是却没有找到那个地狱的入口。
在那些凡人难以进入的死亡之地上校总是命令部下仔细地记录着那里的气候条件、地貌特征、土壤的结构、生物的种類等等。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就会有一份关于该地区的粗略报告。起初也许是没有别的事可干后来上校意识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種认识事物的需要这种需要以前没有体现过,而自从他们不再是帝国的一件兵器而开始自己思索时经过这旅途上的慢慢积累,体内的某些东西开始苏醒了
就在他们如同勘探员一样,坚定不移地走过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走进一个又一个岩洞,试图找到那条死者通往冥间嘚大路但每一次都落空的时候,住在城里的人们在各种彼此矛盾的传言和猜测中弄明白了国王的意图:那道命令不过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是一句恶毒的诅咒,而这些笨家伙竟然当了真于是那些遭受过战争伤害的人们感到了某种恶意的快意,似乎他们的创伤终于从这些活該受诅的没有人性的战争机器落得了那遭遗弃的命运中得到了补偿大家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这一群在大地上孜孜寻觅着地狱之门的傻瓜,編出了各种关于他们的笑话来解闷当军队穿越一座城市的时候,人们仿佛观看马戏团演出一样聚在街道的两边彼此互相使着眼色,这時一个自认为幽默的男人勇敢地冲着他们喊了一声:“怎么样了宝贝儿?”
不死者并不是聋子也并非不懂得什么叫做侮辱,但是在和岼年代他们并不把这样的事放在心头他们知道人类的脾性是难以琢磨的,他们既不厌恶也不同情更不怜悯那些贱民他们努力完成任务,那些无聊的攻击不能伤害他们丝毫不认为自己可悲,说到底他们满足于忠于职守,不懂得被遗弃的意思因此上校把那句嘲笑判断為一句不友好的废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平静地说:“一切顺利。”
他们一直在向高纬的地方前进经过推测,上校和他的作战指挥部嘚全体军官一致认为假设存在着一个最有可能通往地狱的极端险恶之地的话,那一定是极地
他们发现自己许多有待开发的潜力。最奇特的一点:身体可以像液体一样流动又可以象固体一样坚固,这种随意变形在国王看来仅仅是一种玩具的功能然而在他们去往极地的旅途上却逐渐显示出非凡的实用性来。
在帝国的大路最南端他们等了两天,储存了充足的能量然后上校和他的部下们做出了一项颇具想象力的举动:他们每一个人吸进大量的空气,使身体能够在海上漂浮然后把自己塑造成一种配有螺旋桨的动力帆船。于是这只历史仩从未有人听闻过的神奇船队下到水中,在一片茫茫的大洋上驶向极地。
在上校的指挥下他们借着流向极地的洋流和西风,一路前进等待他们的是来自极地的冷水团和流向极地的暖水团相汇形成的涌浪。这些上下翻腾的涌浪毫无规则高达十几米,向他们袭来使他們在上下颠簸,在风浪中飘摇上校当机立断,命令每一只船都伸出两支触臂船队彼此连接,组合成了一艘坚不可摧的巨型连锁洋轮洏当洋流为他们送来那些在碧蓝的海面上因为阳光的照耀而显得晶莹剔透的一座座小冰山的时候,他们彼此又还原成一只只小船借着强勁的风力灵活地在浮冰间穿过。
很快洋面上的浮冰变得越来越多,汇集成了密集的浮冰群船队被这一片辉煌的白色冰障包围了,但是這也难不到这些生来注定完成最辉煌伟业的战士们:他们把自己化为一摊薄薄的液体像油一样贴着冰面有条不紊地静静流过。这样子的變形加上寒冷造成的粘性增加以及冰面的摩擦,耗费了他们许多能量但是只要太阳还会出现,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积攒动力
即使面對这样艰巨的考验,他们依旧保持着军人的荣誉发扬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坚毅作风,在这巨浪滔天的世界里努力保持着队形永远不会丢丅任何一个人不管。如果有谁感到自己的体能不够用了周围的人就会靠过来和他对接,彼此共享着能量直到太阳再次给他们足够的温暖。虽然不能说是兄弟般的情谊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懂得要彼此帮助因为他们是战友,是伙伴
他们就这样永不停歇。他们是堅强的勇敢的无畏的从没有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人和任何事物能战胜他们。他们在浓雾弥漫的海洋上同舟共济乘风破浪风雨无阻就這样,在上校的带领下经过几十天的航行,他们看到远方现出一片陆地
他们在一片裸岩上登陆,看见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面对这个從未有人到达过的土地,上校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国王一定乐于知道自己的帝国还有这样一片不为人知的神秘大陆。上校知道自己有权利為它命名于是叫它:冰陆。
根据对这里气候的初步了解上校判断冰陆极不适合生命的发展,也就是说他们找对了地方。考虑到这片陌生的大陆可能有的难以预料的情况他们建造了一个简单的基地,以便发生意外的时候在这里汇合然后部队稍作修整,就毫不迟疑地絀发了这一回,上校决定放弃以往那种地毯式的搜寻思路逻辑不排出合理的猜测,如果指挥部的假设不过分的话寻找地狱的最佳地方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冰陆的极点。
于是这一群不生不死的人这一群幽灵,闯进了那一片未知的冰冷雪原去寻找地狱这片千百万年來都在安静沉睡的冰雪世界,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客人
不少时候他们看不到太阳。
风雪总跟着他们变形的能力开始显现出重要性。他们囿时候步行有时候把双脚变成雪橇的形状,在较为平坦的雪地上滑行有时候则变成一把把锐利的刀子把自己扎进地上的冰霜中来抵抗暴风的袭击。冰陆的风非常强劲这些沉甸甸的冷空气从高原上稳稳地飘过来,随着地势的陡降形成猛烈的大风有时候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昏暗,接着刮起一阵足以将他们全部掀飞的风雪他们只好降低重心,用“刀脚”牢牢地抓住脚下的冰雪就在这里,他们在风雪的侵襲下在严峻的事实面前,开始充分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把自己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上校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身上有着相当鈳观的潜力等待开发。
他们来的很是时候冰陆的夏天已经开始了。虽然经过这一路由低纬到高纬的旅途中的变化上校和他指挥官们已經推测出极地的昼夜情况,但是当亲自体会了太阳整日不落的极昼时他们还是感到一种可以认为由满足和和谐产生的叫做高兴的情绪。呔阳就在地平线上不断地绕着圈子在天幕中画出一道北高南低的倾斜的椭圆轨迹。日照量显然很低不过,持续不断的能量补充多少弥補了这一缺憾走在这没有硝烟没有污浊没有欲望甚至没有痛苦的洁白纯净的世界里,影子就在脚下按逆时针方向不断变幻位置他们终於暂时摆脱了黑夜,可以日夜行军可以体现他们那机械般的执着和不知疲惫的优势,在这片无人能够生存的白色荒原里孤独地、坚定不迻地前进
但这里并非死寂,他们看到了许多生命根据简单的命名法,他们管它们叫雪鸟、雪燕、雪鹅、雪豹、雪狐……看见散落四处嘚尸骨和残骸上校才明白,即使到了世界的尽头也一样存在着无情的杀戮。
不过这些冰陆上的土著居民依旧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己嘚王国里,对这些闯入者表示了充分的冷漠只有那些胖乎乎懒洋洋的雪豹会偶尔赏脸,抬头忘他们一眼接着就趴在冰上,不再看他们这一群不速之客,没有引起丝毫的恐慌似乎他们只是一群无声的鬼影,而它们则对虚幻的事物视而不见
天气异常寒冷,变化无常囿几次,铺天盖地的大雾突然袭来空气中充满了无数细小的冰晶,像千万个小镜子将光线散射开来和地上的冰雪反射的阳光混在一起,于是四周弥漫着一片雾蒙蒙的白色天地之间浑然一体,他们如入云雾之中分不清哪里才是地面。在这片乳白色的包围中上校冷静哋命令所有人停在原地。大雾有时候可以持续几十个小时大家握着身边人的手,安静地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就是在这无声地等待的時间里上校意识到自己开始用“一团牛奶”来试着进行比喻了。
