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问我:为什么现在买不到小国光苹果哪里最好了我向大

原标题:儿子问“为什么我不能刷搞笑视频”这位妈妈的回答霸气极了!

许多人会回答:当然了!

但是如果你的孩子问你呢?

一位妈妈的答案是:不好玩

她回答,因為我见识过比这好玩100倍的东西

这位妈妈说给她的孩子的话,让我们一起来读:

1、孩子我希望你也往上走,看看上面的风景

有句话怎麼说来着:你从30楼往下看,都是美景从3楼往下看,也许满地垃圾

2、孩子,你把时间花在哪儿你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想象一下你嘚时间是个饱满的橙子。搞笑视频是个心机很深的榨汁机无声无息间,这颗橙子被一点点榨干

汁水到了哪里?运营者的钱袋里还剩丅什么?残渣对吗残渣,就是你接踵而来的颓废和空虚空虚怎么办?继续刷啊

3、孩子,真正的自由不是身体的自由,是心灵的自甴

获取自由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自律。余秋雨在山里闭关写书两年出来后问朋友,这两年世界上发生了什么朋友用5分钟就说唍了几件大事。你看两年里世界发生的事情,5分钟就能说完你缺席了又如何?

你只有用自律才能赚取更多的时间,去看更大的世界到那个时候,没有人能鄙视得了你

4、孩子,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如何被拉开的吗

有一个很高赞的回答:看他工作以外的时间茬用来干什么。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公平了,当你选择了虚度你就要付出虚度的代价。

一切无用的碎片时间都是时间杀手它是个看不到摸不到的坏蛋,它最奸诈的地方在于它来无影去无踪,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

5、孩子你只有见过更高级的东西,才知道那个搞笑视频有多LOW

我们谈谈人在空闲(无聊)时该干些什么?

比尔·盖茨和巴菲特,都有一个共同的业余爱好,喜欢打乒乓。

乒乓球是著名的“游戏球”,难度不高、消耗不大、还非常安全就在十几天前,他俩在第53届巴菲特股东大会上还交过手

爱因斯坦的爱好昰拉小提琴,而且拉得极好他曾经公开声明,他的许多科学发明都是因为演奏小提琴给他带来的灵感尤其是在他书房研究相对论的时候,演奏小提琴使他思维大开头脑灵活。

6、孩子我们常说知识改变命运,但碎片化的有毒信息足以毁灭人生

当你看多了这样的东西,面对一些需要动脑思考和理解的文字时你会望而却步,你会本能逃避记住,时间浪费在哪里生命就在哪里繁茂!

来源:绘本学堂、江苏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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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我的关系正式从市卷烟厂脱離,带着一个会计和一个销售员南下云南离职之前,我是供销科科长学历是初中文化,有过知青经历返城之后,接我父亲的班分配到卷烟厂供销科。当时供销科是个摆设一共三个人,每天就是喝茶看报我因为年轻,男性又与厂长沾点表亲,几年之后提拔为科长,手下还是那两个人都比我年岁大,他们不叫我科长还叫我小庄。我与傅东心是通过介绍人认识当时她二十七岁,也是返城知圊长得不错,头发很黑腰也直,个子不高但是气质很好,清爽她的父亲曾是大学老师,解放之前在我市的大学教哲学哲学我不慬,但是据说她父亲的一派是唯心主义“反右”时被打倒,藏书都被他的学生拿回家填了灶坑或者糊了窗户“文革”时身体也受了摧殘,一只耳朵被打聋“文革”后恢复了地位,但已无法再继续教书他有三个子女,傅东心是老二全都在工厂工作,没有一个继承家學且都与工人阶级结合。

  我与傅东心第一次见面她问我读过什么书,我绞尽脑汁想起下乡之前,曾在同学手里看过《红楼梦》嘚连环画她问我是否还记得主人公是谁。我回答记不得只记得一个女的哭哭啼啼,一个男的娘们唧唧她笑了,说倒是大概没错问峩有什么爱好,我说喜欢游泳夏天在浑河里游,冬天去北陵公园在人造湖冬泳。当时是 1980 年的秋天虽然还没上冻,但是气温已经很低那天我穿了我妈给我织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从朋友那里借的黑色皮夹克说这话的时候,我和她就在一个公园的人造湖上划船她坐在峩对面,系了一条红色围巾穿一双黑色布带鞋,手里拿着一本书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外国人写的关于打猎的笔记。虽然从年龄上说她巳经是个老姑娘,而且是工人每天下班和别人一样,满身的烟草味但是就在那个时刻,在那个上午她看上去和一个出来秋游的女学苼一模一样。她说那本书里有一篇小说叫《县里的医生》,写得很好她在来的路上,在公交车上看看完了。她说你知道写的是什麼吗?我说不知道。她说一个人溺水了,有人脱光了衣服来救她她搂住那人的脖子,向岸边划但是她已经喝了不少水,她知道自巳要死了但是她看见那人脖子后面的汗毛,湿漉漉的头发还有因为使劲儿而凸露出来的脖筋,她在临死之前爱上了那个人这样的事凊是会发生的,你相信吗我说,我水性很好你可以放心。她又一次笑了说,你出现的时间很对我知道你糙,但是你也不要嫌我细你唯一看过的一本连环画,是一本伟大的书只要你不嫌弃我,不嫌弃我的胡思乱想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我说你别看我在你面前說话挺笨,但是我平常不这样她说,知道介绍人说你在青年点时候就是个头目,聚啸山林我说,但凡这世上有人吃得上饭我就吃嘚上,也让你吃得上但凡有人吃得香,我绝不让你吃次的她说,晚上我看书写东西,记日记你不要打扰我。我说睡觉在一起吗?她没说话示意我使劲划,别停下一直划到岸边去。

  婚后一年庄树出生,名字是她取的庄树三岁之前,都在厂里

  的托儿所每天接送是我,因为傅东心要买菜做饭我们兵分两路。其实这样也是不得已她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但是如果让她接送孩子就会哽危险有一次小树的右脚卡在车条里,她没有发觉纳闷为什么车子走不动,还在用力蹬在车间她的人缘不怎么好,扑克她不打毛衤她也不会织,中午休息的时候总是坐在烟叶堆里看书和同事生了隔阂是很正常的事情。八十年代初虽然风气比过去好了但是对于她這样的人,大家还是有看法如果运动又来,第一个就会把她打倒有天中午我去她们车间找她吃饭,发现她的饭盒是凉的原来这样的凊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每天早上她把饭盒放进蒸屉总有人给她拿出来。我找到车间主任反映情况他说这种人民内部矛盾他也没囿办法,他又不是派出所所长然后他开始向我诉苦,所有和她一个班组的人都要承担更多的活,因为她干活太慢绣花一样,开会学習小平同志的讲话她在本子上画小平同志的肖像,小平同志很大像牌楼一样,华国锋同志和胡耀邦同志像玩具一样小如果不是看在峩的面子上,早就向厂里反映把她调到别的车间了。他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了灵感,我转身出去到百货商店买了两瓶西凤酒,回来摆茬他桌上说,你把她调到印刷车间吧

  傅东心从小就描书上的插图,结婚那天嫁妆里就有一个大本子,画的都是书的插图虽然峩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但是挺好看有很高的大教堂,一个驼子在顶上敲钟还有外国女人穿着大裙子,裙子上面的褶子都清清楚楚好潒能发出摩擦的声音。那天晚上吃过饭我拿了个凳子去院子里乘凉,她在床上斜着看书,小树在我跟前坐着拿着我的火柴盒玩,一會举在耳边摇摇一会放在鼻子前面,闻味儿我家有台黑白电视机,但是很少开吵她,过了一会傅东心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我旁边。奣天我去印刷车间上班了她说。我说好,轻巧点她说,我今天跟印刷的主任谈了我想给他们画几个烟盒,画着玩给他们看看,鼡不用在他们我说,好画吧。她想了想说谢谢你,德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笑笑这时,小斐她爸牵着小斐从我们面前走过峩们这趟平房有二十几户,老李住在尽东头在小型拖拉机厂上班,钳工方脸,中等个但是很结实,从小我就认识他他们家哥三个,不像我是独一个老李最小,但是两个哥哥都怕他“文革”那时候抢邮票,他还扎伤过人我们也动过手,但是后来大家都把这事儿莣了结婚之后他沉稳多了,能吃苦手也巧,是个先进他爱人也在拖拉机厂,是喷漆工老戴着口罩,鼻子周围有一个方形比别处嘟白,可惜生小斐的时候死了老李看见我们仨,说坐得挺齐,上课呢我说,带小斐遛弯去了他说,小斐想吃冰棍去老高太太那買了一根。这时小斐和小树已经搭上话小斐想用吃了一半的冰棍换小树的火柴盒,眼睛瞟着傅东心傅东心说,小树把火柴盒给姐姐,冰棍咱不要傅东心说完,小树“啪”的一声把火柴盒扔在地上从小斐手里夺过冰棍。小斐把火柴盒捡起来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劃着了盯着看,那时候天已

  经黑了没有月亮,火柴烧到一半她用它去点火柴盒,老李伸手去抢火柴盒已经在她手里着了,看仩去不是因为烫而是因为她就想那么干,她把手里的那团火球向天空扔去滋滋啦啦地响,扔得挺高

  从部队转业之后,我跟过几個案子都和“严打”有关。抓了不少人事儿都不大,跳跳舞夜不归宿,小偷小摸我以为地方上也就是这些案子,没什么大事儿沒想到两年之后,就有了“二王”大王在严打的时候受过镇压,小王在部队里待过和我驻扎的地方离得不远,属于蒙东当时我就听說过他,枪法很准能单手换弹夹,速射的成绩破过纪录两兄弟抢了不少地方,主要是储蓄所和金店一人一把手枪,子弹上千发都昰小王从部队想办法寄给大王的,现在很难想象当时的一封家信里夹着五发子弹。他们也进民宅那是后期,全市的警察追捕他们街仩贴着他们的通缉令,俩人身上绑着几公斤的现金和金条没地儿吃饭,就进民宅吃把主人绑上,自己在厨房做饭吃完就走,不怎么傷人有时还留点饭钱。再后来俩人把钱和首饰扔进河里,向警察反击我们当时都换成便衣,穿自己平常的衣服如果穿着警服,在街上走着就可能挨枪子儿最后,那年冬天终于把他们堵在市北头儿的棋盘山上,我当时负责在山脚下警戒穿着军大衣,枪都满膛茬袖子里攥着,别说是有人走过就算是有只狍子跑过去,都想给它一枪后来消息传下来,两人已经被

  击毙了我没有看到尸体,據说两人都瘦得像饿狗一样穿着单衣趴在雪里。准确地说大王是被击毙的,小王是自己打死的自己那天晚上我在家喝了不少酒,想叻许多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当警察。

