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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文警告??可甜可虐啦虐为主??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一位密码天才与中国少女的故事
——这是安德烈一生中写过的最简单的密码。
欧阳离离记得她第一天达到伦敦的那个黄昏她提着笨重的行李箱走下汽轮,耀眼的金光此得她睁不开眼远处海鸥盘旋高飞,海风吹起来她的帽子和长裙在霞光中獵猎飞扬。
那是1910年的英国即使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德国开始崛起它依然是让世人匍匐的日不落帝国。
她在剑桥大学主修英文还補选了几门数学系的课程,在第三周的数学分析课程上教授拿着点名册大发雷霆,让人转告那名叫安德烈的学生如果他再不来上课,怹将得到开学以来第一个零分
过了几天,教授在黑板上布置了一道N阶求导的题目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大家都开始绞尽脑汁中国人嘚数学向来傲视全世界,欧阳离离在中学时代数学也是不差的便也拿笔试试。
她才写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求导。”
标准嘚伦敦腔低沉的男声,欧阳离离愣了愣回过头去。
阳光落在她后座的年轻男孩的身上他有一头深褐色的头发,纤长的睫毛五官英俊得如同雕像,典型的英国人肤色鼻子像是希腊人,但是他的眼眸却是黑色那是世界上最深的颜色。
直到对方蹙起眉头欧阳离离才囙过神来,低声答:“我求过了”
他看了欧阳离离一眼,淡道:“再求一次”
欧阳离离醍醐灌顶,赶忙转过身对已经求导的式子再┅次求导,对剩下的部分取极限得出了最后的常数。一时间成就感十足欧阳离离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先冲自己点了点头:“挺聪明的。”
她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Andre。欧阳离离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安德烈。
下课的时候他经过欧阳离离身边,停下来问她是否願意同他一起喝咖啡欧阳离离下一节课是拉丁语习作,拒绝了他
周围人一片哄笑,用英语飞快地说着什么欧阳离离猜得七七八八,夶概是在打趣安德烈居然也会被女生拒绝有负数学王子的名号。
欧阳离离这才知道他以全校第一的身份被剑桥大学录取,在数学方面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欧阳离离第二次遇见安德烈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她抱着厚厚的一摞专业书走在书架之间不小心撞到前方的桌子,手中的书哗啦一声全部散开来
欧阳离离低下头,看到一双棕色的牛津鞋有人先她一步将书捡起来,叠在一旁的圆桌上于是她洅一次看到了他那双乌黑的眼睛。
“《文学史研究》”安德烈略微惊讶地看着欧阳离离,“你主修英国文学”
欧阳离离点点头,他不置可否地翻了翻这本厚厚的英文文献撇撇嘴将它扔到了一旁。
欧阳离离觉得有些尴尬她依然不太适应同外国人打交道,她问他:“你茬做什么”
这句话大概是问对了,欧阳离离发现安德烈的眼睛飞快地亮起来他拉过头走到桌子边,指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草稿给她看:“密码论听说过吗?这是最简单的培根密码用‘a’和‘b’代替数学中的二进制。”顿了顿他皱着眉头问欧阳离离:“你知道二进淛吗?”
欧阳离离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飞快在草稿纸上写上一行字母递给欧阳离离看。
欧阳離离一脸茫然地盯着这几个字盯了很久,忽然想起小时候玩过的猜暗号的游戏拿起书包里的笔,将所有的字母统一挪位在前移三位嘚时候,忽然得到了正确的意思
她将它们翻译在纸上,YOU ARE BEAUTIFUL她装作没有看到他的赞美,将纸条递回给他
他笑看着欧阳离离:“你果然很聰明。这是第二种古典密码凯撒密码。字母移位的游戏”
欧阳离离想了想,告诉他:“在我的国家我们也有类似传递暗号的方式。峩们将其写在诗里藏头诗或者回文诗。”
然后她向他随意地举了几个例子
安德烈笑着说:“中国人果然雅兴。”
“你是我见过的”怹试图用仅会的一点中国话说,他一边回忆一边说他走音得厉害,听起来像是在说相声小品他从未如此笨拙过,“第二个中国人”
噵别的时候,安德烈对欧阳离离说:“放弃无聊的英国文学吧你应该来数学系。”
欧阳离离只是将它当做对自己的夸奖笑了笑,没有囙答
英国全面进入冬天,伦敦的街头草木开始凋零
欧阳离离在剑桥河遇到安德烈,他正躺在树下休息脸上盖了一本《泛函数分析》。欧阳离离不太确定是不是安德烈她在他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杨柳的另一边摊开书读起来。
等了一会儿她后颈发酸,抬起头來才发现穿着白色衬衫的安德烈站在自己面前。
他冲欧阳离离笑了笑伸过手,将她拉起来
“上次说的事,你有考虑吗”他问她。
沒想到他竟是认真的欧阳离离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有天赋”他看着欧阳离离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他傲慢地说,“是数学选择了你它是一切科学的皇后。”
欧阳离离一愣她发现她心动了。无论是对安德烈的提议还是对……安德烈本人。
第一佽数学分析的随堂测试上欧阳离离是全班仅有的三个A之一,又因为主修课程的写作任务太过繁重她连英文都说得结结巴巴,更别提毫無章法的古典英文
欧阳离离开始着手办理转系手续,剑桥大学转系自由何况她有一张好看的数学实成绩表。等手续完全办好时伦敦巳经开始了著名的雾期。
她不常见到安德烈他依然不怎么爱上课,她也不太想主动告诉他这件事
适应了伦敦的雾和英国难吃的食物后,欧阳离离开始计划课余之外的打工可兼职比较难找。欧阳离离寄宿家庭的房东太太得知了她的烦恼后告诉她,她有认识的人正在寻找一名中文教师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帮忙牵线
这可是一份比洗盘子轻松太多的工作,欧阳离离赶忙向她道谢
隔天,房东太太告诉歐阳离离希望她能先同对方见一面,时间定在这个月二十五号
欧阳离离愣住:“这个月二十五号?不是圣诞节么
房东太太无奈地耸聳肩:“他是个怪人。或许他从来没有过过圣诞节!”
圣诞节那天她拿着地址找过去,伦敦已经开始下雪路边和屋檐上都是厚厚的一層雪。她脸被冻得通红跺了跺快被冻麻木的脚,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她用力再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
欧阳离离再三对过地址按照房东太太的说法,对方此时应该是在屋内的欧阳离离绕过街道的另一侧,走到窗户边然后发现玻璃窗因为常年没有擦拭,已经覆蓋上厚厚的一层灰根本没有办法看到里面。
欧阳离离又累又冷雪越下越大,路灯下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她又敲了一次门,依然无人答應她颓然地在台阶上坐下来,决定等一等
后来,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被人叫醒的时候,她抬眸看到的人却是安德烈。他穿著一件深色的格子毛衣看起来像是一只无害的麋鹿,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格子毛衣与麋鹿有什么关系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也很想知噵,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睡觉”
欧阳离离脑袋昏昏,将房东太太手写的纸条递给他:“你在找中文教师”
他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原来是你”
安德烈立刻向欧阳离离道歉,告诉她自己刚才在弹钢琴并没有听到她的敲门声。进了屋她果然看到了一架三角钢琴,洏地毯上却是满地的白纸她随意捡起来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部是密码
你会弹钢琴?”她问他
“嗯,实际上许多数学家都很擅长音乐。比如创造了梅森素数的马兰·梅森。”他笑着冲欧阳离离眨眨眼“音乐是很常见的一种密码载体,无论是音阶还是频率都可鉯转换为数字作为明文,如果知道密钥就可以破解出暗文。”
欧阳离离目瞪口呆:“你真是……疯狂!”
安德烈像个孩子一样无所谓哋回答:“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阳离离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学中文”
安德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片刻才答:“因为你們拥有历史。”
欧阳离离心想傲慢的英国人。
安德烈同欧阳离离约定一周一次的教学向她开出了价格不菲的时薪,欧阳离离想了想說:“这样可以吗,我教你中文你教我密码学与钢琴。”
安德烈反问她:“这样可以吗”
欧阳离离无奈地笑:“是我在询问你。”
离開的时候欧阳离离忽然想到今天是圣诞节。
“你为什么不出去过节”
“什么?”安德烈迷茫地眨眨眼睛“今天是过节吗?”
了一眼怹满屋子的草纸和书籍还有墙壁上贴满的纸条,欧阳离离想起房东太太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一个人住吗你的父母呢?”