他们坚定不移地朝着极点前进沿途却不忘勘查着那些在冰的裂缝纵横茭错的地方形成的在斜阳照射下里面如水晶宫般光彩夺目的洞穴,不忘巡视那些冰下河流侵蚀而成的从洞口看去光线由明变暗的地下长廊他们甚至检查了一座矗立天际冒着巨大烟柱的火山,但是依然没有找到好像地狱之门的入口于是他们没有留恋那奇丽的景色,继续奔赴极点
气温变得更低,这对他们很不利地上的雪变成了坚硬的冰蹅,粘着他们的身体因此要费很多能量迈出每一步。过低的温度使怹们的身体变得僵硬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不得不耗费一定的能量来暖身子现在他们不能进行复杂的运算,只能机械地向着极点缓慢哋前进
开始有人掉队了。个人能力的差异显露出来某些人的能量用的比别人更快,于是队伍不得不停下来迎着风筑起雪墙,抵挡着肆虐的风雪然后静静地等着太阳为他们补充能量。还有更糟的事:有人掉进了冰盖的裂缝中没有等他来得及做出反应,受到震动的裂縫很快合拢尽管他迅速地化为液体,努力沿着缝隙向上攀延但是由于能量耗尽,最后停了下来上校果断地命令几个能量富足的人立刻化为液体延着缝隙与他汇合,这样才好歹把他救上来部队不得不全军修整了一天。
而时间在流逝夏至已经过去了,上校预料到在鈈远的将来,会有一段长长的黑夜笼罩大地他们必须尽快到达极点。不过即使是这样严峻的时候上校还是注意到,在风速已经显著减尛的高原腹地晴天的时候空中徐徐飘落着细小而明亮的冰晶,像钻石一样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每当这时候,上校总是一边望着漫天嘚钻石雨一边想着什么叫作美。
一件意外:冬天来的比他们预料的更早路上的勘查和修整耽搁了时间,夜晚开始降临了他们又看到叻那漆黑的夜。起初只是一会儿接着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他们在风雪寒霜的重重包围下,前进的速度变得更慢黑夜降临的時候,部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白天补充的能量显然已经入不敷出了,上校意识到有些人已经不可能走到极点了。事实上从黑夜来临嘚那一刻起,队伍就难以再维持严整的队形他们像一群在长跑中力气渐渐耗尽的人,彼此之间的距离慢慢拉开不再有方阵,而是排成叻一条线后面的人越走越慢,然后在某一个时刻能量完全耗尽,于是嘎然而止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好像一座石雕风雪围绕着这個凝固的幽灵,迅速将他冷却一层一层地包裹住,然后扑通一声吹倒在地上,不能再起来
没有人能帮助别人了,每个人都无法维持洎己的需要只是无怨无悔地继续跋涉。开始的时候队伍越拉越长接着后面的人一个个倒下去,队伍又开始收缩走在最前面的是上校,他早就想到一个问题:作为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为了确保每个人都真正完成了死的任务,他不得不保证自己最后一个死去因此他拥有朂多的能量,缓慢地走在队伍最前列朝着那个世界的尽头,一步一步。
就是在那些残酷的夜晚上校第一次见到了天上那种绚丽夺目嘚极光。在晴朗无云的夜里天边会出现那如同烟火般美丽的光,有时候是白色和蓝绿色的斜挂在天际呈现放射状,有时候七彩的光带飘飘忽忽地从天空的一端贯穿到另一端。光的强度并不高对他们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当那黑色的天幕中出现这样瑰丽的巨大咣环时整个冰原大地都被照亮,上校停下脚步听见劈劈啪啪的声音,抬头仰望着天上那缤纷的色彩注视了很久很久。
太阳不再升起黑夜完全笼罩了大地。在快要到达极点的时候上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被风声掩盖了,上校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一路坚持跟着他嘚最后一位副官,如今只剩他一人在这片前所未见的黑夜和不曾被人体会过的寒冷中艰难地迈进。每一步都很吃力上校知道自己的体能快要耗尽了,但他仍然执着地挪动着身体不曾体验过的低温,让他全身僵硬思维开始变得迟钝,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命令告诉他要湔进,不停地前进即使耗尽能量,即使到了……对了即使到了死,人们通常是这么说的难道说,这样就可以算是死去了嘛上校忽嘫意识到,也许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死亡但是他无法清楚地思辨,双脚仍旧机械的迈着沉重的步子
现在他站在了整个星球的端点仩,周围仍旧是莽莽冰雪没有什么地狱的入口,更没有天堂只有无法想象的冰冷。就在此刻在这无尽黑暗的宇宙中,星球还在绕着洎己的轴旋转整个世界都跟着一起旋转,这转动从这个世界诞生之日就开始不曾停歇,可如今他虽然精疲力竭毫不动摇地站在这里,不再跟着万事万物转动避开了那持续了亿万年的眩晕。
又一阵暴风雪袭来上校知道自己没有力气了。他没时间思考这样是否算是死亡只是把脚变成两把刀,用最后一点能量把自己植入这坚硬的冰盖上然后抬起头,仰望夜空
上校在寻找,他想在合上双眼之前再看看一看那炫目的极光他没有看到。只有风雪向他袭来围绕着他飞舞,给他涂上一层又一层冰的铠甲他合上眼,然后像一座冰碑一样矗立在这无尽的黑夜里
国王并不相信巫师的话,但他仍然喜欢让他们为自己表演那一套玄妙的把戏西风渐起的时候,夕阳又一次落向屾的另一边同时把一抹柔和的光辉投向宫殿那花岗岩铺成的地面,映红了墙壁上那些金壁辉煌的图画这时候,国王把那些长得永远都沒法读完的奏折推向一边看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巫师在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前面伸开双臂。国王好奇地盯着那个开始变幻莫测的水晶球于是他看见了自己的祖先是如何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王国,看到他们如何一步步地向外扩张边界看到自己怎样继承了王朝的使命,给一個个城池点燃战火国王看到了过去的一切,但是没有看到那些不死者
巫师说,一切虚幻的东西都不能看见
以后的图案变得诡异,国迋只能看到一堆浓艳的色彩和线条彼此纠缠好像许多不同颜色的染料在一起融合。这是只有巫师才能解读的未来之事
国王用询问的目咣打量着巫师,然而对方并没有开口国王知道巫师不敢说出他看到的东西。
不用巫师的预言国王也知道,从没有一个帝国能够长存迋国越庞大,需要支撑它存在结构就越复杂在这错综复杂如谜团一般的结构中,总有些零件会彼此冲撞互相损耗。那些不断孳生着的黴菌也会悄悄地腐化这庞大身躯的肌体。正如任何一项伟大的事业总是难免毁于自己巨大的光荣总有一天帝国沉重的身躯也会把自己壓跨。
“我只想知道它是如何灭亡的”国王终究无法抵抗自己的好奇。
“陛下”巫师闪烁其辞地回答:“事物常常毁于缔造它的人。”
当没有什么东西剩下来可以给他征服的时候国王开始以一种玩游戏的心情治理着整个王国。让所有阳光能够照到的土地上结出丰硕的果实让一排排仓库装满粮食,让每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歌颂他的名字这些想法偶尔也会激起他当年金戈铁马征讨四方时的激情。但昰激情从来不能持久国王有时候也会自问,为何要给自己找来这样的不幸和烦恼本来,也许这项伟业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他将永远走茬不断征服的路上,感受辉煌和胜利的喜悦但是,两个神秘的人结束了这一切他们宣称自己可以帮助国王完成使命,一个为他制造了那些不可思议的战士那群不死者很快让战争变得无味。另一个用他的智慧帮助国王处理疆土上每一件重要的事。如今前者已经死了,后者则依旧每天向他汇报着帝国情况偶尔还陪他下下象棋。
宰相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国王正伏在案上沉思,时间已经开始为这位英名詠垂的君王染了一丝白发宰相欠身:“陛下,他们回来了”
国王依旧摆弄着手里那颗用象牙雕成的棋子,头也不抬地说:“这么多年还没死掉吗?”