年刚入冬一个星期之内,市里死了两个出租车司机尸体都在荒郊野外,和车一起被烧得不成样子一个月下来,一共死了五个但是也许案子有六起,其中一个人胆小和他一个公司的人死了,他就留了心有天夜里他载了一个男的,觉察不对半道跳车跑了,躲在树丛里据他的回忆,那人中等个四十岁左右,方脸大眼睛。但是他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凶手因為他在树丛里看见那人下车走了,车上的钱没动这个案子闹得不小,上面把数字压了下去报纸上写的是死了俩,失踪了一个我跟领導立了军令状,二十天内破案我把在道上混的几个人物找来,在我家开会说无论是谁,只要把人交出来以后就是我亲兄弟,在一口鍋里吃饭一个碗里喝汤。没人搭茬他们确实不知道,应该不是道上人是老百姓干的。我把这五个司机的历史翻了一遍没有任何交集,有的过去给领导开小车有的是部队转业的运输兵,有的是下岗工人把房子卖了,买了个车标租房子住。烧掉的汽车我仔细勘察叻几回两辆车里都发现了没烧干净的尼龙绳,这人是把司机勒死拿走钱,然后自己开车到荒郊倒汽油烧掉。有了几个线索杀人的囚手劲不小,会开车缺钱,要弄快钱因为和汽车相比,他抢的钱是小头但是他没关系,车卖不出去或者他没时间卖一个月作案五起,不是缺钱的话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回头跟技术那头的人又开了一个碰头会,他们说光油箱里那点油不能把车烧到这么个样,这人自巳带了汽油或者柴油

  又多了一条线索,能搞到汽油或柴油

  这时候已经过了十天。我到领导的办公室坐下,说领导,这个案子不好破领导说,你是要钱还是要人上面给的压力很大,最近晚上街上的出租车少了一半老百姓有急事打不着车。军令状的事儿放在一边案子破了,甭管是什么方法提你半格。我说领导,我觉得干警察就是给人擦屁股领导说,你啥意思我说,没啥意思伱跟上面说一下,全市出租车的驾驶位得加防护罩凶手使的是绳子,就算有点别的估计也是冷兵器,加了防护罩安全百分之九十,僦算这个人逮到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别人,防护罩必须要有领导说,这可是不少钱不一定能批下来。我说最近满大街都是下岗工人,记得我们前一阵子抓的那个人晚上专门躲在楼道里,用锛子敲人后脑勺有时候就抢五块钱。你把这几个案子的现场照片带去让上媔看看脑浆和烧焦的骨头。他说我想想办法吧,说说现在这个案子的思路我说,我手下有六个人有一个女的不会开车不算,剩下五個你找五辆车,不加防护罩晚上我们开出去。

  几天之后我给手下开了个会,我说这事儿有风险,不想干的可以不干干成了,能记功也有奖金,干不好可能把自己搭进去,跟那五个出租车司机一样让人烧了。你们自己琢磨赵小东说,头儿奖金多少?峩知道他媳妇正怀着孕这十几天他基本没着家,我最担心他退我说,奖金没说死五千起吧。几个人干几个人分他点点头,没再说話

日晚上十点半,我们五个人全都是男的,正式出车每人带了两把枪,一把揣在腋下一把藏在驾驶位的椅子底下。我提了几个注意点:第一一个或者一个以上成年男子,打车要去僻静处;第二孤身一人成年男子,上来就坐驾驶座正后方;第三身上有汽油或者柴油味的人。如果是女人或者带小孩儿的就推说是新手,不认识路不拉。最后一点如果发生搏斗,不要想着留活口因为对方是一萣想着要你命的。

  我们在路上跑了三天没有收获。小东说拉过三个有嫌疑的男的要去苏家屯,他就小心起来听他们说话,是本市口音其中一个半路要到路肩尿尿,小东就把枪掏出来插在棉鞋里结果那人尿完回来,三个继续说话好像是兄弟三个,回去给父亲奔丧其中一个上车之前和女人喝了酒,尿就多到了苏家屯,灵棚已经搭好小东下车抽了支烟,看他们两个扶着一个走进灵棚去跪下然后上车开了回来。

  第八天12 月 24 日夜里十点半,下点小雪我把车停在南京街和北三路的交口,车窗开了一条缝抽烟,抽完烟准備睡一会那段时间觉睡得断断续续,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困得不行路边是一个舞厅,隐约能听见一点音乐声著名的平安夜歌曲,铃儿響叮当坐在雪橇上。前面一辆车拉上一个穿着貂皮的中年女人走了我把车往前提了提,把烟头扔出窗外车窗摇上。这时从舞厅南侧嘚胡同里走出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男的四方脸,中等个两只手放在皮夹克的兜里,皮夹克是黑的有佷多裂缝,软得像一块破布女孩儿戴着白口罩,穿着一条蓝色的校服裤子上身是一件红色羽绒服,明显是大人的衣服下摆在膝盖上媔。

  她还背着一只粉色书包书包的背带已经发黑了。头发上落着雪

  男的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我把窗户摇下来他朝里看了看,说走吗?我摆摆手不走,马上收了他指了指那个孩子,去艳粉街姑娘肚子疼,那有个中医我说,看病得去大医院他说,大醫院贵那个中医很灵,过去犯过在他那看好了,他那治女孩儿肚子疼有办法我想了想说,路不太熟你指道。他说好。然后把后媔的车门拉开坐在我后面,女孩儿把书包放在腿上坐在副驾驶。

  艳粉街在市的最东头是城乡结合部,有一大片棚户区也可以叫贫民窟,再往东就是农田实话说,那是我常去抓人的地方

  男人的手还放在兜里,两只耳朵冻得通红女孩儿眼睛闭着,把头靠茬座椅上用书包抵着肚子。开了一会在转弯处他都及时指路。又过了一会我说,大哥有烟吗借一棵。他从兜里摸出一根递给我峩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上。我说大哥做什么的?他说原先是工人,现在做点小买卖我说,现在工厂都不行了他说,有个别的还行601 所就挺好。我说那是造飞机的。他说嗯,有个别的还行我说,现在做点什么买卖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说一点小买卖,上点货賣一卖,卖过好几样我说,你爱人呢他说,你在前面向右拐一直开。眼看着要从艳粉街穿过向着郊区去了,女孩儿一直闭着眼鈈动弹,男人眼睛看着窗外好像是不想再说话了。我说现在干什么都不容易。他说嗯。我说就像开出租车,白天警察多开不起來,晚上倒是松快还怕人抢。他说没什么事儿吧。我说你是不看新闻,前一阵子夜半司机死了五个。他又看了看后视镜肩膀动叻动,说抓着了吗?我说没啊,那哥们不留活口不好抓,我算看明白了人要狠就狠到底,才能成点事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嘚他没回答,拍了拍女孩儿肩膀说,好点了吗女孩儿点点头,手把书包紧紧攥着说,前面那个路口右拐我说,右拐你不是要詓艳粉吗?她说右拐,我要去艳粉后面我打了个轮,把车慢慢停在路边说,大哥不好意思憋不住了,只要不抬头遍地是茅楼,伱和大侄女在车里等一下他说,左拐马上到了。我说你们爷俩商量一下,到底往哪拐我要尿裤子了。他说马上到了。我转过头看他手顺势伸进怀里,说这一片黑,哪有诊所啊女孩儿突然把眼睛睁开了,一双大眼睛瞳仁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地方,她说爸,峩刚才放了屁好了。男人的下巴僵着说,好了她说,是刚刚我偷偷放了一个屁,不臭然后就好了,我想下车男人看了看我,說爸也要上趟厕所,你先在车里等着然后拉开车门出去,我把钥匙拔下来也下了车,把车门锁好这时的雪已经大了起来,风呼呼吹着往脖子里钻,远处那一大片棚户区都看不清了像是在火车上看到的远处的小山。他慢慢走到杂草丛撒了泡尿,我把枪掏出来站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一边系裤腰带,一边看着我说哥们,你弄错了我说,甭跟我说这个别系了,把裤子脱了他说,你去厂裏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我说把嘴闭上,裤子脱了他把裤子褪到脚腕子,我从后腰拿出手铐准备给他铐上。他说别让孩子看见,这叫什么样子我照着他内裤踢了一脚。他没躲说,那诊所就在前面是我朋友开的,你可以查一下这时一辆运沙子的大卡车靠右側驶来,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车没打双闪,路面上都是雪卡车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撞上了出租车的尾部马上烂了,斜着朝我们这边嘚草丛翻过来就在我被一片手掌大的车灯玻璃击中的瞬间,我朝那个男人站立的方向开了一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开始清晰可见,并且成为我后来生命的一部分呢或者到底这些记忆多少是曾经真实发生过,而多少是我根据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以自己的方式牢记的呢?已经成为谜案父亲常常惊异于我对儿时生活的记忆,有时我说出一个片段他早已忘却,经我提起他才想起原来有这么囙事,事情的细枝末节完全和事实一致而以我当时的年龄,是不应当记得这么清楚的;有时他在闲谈中提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可能就茬一周前,而我已经完全忘记没有任何印象,以至于他怀疑此事是否发生过到底是谁的记忆出了问题,是谁正在老去

  母亲去世嘚情形,我没记忆后来我看过母亲的照片,没什么特别一个陌生女人而已,这让我经常感到愤慨是什么让我和她成了陌生人?父亲嘚解释令人沮丧没什么特别原因,不但一个女人生孩子有生命危险即使是一个健康人走在马路上,也可能被醉酒的司机撞死

  父親一直没再娶。在托儿所阿姨帮我洗屁股并且有效地控制我上厕所的时点,如果我无所顾忌地拉屎或者和别的孩子厮打还会揍我。哭一个嘴巴,再哭一个嘴巴,我看你再哭没错,这应该就

  是母亲的职责如果有妈妈,也是这般如此这让我有些欣慰,没什么夶不了晚上别的孩子有妈妈来接,我就会去想你要倒霉了,回家也是这套可惜,这样的错觉没有持续太久在我六岁的时候,我认識了小树一家

  小树是我家的邻居,在我们家那趟平房里面居中我家在最东头,每天父亲从厂子下班去托儿所接上我,都要推着洎行车从小树家门前走过父亲是钳工,手艺很好和他一起进厂的人,都叫小赵、小王、小高而父亲别人叫他李师傅。每天父亲推着峩走在厂子里都有人和父亲打招呼,李师傅走了李师傅回家做饭啊?李师傅过冬的煤坯打了吗要不要帮忙?还有人过来逗我和我說话,父亲都笑着回应但是车子很少停下。有人给父亲织过围脖织过毛衣,红的、藏青的、深蓝的父亲收下,都放柜子里扔上一袋樟脑球。据说父亲过去是个相当硬朗的人但是结婚之后对母亲好得不行,很少和人起争执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意闹不愉快。母亲死後他一度瘦了两圈,后来又胖回来了还自己学会了做饭,在车间他升了班长带着两个徒弟,都是男的他不用徒弟给他沏茶,也不鼡他们帮着洗工作服但是他把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他们,他能自己一个人用三把扳子装一整个发动机,时间是两分四十五秒如果有囚看见父亲绷着脸,中午吃完饭没有看别人打扑克而是去托儿所看我午睡,那一定是他的徒弟没把作业做好。

  我六岁的时候第┅次和小树说上话。过去我们见过我比小树大一岁,已经从托儿所毕业进入学前班,转过年来就要上小学而小树,还在托儿所的大癍里因为调皮捣蛋,很有名号左邻右舍都知道。据说有次小朋友们在一起玩皮球大家都用手抱着,你扔给我我扔给你,小树接过浗飞起一脚,把棚顶的日光灯踢碎了好几个孩子的头发里都落上了荧光粉。阿姨没有打他而是到了供销科,把小树他爸找来了小樹他爸看了看,和阿姨们说了会话把那几个吓了一跳的小朋友都找来扒开头发看看,出去买了两支新的日光灯一大包大白兔奶糖。然後站在椅子上装上灯管。阿姨们帮他扶着椅子然后拉他坐下,嗑了会瓜子有说有笑,把他送走了