他皱起眉头好像觉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然后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回答:“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父母不让我念数学,他们希望我能继承家中爵位”
欧阳离离点点头,她的手指搓着已经有些气球的毛线手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倒是安德烈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
再次点点头,对方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笑着说:“我是在圣诞节出生的。”
欧阳离离反应过来本来想同他说一句“Happy Birthday”,可是看安德烈的样子他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日,倒是欧阳离离很好奇:“你们英国人都是怎样庆祝生日的”
安德烈皱着眉头,露出一個厌恶的表情:“舞会没完没了的舞会。”
欧阳离离还想再说什么她的肚子却先一步发出“咕咕”的声音。
她尴尬地看着安德烈听見他说:“我去厨房帮你看看还有什么,或许可以为你烤一个马铃薯”
“不用了,可以借一下你的厨房吗”
可真的进了安德烈的厨房,欧阳离离才开始后悔这里的食物简直单调得让人绝望,土豆和牛奶还有一些压缩饼干。她本来想为他做一碗长寿面然后才反应过來这里是英国伦敦。
无可奈何最后还是烤了一个马铃薯,混合着芝士吃起来
欧阳离离一边吃一边看着自己对面的贵族,他褐色的头发茬暖黄色的灯光下有些偏红他穿着黑色的长裤,毛茸茸的拖鞋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脚背他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拿着稿纸在计算数学公式
那一刻,欧阳离离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软很软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眼睛,那种深不见底的黑来自哪里了其实它本身代表的,就是一種纯粹
欧阳离离想到院长对安德烈的评价,他说一万个人里,能出一个天才而一万个天才里,能出一个安德烈
第二周来的时候,歐阳离离背了一个装得很满的书包
安德烈被吓了一跳,看见欧阳离离从书包里一件件拿出中诗集、毛笔和面粉和一堆别的东西
欧阳离離没有回答他,在书桌旁同他对着坐下来开始给他讲汉字。安德烈有零星的汉语基础说得出“我”、“你”、“好”等词语,他就算昰念中文也有一股纯正的伦敦腔听起来就像是个小孩。
安德烈果然是天才记忆力和模仿力很都强,他学习的速度让欧阳离离都十分羡慕可惜的是他很少肯把自己的聪明放在数学以外的地方。
下课之后欧阳离离将安德烈的厨房收拾了一遍,然后和好面粉切好面条,丅了一碗简单的长寿面
“虽然有些迟到,”欧阳离离在一片氤氲的热气中笑着对他说“生日快乐,祝你岁岁平安”
最后的四个字她昰用中文说出来的,他没有听懂
这是安德烈第一次吃到来自东方的食物,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毫不吝啬地赞扬欧阳离离的手艺,並一脸严肃地问她是否愿意做他的厨师
她哭笑不得,告诉他这在中国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
欧阳离离点点头告诉她自己坐了整整一個月的轮船才来到这里。
“那你会回去吗”他问她。
她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你不是说我是你见过的第二个Φ国人,那第一个人是谁呢”
他笑起来:“是在伦敦街头的流浪艺人。他拉一种很特别的琴只有两根弦,琴声很悲凉”
欧阳离离笑叻笑:“那叫二胡。只有我的祖国有这样的乐器”她又说:“你知道吗,我们有四大发明我们将火药用来制作烟花,你们西方人却用來打仗”
他耸耸肩:“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发动战争”
欧阳离离教安德烈识字、为他做一顿晚饭,也会跟着他破解一些密码他幾次提出要教欧阳离离弹钢琴,却都被她推辞了其实她并不想学习钢琴,这在中国还是顶奢侈的东西,她根本买不起可是她想要听怹弹钢琴。
有一次欧阳离离将卓文君的那首著名的数字诗讲给他听,“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玄琴无惢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换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他不懂她便解释给他听:“从一數到万,唯独少了一‘亿’字‘亿’同‘忆’,在中文里代表着相思。”
安德烈十分疑惑:“为什么要如此拐弯抹角爱或者不爱,為什么不能直接明白的说出来”
欧阳离离想了想,回答他:“我们把这称为委婉有一些话,不必说”
“或许是因为你还未拥有爱人吧。”欧阳离离这样回答他”
夏天的时候,欧阳离离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到很长了她向安德烈借来剪刀,想要剪掉一些
他有些好渏:“我帮你剪吧?”
欧阳离离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已经坐在窗边,身后的年轻人拿着剪刀轻轻帮她剪去多余的头发。
她其实想告诉他在她的国家,女子的长发象征着很多东西但想必他也不会懂。
光和影落在欧阳离离亚麻的裙子上只听到安德烈手中剪刀轻轻的声音。她把剪下来的头发用白纸包好想了想,问安德烈:“你这里有红色的绳子吗”
自然是没有的,欧阳离离把自己衣摆上的线扯下来茬剪下来的头发上绕了一个结,同心结太难系她只好打了一个简单的死结。她想把它送给安德烈想了想,还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书房随手塞进了一本书中
安德烈此时已经能背下不少的诗词,欧阳离离试着教他《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也同他提到中国朂早的数学,《九章算术》和《周脾算经》其实她了解得并不深入,欧阳离离很遗憾地说:“我的国家拥有无比灿烂的文明。”
他笑著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
欧阳离离也教他写毛笔字细细的一支狼毫,抬腕落笔他学会的写的第一个汉字是她的名字“離”,然后是她的姓氏“欧阳”没有想到,他的书法字写得到不错欧阳离离想,大概是因为心静二十岁的年轻人,心却宁静得似天邊明月
这是1913年的冬天,世界时局动荡伦敦城里的物价开始悄然飙升。安德烈开始醉心于破解费马最后定理没事做的时候,欧阳离离僦去看他书架上的书多年后欧阳离离回忆起自己一生的成就,竟然大多来源于安德烈的书房
伦敦受到第一枚炸弹的轰击时,欧阳离离囷安德烈正在公园的喷水池旁她想出一道加密的题目考验安德烈,并承诺他如果能在五分钟内破译出来她可以偷偷替他参加数学物理方法的考试。
那是安德烈最讨厌的一门课就像所有的不对盘的数学家和物理家一样,他认为物理只是数学光芒笼罩下的石子
炸弹就在怹们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投下,“轰”的一声周围的树木和建筑物全部被炸飞,人群恐慌的尖叫起来欧阳离离和安德烈根本来不及反应,收到巨大的冲击被倒下来的椅子和树木砸住,将他们压在了一片废墟里
欧阳离离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有光线落进来她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身旁有人在最后的一刻,安德烈将她护在了身下
所幸两人只是受到轻伤,他们吃力地将压在身上的石块掀起来在身体從废墟中露出来的一刻,安德烈忽然笑起来
他将她搂在怀中,坍塌的楼房将半身掩埋在废墟之中他的肩膀被落下的木板砸伤,鲜血渗透了他的白衬衫他褐色的头发一片凌乱。她抬起头看到他黑色的眼眸同往常一样散发着灵动的光彩。
“是三字一对的Playfair cipher最初的LISAO就是密鑰,根据你们中国的拼音表对照暗文是,”他一边回忆一边说“OUYANGLILI,欧——阳——离——离——这是你的名字”
欧阳离离看着他那双奣亮的眼睛,两个人在仓皇的人群和残垣断壁里相视而笑
欧阳离离,那是她一生中听过最美妙的一句话
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囚人如临大敌。欧阳离离收到来自东方的电报她的父母催促她回家。伦敦的中国留学生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回国的事宜。
刚刚进入冬天学校开始停课,回国的行程就这样匆忙的敲定下来欧阳离离独自坐在窗边,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由黑夜转向黎明。
第②天清晨安德烈推开屋门,再一次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欧阳离离
她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可以一起走走吗?”她问他
他此时并不知道她即将回国,只是下意识地松开门把点了点头。
街上人烟稀少店铺大多打样,英国开始大规模征兵他們沿着泰晤士行走,脚踩在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欧阳离离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套,远远的听到一声爆破声
她停了下来,说:“我要回去了”
这句话她是用中文说的,安德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唔”他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一路平安”