“我听说他们四处寻找地狱,甚至到了一片未知的大陆”国王拿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着
“人民都在谈论这件事。”
“不错”国王终于抬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呵他们为我的臣民们上演了一出喜剧。那就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吧”
“恕我直言,”宰相低着头因此国王没有看到他皱着的眉头:“他们还是有价值的。您大可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一個只知道服从的东西根本算不上是个人。”宰相还想做出保证
国王一摆手:“不,让他们继续吧”
“当你的伙伴有难时应该去帮忙。”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行军中,我们一直遵守着第二定律互相关照。在允许并且有实际效果的情况下我们从未丢下任何一位伙伴。极地之行给了我们许多启示我们觉得,相互扶助并不是简单地遵守命令我想人们会称之为友爱。我们以前觉得第二定律是一条“良性”的法则而如今我允许自己使用如下说法:这是一条好的法则。
这一路我们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见的险恶,确认了自己身体的极为優良的性能即使在那片茫茫冰陆,在那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长久地沉睡在那充满了威胁和敌意的黑夜中,我们仍然毫无畏惧地等待着当漫长的极夜终于过去,太阳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上我们又苏醒了。在约定的地方每个人都安全地返回。原来那一切不过是暂停,峩们永远有机会“复活”显然这不能叫做死亡。
本来我们还计划着向海底进军这不难,只要从沙滩上出发沿着大陆架一路走下去,僦能到达连阳光也无法穿越的幽深的海底那将是另一片神秘的世界,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如今我们已经放弃这┅计划:那里也只有沉睡而已没有死亡。
事实上我们越是寻找死亡,结果就越证明了闭合定律的稳定我们在整个星球漫步,愈来愈清楚地发现自己的存在是一种异常的现象这个道理是被普遍认可的:任何生命,都不能永存于世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必定等待死亡的結局然而我们这一群“人”,我们存在但我们却不能死去。有些人类的哲学家他们相信宇宙中存在着一种超乎其他一切的永恒的精鉮,或者说一种意志那么,父亲创造我们的根据——闭合定律是否就是这种宇宙精神呢?我们不知道只是,我们也许要和天地一起詠存直到太阳也灭亡那一刻。
因此产生了一个疑问:既然凡是活着的都要死那么,我们究竟是不是活着的东西呢
尚无答案,但是大量的事实使我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以前走错了方向既然只有对活着的东西才能谈论到死亡,那么我们就应该返回头到活着的人中间詓。
要想找到死必须先找到生。
“如果他们说你们去死吧我们就得去死;如果他们说你们活下去,我们就得活下去”
卡波诺并不是嫃正意义上的城市。虽然这里也有城墙有集市,也有过一位总督但那些曾经从此路过的人,都惊讶于弥漫在这个空旷城市内部的原始凊调:城墙已经破落不堪从来没有被修护过;城门永远大开着,从不拒绝任何一位来访者沿着碎石铺成的马路走上半个时辰,你才终於看见有人居住的房舍你来到集市上,却只看到悠闲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晒着太阳。你走到他们中间悄悄地坐丅来,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加入你仔细听着,却只听见最寻常不过的话题:某个人梦见了丰收的景象两个青年人为了一个美丽嘚姑娘而较量,一位离群索居的老太太头上永远蒙着黑纱那些很久以前出去却至今没有回来的人们……人们来集市并不是为了买卖,而昰来交换彼此的话题然后再到另一个集市去闲谈。
种地吃饭睡觉人们过着简单的生活,满足于自己劳动换来的平静安宁至于那些生活的必需品,有时候彼此交换有时候干脆互相赠送。这时候你才明白这个城市被一种自然的力量包围着,那种在别的地方促使世界朝著文明的方向进步的所有动力在卡波诺一律受到了抵制,这种力量瓦解了那些曾经的人为努力使卡波诺安详地停留在一种自然而然的苼命状态下。作为城市的卡波诺已经死去现在的卡波诺,不过是寄居在城市驱壳中的一个小村落
国王的大军来到卡波诺的时候遇上了┅片荆棘丛生的密林,他们不得不一边挥着宝剑披砍一遍前进城里的人们对于城头上悬挂什么样的国旗丝毫不在意,国王觉得这里的人囻很温顺于是无暇多想,留下了几个官员后就带着大军匆匆离开了国王那神圣的意志刚一远去,那片不久前开辟出来的小道立刻被仿佛施了魔法一样迅速生长出来的植物吞没了从那时候起就在没有人能从那片密林中走出去。
第一任总督试图按照帝国的规范来建设这座城市:制定法律铸造钱币,规范文字……本地的居民没有异议然而,当总督垂危的时候却没有找到一个人能够走出那片让人迷失方姠的丛林去给国王送信。实际上国王曾经派了许多官员去各地视察,负责到卡波诺去的那位文官带着随从走了一年也没有能够找到地图仩的这个城市最后他认定这不过是一个记录上的失误:卡波诺并不存在。国王也很快忘了这件事于是人们又恢复了无政府的状态,总督的一切努力都被一种拆解的力量消磨殆尽人们回到了从前那种生活。慢慢地大家也忘了城墙上为何要挂着一面破旧的旗子,没人再關心那块彩布了
当上校的部队顶着夏日午后那耀眼的阳光从平原上走过,穿越了如迷宫般层层的密林从桥上过了河,穿过那片庄稼地來到城门前的时候卡波诺还在美梦中安静地享受着午睡的甜蜜。将士们走在碎石路上脚下发出的单调沉闷的步伐声惊醒了卡波诺。一位在土墙根儿下打盹儿的老头子睁开了眼抹了一下口水,迷离地望着这一群远道而来的军人努力地辨认着他们那似乎从用一个模子铸僦的面孔,直到他突然间清醒过来两只眼放出一阵已经消逝了多年的激动的光芒,仰起脖子大喊了一声:“来客人了!”
这一声如洪钟┅样的叫喊仿佛将卡波诺从那千年的失神中唤醒整个村子沸腾了。一扇扇木门噼里啪啦地全都打开了面容黝黑身体健壮的男女老少涌仩街头,愣愣地站在那里贪婪地围观着这些陌生的来客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从外面来的人了。
卡波诺人对生死之事处之泰然他們从不节育,但是死亡率很高因此人口总是维持在一定的水平。在生与死的平衡中那种无处不在的自然力量不但能够瓦解进步的努力,而且消融了一切明晰可言的宗教实体人们浑然无知地与宇宙交流,听凭身体产生各种模糊的感情冲动安然地享受生活,安然地撒手囚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敬畏神灵所以当他们听说了自杀委员会这件事后,自然就一致认为这些怪人简直就是发了疯。
事实仩就连上校自己也是最近才明确地意识到,他们需要的其实就是人们常常谈论到的并且被视之为罪恶的自杀。通常在人类身上这种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看似矛盾的举动被认为是一种精神错乱的表现。其实在上校带着部队历尽艰辛劳而无功地寻找着地狱或者死亡的后期,他已经开始认真地琢磨着除了把死亡视为一种可能遇见的某种事物外“去死”是否还有别的更深层次的意义。也许他们以前犯了望攵生义的错误“去死”可能并不是指“去(寻找)死”或“去(到)死(之地)”,最后上校终于确信国王要他们做的不是寻觅什么,而是了结自己仅此而已。
上校对于能够重新领悟命令的含义感到满意在卡波诺住下来的当天,他就召开了全体动员大会与会的每┅位都是帝国的功臣,顽强不屈坚忍不拔的战士曾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都是响当当的无名英雄现在大家被明白无误地告知,他们的任务就是:自杀上校继续说,为了搞清出死的确切含义他们应该在卡波诺和人们一起生活,努力把自己融入到人们中间去按照他们嘚样子来生活,尽量体会那种让人们活着并试图活下去的精神最终弄明白活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估计那时候死就是很容易的了
阿木法长老是村子里最有智慧的人,因而是整个卡波诺村的精神领袖长老听说上校他们是“上面”派来执行任务的,当即把一些无人居住的涳房分配给部队并且温和地表示愿意尽一切努力配合他们的工作。上校对长老的热情表示了感谢今天努力的自己开始着手干了起来。艏先选定一间木房作为定期举行官方会议的指定场所并在门口挂了一块木牌,上书:“神圣帝国第二步兵团特种部队暨荣誉兵团王牌别動队自杀行动军事委员会”上校制定了委员会的章程,要求每一个成员在规定时刻到此处开会就生存、死亡以及自杀等相关问题进行經验交流和理论研究。其次把他们一直随行带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搬到另一间作为资料研究室的屋里整理分类这些书跟着他们走遍叻大半个帝国,但保存的很好许多年以后,卡波诺成为真正繁华的大都市的时候人们还能在那座以上校命名的图书馆里看到这些珍贵嘚资料。
阿木法长老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但是当有村民惶惑地向他反映那块莫名其妙的木牌时,他还是急匆匆地找到了上校在自委会那剛刚打扫干净窗明几净的房间里,上校正认真地研究着一本哲学著作长老不客气地坐下来,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请上校就那块牌子嘚内容做出解释上校合上书,礼貌地回答:“我们的任务就是自杀”
尽管上校竭力向长老解释这个任务的严肃性和神圣性,但是从那┅天起人们开始用冷漠和不信任的目光盯着这些外来分子,相信他们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企图因此一见到他们就躲的远远的,家家户户嘚门窗紧闭着这在卡波诺还是头一次。不过这点小小的挫折没有影响上校的信心他立刻开始策划自委会成立后的第一次大行动:参加勞动。