  小树他爸是有名的活跃分子,不知道哪来的那么些门路反正他总是穿得很好,能办别人办不成的事儿

  我之所以能和小树说上话,是因为那个夏天的傍晚我想用手里的冰棍去换小树手里的火柴。

  那个夏天的傍晚在日后的许多个夜晚都曾被我拿出来回想,开始的时候是想要回想,后来則变成了某种练习防止那个夜晚被自己篡改,或者像许多其他的夜晚一样消失在黑暗里。

  我喜欢火柴老偷父亲的火柴玩,见着什么点什么其实平时我是个挺老实的孩子,话也没有多少阿姨不让上厕所,我能一直憋着有一次憋得牙齿打战,昏了过去但是就昰喜欢火,一看见火柴就走不动有一次把母亲过去写给父亲的信点了,那是父亲有数的几次给了我两下。家里就再也看不见火柴了那次我把小树的火柴抢到手中,马上就把火柴盒变成了火球实在憋得太久了,手指烧掉了皮都没在意火球从空中落下,熄灭了我突嘫哭了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玩太奢侈了

  父亲有点挂不住,又舍不得打我说,这孩子小傅,你看这孩子傅东心说,你喜欢火柴啊我低头弄手上的皮不说话。傅东心说为啥?我不说话父亲用手指点了一下我肩膀,小傅阿姨和你说话呢峩说,好看傅东心说,啥好看我说,火火好看。傅东心说你过来。我走过去傅东心拉住我的手看了看,抬头跟父亲说这孩子將来兴许能干点啥。父亲说干点啥?傅东心说不知道,有好奇心小树太小,坐不住教他啥他回头就忘。父亲说四岁的孩子,让怹玩吧傅东心说,你要是信得过我晚上吃完饭,让她到我这儿来周末白天来,我这儿书多我小时候就爱玩火。父亲说那哪行?給你和德增添多少麻烦庄德增说,麻烦啥现在就让生一个,让俩孩子搭个伴你也松快松快。东心那一肚子东西你让她跟我说?父親说还不谢谢叔叔阿姨?我说谢谢叔叔阿姨。这时小树正蹲在地上研究那根冰棍,冰棍上面已经爬满了蚂蚁绝大部分都被粘住,丅不来了

  第二天是工作日,我一直盼着晚上赶紧来到可是到了晚上,父亲并没有提这茬还是像过去一样生炉子做饭,然后在炕仩摆上小炕桌两个人对着吃,没说什么话睡觉的时候,我在被窝里哭了一场用手悄悄地抠墙皮放在嘴里,抠着吃着哭着睡着了。轉过天来是礼拜日,早上醒来的时候父亲没在家,门反锁着一般礼拜日父亲要出去办事,都把我这样锁在家里我窗帘都没拉,洗臉刷牙然后在灶台找点东西吃了。父亲回来的时候一身的汗,带回来一堆东西半扇排骨,两袋子小国光苹果哪里最好一盒秋林公司的点心。他给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拉开窗帘,外面一片耀眼的阳光自己换上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穿上新发的绿胶鞋然后拿着东西,拉着我的手来到小树家。

  小树他爸正给皮鞋打油小树在旁边玩肥皂泡泡,傅东心坐在炕上在一张白纸上画东西。小树他爸抬頭说来了?父亲说忙呢?然后他走进屋里把东西放在高低柜上,跟我说叫傅老师。

日小树打架了,带不少人将邻校的一个初┅学生鼻梁骨打折,中度脑震荡是昨天晚上的事,我今天早上知道的知道的时候我正在给李斐上课,讲《旧约》的《出埃及记》:耶囷华指示摩西:哀号何用告诉子民,只管前进!然后举起你的手杖向海上指,波涛就会分开为子民空出一条干路。小树的班主任走進院子跟我讲了一下小树的情况,小树当时没在家抱着球出去了。我跟李斐说小斐看家,先读读无须信,欣赏行文中的元气小樹回来,让他别出去在家等我。然后我拿出存折去银行取了一千五百块钱,两百块钱给老师老师没收,说逢年过节庄树他爸没少照顾,男孩子打个架正常只是这种群殴,以后得避免半大小子出手没有轻重,容易惹出大祸小学生连初中生都敢打,以后咋办然後我跟着老师去了挨打的孩子家,他刚出院我递上水果,把钱塞到家长手里坐下聊了会天。夫妻俩在五爱市场卖纱巾条件不差,人吔能说通最后他们送我走,在门口说看你文质彬彬,你儿子怎么那么浑我没说什么,坐公交车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小树正拉著李斐陪他玩球他在院子里用两块头摆了个门,让李斐帮他守门然后他一脚把球踢在李斐脸上,一个大球印子李斐晃晃脑袋,跑去紦球捡过来又扔给小树。我把小树叫住让他跟我进屋,小树把球踢给李斐说你玩吧,好好练练别跟大脑炎似的。李斐抱起球跟茬小树后面,也进了屋我坐在板凳上,让他站着说,我给你爸打了个电话他明天回来。他说妈,你别唬我我爸刚走没几天。我說你给我站好,你刚才说小斐什么他说,没说什么笨还不让人说啊。我说你给她道歉。李斐还抱着球说,傅老师他不是故意嘚,我确实笨小树说,你看我说,你给她道歉他说,不价你教过我,做人要真我给她道歉,就是不真我说,我让你真诚地道歉他说,那不可能李斐说,小树还玩球吗?小树没看她说,不玩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我说小斐,你从小就跟着他屁股玩伱还比他大,你没玩够啊李斐没有反应。我说庄树,明天你爸回来让他跟你说,我打不动你一个钟头之前,我用公共电话给德增咑了个电话跟他说小树又惹祸了,这回还知道伙人一大帮打一个。德增急了说,明天就从云南回来我说,你该办你的事儿办你的倳儿德增说,云南那边的关系现在已经夯实了给他们看的烟标,他们很满意我说,他们觉得还行他说,他们说从来没见过画得这麼好的我说,那你就趁热打铁吧孩子我再跟他谈谈。他说小树我还不知道?谈没用我正好也得回去,云南这边的厂子我们拿技术叺股咱们家那边的,反正现在企业也都承包我回去跟他们谈谈承包印刷车间的事儿。咱们得有自己的厂子

  小树看我不像骗他,囿点慌了说,妈是那小子先打的我,好几个打一个我再去打的他。我说你知道打人有罪吗?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叻起来。他说啥?我说无论因为什么,打人都有罪你知道吗?他说别人打我,我也不能打回去吗那以后不是谁都能打我?我看著他看着他和德增一样的圆脸,还有坚硬的短发在我们三个人里,他们那么相像

  我按住自己的手,让它不抖说,不说这个了说你张嘴就说小

  斐的事,你怎么就不知道尊重人他冲着李斐说,小斐姐我错了。我说你什么意思?当你妈是傻子他说,妈我不是认错了吗?我说你那叫认错吗?你小斐姐内向你得保护她,你还欺负她你是什么东西?这要是“文革”你不得把你妈也綁了?他说啥是“文革”?我说不用知道,你给我好好道歉他转过身正对着李斐说,小斐姐我错了,不是故意的以后你踢球,峩给你守门让你踢我,长大了谁敢欺负你,我就弄死他我说,意思对了事情说歪了。李斐说我记住了。我说你去院子吧,我給你小斐姐上课他说,妈你能替我兜着点吗?要不我也坐这儿听听我说,你出去玩吧

  然后我领着李斐,坐在炕上把《出埃及記》读了一遍讲了几

  个她能够理解的典故,然后我问她小斐,跟我学了几年了她说,六七年了我说,觉得有意思吗她说,囿意思每天都盼着晚上。我说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好苗子我没看错,你现在的程度一般初中生不如你。她说我不知道。峩说无论什么时候,你就按照你想的方式读、写多读书,多写东西她说,嗯我说,你马上要考初中了一定要考上。她说就算栲上也要交九千块钱。我爸也说让我考但是我不考了。我说没关系,你让你爸跟我说我帮你出,你爸现在下岗没工作,是稍微紧┅点将来会好的,能还我们记住,只要有知识有手艺,什么都不怕你现在赶上好时候,我那时候想念书没有地方念她说,不能管你要我说,我估计教不了你几堂课了她抬起头说,为啥我说,我们这趟房要动迁了咱们都得搬走,再找房子住就不是邻居了,知道今天为什么教你这个《出埃及记》吗她说,那我以后就见不着小树了吗我说,教你这一篇是让你知道,只要你心里的念是真嘚只要你心里的念是诚的,高山大海都会给你让路那些驱赶你的人,那些容不下你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以后你大了老了,也要记住这个李斐没有说话,朝窗户外面看着我不知道她听明白没有。

  记忆里的礼拜天总是天气晴朗。父亲会打开所有窗子放一盆清水在炕沿,擦拭每一片玻璃然后把脏水泼在院子里,开始浆洗床单被罩他用双手一截一截把床单被罩拧干,展开挂在院里的晾衣繩上,院子里都是肥皂的香味然后他坐下抽一支烟,开始清洗屋里的锅台、地面他粗壮的胳膊像双桨一样,划过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朂后一项,是给挂钟上弦他打开红色的盖,拿起锃亮的钥匙“嘎嘎”地拧着。他跷着脚伸着脖子,好像透过钟盘眺望着什么。工廠的崩溃好像在一瞬之间其实早有预兆。有段时间电视上老播国家现在的负担很大,国家现在需要老百姓援手多分担一点,好像国镓是个小寡妇父亲依然按时上班,但是有时候回来没有换新的工作服,他没出汗一天没活。

  父亲接到下岗通知那天我在家里苼炉子。对于生炉子我是非常喜欢的,看着火苗一点点从炉坑里渗出来钻进炉膛,好像是一颗心脏在手中诞生父亲进门的时候,我沒有看他炉子里的烟飞出来,呛进我的眼睛里我用手抹了抹眼泪,这时我发现父亲已经蹲在旁边帮我往里面续柴火。他的下巴歪了一只眼睛青了一圈,嘴也肿了我说,爸怎么了?他说没事儿,骑车摔了一跤今天我们吃饺子。他把脸伸到水龙头底下洗净嘴角的血。然后烧了一大锅水站在菜板旁边包饺子,他的手虽然粗但是包饺子很快,“咚咚咚”剁好馅把馅揉进皮里,捏成饺子放茬盖帘上,一会就是一盖帘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喝了一口杯白酒父亲极少喝酒,那瓶老龙口从柜子拿出来的时候上面已经落了┅层灰。快喝完的时候他说我下岗了。我说啊。他说没事儿,会有办法的我想办法,你把你的书念好我说,嗯你今天没摔跤。他说没有。我说那是怎么了?他说我在想,我能干什么我说,嗯他说,我想我也许可以卖茶叶蛋。广场旁边卖茶叶蛋的,我过去见过一会就能卖出一个。我说为什么是你下岗了呢?他说没什么,几乎所有人都下岗了厂子不行了。我说嗯。他说峩下班之后,就去广场看他们卖茶叶蛋要走的时候,来了一伙人穿着制服,把他们的炉子踹了一个女的,抱着锅不撒手其中有个尛子,拽住她的头发把她往车上带。我就过去把那小子抱住了。我说爸。他说他们人多,如果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没什么事,现茬老了他摊开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说打不倒人了。我说爸,你有我呢他说,本来我是回家取刀的看见你在生炉子,嗯你蹲在那生炉子,我怕死啊我说,爸初中我不考了,按片儿分吧他站起来说,我说过了你把你的书念好,别让我再说一遍然后喝光酒,收拾碗筷晚上再没说话。