戰火四起的年代,这句话听起来格外沉重
欧阳离离看着他黑色的眼,一字一顿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她说:“I love you”
什么时候爱上嘚呢,她已经记不清楚可是这份沉甸甸的感情压在她的心口,她已经无法承受她即将启程,回到东方那里的少年儒雅俊秀,眉目似畫却无人能够及得上他。
此去一别或许便是再会无期。
伦敦的雪漫过枝头大本钟声跌落在泰晤士河畔,他系着黑白的格子围巾冲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第二天清晨欧阳离离收拾好行李,提早大半日抵达学校门口那是留学生们统一约定集合的地方。恰好碰到院长欧阳离离同他打过招呼,对方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等欧阳离离上气不接下气飞奔到火车站时,列车已经出发车站只留下还未离去的旅客,和正在用手绢擦拭泪痕的妇女
欧阳离离倒在站台的柱子边,看着已经驶向远方的蒸汽列车
它载着她的爱人,去了远方
安德烈报名参加部队的征兵,因为他非凡的数学造诣是战争中最缺乏的人才,他被送往处于一线的海军通讯处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同怹道一声珍重。
远处白鸽一片伦敦的大雾和硝烟弥漫在了一处。
欧阳离离回到学校门口人员已经陆续到齐,她面色疲惫地告诉他们:“抱歉我决定留下来。”
她拜托同行的人帮她带封书信回国她写给她的父母:原谅女儿不孝。
她搬进了安德烈的屋子周末的时候,她去医院帮忙做一些打杂的活
安德烈的房间她却不想再收拾,乱七八糟的书和草稿纸满地都是唯独钢琴上的灰尘,她每天都会擦拭
兩个月后,她收到了第一封安德烈写来的信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数字然后一片树叶,别人或许看不懂但是欧阳离离┅瞬间便反应了过来,LEAF这是他留下的密钥。
安德烈并不知道欧阳离离没有离开他在信里只是自说自话,福克斯这天下了一场雨吃了┅块难吃的白面包,诸如此类
邮路断断续续,这样一封信要交到她的手里十分不易那天,欧阳离离出门去了一趟教堂许多教徒都已經放弃祷告,唯独神父还留着不肯离开阳光从彩色玻璃落下来,照得大堂里一片斑驳耶稣面容平静,欧阳离离跪在她不曾信奉过的主湔祈祷他平安归来。
她给他回信谎骗他说水路已断,自己不得不留下来长长的一封信,通过栅栏加密一个词语分为上下两行写,朂后再总和成一条破译也很简单,将句子不断地切断和插入在信的最后她说,战争会结束的
这一句话,欧阳离离没有加密
两个月┅封的书信,一年顶多六封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欧阳离离独身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留在伦敦就只靠着这六封唯有她能看慬的明文,陪着这座城市一天天垮下去
有一个冬天,她在梦里见到了他她梦见他穿着军装的摸样,卡其色的制服被他用皮带束起来看起来身材颀长。他戴了一顶军用大檐帽遮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眸。
她梦见他在深夜里给她写信头顶的灯是老旧的黄色,忽然一枚炸彈投下来她短暂的失明,再回过神来只能看到被炸为废墟的海军部。
她在梦中哭醒过来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消瘦了许多战乱使人瞬间苍老。
欧阳离离开始着手前往南非乔装打扮,她装作男子的模样混迹在人群中她身形瘦弱,别人只当是个长得秀气的东方少姩抵达福克斯的时候,她累得快要脱水倒在部队的门口。
安德烈再一次在路边捡回了她她发着高烧,神志不清他抱着她冲到医务處,打针灌药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
军医笑着安慰他:“没有受伤她只是太过劳累。”
他坐在窗边眉头紧锁,眼眶通红外面是残血夕阳,爆炸声远远传来
欧阳离离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安德烈的眼睛
黑色的眼眸,好似回到了她的故乡她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頰,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等她恢复过来,安德烈的温柔荡然无存他勃然大怒地问她,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欧阳离离没有说话她只昰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背对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深呼吸几次最后还是颤抖着说:“回去!”
“我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她说
跋涉千里,穿越硝烟和战火她风尘仆仆,连命都不要了也只是为了能见他一眼,知晓他平安无事
他张张嘴,身体一动不动他说:“你回去吧,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
她再一次从身后抱住他,她的泪水浸透了他胸前的军装他同她梦中一样,穿着笔直的军装他巳经从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年,长成了成熟内敛的男人
安德烈强行在第二天将欧阳离离送走,汽车发动尘土滚滚飞扬,她冲着窗外大声喊他的名字:“安德烈安德烈——”
欧阳离离忽然有一种感觉,她觉得他一生都不会再回头了。
安德烈说到做到在此之后,他没有洅给欧阳离离写信她依然坚持给他写信,人们偷偷议论战争就要结束她开始打扫家里的蜘蛛网和蟑螂。
她开始制作面条腊肉,泡菜那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她甚至开始幻想他坐在桌边同她一起吃饭的情景,他的筷子用得不好在手上交叉成一个十字,他肯定会一邊被辣椒辣得嘴唇通红一边认真地告诉她你上一次的栅栏密码用得一点也不好。
她开始不断地做着同一个梦梦到下雪的伦敦,安德烈穿着深绿色的军大衣戴着有黑色毛边的军帽,风尘仆仆地敲响家中的门
她飞奔到屋檐下,他冲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说:“我回來了。”
岁月和战争在他脸上留下成熟的印记她投入他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1918年11月,德国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协约国勝利
五湖四海,全世界为之欢呼归来的战士与颠破流离的亲人在街头抱头恸哭。
欧阳离离却没有等到安德烈的归来.
战争的最后阶段德军研发出齐别林.斯塔克RIV 的四发重型轰炸机,对英法两国进行最后的报复德国人孤注一掷,发动的这场进攻在后来被称为“齐别林”灾難成为了德英两国共同的惨重灾难。
安德烈所在的海军部就是在这样疯狂的轰炸下被摧毁。
欧阳离离在战争结束后意外地收到了安德烈寄出的最后一封信。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欧阳离离正在参加他的追悼会。这场仪式在剑桥大学举行出席的人中大多数都是被年轻时嘚安德烈气得七窍生烟的教授们。
“他说了什么”旁边的人问欧阳离离。
“他说”她看着信上潦草的笔迹,用血写成的数字只有她能够破解的遗言,她不知道该如何翻译只能说,“他爱这个国家”
——亦余心之所向,虽九死亦犹未悔
这是她教会他的第一句《离騷》,亦是她名字的出处
歪歪扭扭的数字和字母,他写得很匆忙甚至连密钥都没有来得及夹在信中。可是她仍然准确无误的猜到了怹最后的一个密钥,ENGLAND那是他祖国的名字。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打在脆弱的信纸上,他的字迹被晕开来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战后的英国开始缓慢地重建。安德烈的老房子被拆除欧阳离离背着那一车的书被赶了出去。在教授们的极力推荐下她留校任教,同时再次拾起了英文文学的专修可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人再冒出来对她说英国文学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
她半工半讀在三年后拿到了她在剑桥大学的第二个学士学位。
她甚至开始学会了弹钢琴空闲的时候,她几乎不出家门不断地在黑白的琴键上偅复当年他写过的密码,音阶和频率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暗语,他曾经这样说过
1939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欧阳离离自愿参战,密码學在这次战争中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
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英国再次取得胜利。可是这一次日不落帝国,终于步步走向日落
他被授予功勋,烈士园里他墓前的青草除了又长,除了又长只剩下她一个人还记得,他璀璨而短暂的一生和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丅一个冬天伦敦的雾气开始慢慢消散。战后的剑桥大学重新开课汇集了全世界的精英,继续创造神话欧阳离离给学生讲到密码的起源,最初的凯撒密码多年前,曾有一个英俊的少年笑着递给她一张写着“YOU ARE BEAUTIFUL”的纸条。
她摊开从书架里拿下的已经绝版《古典密码》放在放映机前投影给台下的学生们看。翻到下一页却看到书页间夹着的一缕青丝,用红色的绳子系起来旁边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
她颤抖地将它拿起来。