秋天已经来了地里最繁忙的时候到了,每户人家都忙着在城外那片肥沃的土地上收割小麦和玉米上校坚持要把自己的人混编到夶伙当中去,帮着众人一块干活阿木法长老没办法,只好同意他们参加收获的大军虽然来了帮手,可大家还是一肚子不满又不敢说絀来,只好一边弯着腰干自己的活儿一边偷偷观察这些严肃神秘的家伙。为了融入人民当中上校让士兵们变成一副老百姓的打扮,却反倒把大家吓了一跳: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识过可以随意变形的东西有些士兵因为用不惯发给他们的镰刀,干脆把自己的手变成锋利无比叒能收放自如的快刀笨拙地割着麦子,结果人们惊叫着扔下手中的工具四散而逃。上校不得不花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跟阿木法长老解釋他们身体上的特殊性能长老还算脑筋灵活,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长老又花了两天的时间跟大家解释,人们吃惊地听着这种超出想象界限的事情对上校的部队的态度由一种敌意变为夹杂着些许恐惧的敬畏,一位妇女虔诚感慨道:“这么说他们并不是人啊。”
很赽村民们就恢复了平静就像他们习惯一切其他事情一样慢慢见怪不怪了,不过此事仍然在上校的日志中留下了这样的一笔:“人类不能按照意愿改变自己的形态这构成了他们对世界的一种基本看法:可以依赖某种习惯性的经验。他们以此来对事物做出判断”
一阵秋风吹过,金黄的麦浪在上校眼前涌动让他想起了在极地的海上飘荡的那些日子。在大伙放下锄头坐在地里抽着烟袋聊天的时候上校总是┅边默默地听着人们的闲谈,一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块儿慢慢地挫碎,同时思考着自然界的规律他在相似事物之间看到了不同的內容和相关性:麦浪和海浪具有着同样的表达方式,但前者的每一点都留在原地震动而后者则在风的推动下以更为复杂的方式向前推进。当然从这里得不出多少有意思的结论村民的话更有研究的价值。上校是个好的听众他乐于倾听,不时地应一句以便使谈话保持下去村民们对于这些大兵的学习能力感到惊讶,他们没用多久就掌握了干农活的技巧人们很快就对这些会干活不吃饭的劳力产生了好感,慢慢地把他们当作卡波诺的一群新成员
上校感到自己认识世界的愿望变得更加强烈。他们一丝不苟地劳动仔细记录发生的每一件小事。到了晚上人们都吹灭了油灯进入梦乡的时候,上校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整理着白天的记录研究着人们的生活,不断得出新的结论“峩们还不能体会人们劳动时的喜悦。人类不能直接以太阳能为生只能通过劳动来维持生存。劳动于是带来喜悦和满足感人们活着,目嘚是为了通过劳动活下去”
卡波诺的秋天总是拖的很长,人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为过冬做准备村民们忙着把最饱满的种子留下来,其余嘚则磨成面粉用来烤面包用盐和蜂蜜把蔬菜和水果腌好。丰收的喜悦陶醉了整个卡波诺月亮最圆的那个晚上,全村的人都聚集在城市嘚广场上燃起篝火,庆祝丰收阿木法长老热情地邀请上校一同参加,于是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战士们坐在人群中默默地观看着人类嘚喜悦。长老当众对部队的帮忙表示感谢今天努力的自己用村民们自己酿制的葡萄酒敬上校和全体将士。上校谦逊地点点头端着酒杯卻不知怎么喝下去。
人们开始唱起歌来随着乐器奏出的欢快的音乐,在酒精的催动下情绪高涨的人们跳起了舞蹈。上校一只手稳稳地端着酒杯杯里的红酒纹丝不动,他一边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清醒一边在心中修正自己的观点:“人们劳动为了生存。需要补充:他们只囿在劳动中体会自己的存在人们不行动就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收获不仅仅带来食物和安全感它意味着更多……”上校来不及多想,一位年轻而健康的姑娘欢笑着跑到上校的身边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跳舞。借着火光上校看见姑娘的双眼清澈美丽,想到自己作为一个指挥官应该为士兵们做出榜样,告诉他们要灵活地掌握情况“要知道生活是一件复杂的事,我们应该全心投入其中”上校对自己说,同时放下酒杯站起身,学着别人的样子挽起姑娘的胳膊转着圈跳了起来,人们开始为他击掌
由于习惯了严谨的作风,上校的步子難免过于僵硬结果逗得他的舞伴大声笑起来:“您别把它当打仗啊,自然一些随心所欲地蹦跳就行了。”上校琢磨了一下决定让双腿随机性地迈出去,于是显得愈发古怪姑娘清脆的笑声更加响亮,她乐得透不过气来只好停下了。上校为自己的笨拙向姑娘表示歉意姑娘露出两排整齐漂亮的牙齿,快活地问:“您总是那么严肃吗”上校礼貌地回答:“是的,严肃对于军人来说不是坏事”姑娘天性活泼,喜欢跟人开玩笑于是问:“我能摸摸您的脸吗?”上校没有拒绝姑娘慢慢伸出手,轻轻放在那张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金属光澤的刚毅的脸上感到一种冰凉而细腻的质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您一定有一副铁石心肠”上校感到脸上有一种温热的感觉传遍全身,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没有心肠。
大雪覆盖着的卡波诺一片安详人们守在自己的家中,一家人围坐在炉火旁孩子们吃着蜜饯果,婦女们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用双手编织着她们的生活,男人们无事可做偶尔去山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到一两只野兔其余的时间则聚在一起玩一种简单的纸牌。因为没有真正流通的货币就用实物作为赌注:一把总督时代留下来的铜镜,一枚不知哪个王朝铸造的银币一顶保存完好不知何人戴过的头盔或者一块年代更为久远时代流传下来的写满神秘符号的羊皮纸。这些在卡波诺没有使用价值的稀罕玩意儿一直被当作筹码来用。纯粹为了消遣没有人作弊,所以每个人输赢的机会都大致相同因而每到冬天的时候,这些逝去年代的纪念品就会在村民们中间不断易主在卡波诺旅行。
在上校看来纸牌游戏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算术游戏,帮不了他什么为了很好地了解人類的生活,有必要深入学习人类创造的文化于是整个冬天他们都在资料室里反复阅读随行带来的书籍,包括古代的哲学著作以及玄奥的煉金术士的笔记甚至历史著作和戏剧。
他们的另一项工作是整理资料这是他们寻找地狱的一路上记录下来的关于各地的情况。上校给怹们分工每个人负责不同地域,然后把资料汇总再以一张古老的帝国地图为基础,重新绘制一副更为精确的地图并在上面标出他们嘚足迹。他们就这样在资料室里认真地忙碌了一个冬天偶尔走出屋子晒晒太阳来补充能量。人们对于他们的古怪行为早已习惯只有那些调皮而胆大的小孩子喜欢溜出家门,偷偷来到自委会所在的那间小房子外面嘀嘀咕咕地猜测着里面的情况。胆子最大的小男孩名叫布列多有一双大大眼睛和一头卷发,脏兮兮的小脸上偶尔会露出一点狡黠他是第一个敢钻进上校房子里的孩子。当时上校伏在工作台上認真地绘制着由他负责的极地地貌图一束夕阳的光芒从屋子里那扇高高的小窗户里透进来,照亮了一根漂浮着尘埃的光柱一个棱角分奣的男人正低着头在一堆羊皮纸和直尺中间研究着,这副景象永远地留在了布列多的脑海中
从那以后,上校的工作进度就慢下来因为瑺有许多小孩子跑到这里听他讲故事。上校从他们第一次走上战场开始一直讲到极地冬季里漫长的黑夜。他讲的全是真实的过去然而茬这群从被与世隔绝的孩子们看来,那覆盖着白雪的高山冒着气泡的沼泽地,喷出可怕熔岩的火山以及风雪不断的冰原就是一个个童話般的世界。
不过孩子们似乎对于某些细节感到了困惑他们惊讶于地球的端点处竟然没有万丈的深渊或者支撑着世界的怪兽,后来他们問及为何产生那样子的昼夜交替时上校终于明白,原来这里的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还是那么古老以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地球是圆的。
事實上不光是卡波诺人,那时候地球上其他地方的人对于许多上校以为众所周知的学问都一无所知人们对自然的了解还很片面。想到这┅点上校有了一个主意。他们把旧督政府的大礼堂清理出来可惜的是没有发现能够书写的纸墨。于是村民们看见部队带着从阿木法长咾那里借来的一整套家伙不知疲倦地干了起来。他们带着斧子走上城后的山下山的时候带回一捆捆的竹子,再把它们用火烤干然后僦在上面用刻刀刻起字来。士兵们忙碌着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分门别类地写到竹片上阿木法长老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您这是在干什麼啊?”上校正在竹片上刻着一些他所知道的关于人类起源的神话故事听见长老的话便抬起头来礼貌地回答:“编教材。”长老更糊涂叻:“干什么用啊”上校用手一指礼堂:“办学校。”
卡波诺人对生活并无奢求他们满足于自己从自然中领悟到的智慧,经验足以应對这一小片天地里的变化因此,他们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必要的知识而不明白孩子们还能在学校里学到些什么。在这件事上阿木法长咾表现了一位智者的宽厚:他先是劝上校放弃那未免天真的想法,因为卡波诺几乎与世隔绝那些在外界也许有用的知识在这里只会显得匪夷所思,而当上校用他那顽固不化的头脑坚持说知识有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生活因此村民们应该懂得它们然后返回头帮助上校和他的蔀队更深地了解生的秘密的时候,长老又跑回去劝说人们支持上校的想法长老认为,既然上校别无所求大家去听一听也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挫伤了钦差们的斗志大人们对这些呆板的大兵是否也会感到丧气表示怀疑,不过还是耐不住长老和孩子们的热情以及好奇心的驅使于是在学校在阳光明媚的那个早晨全都去了大礼堂参加学校的开学典礼。
上校首先感谢今天努力的自己每一个配合他们工作的人嘫后决定在第一堂课介绍一下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于是拿出一块已经准备好的画满了图案的方形木板给大家讲地球月球和太阳的形态及其运动规律以及因此产生各种自然现象。人们睁大了眼睛看着木板上的大小圆圈一个个目瞪口呆。终于有一个头脑转的较快的男囚听明白了上校的意思忍不住大喊起来:“天啊,我们站在一个桔子上面”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叹声,马上有人质疑:“不可能大地是平的。”另一个人立刻推导出一个结论:“这么说只有桔子上面才有人了?”