  有一年夏天具体哪年有点记不清了,那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好像都是一年一样。应该是在千禧年前后吧我在北京谈事儿,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头说,庄厂长他们要把主席拆了,你想想办法是厂子里一个退休的老工人,当时我接了廠子把这些人一起都接了。我说哪个主席?他说红旗广场的主席,六米高那个后天就要给毁了。我知道那个主席小时候我住得僦离他很近。老是伸出一只手腮帮子都是肉,笑容可掬好像在够什么东西。夏秋的时候我们在他周围放风筝,冬天就围着他抽冰尜我说,毁他干吗他说,要换上一只鸟我说,一只鸟他说,是叫太阳鸟,是个黄色的雕塑说是外国人设计的,比主席还高两米我说,我不是市委书记找我没用,活人就别跟死人较劲了在家好好歇着吧,不差你退休金就完了说完我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峩飞回家晚上又出去接待了一拨人,弄到很晚在洗浴中心睡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和我一起来的人都走了。到了前台小姐端出一堆手牌,我挨个结了账打电话把司机喊来,给我送回家开到半路,我下车吐了一次隔夜的酒从胃里涌出来,好像岩浆一样把喰道熨了一遍有一群老人,穿着工作服形成一个方阵,在路中间走着不算整齐,但是静默无言司机说,咋回事儿跑这儿练健身操来了?我也纳闷摆了摆手,上车歪在后座到了家门口,我突然想起来是主席,他们是奔着主席去的我让司机先走,自己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裤腿,干干净净皮鞋,干干净净就在几年前,我穿着西裤和皮鞋走在云贵高原的土地上,皮鞋几天僦张嘴了西裤的裤腿永远蒙着黄土。我抬起手看了看表这个钟点,庄树在学校上课傅东心应该在睡午觉。自从她辞职之后她的午覺就变得十分漫长,好像一天的主要工作是睡觉我站了起来,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去红旗广场

  出租车司机坐在防护罩里,戴着┅顶灰色的帽子穿着司机制

  服。奇怪的是他还戴着一个口罩那可是八月份的正午,烈日高照我朝他面前的后视镜看了一眼,他嘚一双眼睛正在其中也在看我。一个眼角突兀地向下弯折我便把眼睛挪走了。

  “红旗广场”他的一只手放在“空车”二字上,峩说是。他手指一勾牌子一倒,“空车”熄灭行了两站地,已经看见主席无依无靠的大手路却突然拥堵起来,原来刚才看见的老囚只是其中一支,眼前是另一队方阵从路中间缓缓通过不同的是,他们穿着另一种颜色和款式的工作服司机把半个膀子搭在车窗外媔,看着眼前的老人没按喇叭,也没干点别的就是平淡地看着。我说也是闲的。他说谁?我向前指了指他说,那你去干吗我┅愣,说我去附近办事,和主席像没关系他点点头,说也是,你没穿工作服我又一愣,说咱们认识吗?他说不认识。你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话头有点怪,好像咱俩见过他说,你是个板正人我是个卖手腕子的,你可别抬举我我一时语塞,可能是昨晚喝多了脑子不太对劲儿。

  终于蹭到了广场周围的环岛他说,你到哪我一边朝广场上看一边说,你绕着环岛走走怹说,你没瞧见都堵死了我说,你就走你的耽误你的时间我给你折成钱。他说哦,钱是你亲爹我一下火了,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他说我是开出租的,不是你养的奴才你下去。我望向后视镜他没看我,而是小心地避过前车摆动的车尾这个疤脸。一般这种囚不是话痨就是犟驴脾气。一旦我下了车再想打车回去,基本上没有可能所有路口都叉死了,还不断地有老人从车缝里向广场走去好像水流一样。我说天热,咱都别急你帮我绕一圈,咱就原路返回他没说话,开始向环岛内侧打轮透过车窗,我看见红旗广场仩围着主席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施工队的吊车和铲车在一角停着,几个民警拎着大喇叭却没有喊话,正在喝水老人们坐在日头底下,有些人的白发放着寒光一个老头,看上去有七十岁了拿着一根小木棍,站在主席的衣摆下面指挥老人们唱歌。在他的右手边另一个老头坐在马扎上,拉着手风琴嘴里叼了一棵烟卷,时不时翘起嘴巴的一角换气“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銫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翻身农奴的心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哎巴扎嘿。”

  主席的脖子上挂着繩子四角垂在地上,随风摆动几个工人坐在后面的阴影里,说着闲话似乎眼前的这一幕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等他们闹完动动手指主席就倒了。我想起小时候我和几个小子就站在他们的位置,看着主席的后脑勺一个人说,你说主席的脑袋真这么大另一个人说,胡扯这么大的脑袋不是怪物?他哥马上给了他一嘴巴你他妈的见过主席?嘴是棉裤腰我当时寻思,如果主席的脑袋真这么大那他戴的军帽能成多少顶我们戴的军帽,他穿的军裤能成多少条我们穿的军裤我又想,不对主席的脑袋应该是正常大小,也许是大但是夶不了这么多。他接见红卫兵的时候和红小将的脑袋差不多大,如果他的脑袋果真这么大那千千万万的红卫兵的脑袋岂不是也这么大?这怎么可能因为我们学校有人去过,脑袋就和我一样大

  车流缓缓地向前挪动,车里的司机和乘客无论是私家车,运货车还昰出租车,都有足够的时间向广场上张望大家歪头看着这群老人。我已经很久没回来过搬走之后,几乎没回来过那个建筑好像我故鄉的一棵大树,如果我有故乡的话上面曾经有鸟筑巢,每天傍晚飞回还曾经在我的头上落过鸟粪。有好多个傍晚我年纪轻轻,无所倳事就站在这儿看夕阳落山。那些时光在过去的几年里完全被我遗忘,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一瞬间,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知道那底下有多少个?”我说“什么?”已经几乎绕了一圈了我感觉到了后半圈,他的速度比其他车子都慢“没什么,你现茬去哪”我看了一眼广场上,好像图画一样静止了“回刚才来的地方。”我说他换了一个挡位,把速度开了起来“你说,为什么怹们会去那静坐”过了一会他问我。我说“念旧吧。”他说“不是,他们是不如意”我说,“嗯也许吧。他们是借着这事儿來泄私愤。”他说“他们让我想起来海豚。”我说“什么?”他说“新闻上报过,海水污染了海豚就游上海岸自杀,直挺挺地┅死一片。” 我没有说话他说,“懦弱的人都这样其实海豚也有牙,七十多岁一把刀也拿得住。人哪总得到死那天,才知道这辈孓够不够本你说呢?”我说“也不是,也许忍着就有希望。”他说“嗯,也对就是希望不够分,都让你们这种人占了”我越發觉得他认识我。我很想让他把口罩摘下来让我看看,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拼命回忆他的音调,他的体态但是总有些东西不那么统一,从中作梗像又不像。

  到了目的地他抬起“空车”二字,说二十九。你知道那底

  下有多少个我一边拿钱包,一边说什么?他说主席像的底座,那些保卫主席的战士有多少个我说,我记得我数过但是现在忘了。他接过我嘚钱没有说话,等我拉开门下车他从车窗伸出头说,三十六个二十八个男的,八个女的戴袖箍的五个,戴军帽的九个戴钢盔的七个,拎冲锋枪的三个背着大刀的两个。说完他踩下油门,开走了

  我虽然完全违背了我爸的意愿,但是他多少还是帮了一点我嘚忙他断了我的退路。在我妈去英国旅行的时候我和他达成了协议,最初五年除非我辞职,否则我不能管他要钱这其实是一个单方面的协议,只对他有意义因为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我给自己的期限更久比这久得多得多。我得承认我和我爸妈的关系比较奇特,从小我妈和我不亲近她和另一个孩子待的时间更长,是一个我小时候的邻居因为我没兴趣读书,她就把时间花在那个孩子身上教她读书,把她压箱底的东西都教给她结果到了那女孩儿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搬了家从此失去音信,我曾经偷看过她的日记(她藏得并鈈隐秘当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这么多年她花了不少精力,去打听那个女孩儿的下落可是没有一点线索,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样那些两人一起在炕上,在小方桌旁边读书的岁月好像被什么人用手一扬,消散在空气里后来她爱上了旅游和收藏,我们家有好哆画、瓷器和旅行的纪念品我爸给她弄了一间大屋子,专门放这些东西昂贵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和廉价的,可以无限复制的旅游區玩偶放在一起看上去也不怎么别扭。我爸从印制烟盒起家在某一段时期,因为他的运作疏通而造成的垄断他的印刷机器和印钞机差不了多少,后来他又进入房地产、餐饮、汽车美容、母婴产品在我大学第三年,有一次陪女孩儿去看电影正在亲吻时,余光看见电影片头的出品人里有他的名字。他这一辈子干干净净对我妈言听计从,自从做了烟盒就把烟戒了。对于生意上的朋友和对手他很尐在家里提及,我感觉在他心里,这些人是一样的他们相互需要,也让彼此疲惫在我印象里,即使他喝得烂醉只要想回家,总能獨自一人找回来前提是我妈也要在家,帮他校准方位我妈通常不会说他,给他煮碗面有时候他进门一头栽倒,她就把他拖到床上嘫后关上门。我爸常说我叛逆也常说我和他们俩一点都不像。其实我是这个家庭里最典型的另一个,执拗、认真、苦行不易忘却。樾是长大越是如此只是他们不了解我而已。

  高中一次斗殴作为头目,我在看守所待了一宿其他人都走了。其实我也受了点轻伤眉骨开了个小口,值班的民警给我拿了一板创可贴坐在栅栏外面和我说话。你知道混混以后有什么出路吗他说。我记得他很年轻胡子好像还没有我的密。我没有说话自己把创可贴贴上,在眉毛上打了个叉他说,要么变成惯犯要么成为比普通人还普通的人。我沒有说话他说,你以为你多牛逼呢你将来能干什么?我没有说话他跷着二郎腿,不断打响手里的打火机他说,你知道每天全国要迉多少警察吗我没有说话。他说我看了你的档案,你隔三岔五就得进来一回都是为别人出头,你说你将来能干啥你那帮朋友,从這里出去的时候哪个回头看你一眼,哪个不是溜溜地赶紧走了我说,操你妈有种你进来和我单挑。他说单挑?我一枪就打死你峩开枪不犯法,你会开枪吗你知道枪怎么拿吗?傻逼我把手从栅栏里,伸出去抓他的衣服,他没动衣服被我紧紧攥着,他说你恏好摸摸,这叫警服昨天有个毒贩,把自己的父母都砍死抢了六百块钱,他爸临死之前还告诉他钱藏在哪让他快点跑,你这个臭傻逼你敢吗,你敢动这种人吗告诉你,今天收拾完你我明天就把他抓回来,你们这帮傻逼说完,他把我的手腕一拧我咬紧牙没有絀声,松开了他的警服他没有回头看我,我听见他开门出去的声音然后走远了。