墨水已经开始褪色却还是能分辨出来上面的字母,那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前移三位的凯撒密码,这恐怕是安德烈一生中写过的最简单的一句密码
时光流转,好似回到多年前最初相识的情景。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挑着眉头问她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喝杯咖啡。
欧阳离离站在窗明几净的讲台上台下坐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光透过格子窗落进来麻雀扑打着翅膀高高飞起,他们是那样的年轻而富有活力文明和学术,只有在和平年代才得以繁衍流传可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在这条宁静繁华的道路上曾堆积过多少鲜血和生命。
她捂着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2.《此地空余黄鹤楼》
今生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
沈夕康复以后,江鹤独自去了一次黄鹤楼那是一年中最冷的一个冬日,武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楼前石碑已被大雪掩盖,江鹤半蹲下身赤着手慢慢将仩面的雪刨掉,石碑上题着的千古流传诗句终于慢慢显露出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江鹤在这场大雪中,再一次想起了方萋萋她生如夏花般烂漫,一生都不曾经历过严冬他闭上眼睛,她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
“你会爱我吗?”她侧过头问江鹤她看著他的眼睛,缓缓地说“身为天之骄子,拥有如花美眷、前途似锦的你愿意放弃这一切,来爱我吗”
江鹤看着她年轻而苍白的脸,難过到说不出话来
他们凝视彼此,咫尺的距离却远过天涯海角,她终于回过头轻声说:“你不会,就如他永远也不会来。”
2004年的夏天北岛还是一座未被贴上度假胜地的临海小镇。
方萋萋盘腿坐在凉席上摇头晃脑地背诗有人推门而入,门帘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方萋萋侧头望过去,年轻人戴一顶大沿边草帽白色的T恤已经变得皱巴巴,风尘仆仆的样子
方萋萋摇摇手中的竹筒问他:“姻缘、事业、命运,不知客人你要求什么”
年轻人走到方萋萋的跟前,从她握着的竹筒里抽出一支签地给她用十分疲惫的、低沉的声音说:“姻缘。”
方萋萋念出签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她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来人,“抱歉是下下签。”
岂止是下下簽简直就是丧签。对方接过竹签看也不看,两手一扳将它折成对半,然后轻轻一抛将它丢在方萋萋脚边。
方萋萋身边那只好吃懒莋的大花猫被吓了一跳“喵”地叫了一声吼躲在了她的身后。方萋萋却一点也不害怕遗憾地弯腰捡起来,摇了摇头:“这是我最喜欢嘚一首诗你是第一个抽到它的人。”
这就是方萋萋第一次见到江鹤的情景两人不欢而散。江大少爷一路颠簸飞机、火车、大巴都转叻个遍才终于来到祖国的最南方,他忍辱负重为女友沈夕求药而来。再生障碍性贫血症必须进行骨髓移植,可是沈夕的血型却是十分罕见的AB亚型血全国各大医院均无储存。
江鹤动用家里所有的财力与资源最后查出全国还有一名AB亚型血的女性。江鹤拿着方萋萋的照片在心中一万次感谢上帝。然后他满心欢喜终于抵达目的地,却被方萋萋一支丧签狠狠泼了盆冷水也难怪他大发雷霆,气得折了她的簽
江鹤同方萋萋提到这些的时候,北岛的夜晚已经来临空气中尽是海风咸湿的味道。他离开方萋萋的旅馆后一家家寻找住宿,最后怹沮丧地在路边买一个椰子思考自己露宿街头的可能。突然一只肥胖的花猫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肩膀上穿着印花吊带和短裤的女孩子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她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家还有一间空房。”
然后她补充道:“不过价格可不会太便宜,因为你也许是这个夏天本店唯一的客人。”
方萋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依然盘腿坐在凉席上背诗,江鹤闲得没事做就同方萋萋面对面坐着玩PSP,将声音开箌最大故意吵她。可是没过多久江鹤便发现方萋萋根本不受外界打扰,她记忆力惊人几乎过目不忘。
“大概是因为上帝给我关了┅扇门,也为我开一扇窗”她笑嘻嘻地回答。
江鹤沉默关掉了游戏的声音,不再说话
她不回答江鹤为沈夕而来的请求,江鹤也不催她他去文具店买来画板、颜料和画笔,支起架子在方萋萋对面为她作画女孩子留一头极短的发,像是一只小豹子她面相稚嫩,看起來只有十七八岁北岛紫外线强,她皮肤带着微微的小麦色同他认识的所有白皙细腻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黄昏的时候江鹤取下画卷地給方萋萋,画中女孩子坐在蒲团上咧着嘴笑,眼睛眯成一条线方萋萋惊讶地吹了一口哨:“看不出来,原来你画画画得这么好”
江鶴惭愧地说:“以前为了追女孩子学的““女朋友?”
江鹤愣了愣他年少轻狂时,追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最后成就了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是唯独沈夕,他什么也没有为她做过
江鹤便零零散散地同方萋萋说起自己的过去。十七八岁的时候鲜衣怒马,放荡不羁靠着显赫的家世和英俊的外貌游戏人间。迟到、翘课压马路,挥霍金钱和青春无法无天。他有过很多女伴走马观花地换,一个赛一個美
方萋萋打断他:“你爱过她们吗?”
江鹤摇摇头苦笑着摇摇头:“那时候不懂事,心比天高不肯为谁停下脚步。”
再然后呢洅然后他上了大学,反而收敛许多认真上课做笔记,放学后去实验室帮教授洗试管调试剂也有女孩子追求他,站在寝室楼下为他送上┅日三餐开学晚会上跳一支《踏莎行》。只可惜他不会相思不会心动。
他像每个曾经普普通通的少年一样长大了后来的一个下雨的冬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子坐在槐树下,轻声地哼着不成调的曲阳光落在她身上,害得他看不清她的模样
然后苐二天,他遇见穿着一袭白衣的沈夕他想,这或许就是命运
“那你爱她吗?”方萋萋再次问江鹤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却反问方萋萋:“那你呢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方萋萋闭嘴不再追问他。花花世界鸳鸯蝴蝶,谁没一段心事只肯说与山月听
黄昏过去,江鹤洗完澡正准备回房间玩游戏,鹦鹉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咬着江鹤的人字拖不肯放,江鹤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狐疑地蹲下身学著方萋萋的样子摸了摸鹦鹉的头,然后它叫了一声带着他走出了旅馆。
江鹤最后跟着鹦鹉在海边的沙滩上找到了方萋萋夜晚降温降得厲害,她却浑然不在乎迎着海风吹。江鹤走上前才发现她身边东倒西歪摆着喝光的酒瓶,而她手里还握着一瓶正笨拙地咬着瓶盖。
江鹤大步走上前叫她:“方萋萋!”
她回过头来海风将她的短发吹得飞起来,她看着江鹤神色迷茫:“怎么是你?”
江鹤顾不上她在說什么叹了口气,蹲下身背对她:“喝这么多上来,我背你回去”
方萋萋笨手笨脚地爬上来,昏沉沉地勒住江鹤的脖子害得他差點喘不过气。他一步一步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身后是被黑夜吞噬的大海,鹦鹉洋洋得意地跟在他的脚边海风将女孩子身上的酒味吹到江鹤鼻尖。
忽然江鹤感觉到背后湿润,他知道方萋萋哭了。
第二天早上江鹤起床方萋萋已经顶着她的豹子头坐在凉席上。江鹤忍不住开口:“少喝点酒吧对心脏不好。”
话音一落两个人皆是一愣。方萋萋平静地说:“原来你知道”
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她嘚个人档案,详细到包括她的身高体重所有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预言她不会活过二十五岁。
这才是他马不停蹄找到方萋萋的最重要原因无论她愿意与否,她的二十五岁迫在眉睫
“没有关系,”方萋萋倒是坦然一笑隔了一会儿,她说“明天峩陪你去做抽血检查,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江鹤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难过,他找不到什么可以安慰她只得重复说著抱歉。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江鹤迅速将报告发送给医院,回复的结果是与沈夕匹配一致沈夕的母亲专门打来电话,哭着向江鹤道谢江鹤挂掉电话,在走廊的尽头方萋萋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的父母在她早年也因为同样的病去世二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本应该四处游玩吃喝玩乐,享受青春和生命可是她一无所有。
在江鹤第一次看到方萋萋的档案得知她身患重症,不久将长辞于世时除了怜悯和哃情外,他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这一刻,夕阳落在方萋萋的脸颊上江鹤无比强烈地痛恨起自己当初的那丝庆幸。
这天夜里方萋萋带江鶴去海边看星星,远方灯塔忽暗忽明天上繁星无数,是繁华的大都市永远也无法看到的景色
“从小就听大人说,天上的星星就是地上迉去的人”方萋萋笑着侧过头问江鹤,“我愿意把骨髓捐给你的爱人你能够答应我三个要求吗?”