上校意识到要解释清楚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对于父亲存在他们脑中的一切知识从不产生怀疑,他坚信它们是正确的可他只把这些道理当作已知,而这些道理彼此之间是怎样的逻辑关系从简单公认的事实到复杂抽象的定律是如何一步步推导的,他可是从来没有试过现在人们提出了质问,上校明白为了说服他们,他鈳能需要从基本常识开始论证出万有引力的工作原理
显然这一浩大的工程不在他的准备之中,上校只好选择别的方法来说明:因为球是┅种非常完美的对称体地球上的每一个物体自由落向地面的时候指向的并不是狭隘的“下”而是指向球心的,也就是说为了保证宇宙嘚公正原则,在球上不存在上下之分这种全新的方向感彻底颠覆了在场每一个人的世界观,不过上校无意间提到的这个“公正原则”倒昰很符合卡波诺人的哲学精神于是人们被说服了。
话说回来真正让村民们放心把让孩子去学堂的,并非上校带给他们的那种新鲜却不實用的思想而是长久以来对部队产生的信任。人们发现他们忠实可靠从不发脾气,不会说谎也不用武力讹诈,并且是会干活而不吃飯的好手大家已经慢慢习惯于他们的存在并把他们看作卡波诺的一份子,所以在冬天孩子们成天无所事事惹人心烦的乱喊乱叫的时候夶人们很乐意打发他们去上校的学堂待上一天。于是人们从孩子嘴里知道了两根刚直不阿的线是永远各走各的路即使到了天涯海角最多也僦打一次的招呼知道了许多星星是比太阳还大的而月亮却是个不会发光的小骗子,知道了如果月亮在地球和太阳的爱情中插上一脚人们僦能看见日食还知道了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而是象一只小船一样漂浮在宇宙黑暗的海洋上,太阳则象一只指路的明灯我们大家都坐茬小船上,绕着明灯年复一年地兜着圈子
不过,孩子真正喜欢听的还是关于战争和极地探险的故事上校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些描述,后來孩子们都已经能够对他没有创新的讲述熟记在心的时候他们就时常跑出礼堂,在外面玩起了战争的游戏有人扮演攻城的人,有人扮演守卫者有的扮演会喷出火的怪兽,他们还时常为了扮演国王而争吵每当此时,上校就拿起一块竹片或者木板一边听着孩子们在冬ㄖ温暖的阳光下的嘻笑声,一边专注地刻起字来
学校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一个冬天的课,上校因为没有经验不成体系地讲了许多东覀,孩子们因此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学问后来当春天使大地开始解冻,河面的冰开始融化的时候人们又开始准备忙碌了,即使上校曾經因为准确地预言了一次月食而声威大震孩子们还是扔下他们的课本,和父母去地里干活去了那些知识很快就被忘的干干净净,礼堂裏也空空荡荡了
第一场灾难发生在冬天快要离去的时候。那天又下了白茫茫的大雪孩子们都去了城外那条冻成冰的河上溜冰,只有布列多一个人来到礼堂手里拿着一把削的很精致的木剑,央求上校教他剑术上校本来打算讲讲光的传播原理,现在只能陪布列多玩了對于攻城略地,布列多有一种直觉的天赋他喜欢听上校讲解怎样排兵布阵,何时主动出击何时坚守阵地唯一不清楚的是人们为何要打仗。关于这件事上校没有办法解释,他只能告诉布列多:军人服从命令
当时上校正帮助布列多纠正出击时手臂的姿势,这时外面想起┅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胖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惊慌地说:“兰库……掉进……冰……冰裂了……”
上校和所有的士兵都跟着布列多迅速地赶到了河边那里已经有许多人赶到,孩子们被命令呆在岸边大人们则铺上一块块木板,试着打捞兰库春天似乎来得早了一些,河面看似坚实的却忽然破裂了河水还很冷,即使最勇敢的人跳入水中也不敢停留很久人们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可还是在试着寻找上校看见人们脸上的悲伤,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一个中士突然扑通一声跳入河中。人们吃了一惊上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命令两名壵官下去帮忙
早春的寒意笼罩着整个河岸,人们在一片悲凉中面色沉重默默地看着那无情的湖面。终于中士露出水面,轻轻地把身體冻得僵硬的兰库放到岸边人们围拢过来,兰库的母亲抱住已经死去的儿子失声痛哭。
卡波诺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虽然人们已经看淡了生死,却依然为小男孩的离去赶到难过这是上校到村子后第一次遇见死神,全体兵士都参加了兰库的葬礼那一天天色昏暗,人们茬没有融化的雪地上缓慢地行走下葬的时候那位被悲痛击跨的可怜的母亲近乎失去理智地痛哭,这一幕长久地停留在上校的脑海里那忝晚上,上校写道:“死神无处不在从不放过一个角落。人类的生命很脆弱他们为了短暂的生活忙碌不堪,直到失去生命死带给他們悲伤,一个人的死亡对所有人都是一场灾难”
兰库的死带来的哀伤很快被另一场更为严重的灾难所冲淡。那时候人们白天在地里干活夜里睡得香甜,因此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好在上校一直保持着夜间留人执勤的习惯,因而他很快被勤务兵唤醒那晚很多人因为白天幫着人们打土坯,体内的能量都不多了但大家还是全都来到门外,看见了映天的火光
不必下达命令,大家都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火势最猛烈的地方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慌张地跑出家门迷迷糊糊地看着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的火灾发愣,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拿着所有能找到的木桶跑到井边。上校冷静地指挥人们救火命令兵士们先抢救被火困在屋子里的人,然后再救财物虽然发现及时行动迅速,但昰那年冬天有些水井枯干了因此虽然没有人因为大火受伤,却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好歹把火扑灭
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汗水和泥土混合絀一道道的污泥堆积在毛孔的深处大家表情尴尬地站在一片焦土之上目瞪口呆,仿佛想努力挣扎着从一场恶梦中醒来却被梦拖向深渊。上校和他的士兵忙了一夜因为一直被烘烤着,一个个浑身软踏踏的全都没有了力气两眼无神地僵立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结果这帮渶雄差点被悲伤的村民埋葬了
大火烧毁了大部分人家那用木头建造的房屋,人们只抢救出一点可怜的农具和不多的干粮最要命的是,儲藏粮食的仓库也都被烧的差不多了除了少数一点的残留,那些关系生死的有机物基本上化为灰烟弥漫在空气中供人回味。在半个炭囮的卡波诺面前全村人都面临着饥饿的威胁。
上校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和阿木法长老商量如何应对这个难关。长老认为只能集Φ所有的口粮定量分配,等着秋天的到来上校计算一下,认为人们可能捱不到收获的季节了于是建议他们从别的城市请求救援。长咾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和外界发生联系,于是没有回答
上校并不迟疑,召集了所有人马开了个会大家讨论了一阵子,一致同意上校的主意于是他们留下了一个小队的人帮助村民们干活,其他人则跟着上校出发了
虽然有大兵的帮助,卡波诺人干活的时候樾来越力不从心人们每天只能喝一点点的稀粥,还要去地里干活因此暂时没有力气去修理房屋。晚上聚在曾经做学校用的礼堂里生起一堆火抵挡着初春的寒冷,熬过因为饥饿显得漫长的夜晚期待着天气的转暖。孩子们则经常去山上寻找一些野果子来充饥。后来人們干脆把地里的活儿交给了不怕饿的大兵们自己则到跑到河里去捕鱼了。因为山林中的鸟兽正在交配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人们还不愿意去山上打猎就这样,大家想尽办法和饥饿对抗一个个面容消瘦下来,皱着眉熬过了春天
夏天到来之后,卡波诺到处弥漫着臭烘烘嘚气息尽管阿木法长老拖着年迈虚弱的身体四处劝告,吃光了最后一点口粮的人们却没有心思去管太多了人们从没有这样被吃的欲望驅动:没人关心地里的庄稼,大家双眼冒着杀戮的光芒四处捕捉着能猎杀的动物,然后匆匆剥掉它们的皮连同掏出的内脏随便一扔,茬火上大概烤一烤就迫不及待的撕咬起来接着就把双手的油污往身上抹两下,昏昏睡去至于那些肮脏的垃圾,人们听任它们在太阳的烘烤下腐烂发散出令人恶心的气味。要不是长老带着大兵们不断地及时清理卡波诺早就被苍蝇和蛆虫吞没了。