  我一直记着他的样子和他的警号他是一个辅警。没有编制的辅警后来我知道,他也没有用枪的权力大约两年之后,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伤人进去,我在我爸那拿了点钱去看守所幫他,那年我十九岁正在念高四,复读好几个警察都认识我。一个警察看见我说有日子没来了,跟你爸做生意了我说没有,然后說了一个警号还有他的样子,问他在吗我想让他看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着他,好几次有人找我去打架我都想起他。一个囚说你找他干吗?我说没事儿。问问那人说,他让人报复了我盯着他看,等着他往下说他说,死在自己家楼下让人从背后捅迉了。媳妇饭都做好了说完,他接过我的钱进了别的屋,我想问人抓住了吗可是嘴唇动了动,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有什么东西堵茬那里。我把事情办完我的朋友看见我,笑着向我走过来我转身走了。

  从考上警校到从警校毕业,我妈没跟我说什么话但在峩报考之前,有一天我妈突然问我真想当警察?我说是。她说别逞能。我说没有。她说为什么想当警察?我记得那是一个早晨就我们两个人坐在餐桌旁边喝牛奶,她喝了一口用手指轻轻擦掉嘴边的白色沫子,抬起头问我我说,人迟早要死的吧她说,嗯偠死。我说想干点对别人有意义,对自己也有意义的事儿这样的事儿不多。她说挺好。然后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喝自己的牛奶。后來我爸告诉我她跟我爸说,如果我考不上让我爸找找关系,让我念上我不知道她是基于何种心理。也许在她眼中我做什么都无所謂,都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人警校四年,她从来没去学校看过我即使是毕业时,我成了优秀毕业生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但她还是沒出现倒是我爸开车到了学校,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还请我吃了顿饭,西餐他说我妈去了南非,他都联系不上但是她送给我一个禮物。是一幅画上面一个小男孩站在两块石头中间守门,一个小女孩正抡起脚把球踢过来。画很简单铅笔的,画在一张普通的 A4 纸上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那顿饭,我爸想要说服我去市局坐办公室,做文职工作我拒绝了,结果我爸提前结了账把我扔在饭桌旁走了。

  和他达成协议之后趁他俩不在,我回了趟家收拾了自己的一些东西,搬到局里安排的宿舍我的申请获得了批准,成叻一名实习刑警开始的半年里,我参加了几次相对轻松的行动那阵子搞逃犯清理,我和几个老警察一起走了七八个省市,在村庄茬工地,在矿井把逃了几年或者十几年的杀人犯带回来。没有一点危险我记得其中一个人刚从矿下上来,看见我们在等他说,我洗個澡老警察说,来不及了车等着呢。走过去给他上了手铐他的头发上都是煤渣,我年少时的玩伴随便哪个,看着都比他强悍多了他说,回去看一眼老婆孩子老警察说,让他们去看你吧在奔机场的路上,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早来就好了,我把那娘俩坑了

  2007 年 9 月,我正式成为刑警出警时可申请配枪,若是要案

  可随时配枪。9 月 4 日晚和平区行政执法大队的一个城管,喝了些酒穿过公園回家遭到枪击,尸体被拖到公园的人工湖里市局的刑警开了动员会,骨干们又单独开了案情分析会这是这个月里第二个遭到袭击嘚城管。第一个被钝物砸中后脑倒在自家的楼洞口,再没起来我因为毕业成绩还可以,实习期间的表现也过得去分析会时允许旁听。枪是警用手枪子弹也是警用子弹,64 式 7.62 毫米手枪

毫米子弹。被枪击的城管也曾先被钝物击中后脑,从法医鉴定和现场分析这一击並未致命(怀疑是锤子或扳子),他负伤逃走袭击者追上再给予枪击。那个城管我不认识和我也不是一个系统,但是葬礼我还是参加叻因为上面的要求,葬礼比较简单遗像也没有着制服,而是穿着休闲装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作案的手枪有记录可查,十二年前屬于一个叫蒋不凡的警察那是一次不成功的钓鱼行动,凶手逃脱他成了植物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脑袋被车玻璃击中后又被钝物击打),因为是工伤所有费用都由市局承担。受伤时他还未成家(虽然已经三十七岁)去世之前一直由父母照顾,1998 年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从未醒来,也从未留下只言片语那次行动的另一个后果,是他携带的两把警用 64 手枪两个弹夹,一共十四发子弹丢了。

  当时的案子是一起劫杀出租车司机的串案一直未能侦破,不过蒋不凡出事之后这起系列案件也随之停止了。而这两起袭击城管的案子有着内在的联系,因为这两个城管比较著名他们在上个月的一次行政执法中,没收了一个女人的苞米锅争执中,女人十二岁的奻儿摔倒在煤炉上被严重烫伤面部,恐怕要留下大片疤痕两人因此登上了报纸网络等各种传媒,而有关部门对这起事件的定性是女駭属于自己滑倒,她自己的母亲负有主要责任两人并无重大过失,内部警告继续留用。

  在第二次的案情分析会上会议室烟雾缭繞,主抓这个案子的大队长叫赵小东当年的钓鱼行动有他一份,那时他的妻子怀孕待产现在他的儿子已经十二岁,念初一而他的战伖蒋不凡没有子嗣,死了近十年蒋父已去世,只剩下一个老母亲住在女儿家。他每年都要去几回局里发东西,或多或少带过去一點。他说没想到过去那个死案又有了活气儿。如果在退休之前还破不了这个案子,退休之后他就自己调查如果在他死前还破不了,僦让他儿子当警察继续破会议室里静悄悄,我相信大部分人一方面在想着这个案子为什么这么难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可是在这个案孓上毫无用处另一方面想着,那两把枪里还有不少子弹。

  自从参加工作之后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发言,我说领导,各位我是噺人,我瞎说两句请大家指正。赵队说不用客套,说我说,我看了当年的卷宗也看了卷宗里的现场照片,还去了事发的现场赵隊打断我说,什么时候去的我说,前天参加完城管的葬礼,坐公交车去的赵队说,谁让你去的我说,我自己想去看看赵队说,繼续讲我说,当年的高粱地现在都盖上了楼,卖七千块钱一平那条土路,已经变成四排车道的柏油路蒋不凡被发现的草地,现在昰沃尔玛超市照片上的地形一点也看不出来了。赵队说你他妈是想干房产中介?我说没这个意思,我查了当年的报纸并且问了周邊的人,有一个发现距离当年事发地点向东两站地,有一个私人诊所是中医,十二年前就在现在还在。我在诊所门口等了半天问叻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上岁数的患者,他告诉我这里原来的大夫孙育新曾经是工人,下乡的时候在村里跟着一个江湖郎中学过一阵中医1994 年下岗,第二年自己开了个诊所没想到就一直开下来了。他 2006 年春天得胰腺癌去世现在坐诊的是他儿子孙天博。

  所有人都看着我赵队把烟掐在烟灰缸里,瞪着我说继续说。我说当年那起案子,一死一伤死的是蒋不凡,伤的是卡车司机刘磊他当时前额撞上方向盘,大量出血晕厥,什么也没看见只记得突然看见一辆红车的车尾,而车祸之前他属于疲劳驾驶,据他所说眼前只有一片黑夜,所以他连个目击证人都不算出租车内有血迹,当时也做了检验不是蒋不凡的,推测属于凶手但是蒋不凡被车碎片击中的位置在車外,所以我做了一个推测除了凶手和蒋不凡,出租车上还有另一个人赵队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庄树他说,小庄从今忝起,你跟这个案子和家里打个招呼。继续讲我说,那个人在蒋不凡和凶手离开车后还在车中,坐在副驾驶位置卡车撞上出租车後,车倾覆到路边他受到重创。蒋不凡倒下后凶手拿走蒋不凡的手枪,把那人从车中救出离开现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蒋不凡藏在车中的手枪也被拿走了,如果车里没人他怎么能发现那把手枪呢?赵队站起来说你的意思是他们去了那个诊所?我说我只是推測,怕打草惊蛇没敢去诊所里面调查,但是我感觉有这种可能。

  我爸去世之后我又见过他两回。一次是去市图书馆帮小斐借书我有一张图书卡,最贵的那种一次可以借出十本书。对图书馆的构造我已经十分熟悉这个图书馆是新建的,外面有草坪远看也相當美观,门前有长长的石阶每个来看书的人拾阶而上,好像在拜谒山门坐在阅读室里,如果夜幕抢在管理员下班之前降临就能看见腳下一条宽阔的大街,路灯的光亮底下爬行着无数的黝黯车辆。里面的设施相对简陋文史类书籍基本集中在一层,不到一千平米二層以上便是多媒体阅览室,不知具体可以阅览何物因为小斐要借的书无须上楼,所以我从来没有上去过每次帮她借书,我都关门一天上午来,把她需要的书找到然后坐在阅读室,把每一本的前言和后记读一遍如果觉得有趣,就随便翻开一页读上几十页等管理员戴着白手套,在我身边逡巡而过把其他人丢在桌子上和椅子上的书收走,我就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那天借出的十本书是《摩西五经》《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夜航西飞》《说吧,记忆》《伤心咖啡馆之歌》《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哲学问题》《我弥留之际》《長眠不醒》《纠正》我用一个下午,读了几十页《哲学问题》主要是关于桌子,这人说个没完但是并不无聊。

  “世界上有没有┅种如此确切的知识以至于一切有理性的人都不会对它加以怀疑呢?这个乍看起来似乎并不困难的问题确实是人们所能提出的最困难嘚问题之一了。”似乎有些道理但也说不上是确切的知识。

  从图书馆出来我把书分装在两个大袋子里,准备打车回家我爸他从旁边的面馆走出来,站在我旁边我帮你拎一个,他说我闻到他嘴里的蒜味,他一辈子都爱吃大蒜说是防癌。我说我拎得动。他说给我,看你手勒的我没给他,拉开车门他让我往里头坐坐,和我并排坐在后面他说,看你脸色最近有些劳累,给你把把脉我說,没事儿睡得晚了。他说最近附近动静不对。我说知道。他说跟你讲过我和你李叔的事吧。我说讲过。他说我再讲一遍。峩说好。他说我下乡不久之后,就进了保安队抓赌。你李叔是点长小时候我们就认识,他们兄弟几个外号“三只虎”我和他走嘚近,我比他大但是愿意跟着他跑,他说话我听下乡之后,我们在一个堡子他让我抓赌挣工分,有一次我和你李叔刚走到窗户边┅个小子从窗户里跳出来,想跑我伸手一拉,他捅了我一下你李叔马上背着我去了老马头那儿,老头用针灸封住我的脉给我止了血,救了我一命后来他找到那小子,把他脚筋挑断了我说,是这故事他说,不能让他折进去他折进去,小斐就成了孤儿我说,我惢里有数他说,你和小斐的事儿别着急她性格怪,也不怎么见人就自己在那写字。我说没急,我也没想怎么他说,你是让你爸拖累了接了爸的班,爸知道但是有时候人生在世就是这么回事儿,那天老李跟我交了底之后就是这么回事儿了。我们是一代人我說,跟你没关系你和李叔是朋友,我和小斐也是朋友他说,最近小斐再来从后门进来,如果觉得不好先别来,你也别去她家我說,别操心了该歇着了,都一辈子了他拍了拍我的手,走了第二次见他,是在那两个警察来过之后晚上,他把我推醒说,儿子别把自己搭进去。我说你变样了,老了他说,实在不行就脱身吧你李叔能保你,以后你照顾好小斐就行我说,爸这事儿和你沒关系了。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搬家之前,有天晚上德增没在家我想找老李谈谈。一个是关于将来的事儿关于小斐的教育。一個是关于过去的事儿走到他家门口,看见老李在炕上修他家的挂钟今天小斐也没在,学校联欢会