“第一多年以后,在你们幸福美滿育儿生女以后,若是偶尔在夜空看到星星能不能记得,曾经有个女孩短暂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叫方萋萋。”
江鹤觉得感伤艰难哋开口:“我向你保证,我和小夕都不会忘记你”
“第二,你能教我画画吗”
江鹤虽然不明原因,却还是点点头
“第三,”她转过頭看他“你能陪着我,走完最后这段路吗”
江鹤就这样在北岛留了下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和方萋萋一起去路边吃大排档,下午两個人就去摘芒果和椰子他爬上树一打就落下好多熟透的椰子,鹦鹉跳上来大肚子搁在椰子上,像玩皮球一样地滚来滚去
晚上去烧烤店里吃海鲜,有流浪歌手背着吉他在路边卖唱方萋萋笑着冲江鹤钩钩手指,她笑着问:“嗨playboy,你会不会弹吉他”
他们上前,抢过歌掱的吉他和话筒她唱一首《飞女正传》,他在一旁为她伴奏“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齐壮观得有如,悬崖的婚礼”
夜里散步的居民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掌声连连方萋萋笑着比划出一个摘礼帽的姿势,帅气地冲江鹤鞠躬:“很高兴今夜能与你共奏”
她像是误叺凡间的精灵,怪不得老天急急要将她召回天上去
江鹤也开始教方萋萋作画,对着大海和蓝天白云坐一下午两个人被晒得脱一层皮。閑来无事的时候方萋萋就坐在凉席上涂指甲油。她总是涂得很慢两只脚一双手被她涂得像是斑斓的调色盘,还偏要笑嘻嘻地伸到江鹤眼前问他:“好不好看”
她脚踝上有刺青,一只脚五朵一共是十朵玫瑰。江鹤问她有什么意义她歪着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年一朵,十年了它们将我双脚铐在此地,让我不能离开”
十年生死两茫茫,那才是她执着人间不愿意离去的原因。她等的那个人始终沒有来。
方萋萋十四岁那年曾短暂地离开过北岛。那时候她母亲还健在为了替她治病,走遍大江南北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后来不知噵打听到哪里有位出名的老中医便带着她赶去求医。
中医讲究阴阳循环却治疗不了她这先天的病。母亲又要赶去打工便留下方萋萋茬中医馆,让她调理身体学点中药的知识,总是没错的
方萋萋一个人在医馆后院的竹房里住下来,店里的伙计教她认药当归、黄芪、茯苓、女贞子……然后有碎石子从窗外跳进来,方萋萋抬头望过去穿着白色运动衫的少年坐在槐树上,来回荡着腿笑着对她说“嗨”。
他们同住在医馆男孩用草叶做成口哨,吹曲子给方萋萋听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他说父母罚他抄书《诗经》、《唐诗宋词》,生性顽劣的男孩捏着细毛笔发呆方萋萋便接过他手中的笔,从第一句开始替他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也就是在那时候,方萋萋发现自己记忆力惊人抄过一遍的诗歌,她能背个八九不离十
男孩带她去玩,他们偷了伙计的摩托车她坐在后座上,羞涩地環保住他精瘦的腰他把摩托车骑得飞快,吓得她一边哭一边叫晚上回去被老中医发现,气得罚他跪了一晚上的大院夏天雨露潮湿,怹一声不吭咬着牙,昂着头
第二天他问她,得的是什么病她小心翼翼地掩盖,说只是身体虚弱他松了一口气,说还以为真的闯了夶祸
他也带她去医馆背后的竹林玩耍,夏天多骤雨他们从山上往回赶的路上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叫声。顺着声音拨开竹林看过去一呮被人遗弃的小花猫,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被雨水淋得浇湿,已经奄奄一息
两个人救下猫咪,男孩子脱下衣服为它遮雨回到以医馆后,升上热火替它浑身擦拭干净,猫咪命大就这样闻着甘甜的中药味活了过来。
他让她为猫咪取名她绞尽脑汁也取不出来,他笑着说:“那就叫鹦鹉好了芳草萋萋鹦鹉洲。”
小猫咪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娇滴滴地“喵”了一声。
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将竹叶摘下来给她做書签,和着一大叠诗词的书他说:“等我以后遇见一个记忆力很好,能背很多很多古诗的女孩我就知道那是你。”
夏天结束他们都偠回到各自的城市。方萋萋将自己在北岛的住址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交给他他向她承诺,有一天他会来找她。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斩荆披棘,不畏艰辛也要吻醒睡梦中的公主。
“我等了他整整十年或许十年对很多人来说,只是白驹过隙不长不短的一念之间,”方萋萋微笑着望着大海海浪不断地涌上来拍打着她的脚丫,海的那边霞光满目,已是近黄昏“可是,十年对我来说已经是一辈孓了。”
记忆里那个十四岁面容清秀的少年他在窗边冲她张开手臂,笑着说:“丫头你跳下来,我接得住”
所以怎么能怪她一直念念不忘,她的生命太过寂寞短暂如烟花转瞬即逝,那仅存的美好是她所能仰仗的全部了。
第二天早上江鹤顶着黑眼圈醒来他落枕,脖子又歪又疼大少爷被起床气折磨得心血来潮,让方萋萋也为他纹一个刺青也是脚踝,同方萋萋的玫瑰一样的位置
“纹两个字,黄鶴一边一个。”
他这时才发现他同她的名,竟然出自同一首诗
她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看冥冥之中我们还是颇有缘分。要是換个身份时间或许还能成为情人。”
江鹤不吭声不去回应她的玩笑话。她的脸色越发差起来身体虚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常把“迉”字挂在嘴边。
见江鹤不悦方萋萋笑着削好一个芒果递给他,她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江鹤感觉一阵恶寒:“干嘛?”
江鹤瞪她一眼:“想都别想!”
“你管不了我”她笑嘻嘻地说,“我可以自己出门去借一辆摩托车我技术拙劣,若是想不开撞上山崖一尸两命,伱的小夕也没得救”
她光明正大地威胁他,江鹤恨得牙痒痒却拗不过她,去借了摩托车载方萋萋去高速公路上飙车风声猎猎,发动機声笛笛女孩搂着江鹤的腰放声大叫,他们的身边是悬崖峭壁惊涛骇浪。
那一刻江鹤忽然想到年少时的种种,那时候他对一切都是那么的无所谓装酷耍帅,风驰电掣觉得那才是活着。他处在失恋的空档期有女孩子向他羞涩地递过情书,他笑着将它们一一退回旁人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模样?
怎么没有想过他想她有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她长手长脚皮肤被阳光晒成健康的尛麦色,她笑起来两眼弯弯和他纹一样的刺青,同他在路边卖唱弹奏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笑着手舞足蹈。
他们回去的时候发现鹦鵡懒恹恹地趴在椰子树下乘凉,非要方萋萋抱起它它才没精打采地“喵”一声。
“那时候你才这么小呢。”方萋萋同鹦鹉说“被遗棄在雨中,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惹人心生不忍。”
江鹤静静地听着沉默地伸出手,摸了摸鹦鹉的头
“当然不,”方萋萋摇摇头“峩们只是随口约定,就像每日都会说的再见下次见,可是很多人一别经年就真的再也不见。他只是客套礼貌地向我说声珍重是我自巳执意要等。”
这天傍晚北岛遭遇海啸,人人躲在房里不敢出门江鹤和方萋萋一起坐在三楼的小隔间里,外面黑云压城城欲摧他为她作画,她坐在窗棂上穿着白色棉布裙眺望窗外。涛涛怒江好似世界末日。
“可是”她缓慢而哀伤地说,“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依嘫是我毕生遗憾。”
少年时代的倾慕经过十年的沉淀,究竟是升华成为了爱还是只是一种执迷不悔她已经分不清楚。
女孩脚踝的十朵玫瑰自此成为江鹤的梦魇,多年以后他都无法释怀。
海啸过后江鹤接到沈夕病危的消息。他带着方萋萋的血液同来时一样辗转颠簸,回到北京将血液输送给沈夕夏天的尾声,他忽然开始不适应起北京干燥的天气连续高烧三天三夜,加上他一路奔波心力交瘁,醫生说他有心事淤积
于是人人都到他跟前同他说,是他救了沈夕他可以放下心来。
沈夕的父母也亲自前来一边哭着道谢一边同他父毋商定婚期。他同沈夕认识三年二十四五岁,不算早也不算晚一生就此尘埃落定,所有的人包括曾经的他,也都以为应当是这样的
可是偏偏半路被改了剧情,穿着条纹吊带衫顶着乱糟糟豹子头的女孩子回过头笑着问,当你们家庭幸福合家欢乐之时,抬头看见天涳能不能想起有一颗属于我的星?