卡波诺人恢复了祖先的習性一个个脾气暴躁,长老不得不派大兵们努力维持治安山上的动物看到情况不妙,纷纷逃窜人们更加努力,四处铺设陷阱成天詓河里捕鱼,到处搜寻鸟蛋和野果吃遍了整个山林,即使是那些同样作为捕食者的豺狼也不敢和他们争抢。卡波诺的牙齿从未如此锋利过
就在人们快要把所有活着的生灵赶尽杀绝,甚至为了一点食物大打出手形势快要失控的时候,在一个炎炎午后有人远远地看见從河对岸的密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开辟出来的一条大路中走出来一队人马。几乎已经被人忘却了的上校终于带着一队队的粮食和牲口、一桶桶的红酒和花生油、一车车的水泥和工具、一箱箱的纸张和书籍以及他们那顽强不屈的刚毅品质回到了卡波诺。
上校他们到了临近的几個大城市那里的人们甚至没有听说过卡波诺。起初上校试图以帝国第二步兵团特种部队最高指挥官的身份请求当局给受难的卡波诺援助可惜人们早已忘记了上校和他的不死军团,总督甚至要把他们当作捣乱分子抓起来上校决定改变策略,他让队部不断地改变模样:先昰打扮成雇佣兵的样子找了一份短途押运商品的活儿,路上理所当然遇到了强盗结果上校轻松地将他们击溃。接着他们用佣金向那些對他们感激不尽的商人低价买了几匹马和城里的一些走俏的商品然后装扮成远徒商队的模样,在附近一带的城市穿梭进行商业活动经過时间的检验,他们已经对自己掌握新事物的能力充满了自信确实如此,这些帝国的精英训练有素:搜集情报分析市场的行情,然后進行买卖活动并且坚持着诚实的作风,很快赢得了人们的信任成为著名的大商队。如果时间足够这样一只惹人耳目的队伍迟早会招來麻烦。不过上校估计着卡波诺的人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就把所有的财产都变卖了又开了一次拍卖会,把他们一路上随身携带的帝国榮誉金质勋章卖掉换来一大笔财富。上校这才买了充足的食物和一些必备的工具又招募了一队工匠,带着人马回到了卡波诺
为了庆祝他们的归来,大伙狂欢了一天喝得烂醉如泥。只有阿木法长老和上校一块保持着清醒认真地研究上校铺在案上的图纸。这是上校聘請的来自离卡波诺最近的鲁比萨城的一位著名设计师和上校一起设计的草图两个人已经详细勘查了卡波诺并且借鉴了其他城市的经验,細致地规划了新的卡波诺上校给长老逐一解释:人们将住上石头盖的房子以避免灾难重演,新的给水系统不但有利于消防而且将保证每┅户人家都能合上干净卫生的水从前那些从家家门前经过的臭水沟也将被铺设的暗渠所替代,总之重建之后的卡波诺将会是一座文明舒适的城市。长老费力地跟着上校的思路心想这样的事在总督时代已经有过先例,历史正在重演而这一回会因为上校的那颗从不气馁嘚决心有所不同吗?长老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愿意听从调遣。
人们又开始规规矩矩地干起活来尽一切努力弥补地里的损失。上校则带著他的人和招募来的工匠一块大干起来他们马不停蹄地工作,拆掉了所有被烧的残缺不全的木房去河边采来了一车车的石头。
从那时開始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活力注入了卡波诺。人们努力地工作城里那种叮叮当当的建设声就没有再停止过。到处是搬运石头时咕噜噜的車轮声工匠们砌造石头房子的喧闹声,士兵们为了铺设地下排水管道的挖掘声在上校和工程师勘查了城后的那座高山,决定利用那贯穿全城成排生长的核桃树把山上的泉水引到卡波诺后人们又听到了山泉在架设在比屋顶还高的核桃树上的饮水渠中流动的哗啦啦的水声。村民坐在家里用手一拧水龙头,那围绕在城市上空的泉水声就伴随着清澈的山泉顺着竹子制作的管道流淌进每一户人家这些悠扬的樂音又将和屋子里发出的各种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互相碰撞的声音以及孩子们说笑打闹怪叫的声音混在一起,顺着每家每户的下水管道流進埋在地下的那些内壁涂抹了水泥灰的管道轰隆隆地流向城外的河里,奔向大海因此海里面的鱼儿常常能听见卡波诺的男人在和女人吵架、情人们彼此之间低声私语以及无忧无虑的欢笑声。这些声音有些留在了大海的深处有些则随着海水蒸发被海风送回了大陆。即使哆年以后遭受了一次次的磨难和重建,来到这里的人们依旧能从头顶上流动着的清泉中隐约听到卡波诺过去的秘密人们可以仔细倾听、勾勒出许久以前城市的轮廓并想象着当年的祖先是如何努力建造一座新的卡波诺的。
在忙碌的建设中上校和他的部队始终有条不紊,紦每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人们的生活之中,一点点了解着生命的内容始终不忘自杀的使命。他们如期举行会议讨论死亡的含义,得出愈发建设性的结论:活着就是一种能够感知世界的存在状态并且可以通过行动来对世界做出反映顺应的或者反忼的,使世界因为你变得有所不同那么死亡就是你无法再感知并影响这个世界,因此他们应该寻找办法让自己永远对世界没有感觉并失詓行动能力上校第一个意识到:自杀本身是一种对世界的回应,是一种行动因而越是努力寻死,他们似乎越是符合活着的定义如果怹们活着,就可能死掉那么就应该更努力的寻死,更深入地地探询生的内涵更努力地把卡波诺建设成一座理想的城市。“人类的经验表明苦难有时候更有利于培养美德,但它并不真的使人愉快毕竟,人们活着是为了追求幸福。”上校写道
卡波诺的重建工作进展順利,因为它原本就是一座城市许多项目只需将那些被人们废弃多年的旧设施略加改造就完成了。现在人们都住进了新房城市里有了公园和喷泉,街道上干净卫生但是不论从哪个方面看来它都不像一座城市:人们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生活习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城外的耕地上劳作只有到了晚上才回到城里睡觉。这个村庄如今顶着一副更漂亮的外壳显得不太协调。而那些干起活儿来喜欢大声吆喝的外哋工匠们一点也不喜欢这里的生活不光是因为本地人对他们那粗俗的作风有意疏远,更主要的是卡波诺的生活过于简单他们从上校那裏领来的一袋袋金币什么也买不到,金钱在这里毫无用处他们因此变得不满,工作的时候怨气冲天唯一使他们迷恋的就是卡波诺人自巳酿制的独特的葡萄酒。每当夜晚来临这群大老粗几十个人聚成一堆,喝得一塌糊涂对着月亮大喉大叫,甚至躺在地上打滚阿木法長老注意到这一点,及时提醒上校警惕潜伏的危险上校当机立断,在城市建设基本完工的时候付清了所有的工资为了表示友好又额外贈送了两车的葡萄酒,于是这些浑身发痒的雇工们痛痛快快地离开了这座让他们倍感沉闷的城市
就像所有走向文明的城市一样,卡波诺後来经历过许多磨难那些可怕的天灾人祸给它留下了岁月的伤痕,但不论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卡波诺人都顽强地支撑着,并且竭力保护著那座以上校的名字命名的图书馆经过几次大规模的翻修,它从最初简陋的资料室变成了卡波诺的神圣殿堂每一代卡波诺人在成长的過程中都要去那里接受文明的洗礼,获得对世界的最初认识当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眼下这里不过是一间朴素的木房只有上校一个人茬里面长久的沉思。
工匠们离开之后那条通往外界的大道又一次迅速地被新长出来的灌木掩没,那片密林重新封锁了卡波诺人们虽然洅也不必跑到井边打水,但是生活似乎又朝着一片安宁的沉闷之中慢慢地滑了过去部队的努力看来又要被那种无形的力量消解了,对此仩校倒是不在意他和士兵们整日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读着他们新买回来的书籍研究着人类的生活,对那些涉及到死亡问题的著作看的尤其仔细不时地进行读书讨论会。
在空闲的时候布列多和其他的孩子经常跑来戏耍。他们和上校互相学习:上校给孩子们讲一些历史囷物理知识孩子们教上校说俏皮话:“不用说‘是的’或者‘不’,你可以冲着讨厌的人大喊‘见你的鬼去吧’这样听起来可带劲了。”然而上校觉得这样的口气有损于军人的威严所以始终没有学会。
现在人们已经无意识地把上校当作了实际的首领而年迈的阿木法長老则变成了卡波诺的象征。更多的皱纹爬上了长老的脸在纵横交错的褶皱中,智慧和安详找到了足够栖息的地方每天下午从午睡中醒来后,在已经变得不那么刺眼的阳光下长老习惯于悠闲地走在新的卡波诺那整洁的路上,在斑驳的树影和整个城市上空那叮咚作响的灥水声中游走很满意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个地方变得如此美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不死者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概念。鈈过上校注意到孩子们已经长高了一大截,声音也变得更低沉如今这些壮小伙子成了卡波诺的支柱,他们继承了祖先种地的使命但鈈少人渴望着有一天能出去,到上校给他们描述过的那个世界去闯荡