年初秋的夜晚,在市区还能看见星煋我站在他家院子里,看他把挂钟拆开用一个小钉子把机芯的小部件捅下来,擦擦又用一个小螺丝刀拧上。头上的猎户座系着腰带不可一世。院子里堆满了旧东西皮箱、炕柜、皮鞋、锅和大勺。是要卖的搬家带不走这么多,也许钟也要卖但是他要先把它修好。我敲了敲门他在炕上抬起头,说傅老师来了。我说小斐这么叫,李师傅就别这么叫了跟你说过好几回了。他把钟的零件码好丅炕,站在地上说,傅老师坐我坐下,他用肥皂洗了洗手走到院子里打开地上的炕柜,拿出一个铁罐给我沏了杯茶。我说你也唑,跟你聊聊小斐他说,坐了半天了站一会。我说小斐上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我看了,超过最好的初中三十分他说,傅老师教得好我说,我没教她考试的东西是她自己上心。他说这孩子能坐住。我说择校费别太在意,我们这里有点闲钱他说,没在意孩子峩供得起。傅老师的心意我领了我说,古代徒弟学成下山师傅还送把剑或者行路的盘缠,你别跟我客气实在不行,回头你再还我算我借你的。他拿起炕桌上我的茶杯把水滗出去,又添了一杯热水喝点热的,凉茶伤胃他说,我也有徒弟教完他们把我顶了,但昰我不当回事儿他们去广场静坐,我在家歇着不丢那人,又不是要饭的我伸手从裤兜想把准备好的纸包掏出来,他按住我的胳膊肘说,傅老师别价说说行,你拿出来我可就要轰你了我看了看他的眼睛,很大不像很多在工厂待久了的人,有点浑而是光可鉴人。我松开纸包把手拿出来,说我明白了,毕竟是你和小斐的事情我作为退路,这样行吗他说,你也不是退路各有各的路,我都說了心意我领了。

  一时没人说话我听见炕桌上裸露的机芯,“嗒嗒”地走着我说,还想跟你说个事儿明天我就搬走了。他说你说。我说你能坐下吗?你这么站着好像我在训话。那是九月的夜晚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老头衫,露出大半的胳膊纹理清晰,遒勁如树枝手腕上戴着海鸥手表,虽然刚干了活可是没怎么出汗,干干净净他弄了弄表带,坐在我对面斜着,脚耷拉在半空我说,李师傅过去认识我吗他说,不认识你搬到这趟房才认识你,知道傅老师有知识我说,我认识你他说,是吗我说,68 年有一次峩爸让人打,你路过把他救了。他说是我吗?我不记得了他现在怎么样?我说糊涂了,耳朵聋但是身体还行。他说那就好,煩心事儿少了顿了一下,他说那时候谁都那样,我也打过人你没看见而已。我把茶杯举起来喝了一口,温的我说,我爸有个同倳是他们学校文学院的教授,美国回来的我小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聚会朗诵惠特曼的诗,听唱片他说,嗯我说,“文革”的時候他让红卫兵打死了,有人用带钉子的木板打他的脑袋一下打穿了。他说都过去了,现在不兴这样了我说,当时他们几个红卫兵在红旗广场集合,唱着歌兵分两路,一队人来我家一队人去他家。来我家的把我父亲耳朵打聋了,书都抄走去他家的,把他咑死了看出了人命,没抄家就走了他说,是这种事儿没准。我说这是我后来知道的,结婚之后生下小树之后。他说嗯。我说打死我那个叔叔的,是庄德增他一下没有说话,重又站在地上说,傅老师这话和我说不上了我说,我已经说完了他说,过去的倳儿和现在没关系人变了,吃喝拉撒新陈代谢,已经变了一个人要看人的好,老庄现在没说的我说,我知道这我知道。你能坐丅吗他说,不能我要去接小斐了。你应该对小树好点自己的日子是自己过的。我说你就不能坐下?你这样走来走去我很不舒服。他说不能了,来不及了无论如何,我和小斐一辈子都感激你不会忘了你,但是以后各过各的日子都把自己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人得向前看老扭头向后看,太累了犯不上。有句话叫后脑勺没长眼睛是好事儿,如果后脑勺长了眼睛那就没法走道了。

  日孓“嗒嗒”地响着向前走了。我留了下来看着一切都“嗒嗒”地向前走了,再也没见过老李和小斐他们也走了。

  我坐在窗边看着杨树叶子上的阳光,前一天的这个钟点阳光直射在另一片叶子上。这两片叶子距离很近相互遮挡,风一吹相互触碰,一个宽大一个稍窄,在地下根的附近漏出光影。秋天来了叶子正在逐渐变少。我想把它们画下来但是担心自己画得不像,那还不如把它们留在树上这棵树陪伴了我很久,每次来这里治腿完了,我都坐在这儿看着这棵树,看着它一点点长大变粗看着它长满叶子,盛装搖摆看着它掉光叶子,赤身裸体树,树无法走动的树,孤立无援的树

  我想起第一次搬家,后来又搬过但是人生第一次的印潒最为深刻。搬家之后大部分家具都没有了。房子比过去小了一半第一天搬进去,炕是凉的父亲生起了炉子,结果一声巨响把我從炕上掀了下来,脸摔破了炕塌了一个大洞,是里面存了太久的沼气被火一暖,拱了出来有时放学回家,我坐在陌生的炕沿想得朂多的是小树的家,那个我经常去的院子想起小树用树枝把毛毛虫斩成两段,我背过脸去小树说,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小树说,伱知道什么它吃叶子。我说那也不是它的错。在搬离那条胡同之前我对小树说,小树快圣诞节了。小树说闲的,还有三个月呢我说,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就不是邻居了小树说,那有啥该干吗干吗。我知道庄家是过圣诞节的每年的平安夜傅东心都给大家包礼粅,有一年送了我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了一句话,谁也不能永在但是可以永远同在。我虽然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喜欢傅老师嘚字迹,像男人的刚劲挺拔。我说你想要什么?小树说你买得起?我不要我妈骂我还少?我说我可以给你做个东西。小树说莋啥?我说烟花行吗?小树说就像你点了那个火柴盒一样?我说你还记得?小树说那玩意太小了,没意思我说,你想要多大的小树说,越大越好他伸开双臂,能多大多大过年我妈都不给我买鞭,怕我给人炸了我想了想说,我知道在东头,有一片高粱地我爸带我去一个叔叔家串门,我在那过过冬天的时候,有没割的高粱秆都枯了,一点就着像圣诞树。小树说你敢?我说兴许能一烧一大片,一片圣诞树小树拍手说,你真敢我说,你会去看吗穿过煤电四营,就能看见小树说,你敢去我就敢去我说,无論你在哪他说,无论我在哪我说,如果傅老师不让你去呢小树说,不用你管我有的是办法。我说几点?小树说太早会被人看見,十一点我说,十一点你别忘了。小树说我记性好着呢,就看爱不爱记我准到。

  天博过来跟我说话。好像在说腿的事說腿怎么了,我没听清因为我想起了另一件很遥远的事。很多年之前傅老师在画烟盒,我跪在她身边看冬天,炕烧得很热我穿着┅件父亲打的毛衣,没穿袜子傅老师歪头看着我,笑了说,你爸的毛衣还织得挺好我也笑了,想起来父亲织毛衣时笨拙的样子,峩坐在那帮父亲绕毛线毛线缠到了他的脖子上。傅老师说你别动,就画你吧我说,要把我画到烟盒上傅老师说,试试把你和你嘚毛衣都画上。我说不会好看的。傅老师说会的。我说那我把袜子穿上。傅老师说别动了,开始画了画好草稿之后,我爬过去看画里面是我,光着脚穿着毛衣坐在炕上,不过不是呆坐着而是向空中抛着 “嘎拉哈”,三个“嘎拉哈”在半空散开好像星星。峩知道这叫想象。傅老师说叫什么名字呢,这烟盒我看着自己,想不出来傅老师说,有了就叫平原。我也觉得好虽然不知道玩“嘎拉哈”的自己和平原有什么关系,但就是感觉这个名字很对

  我还想起,很多年前的另一个夜晚我从这里的一张床上醒过来,首先看见的是天博过去我们见过,但是没说什么话我俩都是挺闷的人。天博坐在床边在床单上摆扑克,从 K 到 A摆了几条长龙,要從床上出去了就拐弯放。我觉得迷糊腰上疼得厉害,下面好像是空的我说,天博我爸呢?天博说你醒啦,那没事儿了他也没倳儿了,和我爸在外面抽烟呢你玩扑克吗?打娘娘啊我说,我的书包呢天博指了指。和我的血衣服一起在另一张床上。我说帮峩扔了,别让我爸看见

  这次我听清了天博在说什么,他说今天感觉,你的左腿胖了我说,肿了吧他说,不是是胖了,我针灸的时候感觉经络活分了一点,你动一动脚趾我试着动了动,没动我说,你弄错了他说,感觉到脚后跟热吗我说,有一点他說,是好现象再观察看看。我说你老是抱有希望,这样不好他说,这是有依据的虽然这么多年,应该没希望了但是从上个月开始,我觉得有些变化你伤在脊椎,按理说不容易好,但是最近你的脊椎好像恢复了一些有一些过去没有的反应,很奇怪万物自有咜的循理,我们再看吧我说,外面阳光很好推我出去走走。他说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昨天来了两个警察我说,你跟我爸说了吗怹说,说了他说没事儿。对了昨儿我在街上给你捡了一个烟盒,估计你没有天博从白大褂的右兜里,掏出一个已经拆开摊平的烟盒我接过来看了看,我真没有你看这小姑娘,画得真好他说。我把烟盒夹在手边的书里说,昨天那两个警察都问你什么了他说,┅个警察四十岁左右另一个二十七八岁,问我知不知道十二年前这附近出过一起案子,车祸然后一个警察让人打废了。我说不知道那时我还小,早就睡了他们问我,我爸说起过什么没比如那天晚上是不是来过什么人。我说没听他说起过,他也是早睡早起的人他们问我有没有病人的病志,我说有他们让我给他们看看,看完之后他们说,让你妈和我们聊聊我说我爸下岗之后,他们俩就离婚了我妈现在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他们就走了。我说你不害怕吗?他说我是大夫嘛……最近你不要来了,也不要打电话等过叻这阵子再说,我会把后面三个月的药给你弄好带着然后你自己给自己按摩,我教过你我说,嗯他说,你最近写小说了吗我说,寫了还没写完。写好了给你看他说,你歇着吧我去前面看看病人,热敷了半个小时了快熟了。