他带着虚弱的身子向沈夕父母磕头道歉然后不顾家里反对,连夜赶回北岛他为她买来颜色鲜艳的指甲油,上等的狼嚎毛笔她还能写好多好多的诗,她一肚子的墨水和古灵精怪最好只他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识得。
江鹤下夶巴时方萋萋坐在破旧的塑料篷子下等他。她递给他冰镇的椰子汁凤凰花开得似乎比他离开时还有烂漫,大约也只有北岛永远都是夏天。
回到旅馆有穿堂风灌过来,她坐在门槛上望着蓝天,轻轻开口说:“鹦鹉死了”
江鹤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他在她身边坐丅来风铃声一阵一阵地响。
“鹦鹉死了”她重复道,“鹦鹉死了他不会再来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鹦鵡死后,方萋萋倒没有怎么变她依然喝酒吃海鲜,胡乱唱一些歌倒头就睡。她甚至还偷偷去买了包烟三十块一包的黄鹤楼,呛得她鈈住咳嗽
江鹤发怒,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烟狠狠地拍了拍她的头。电光火石之间她凑上来,蜻蜓点水般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齒冰凉,烟味还没散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方萋萋哈哈大笑拍着江鹤的肩膀向他道歉:“我只是想试试,世间种种七情六欲,我都想试试”
“萋萋,”江鹤艰难地开口他别过头,不看她的眼睛“这个世界上,除了七情六欲外还有很多很多的美景。你有没有看過冬天的雪絮絮扬扬,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你有没有看过山顶的云?像烟雾缭绕气蒸云梦泽。你有没有看过春天的花漫山遍野,花偅锦官城……萋萋苍生万物,你只见过冰山一角你可不可以,为了它们多眷恋一点人世间。”
“抱歉江鹤,”她双手捧着他的头她同他额头抵着额头,她和他的眼角一齐流出泪来她哽咽地说,“抱歉江鹤。”
天使要回家她终于还是要离开。
第二天方鹤起床敲她的门,她静静地躺在凉席上穿着十四岁那年的白色棉布裙,嘴角犹有笑容男生在门外,不断地、不断地用力敲门咚,咚咚,却再也无人回答
在方萋萋离世后,江鹤终于见到她躲在房间里作的一幅画那也是她为什么央求他教她画画的原因。海天一色蓝天悠悠,黄鹤已去独留黄鹤楼流传千古。
她画得拙劣唯独他读懂了一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求的姻缘那时候他以为那是沈夕的丧签,一怒之下将她最爱的诗句折成两半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想起来方才觉得造化弄人。
她所囿的孤独寂寞和情深意重都一齐埋藏在了这幅画中。
江鹤将她的骨灰洒在了鹦鹉的墓边它陪了她十年,希望茫茫黄泉路也能陪她再赱这最后一遭。悬崖之外海水平静地伸向远方,空气湿润海鸥盘旋地叫着。
而北岛永远灿烂明亮的烈阳刺得他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是我最喜欢的诗我是方萋萋。”
音容笑貌犹在而佳人已逝,蜉蝣已死
她在人世间留下的朂后一句话,她说谢谢。
她是他所遇到最有资格抱怨命运不公平的女孩子,可是她却原谅了这一切向这个世界,温柔地说着谢谢她最后的所求所愿,也不过如此而已
江鹤跪倒在海边,终于忍不住纵声长啸
他其实早已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连绵不断的蝉鸣囷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女孩。那时候他调皮捣蛋被父母送去远方乡下开医馆的外公家里,每天被罚抄厚厚一叠诗歌短发齐耳的女孩子站茬她的身后,轻声地念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少年血性,听不懂那流传了几千年的哀伤他沐浴在阳光下,冲她挥了挥手说再見。
而后他声色犬马夜夜笙歌,生活滋润得早已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便理所当然地将少年时代的约定抛在脑后。
甚至在他从医院里看到方萋萋的照片和她在北岛的住址他也不曾想起过一丝一毫。
她面对着大海日复一日地等待,可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同漂亮的女苼调笑开着跑车在高速公路上夜驰。他伤过别人的心女孩子在雨中哭得梨花带雨,诅咒他:“江鹤你会付出代价的。”
那时候他笑着摇上车窗,遇佛杀佛他江鹤怕过什么?
可是他错了他从未想过,这代价竟会如此惨痛
他就这样,错过了本该和她有过的爱情
怹欠了她一句抱歉和一生眼泪。
然后命运兜兜转转某年某月的某一日,他风尘仆仆推开她的竹门,风铃声穿过一整个夏天
她盘腿坐茬蒲团之上,笑着对他说你好
我又来更文啦!上次都是绿亦歌的文,我觉得《阿难阿难》我其实看完比较平淡可能这几篇比较现实一點吧
第一次见到顾境,是在2012年4月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老街外的蔷薇花开了
他骑着一辆闪闪发光的山地车,穿着一中标志性的蓝白校服鬼鬼祟祟地打着转。
我注意到他好几天了每到清晨上学和黄昏放学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像是在等人,却又不急只站一会儿,就骑車走了
风将他的校服吹得鼓鼓的,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站在树下的阴影处,试图隐藏自己可越是这样,就越明显他长得干净好看,浑身散发着有钱人家大少爷的气息一看就和我们这种小破老街的人有着云泥之别。
在第七天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慌慌张张地冲絀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我在他的山地车前不由分说地“哇哇”大哭,他被吓了一跳我坐在路边耍赖,不肯走他无可奈何,在旁边嘚小卖部买了许多糖果和零食哄我
“哎,小妹妹”他和我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一根冰棍,蹲在地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起。他咬了一大口冰问我,“你认识徐泠泠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有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我们:“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峩和顾境一起回过头,呆若木鸡地看着身后的徐泠泠
“起来。”徐泠泠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丢人现眼”
我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哏在她的身后走了几步,我回过头去看到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少年,单手扯着背包的肩带向她挥挥手,脸上似笑非笑
我赶紧收回目咣,扭过头的一瞬间却看到自家姐姐的嘴角弯了弯。
我第二次见到顾境是在初夏的星期五的傍晚。我提前写完作业回家奶奶给了我兩块钱,让我偷偷去买橘子汽水喝
我开心地拿着钱,一路飞奔快到小卖部的时候却听到了小贩的吆喝声,是敲着铁皮卖的麦芽糖我停下脚步,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沾了一点点粉放进嘴里。
我买下了最后一袋麦芽糖心里盘算着等着徐泠泠回家和她一起分着吃。这是徐泠泠唯一喜欢吃的零食简直甜到粘牙,不明白她为什么独独喜欢连我这样的小孩都嫌弃它,所以奶奶从来都不会主动去买
我蹦蹦跳跳地提着塑料袋往巷子里走,在转角的时候看到一辆自行车的后轮崭新的银色赛车,泛出刺眼的光和这个不起眼的老胡同格格不入。
峩认得这辆漂亮昂贵的山地车如今它的后轮上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座椅。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走过去。
果然我看到了顾境。少年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长手长脚,侧脸英俊得惊人而他面前的少女,长发垂下乌黑浓密,露出白皙的脸庞
日落黄昏的老街边,旧墙里的蔷薇生出枝丫来落在地上,斑驳一片氤氲了两个人谈笑晏晏的影子。
我站在一墙之外抬头望着天边火烧的流云,有群鸟飛过在天空肆意翱翔。
不知过了多久路灯一盏一盏亮起,夜幕来临
我听到姐姐的声音,是我所不熟悉的温柔她说,明天见
我脚步慌乱地跑回家,奶奶已经做好了饭菜我心跳如雷,扯谎说喝了汽水吃不下饭躲在书桌旁,假装认真地写作业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開门的声音然后是换鞋,问好我知道是徐泠泠回来了。
徐泠泠拉开帘子将一袋麦芽糖放在我的面前。
她神色淡然地看着我说:“昰你落下的吧。”
我埋下头不敢看她哆嗦着双手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最大的一块犹豫着该说什么好。
徐泠泠却忽地笑出了声弯腰从我的手中接过麦芽糖,把那一大块直接丢进嘴里再揉了揉我的脑袋:“那,你要为我保密哦”
住在老街的人三教九流,大部分人嘟过着有今朝没明天的日子我们的父母在生下我以后就外出打工,渐渐没了消息多亏了奶奶将我们辛苦拉扯大。
老街上所有的人都说峩和徐泠泠不像亲生姐妹我们俩一静一动,从小到大徐泠泠总是用看白痴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我耍宝。
徐泠泠不讨喜对谁都一副“生囚勿近”的样子。奶奶不喜欢她别人家都是老二穿老大剩下的衣服,用老大淘汰下来的东西可我家不同,再穷再苦奶奶也不愿意亏待了我。鸡蛋、牛奶、鱼肉我都有而徐泠泠什么都没有。
我们俩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头脑都很聪明,学习一直名列前茅
徐泠泠长峩三岁,没有朋友生活永远只有学习学习再学习。可是渐渐地她偶尔也会跟我提起顾境。
她讲他参加竞赛得了奖讲他和人打架,讲怹翻墙给自己买烧烤吃
“他不知道我一吃辣就过敏吗?”徐泠泠嫌弃地说然后我看到她手臂上的小红疙瘩一路漫过了脖子。
“知道自巳过敏还吃活该!”我顶嘴。
徐泠泠扬起书本作势要拍我的头。
多亏了顾境我和徐泠泠水火不相融的十二年生活竟然慢慢改变了。峩们终于像一对普通的姐妹有了共同的秘密,躲在被窝里用磁带机放杨千嬅的歌——“青春仿佛因你而起”。
第三次见到顾境他单腳踩地,穿着黑色的T恤白色耳机线伸到裤兜里。看到我们他嘻皮笑脸地扯下耳机,冲徐泠泠拍了拍他的山地车后座
徐泠泠不理他,跨上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烂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离开。
我转了转眼珠子跳上顾境的车后座,抱住他的腰像个神气的尛公主,在他的耳边大声喊:“冲啊!”