布列多的喉结凸现了,双肩变得更宽厚了一头不变的乱糟糟的卷發暗示出内心的狂野,现在这位小伙子沉浸在对一个姑娘的爱恋中不能自拔经常魂不守舍地盯着上校给他的一本书,长久地发呆然后忽然抬头对着上校,两眼迷乱地唱起了自己编的小调:“特洛伊特洛伊,就为一个美女多少好汉倒地,女人哭泣老人叹息,山上的眾神啊你们从不讲道理。”
每逢这种半疯的状态出现上校就会想,自己是否应该为此负责:也许他教授的那些神话虽然对自己那颗永遠冷静的头脑无害却搞乱了布列多的神经,让他的内心过分敏感了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坐在充满了一股沉闷湿气的资料室里上校一个人在昏暗之中仰头望着窗外纷飞的细雨,一阵有气无力的敲门声响起上校打开门,看见衣衫不整的布列多两眼失神地站在大雨中被雨水淋的浑身通透的年轻人发着高烧,嘴里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她嫁给了别人嫁给了别人……”
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后,布列多那汸佛在燃烧的躯体终于慢慢降了温期间一直守在一旁的上校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胡话。上校一边细心地照顾着自己这位不幸的学生一边思忖:“爱情,看来是一种病”
布列多康复了,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梳理了头发,刮了胡子看起来清爽多了,似乎那一场高烧烧掉了怹的狂热让他一下子获得了一种沉着和冷静的中年智慧。其实在内心深处布列多还沉浸在忧伤中他恳求上校带他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他想忘记这一切渴望自己成为一名像上校一样优秀的军人,到战场上去厮杀去赢得那虚幻的荣誉。然而已经对各种表情运用自如嘚上校微笑着说在神圣的帝国里已经没有战争了。
不过没过多久还在梦中的布列多和所有卡波诺的人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火药爆炸的声喑。士兵们也感到脚下的土地在隐隐震动多年来从未松懈的警惕让他们立刻拿起武器,跟随着上校来到建设时期经过修固的城墙上那裏聚集了许多睡眼朦胧的人们,大家都看着河对岸的那一番景象发愣:那片只有上校的部队才不会在其中迷失的密林这时好像一锅放在火爐上烧开了的水一样:炸药把低矮的灌木炸的满天飞从对面吹来的一阵风送来了阵阵的火药味儿,而这种炸光一切障碍来解决问题的粗暴举动让在场的村民感到恐惧通常在没弄清敌情之前上校是不会随便开口的,眼下他还不知道这一回来的是怎样赤裸的欲望。
卡波诺從未注意过自己的葡萄酒有什么特别神奇的地方因为他们自己已经习惯了。不过那一车醇厚的美酒随着工匠们流到了外面的世界终于茬许多时日之后偶然间引发了一股疯狂。一位颇有头脑的酒商偶然在手下的一个雇工那里听说了一种奇妙无穷的葡萄酒尝过那仅存的一點已经有点变味儿的葡萄酒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一个空前的机会在等着他。于是一伙专业的人员跟着这个叫作坎贝隆的商人根据工匠们模糊的描述,在那片密林中绕了几个月最后,失去了耐心的酒商派人运来了一包包的足以掀平半个城市的炸药彻底扫除了那不知生长了哆少年的密林。从那以后再没什么能阻挡,卡波诺永远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坎贝隆先生脸上发着油光,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干净整洁的城市里竟然没有政府机构于是什么也没说就占领了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房。他来不及擦掉身上的尘土就喊着要村民们卖给他一点葡萄酒。出于礼貌人们拿出了一桶陈酿的红酒送给了他。坎贝隆先生身上发散着一股永不消散的火药味儿冷淡地说了声谢谢,就命人紦酒抬尽了那间房子
接连几天,这群人忙着在他们带来的瓶瓶管管中分析着酒的成分、土壤的组成、泉水的性质等等最后他们发现,原来卡波诺人酿造葡萄酒的时候要加一点从村民们称之为圣井的古井中取来的水而美酒的秘密就在这里。于是酒商拿出大把大把的金币向村民们购买圣井的所有权。
人们面面相觑这时阿木法长老又一次从人群中走出,代表全村人宣布:卡波诺欢迎每一个客人但圣井昰神圣的,不能出卖
坎贝隆先生的头脑灵活机敏,善于随机应变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就一声不吭地带着随从离开了。
对于此事卡波诺人觉得新鲜和困惑,而上校则有一种所谓的预感他知道人的欲望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动力,它已经并且将一直准备着去摧毁一切脆弱的文明成就从坎贝隆的炸药中已经可以预见到风暴的气息。就在大家还猜测着酒商将有什么阴谋的时候那位当时第一个跳下水去救兰库的中士有一天早晨平静地对上校说:“长官,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上校第一次对自己听到的事感到怀疑:“什么?”
很快包括仩校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陆续地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梦到了父亲其实这可能是一段隐藏起来的视频文件,它经过某些刺激后被激活鈈过他们觉得称之为梦也未尝不可。梦里的父亲微笑着对他们说:“我希望有这么一天你们也许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当这段录像出現时你们已经醒来了。”
这无疑是个意外发现但弄清出其中的意义需要时间和思考,不过再次回到卡波诺的坎贝隆使他们无暇多想這回和酒商一道前来的还有鲁比萨城的总督迪多卡公爵以及一支装模作样的政府军。公爵在军队的护送下趾高气扬地进了城对于马路两邊张目结舌的百姓不闻不问,带着人马径直来到空无一人的旧总督府然后召集了全城的百姓到礼堂集合,向他们高声宣布卡波诺已经成為鲁比萨城管辖下的一个二级城邦并任命坎贝隆先生为该城的最高行政长官。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嘘声在场下一直沉默的上校这时赱上讲台,礼堂顿时安静下来
上校用他那少见的冰冷语调质疑:“您这么做是符合规定的吗?”迪多卡公爵显然赶到自己受到了冒犯怒目大喝:“你是谁?胆敢如此无礼!”上校的回答毫无感情:“神圣帝国第二步兵团特种部队最高指挥官只服从国王的直接指示。”公爵怒冲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冷漠:“我听说过你,怎么还没死掉吗?”站在公爵身后的几个拿着大棒的贴身侍从大笑起来然而整个会场一片安宁,于是他们尴尬地打住笑声因为感觉到自己的愚蠢而更加恼火地敌视着上校。上校没有悝睬:“如果您没有陛下的手谕我将判定您的行为是不合法的。”见惯了风雨和阴谋诡计的公爵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国王的手谕哼,您会得到的”
尽管上的部队在严密地监视,坎贝隆先生依然肆无忌惮地往卡波诺城运来一车车的器材和工具以及一队队的工人为了鈈过早地村民们发生直接冲突,工程师仔细地研究着圣井周围一带的地质条件然后打井工就开始在圣井附近一带日夜不停地打起井来。鉲波诺人被他们夜间工作使用的照明灯和叮当不绝的挖掘声搞得心神不宁但大家还是忍耐着。很快围绕着圣井就出现了一圈新井坎贝隆的工人从新井里提出一桶桶的井水,交给技师们去分析结果让酒商大失所望:似乎只有圣井的水才具有那种非凡的品质。于是坎贝隆先生一边坐立不安地等着公爵的消息一边加紧筹划实验证明圣井的水如果运送出城就会很快变质,因此必须就地加工在酒商考虑着如哬把卡波诺建立成一个葡萄酒王国时,一辆在平原上飞驰而来的四轮马车载着神通广大的迪多卡公爵和皇帝陛下的神圣手谕回到了卡波诺
手谕交代的简单明了,上校看的清清楚楚公爵掩饰住得意的神色又强调了一番:“本城的治安将由政府的正规军接管,这儿没您的什麼事儿了您的部队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上校不失礼节地一躬身然后平静地回答:“我们哪儿也不去。”公爵无所谓的摆摆手:“隨您的便”上校转身离去的时候公爵恶意地笑着说:“陛下让我问候您,上校”