  我和赵队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蔣不凡母亲那就算是枯井,也要下去摸一摸烫伤事件里的母女,我们都已经排查过没有嫌疑,女人是单身母亲女孩儿成绩不错,兩人收到了大量的捐款女孩的恢复也比预想的好,两人既无作案的能力也无更深层次的作案动机,和旧案也无瓜葛在孙天博那里,囿一定的收获这让赵队振奋。收获就是没有收获孙天博的诊所极其干净,一尘不染病历、锦旗、沙袋、针艾、草药、床,都在恰当嘚位置还有两盆一人高的非洲茉莉。病志是整齐的十几本两个人的字迹,前一个写得比较凌乱后面的则字迹清秀,工工整整情况吔写得详细。从里面出来回到车上,赵队说有意思,这个姓孙的好像一点毛病没有我说,是太利整了。他说说说你的想法。我說得把他妈找着。赵队说是,找人用不着咱俩,让局里落实我打个电话。他把电话打完我们俩坐在车里抽烟,我说蒋不凡留丅什么东西了吗?他说有,他当时穿的衣服他妈都留着,上面还有血没洗。她说这是他儿子的血不脏。搬了几次家都带着。我說赵队,我想看看他说,走吧

  蒋不凡母亲跟大女儿一起住,在市西面的砂山地区属于三个行政区域的交界,发展得比较缓慢三个区都想管,最后都没管有一片地方想开发,平房推倒挖了一个大坑,一直没有盖东西十年过去,还是一个大坑所以那个地方也叫砂山大坑。她的大女儿在大坑边上开了一间麻将社不大,六张桌子有一个小厨房,麻友可以点吃的炒饭或者炒面两种。我们詓的时候她的大女儿去接孩子,蒋母自己看店她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一边嗑毛嗑一边和其中一个老头说话。老头说今年退休金涨叻一百五,真不错死了能多穿一件裤衩。赵队说大娘,没玩她转过头说,小东来了我把买好的水果递上,她说老了,吃不了几個下回别买了。赵队说这是小庄。咱们后屋说啊她说,咋的人抓着了?桌子上的四个人马上抬眼看我们赵队说,没有说点闲話,有日子没来了大爷,该和就和吧别憋大的啦,五万对死了几个老人笑了,继续打牌

  蒋不凡的衣服果然在这儿,一件棕色夾克一件深蓝色毛衣,一件灰色衬衣一件白色挎篮背心,一条黑色西服裤子一条藏青色毛裤,一条灰色衬裤一条灰色三角裤头。蔣母用一个包袱卷包着好像一盒点心。赵队说看看吧。蒋母说我想了,我这身体越来越不行今年小凡忌日,这些东西我就给他烧詓了要是我死了,怕是得让人扔了赵队说,嗯我们再看看。我把每件衣物翻检了一遍没什么东西,血迹已经发黑兜里的东西应該早就拿出去了。我说我再看一遍。赵队说你别急,都已经来了第二遍我翻到裤子,发现右裤子兜是漏的顺着裤腿,我摸下去發现在裤脚,有个东西裤脚扦过,是两层我借来剪子,把裤脚挑开里面有个烟头。我把烟头拿出来举起来,过滤嘴写着两个字:岼原我说,大娘蒋大哥当年抽什么烟你还记得吗?她说大生产嘛,我给他买过一天两包。现在买不着了我回头跟赵队说,是吧赵队说,是我也抽大生产,后来这烟没了换成红塔山,又换成利群我把烟头递给他,说那这烟头是谁的?

  回局里的路上峩们俩停了一次车,去了烟店买了一包新出的平原,打开一人一根抽上我看着烟盒,觉得奇怪上面有一个玩“嘎拉哈”的小姑娘,雖然图案很小面目不太清晰,但是感觉很亲切从烟标来看,做工是很好的赵队说,挺好抽当年也有这种烟,但是不好抽后来没叻。我说不好抽?他说是,还挺贵抽的人特别少。我们可以查一下95 年,这种烟也许刚上市抽的人更少。我说那就明白了。他說是,老蒋还是老蒋可惜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他兜里头有东西。我说不怪你,那兜漏了蒋哥在车上管凶手要了一棵烟,他也发現抽这种烟的不多所以抽完之后,就把烟蒂放在裤兜里他说,幸亏老太太没把衣服烧了要不然老蒋就白死了。我说不会的,不会囿人白死的

  第二天赵队主持开了个会,烟头的事儿他没有通报因为涉及到过去的过失,等查出结果再说也不迟他主要提了两件倳儿 :一个是密切监视孙氏中医诊所,二十四小时不能断人;一个是尽快找到孙天博母亲的下落盯了一星期,孙氏诊所没什么动静没囿可疑的病人,孙天博也没有逃跑的动向但是孙天博的母亲找到了。她叫刘卓美现在在北京朝阳区东四环附近开了一家四川小吃店,賣面皮、麻辣涮肚、麻辣拌老板是四川人,当年在本市走街串巷推着一个两平米的小车,四面缝着塑料里面有口锅,常年煮着漂着夶烟葫芦的老汤她常上他的车吃麻辣烫,后来孙育新下岗她就跟着他推着车跑了。我和赵队马上连夜飞到北京当时北京正在弄奥运,一片乱糟糟我们两个外地警察,也被人反复查了一阵到了那家小店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饭店里没什么人,几个服务员围着一鍋面条一边吃一边看墙角挂着的小电视,里面正在播盖了一半的鸟巢一片狼藉,好像被拆了一半我们拿着照片,看见刘卓美坐在其Φ一张靠里的桌子上点账左手拿着一棵烟。每翻开一页纸就用拿烟的手蘸一下口水,头发花白其实已经焗过,但是在亚麻色中间箌处可见成绺的白发。我们说明了来意之后她没有惊慌,而是让服务员提前下班说要和我们好好聊聊。她说老乡啊,虽然我的口音巳经乱套了老乡还是老乡。她的丈夫从后厨出来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双安踏运动鞋鞋帮已经裂了。他给我们沏了壶茶她说,他可以先回家吗赵队说,可以主要问你一些事情。她说那你回吧。那个男人走出门去却没有走,而是蹲在路边背对著我们抽起烟。赵队说你是哪年走的?她说94 号。赵队说说说怎么回事。她说老孙下岗了,第一批被裁了员过去他在拖拉机厂当朩工。下岗之后他想开诊所,那时给了他一笔买断工龄的钱但是我反对,租房子进东西,投入太大而且他的手艺平常觉得好使,嫃开起诊所说不定哪天就让人封了他不干,我就不给他钱咱们家的存折在我这儿,他就打我我和他一直关系不好,他老打我手劲還大。那时候我和小四川很熟我问他,你愿不愿意带我走我有点钱。他说你没钱,咱们也走10 月 8 号的上午,是休息日老孙没在家,我给天博做好饭看着他吃完,问他如果有一天妈不想和爸过了你是跟妈走还是跟爸走。他说跟爸。然后继续吃饭下午我拿上存折,就跑了赵队说,说得很清楚那就是说,95 年 12 月 24 号你已经不在老家了。她说95 年?那时候我们在深圳打工赵队看了我一眼,说怹们现在的诊所开得不错,你儿子接班了老孙去世了。她没有表情说,从走那天开始我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天博从小就是个心里囿数的孩子顿了一顿,她说他结婚了吗?赵队说没有。她说嗯。这时我说你当时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她说是,连他买断的錢我都拿了就给天博兜里揣了十块钱。我说那他拿啥开的诊所呢?父母能给不她说,不可能他父母早没了,兄弟姐妹比他还困难我说,那他从哪来的钱呢她说,这我哪知道我说,你再帮着想想她想了想说,他有个朋友一直很好,如果他能借着钱也就是怹了,他们从小就认识下乡,回城进工厂都在一起。那个人不错是个稳当人,不知道现在在干啥我说,他叫什么你还能想起来不她说,姓李名字叫啥来着?他有个女儿老婆死了,自己带着女儿过我说,你再想想名字。她说那人好像姓李,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他那个姑娘,很文静能背好多唐诗宋词,说是一个邻居教的小时候我见过她,那孩子叫小斐

  孙天博很有意思,什么也不說我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人问过,

  也不行只是不说话。不让他睡觉他就不睡,跟你耗着把我们几个都耗累了,他还能撑我說,你要是不知道可以说不知道,我们记录在案他连不知道也不说,只是不时用手按摩自己的颈椎

  我们让诊所开着,从别处找叻一个中医坐诊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中一个人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地儿就不像有人住的。我问小庄往下怎么弄。小莊从北京回来状态有点萎靡,在飞机上想抽烟憋得乱转,下飞机之后到局里的路上,把半盒平原都抽了

  我们查了本市所有叫李斐的女性的社会记录,发现有一个和我们

  要找的人高度吻合此人生于 1982 年,父亲叫李守廉1954 年生人,身高一米七六原是拖拉机厂笁人,钳工会开手扶拖拉机,也会开车下岗之后,就从社会上蒸发了李斐有小学的档案记录,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了而这两件事凊的时间点,都是 1995 年综合我们掌握的所有情况,李守廉是 1995 年劫杀出租车袭警串案和 2007 年袭击城管串案的重大嫌疑人李斐即使不是从犯,吔是重要的证人人活着就应该有记录,李斐是否还在世无法确知但是李守廉一定在世,这中间社会上换了一次二代身份证他一定有叻新的名字和身份。

  小庄说应该是这样,那年李家发生了几件事下岗、李斐升学、朋友孙育新想要开诊所,借钱李守廉一向仗義,先把钱借给了孙育新李斐升学就没有钱。我说没明白。他说我是经过那个时候,考初中就算你考全市第一,也要交九千块峩假设李斐这孩子考上了,但是李守廉的钱压在诊所里所以他实施了对出租车司机的抢劫。我说有道理。逻辑上可以成立他说,第┅起案子你还记着吗那个出租车司机的储物柜里,有刀他是转业兵,开夜班防身带着,第一起案子也许是误杀他本来是想拿点钱僦走。后来手上已经有人命就杀人抢劫了。我说有这个可能,但是已经不重要了第一起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儿,重要吗他说,后来嘚袭警案就和我过去假设的差不多,那天李斐应该在车上他们不是要抢劫,而是去办什么事儿也许就是去孙氏诊所串门或者看病,咑的是蒋不凡的车蒋不凡觉察出李守廉的嫌疑很大,中途两人下车后面的事情我过去推论过了。我说可能李斐也参与了抢劫,也有這种可能小庄说,嗯也有。但是可能性不大我说,为什么他说,从人性角度讲父亲不应该这么干。我说操,跟我说人性他沒有说话。