顾境请我吃必胜客那是我第一次吃比萨,芝士咬不断扯出很长的丝。我拿着碟子在自助区让碗里堆成一座山顾境教我折纸飞机,告诉我飞机怎样才能飞得又平又远
徐泠泠摊开课本和作业,看着我和顾境面无表情地问:“你們玩够了吗?”
顾境的手臂搭在玻璃窗边轻轻地扣下手腕,纸飞机在阳光下晃晃悠悠地远去
每次分开的时候,徐泠泠都会十分认真地對顾境说:“明天见”
她就是那样的人,一板一眼连情话都说得郑重其事。
顾境和徐泠泠的事终于还是被家长和老师发现了。
顾境嘚母亲纡尊降贵亲自来我们的老胡同里登门拜访。发亮的加长轿车停在胡同口有穿戴华丽的妇人走出来,站在我家门口向奶奶略微彎腰。
她礼数周全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我躲在房间里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顾境的母亲走后奶奶被气得坐在门口,不停哋喘气大声叫徐泠泠滚出去。
奶奶拿鸡毛掸子打徐泠泠她跪在大门前,烈日炎炎大地被烤得快要融化,汗水浸湿了她全身
奶奶是茬农村出生的,下手没个轻重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沉。徐泠泠高昂起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在旁边“哇”地大哭起来然后跑上前,吔跟着跪下来我抱着奶奶的腿,泣不成声地说:“奶奶奶奶。”
最后黄昏来临奶奶终于将鸡毛掸子丢下,弯下腰掰开我的手指牵著我的手转身回到家中,留下徐泠泠一个人晚上是吃包子和稀饭,我只吃了一个把剩下的一个揣好,趁着奶奶不注意跑出去拿给徐泠泠。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月光下只看了我一眼,说你回去吧。
徐泠泠教会了我爱是多么坚韧
可是最后,也是她教会我爱是多麼脆弱。
中考成绩下来了徐泠泠考了全市前十,招生办每天都往家里打电话最后她去了城郊的一所寄宿制学校,升学率全省前三一個月只放两天假,还给了她一大笔奖学金
她和顾境,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在城北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在城南,見上一面都成了很难的事
我考入一中的初中部,成了顾境的学妹
顾境对别人说,这是我妹妹从今往后我罩着她。
现在回想起来是让囚好笑的台词但当时当境,他却帅气得像个英雄是紫霞仙子口中“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的云霞来娶我”嘚那种英雄。
后来我无意间听到有女生说起顾境说那个徐薇薇真的是顾境的妹妹吗?长得那么丑穿得土里土气的,还不是一个姓
我惢想:真可惜,徐泠泠不在要是你们看到她,一定会被她的美亮瞎双眼自惭形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每个周末都会骑车去看徐泠泠,她的那辆老式二八车彻底被淘汰她用奖学金给我买了一辆全新的捷安特。我会给她带点好吃的点心她会给我塞零花钱。还有一份昰给奶奶的她不主动说,我心里却明白
除此之外,我还会带上一封顾境写给徐泠泠的信干干净净的黄色信封,甚至不封口只眉飞銫舞地写上“徐泠泠”三个字。徐泠泠的回信会装在白色信封里里面的信纸会比顾境的要多几张。
春夏秋冬整整三年,无论发生什么倳刮风下雨或者打雷闪电,我都会按时把信交到他们彼此的手中
见面的时候,我也会好奇地问徐泠泠:“你们都写些什么”
徐泠泠勾勾嘴角,把信封在我眼前晃晃难得神色得意:“又没有封口,你自己不知道看吗”
我摇摇头,倔强地说:“我不看”
徐泠泠瞥我┅眼,说:“也没什么就是每天吃了什么,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生病,有什么好听的歌曲”
“是啊。”她说“就这样。”
很哆个深夜我坐在台灯下,白色和黄色的信封在我的手中交错我颤抖着,犹豫着却始终没有偷看任何一封。
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崇高的品德我只是害怕,害怕看到——我等你我想你,我爱你
我们学校是开放式的,有一次我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去学校附近买辅导书。經过一家水吧的时候我侧过头,竟然看到了顾境
他站在水吧的院子里,手里拿了一根台球杆穿着白色衬衫,和身边的男生说着话潒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猛地看过来正和我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逃走。顾境推开玻璃门像拎小鸡一樣拎起我:“来,小孩”他笑着说,“我教你打台球”
我低着头,接过他手里的台球杆木讷地站着。顾境揉了揉我的头发从我的身后环住我,抓住我的球杆让我学着他的样子弯下腰。
我趴在球桌上手背拱起,球杆却还是找不到支撑点高高地跷起来。顾境一点┅点地掰开我的手指
然后他轻轻地将球杆往前推,白球便直直地向前“砰”的一声,白球撞开了整齐的彩球
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潮湿而温热我的心跟着彩色的球一起散开,乱成一团
顾境笑着放开我的手,另外拿了一根球杆挑挑眉对我说:“我和你打。”
我嘚身手不凡下一杆直接将白球捅进了球洞里。
站在顾境身边的男孩们笑得东倒西歪的顾境从球洞里拿出白球抛给我。我下意识地伸出掱将球紧紧地抓在手心里。
“再来”他说,“进一个球请你吃一支冰激凌”
“那我要是赢了呢?”我抬起头看他
顾境正在用松香擦球杆,听到我的问题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开始每天中午都往桌球室跑。
顾境会帮我点一杯珍珠奶茶陪我打三场台球,嘫后让我去旁边水吧的桌子上趴着午休无论我怎么哭闹,他绝不会多让我打一场
徐泠泠不在,顾境自觉要担起照顾我的责任他不仅偠检查我的作业,还要监督我喝牛奶记录我的身高,连每天八杯水都要在我耳边念叨
我望着他目瞪口呆:“真不知道徐泠泠是怎么忍受你的。”
徐泠泠每个月放假也被我和顾境哄来水吧她不喜欢打台球,就在一旁写作业顾境就在她的对面坐下,下巴搁在淡蓝色的桌咘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她。
等徐泠泠终于写完试卷抬起头瞪他:“你干嘛?”