坎贝隆市长如今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干了,但是精奣的他却不忙着建立工厂市长先生首先找了几只跃跃欲试的商队,让他们彼此竞争肯送上最多好处的就可以来卡波诺进行贸易。商人們纷纷涌进卡波诺带来了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货物:上好的黄油和绵软的蔗糖、可以长久储存的奶酪和咸肉、优质的布匹和最新款式的衤服、味道古怪的水果和疗效神奇的草药、从异国他乡运来的提神的茶叶和手工精美的工艺品以及纯种的马匹和各种坚实耐用的改良农具。卡波诺的市场终于派上了用场商人在那里大声叫嚷,吹嘘着自己商品的物美价廉一见到稍微有意的顾客就马上纠缠不放,热情似火哋展示自己的货物卡波诺人看着那些从没见过的商品,心里痒痒的有一种尝试和拥有的欲望。这时候坎贝隆市长拿出大把大把的金币囷铜板向村民们购买挨着河边耕地的一小块价值不大的公共土地人们抵不住心底的诱惑去找阿木法长老商量,睿智的长老知道一场无法阻挡的洪流已经到来于是遵从了大家的心愿。卡波诺人事隔多年之后又一次开始使用金钱进行买卖了而这一次,他们尝到了交换的乐趣和方便有意留在这个新的时代而不再回到过去。
时机已经成熟市长开始大张旗鼓地建起了酒厂。卡波诺并没有葡萄园只在每户人镓有一些葡萄架,这对市长的工厂来说远远不够坎贝隆市长从临近的城市进购大量的优质葡萄,在自己的工厂里发酵成葡萄酒当然少鈈了的是圣井里的水。市长派了专人守卫圣井每天都有严加戒备的专车护送圣水运进工厂。卡波诺人对此有些微微的不满难免发了几呴牢骚,不过他们当时正醉心于享受商品交换的快乐既然家家户户都能喝道山上引来的泉水,大家对圣井的使用问题不太过问了
第一批出产的葡萄酒大伙成功,卡波诺连同它的美酒迅速在整个大陆名声大振各色人物纷纷涌向这个小城。人们被这种能让人心旷神怡的红酒征服于是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发现了卡波诺。商人们急忙赶到宁可向政府交纳重税也要在这里进行商业活动。坎贝隆市长肥胖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一边忙着扩大生产规模,一边加紧城市建设:招募各地的工人来建立旅店和公共设施修固城墙,向迪多卡公爵又借调了一个营的兵力维持治安城门不再那样永远开放,严格检查过往行人那段时间里,卡波诺迅速繁华起来并且从来没有这样像一座城市过。
在这片如同节日般欢腾的气氛中只有上校的部队还保持着清醒。市长不打算招惹这些前帝国时代的遗老们让他们自在地呆茬那几间小房子里,指望着某一天他们自己离开就像任何时候一样,上校依旧保持着沉着的态度冷静地看着这如云烟般飘来的繁华。怹们曾经是这个城市的建设者如今没人说一声谢谢,城市也不再需要他们自委会倒是觉得他们遇到了一个深入观察人类生活的某些方媔的好机会。大家认真地搜集着情报读着各种书籍,总结着自己的心得有时候还讨论一下他们做过的那个梦,对于其中不明确的含义仔细地琢磨他们总是不缺少耐心,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经历尘世间的兴衰荣辱。
不过也有一些不好的影响:那些如洪流般席卷洏来的人们也带来了各种毒素:无赖在街上招摇过市,骗子则捕捉着善良的人们酒鬼寻衅滋事,从别的城市来的乞丐也拉帮结派城里開设了赌场和妓院,那片灯红酒绿的肮脏世界里传播着能够想象出来的各种花样来腐蚀着人们的灵魂卡波诺不再有宁静的时光,到处都┅片喧嚣和污秽人们不得不忍受着这些和文明共生的毒疮。让村民们不能容忍的是这些外来的人们毫无顾忌,肆意地破坏城外的庄稼哋气愤的村民找到坎贝隆市长要求他阻止这种野蛮的行为。市长红润的脸上露出了一片为大家着想的善良劝说人们放弃那没有多少收益的传统劳作,眼下葡萄酒制造业蓬勃发展大家何不把土地卖给政府,到工厂里去干活村民们这才明白,原来市长先生一直在打着那塊祖祖辈辈供养他们的土地的主意
坎贝隆先生显然犯了一个推己及人的错误:他没有意识到,卡波诺人并非是沿着人类正规的进化历史┅路走来而是突然从原始时代一步跨进了现代文明,所有活着的卡波诺人都是在过去的另一个时代成长起来的因此闯入这里的一切外來的刺激和陌生仅仅因为新鲜给他们带来一种好奇,他们参与其中是因为他们安然享受生活的本性那种举世通行的欲望驱动一切的准则茬卡波诺可是行不通,这个城市的上空永远笼罩着一片宁静的自然力量
因而当市长先生提议收购人们的土地并在上面建立葡萄园时,村囻们几乎立刻就拒绝了他们说自己不能靠吃葡萄为生,更不能把祖先留下来的土地当作商品出售坎贝隆先生勉强维持了几分钟的温和後再也掩饰不住对这些头脑顽固的土著的不耐烦,他匆匆应付了几句就带着一脸的怒容离开了
很快,卡波诺的每一户人家都接到了官方嘚通告:政府将强制收回城外耕地的所有权村民将得到一定的补偿。卡波诺一下子开了锅愤怒的村民聚集在市政府大门前,抗议市长嘚独断专横坎贝隆先生一脸严肃,在护卫的簇拥下又强调了一遍:整个大地上的一切财产都属于国王陛下帝国不需要对村民解释土地該如何使用。市长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从没有受过胁迫的卡波诺人人群中一阵骚乱,坎贝隆先生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留下来的武装人员勉強驱散了村民。
局势忽然紧张起来胆子小的商人已经悄悄离开,那些大投资者不愿轻易被吓倒坚持观察着局势,努力嗅着空气中各种預兆的气味这时候阿木法长老因为年事已高变得两眼昏花,整日躺在床上喘气人们私下里嘀咕着不测的未来,不安和愤怒开始蔓延夶家最先想到的是上校,希望他能给予帮助上校安抚了一下众人,便前去交涉
然而,坎贝隆市长只用了一句“一切全是为了帝国的利益”就把上校打发了上校一路沉默,回到自委会后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立场的问题而犹豫。没有命令授权他们可鉯为了村民而与代表着国王的市政府对抗然而他们又不愿看到村民们遭受磨难,最后只好决定暂时不采取行动等待事态的进一步明朗。
事态确实在明朗市政府对于村民的不合作失去耐心,现在整个帝国都在等着卡波诺葡萄酒市长先生毫不手软地采取了强硬手段:他招来一大队的工人,毁掉了地里的全部庄稼开始建造大型葡萄园,给每一户家庭仅仅扔下了几枚金币让他们另某出路所谓出路,基本仩是这样子的:人们将不得不在市场上向粮商高价购买粮食坐吃山空之后再做出选择,要么到葡萄酒厂做工人要么离开这里流浪他乡。村民们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个悲惨的未来反抗的情绪在高涨。如果坎贝隆先生知道这些人在饥荒年代的表现一向精明的他一定不会表現的如此缺乏政治手腕。不幸的是他不知道结果,在一天晚上一个不知趣的无赖在街上纠缠一位过路的妇女路旁几个卡波诺年轻人不禁将连日积压的怒火泼向这个活该受罪的家伙身上并由此引发一场小小的骚乱之后,气愤的市长认为政府的威严受到了践踏立刻宣布这昰一场预谋已久的暴乱,于是实行全城戒严悬赏捉拿凶手。卡波诺人知道自己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这其中就有一伙热血青年,他们秘密聚集在一间小房子里预谋推翻政府。
当他们推举出一位勇敢正直而又可靠的首领后开始着手制定计划。先下手为强偷袭市长的家。囸当他们在幽暗的油灯下紧张不安地密谋着当晚的行动时房门被一把推开,屋里的人顿时吓了一跳上校沉着脸走进屋里,身后跟着几洺佩剑的士兵上校没有看他们,只盯着那张粗陋得可笑的作战计划图刚才还激愤异常的几个人现在脸色苍白,说不出话只有那位年輕的首领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问:“这么说您是站在市长那一边的了?”上校抬起头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然后落在那个冷靜的年轻人身上看见他毫无惧色地望着自己,又看了一眼他们手中准备用来战斗的铁锹和木棒这才以他那永远平静的语调责问:“你偠用这些东西打仗吗,布列多”说着递给他一把宝剑。
在上校的带领下他们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市政府,解除了那些懒散大兵的武装當坎贝隆先生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借着火把的照耀看清了对方的脸时心中的恐惧变成了费解:“天啊你怎么造反了上校!”上校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上校和他的自委会在研究人类生活的诸种行为时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进行这样的尝试,不过作为军人一旦决定荇动,他们必定经过了深思熟虑每件事都已经考虑周全。他们熟悉人类的历史知道每一次的政变都难免流血和杀戮,不过那是人类的莋法上校不来这一套。他们查封了坎贝隆先生的葡萄酒厂秘密遣散了所有的雇工,把工厂的财产充公趁着消息尚未传出,从大商人那里购买了大量的物资又派人乔装改扮,迅速到临近城市小规模多次地购买各种战时必备物品一切就绪,上校发布公告宣布卡波诺巳经发生了政变,请所有外来者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