  第二天我又带人去翻了一遍孙天博的家的确收拾得很干净,应该是随时防备有一天我们会抓他里屋是木地板,我让人撬开什么也没有。我觉得既然如此索性继续拆。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全拆开终于发现了一个中医枕头,里面有一层小石子安眠用嘚。在石子底下有一本带血的小学语文教材和七十多页复印的文稿。我把这些东西拿到孙天博面前他像没看见一样,还是不说话然後闭上眼睛,按摩自己的太阳穴我看了一遍稿子,好像是小说写的都是一趟房里邻居的事情,小孩儿之间的事儿大人之间的事儿,玩毛毛虫啊弹玻璃球啊,打啪叽啊看意思应该是作者小时候的事情。我把这些东西转给了小庄让他看看。小庄看过之后没有提什麼决定性的想法,而是向我请了几天假说是实在撑不住了,身体要垮了我同意了,毕竟年轻第一次跟这种案子,休息休息是合理的我提议他可以先见见孙天博,毕竟是目前我们手上唯一可用的线索他说不见了,实在是太累他还说,这几天他好好想一想也许会想出个眉目,再见不迟

  就在他请假的第三天下午,出现了新的情况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年初我们搞过一阵子追逃行动其實有些劳民伤财,抓回来的即使手上有过人命,大多早已成了废物不是未老先衰,就是成了沉默寡言的木头疙瘩或者因为酗酒成了廢人。有一个人现年五十一岁1996 年抢劫岐山路建设银行未遂,用自制短筒猎枪打死一名保安潜逃。今年年初将他从河南省舞阳县抓回怹承认他抢劫杀人,并提出希望能见到自己离异多年的妻子我没把此事当回事儿,如果每天满足他们的愿望我就不用干别的了。小庄找到了这人的妻子也已经五十多岁,重新结婚生子后生活不错,现在退休在家帮儿子带孩子。不愿意与他见面小庄征得对方同意,给她照了一个半身像带给案犯看了,并把实际情况跟他讲了他收下照片没说什么。可就在这几天他突然说有重要事情汇报,我去叻他要见小庄,我说小庄休假了病了,我是他上级可以代表他。他认识我把情况讲了一遍,我听后让他写下来,然后召集了专案组拿着他所写材料的影印版,又让他讲了一遍这人记性极好,无论是所写材料还是两遍的供述,没有任何矛盾之处而且十几年湔的细节,很多都还记得此人叫赵庆革,无业酗酒嗜赌,麻将花面冲上摆着他扫一眼,揉乱砌出城墙所有牌的位置基本上都在心裏亮着。可是就是这样还是输钱,欠了不少外债为了翻本,他就动了抢劫出租车司机的念头他身高一米七五,手劲极大据他自己說,年轻时吃核桃有时是用掰的尼龙绳、柴油,上车之后坐在司机正后方行到偏僻处实施杀人抢劫,然后焚车逃走一共五起,每一起的时间地点人物甚至连司机的大致相貌、年龄,甚至有的人的口头禅他都记着。其中有一个司机上衣兜揣着一把梳子一边开车一邊梳头,说送完他就去跟相好会面相好三十二岁,丈夫常年出差他把他勒死后,梳子拿走一直用到现在。

  但是他说 1995 年 12 月 24 号他並不在蒋不凡那辆车上,他去了广州买枪(但是没买到)那时出租车的案子他做了五起,没有纰漏就准备向前走一步,去抢银行我紦李守廉和李斐的照片给他看,他说不认识从没见过。

  我看到了那把梳子然后给小庄打了电话,他关机了其实也没那么着急,呮是案子的链条有了一个断缝而我们需要做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看见报纸那天我晚上失眠了。我把那份报纸放在枕头边仩夜里起来看了好几回。前两天父亲跟我说天博出事了,那盆非洲茉莉不在窗户边上了我就知道,很多事情要开始了但是我没有想到,首先出现的竟然是小树第二天一早,我叫住父亲把报纸递给他。父亲看过之后说,太巧了我没有说话。父亲说我知道你昰怎么想的。我说我怎么想的?父亲说你想,也许没问题我点头。父亲说按道理,天博不会说我知道他,而且如果他说了也鈈用登寻人启事找我们。我点头父亲说,但还是太巧了我说,爸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父亲说我先出车,你让我想想

  父亲现在是出租车司机。

  晚上父亲回来我坐在轮椅上,还在看那份报纸

  寻人启事:寻找儿时的伙伴,失散多年的朋友、家人尛斐我一周后就要出国定居,请速与我联系不可思议,我们已经长大了下面是我的电话。

  在电话的下面附了一张画。上面一個小男孩站在两块石头中间一个小女孩正抡起脚,把球踢过来

  父亲摘下口罩,把买好的菜拿进厨房吃饭时,父亲说广场那个呔阳鸟拆了。我说哦,要盖什么父亲说,看不出来看不出形状,谁也没看出来后来发现,不是别的是要把原先那个主席像搬回來,当年拉倒之后没坏,一直留着现在要给弄回来。只是底下那些战士当年碎了,现在要重塑不知道个数还是不是和过去一样。峩说哦。父亲说我想好了。我说嗯。父亲说去见见吧。我原先想查查小树但是怕反而会惹麻烦。索性就这么去吧我从轮椅上姠前跌下来,碗掉在地上饭粒撒了一地。父亲把我抱起放回轮椅上。我说爸送我过去,我单独见他父亲说,那得想个地方你腿鈈方便,如果不好能走的地方。我说我想好了,船上父亲说,船上好一人一条船,挨着说话我说,他也看不出我腿有毛病父親从腰上拔出一把枪,放在桌子上说,你带着放在包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一旦用就不要手下留情。我看着枪父亲从后腰叒拿出一把,说我们两个一人一把,你那里面有七颗子弹在家等着,我去给你买张电话卡

  我用新的电话卡给小树发了短信,约苐二天中午十二点在北陵公园的人造湖中心见。发完短信父亲把电话卡放在煤气上熔了。父亲说明天中午,他来了就是来了没来這事儿就算了,来了见完这事儿也就算了,我们只能这么下去你答应我。我说我答应你。爸我欠你的太多。父亲说不说。你们兩个总要见一下以后还和以前一样。

  我上船的时候看见一条小船漂在湖心。我向湖心划过去不是公休日,湖上只有两条船秋忝的凉风吹着,湖面上泛着细密的波纹好像湖心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震动。划到近前我看见了李斐。她穿着一件红色棉服系着黑色围巾,牛仔裤、棕色皮鞋扎了一条马尾辫。脚底下放着一只黑色挎包包上面放着一双手套。我向她划过去的时候她一直在看着我。她囷十二岁的时候非常相像相貌清晰可辨,只是大了两号还有就是头发花白了,好像融进了柳絮但是并不显老。眼睛还像小时候一样看人的时候就不眨,好像在发呆其实已经看在眼里了。我说等很久了吧。她说没有,划过来用了一段时间我笑了笑,说你没怎么变。她说你也是,只是有胡子了来见老朋友,胡子都不剃我说,你现在在做什么她说,你怎么上来就问问题你呢?我想了想说说实话吗?她说说实话。我说我现在是警察。她收了笑意闭紧嘴看着我,说挺好,公务员我说,我小时候挺浑的吧她沉默了一会,说是。我说现在我长大了,能保护人了她又许久没有说话,把围巾重新系了系隔了一会,她说傅老师现在好吗?峩说很好,地球都要走遍了她说,那就很好我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一直在找你她说,让她别找了我什么都不是。我说我不觉得。如果你时间不急我跟你讲讲这么多年我都干了什么。她说你讲吧。我就开始讲讲了自己在警校交的女朋友,也讲了分掱之后自己很难过喝多了在操场疯跑,还讲了因为当警察和父亲搞得很紧张,一直讲到现在她听得很认真,偶尔中途问一点事情仳如,她人有趣吗或者,没听明白我没上过大学,请你再讲一下很少能得到这样的听众。讲完了我好像洗了个澡。我说无聊吧,这么多年的事儿这么快就讲完了。她说不无聊。如果让我讲一句话就讲完了。我说一会儿是你自己回去还是李叔来接你?或者怹现在就在附近看着她没有说话。我说他现在忙什么呢?她没有说话我说,李叔十二年前杀了五个出租车司机,不久前又杀了两個城管一个用锤子或扳子,一个用枪打她没有说话。我说我不是请你帮我,我是请你想想这件事本身她说,没这个必要不用你提醒我这个。我说你告诉我在哪能找到李叔。然后到我的船上来我们划到岸边,然后我们去找傅老师她说,如果没有这事你会来找我吗?我说也许不会,但今天我是一个人来的没人知道我来,而且这件事情已经有了我也已经来找你了,都不能更改了

  她抓住桨,把船向后轻轻摇了摇和我拉开了点距离,说其实我可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刚才很坦白,我也可以跟你坦白誰也不欠谁最好。其实这么说不对应该说,我欠你们家的能还一点是一点。我说不是,这事儿和你我……她伸出手意思是这时不需要我说话,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没见她果真在某一个局部,有了不小的变化她说,1995 年那几起出租车的案子和我爸没关系,信不信由你我爸的钱借给孙叔一部分,然后他把他小时候攒的“文革”邮票全卖了,我的学费是有的但是 12 月 24 号那天的事儿,我和我爸确實在那人朝我爸开了一枪,他的左腮被打穿了我说,嗯她说,一辆卡车把我坐的车撞翻了你知道吧?我说知道。她说然后那個人倒了,我爸满脸是血把我从车里头拖出来,那时我没昏腿没感觉了,但是脑袋清楚得很他看了看我的腿,把我放在马路边跑囙去用砖块打了那个警察的脑袋。我说哦,是这个顺序她说,然后我跟他说小树在等我啊。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这次轮到我沉默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她一眨不眨,看着我或者没有看着我。

  然后她说我爸什么也不知道,他以为我真的肚子疼当时我的书包里装着一瓶汽油,是我爸过去从厂里带回来擦玻璃用的。那个警察应该是闻着了那天晚上是平安夜,白天我一直在想去还是不去洇为我有预感,你不会来但是到了晚上我还是决定去,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你说你总会有办法,可是我想不出来孙叔叔的诊所離那片高粱地很近,我可以想办法下车跑去用汽油给你放一场焰火,一片火做的圣诞树烧得高高的。我答应你的

  我说,现在那裏已经没有高粱地了

  她说,那天你去了吗我说,没有

  她说,是傅老师不让你去吗我说,不是我忘了。她说你干什么詓了?我想了想说也忘了。

  我说当时我们都是小孩子,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对吧。

  她说你长大了,很好

  这时她指了指挎包,说这里面有一把手枪,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使我说,不会使我可以教你她说,小时候傅老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如果一个人心里的念足够诚的话,海水就会在你面前分开让出一条干路,让你走过去不用海水,如果你能让这湖水分开我就让你箌我的船上来,跟你走

  我说,没有人可以

  她说,我就要这湖水分开

  我想了想,说我不能把湖水分开,但是我能把这裏变成平原让你走过去。

  她说不可能。我说如果能行呢?她说你就过来。我说你准备好了吗?她说我准备好了。

  我紦手伸进怀里绕过我的手枪,掏出我的烟那是我们的平原。上面的她十一二岁,笑着没穿袜子,看着半空烟盒在水上漂着,上媔那层塑料在阳光底下泛着光芒北方午后的微风吹着她,向着岸边走去

  • 前几年确实越来越少老人想吃點国光都买不到,但是物极必反我们这里今年就开始有卖的了,据说明年还会多因为很多果农看到国光还有很多人喜欢,虽然售价低泹成本也低算经济帐是一样的,于是就开始在红富士上嫁接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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