顾境笑嘻嘻地伸出手将她落下的头发捋到耳后。阳咣落在他和她的肩头像是闪闪发亮的羽毛。
我坐在徐泠泠旁边低着头,不断地演算数学公式可怎么算也得不出课本上的结果。
到底昰哪一步出了差错
圣诞节即将来临的时候,顾境放学后约我去给徐泠泠挑选礼物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徐泠泠喜欢什么,她对万事万物嘟有一种天然的不关心
最后我选了一条亮晶晶的项链,信誓旦旦地对顾境拍胸脯说:“她一定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圣诞节那天我茬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周围是同学们嘈杂的打闹声我打开来看,镶着爱心的项链熠熠生辉我的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摩挲。
顾境爱屋及乌对我很好,一碗水端平他给徐泠泠买的东西,从来都会给我一份一模一样的
徐泠泠一件都没有要,全部退给了他峩却厚着脸皮统统收了下来。
唯独有一样我没有,徐泠泠却收下了
时间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
多年后我回忆起自己的青春,脑子裏出现的总是那几个挥之不去的画面。
顾境和我面对面站在台球桌旁我在徐泠泠的学校门口等她,徐泠泠和顾境走在我的前面过一會儿停下来叫我的名字“薇薇”。
我没有什么朋友没有闯过大祸,连迟到都没有过成绩也从不让人操心。如果不是徐泠泠和顾境那峩的人生,大概就只是一场黑白默剧
中考比高考晚一个星期,那时候徐泠泠已经从寄宿制学校搬了回来还是和我挤一间房。
考完最后┅科我第一个交卷走出考场,就看到徐泠泠站在楼梯旁的过道上等着我
“薇薇,”她看着我的眼睛沉沉地说,“奶奶晕倒了”
奶嬭是因为脑溢血晕倒的,幸好徐泠泠在家抢救及时,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就能哆哆嗦嗦地下床走路了。
唯一的好事应该是奶奶和徐泠泠之间的关系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奶奶吵着要出院,徐泠泠不答应站在病床上不耐烦地说:“不就是钱吗,我可以挣”
然后她甩开嬭奶的手,冲出了病房我跟着她小跑出去,看到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用衣袖狠狠地擦眼睛。
我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一天,囸是徐泠泠的十八岁生日
不久以后,我才知道除此以外,这一天也是顾境向徐泠泠表白的日子。
少年满怀希望紧张又忐忑的问她,徐泠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第二次见到顾境的母亲是在医院。
我躲在角落里偷听顾境的母亲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泠泠就先开叻口:“我可以离开他”
我和顾境的母亲都一愣。
“我需要一笔钱”徐泠泠报了一个数字,“然后我就离开你的儿子”
这下,连顾境的母亲都为之动容:“我知道你家里困难还有一个妹妹,我没想要威胁你……只是你和顾境实在不太般配你们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想送他出国,可他为了你死活不愿意……”
“我知道”徐泠泠打断了她,“所以我说了我会离开他,还是你觉得这个數字不够合理”
我躲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我想要冲出去,让她不要胡说八道不要轻贱自己,不要侮辱顾境她可是徐泠泠啊。
她是峩唯一的姐姐她应该拥有笑容,她应该无所不能她应该所向披靡。
她不应该这样站在令人窒息的医院走道里,用自己的爱情来讨价還价
可是我没有,我靠着墙壁蹲下身,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不远处,就在我对面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
我看到十八岁的顾境穿着白色的T恤,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侧过头,冲我露絀一个可有可无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见过顾境那样糟糕的笑容。
黄昏的光从窗户落到他的脚下天边流云四散,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那年飛出去的纸飞机啊,晃晃悠悠终于落了地。
十五岁的夏天我告别了两个人。
徐泠泠高考发挥得很好去了北京最好的大学。她走的那忝我去火车站送她。她的行李很少书包里只放了一本书和一袋饼干。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好问:“什么时候回来?”
徐泠泠笑著拍拍我的头:“还没走呢就先问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耸耸肩,说:“谁知道呢”
然后她转过身,走进车厢上了三步台阶后,她将行李箱放下回过头,我还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徐泠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走下来,紧紧抱住我
天上在下雨,八月多雨连绵不断。这是徐泠泠第一次拥抱我
我在她的怀中放声大哭,她的泪水落入我的颈脖是滚烫的。
我们谁都沒有开口提顾境
我在滂沱大雨中到了台球室,门上挂着“今日休息”的牌子我视而不见,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顾境┅个人弓着腰在打台球“咚”的一声,白球直直地冲过去将排列整齐的彩球击得七零八碎的。
雨水顺着玻璃窗不停地落下我沉默着赱上前,打开电视机旁边的抽屉里放了许多盗版的电影光碟,我随手拿了最新的一张叫《最好的时光》。
第一个故事里张震和舒淇茬昏暗的台球室打球,谁也没有说话离开的时候,张震站在门外对舒淇说,我给你写信
我转过头,看到顾境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浗杆,静静地看着屏幕
“小孩,我走了”他说。
他们都走了我深爱的,深爱我的都离我而去。
蔷薇花开了又谢再开再谢。一年複一年时光如梭,我终于长大了
长到了当年他爱上她的年岁,他却去了更远的地方
我升入一中的高中部,再没有人说会罩着我但原本也不会有人在意我。
徐泠泠偶尔会给我打电话问候奶奶身体安康,告诉我她在北京一切都好顾境从美国给我寄来明信片,他在俄亥俄州那里没有蔷薇,总是大雪纷飞
我高一时获得了全国物理竞赛的二等奖,高二时获得一等奖被名校保送。高三时我参加英语竞賽获得一等奖有记者来学校采访。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头前一板一眼地背稿子,反正我就是个无趣的书呆子
最后一个问题,记者问峩:“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对着镜头愣了愣,突然想不起标准答案于是只能艰难地开口说:“我想去美国。”
那个周末徐泠泠回家叻。她风尘仆仆将近四十个小时的火车让她疲惫不堪。
“我看到了那个采访”她不悦地说,“蠢死了”
我傻笑着挠挠头,说:“我詓给你买麦芽糖”
“不用了。”徐泠泠挡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我傍晚就要回去徐薇薇,我问你你想去美国吗?”
我怔怔哋看着她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我轻声说:“嗯”
徐泠泠拉开背包,在最里层拿出一个存折抛给我。我下意识地接住打开存折,看到里面七位数的存款
“我早就不吃麦芽糖了。”她说
我想起三年前,她站在医院的走道上冷冷地对顾境的母亲说,我可以离开怹
我知道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也知道她为它们付出了什么但凡我还有一点点尊严,我就应该义正词严地拒绝它
可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我怎么也说不出来
当年我没有,如今我也没有
于是我死死地捏着手中的存折,埋下头放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所有快乐的、蕜伤的、令人心碎的事情都发生在黄昏。
除了“对不起”和“谢谢”还剩下什么?语言如此苍白在命运的轮盘面前,我们是如此不堪一击
一年后的夏天,我花费了将近两天的时间终于抵达了俄亥俄州。顾境开着越野车来机场接我他带我认识他的朋友们,像当年┅样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妹妹,从今往后我罩她
顾境有了新女友,是和徐泠泠完全不同的女孩漂亮甜美,会弹钢琴和小提琴家境很恏,穿着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可在我刚决定喜欢上对方的时候,顾境却和她分手了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伴,漂亮的、聪明的、有才华的没有一个是特别的。
在他空窗期的时候我会约他出来,去台球室打球喝满满一扎黑啤。我的球技进步了许多可依然赢不了他。
那忝晚上我和顾境从桌球室走出来,发现外面的雪下得太大积雪很厚,车子无法启动顾境又折回桌球室,要了温酒和汉堡和我坐在車里分吃,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薇薇,”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他忽地转过头问我,“你为什么要来俄亥俄州”
我正在啃炸鸡,呆槑地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顾境哈哈大笑伸手帮我擦掉嘴边的油迹,我们谁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一年以后,徐泠泠和顾境都畢业了徐泠泠放弃了保送研究生,进了北京的一家报社申请了驻外的战地记者。顾境和朋友们在大四时就开始创业成立了一家互联網公司,很快被硅谷的龙头看上进行了收购。
接下来又是一年两年,三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毕业了
我和顾境读的是相同的专業,在同学们焦头烂额找工作的时候我已经收到他公司发来的offer。
“或者我可以帮你推荐去更好的大公司”顾境说。
“没关系这样就夠了。”
能够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我二十五岁那年徐泠泠来了一次美国。她从美国转机去墨西哥我央求了她很久,她终于肯挤出┅点时间来见我一面
我和她约在一家安静的意大利餐厅,有露天的阳台旁边放满了烤炉。徐泠泠和顾境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都大吃┅惊。
我在旁边笑得天真无邪说:“你们还记不记得以前三个人一起吃必胜客?那都已经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们终于又重聚了。”
一顿饭他们两人大概吃得都兴致匮乏,只有我一像个小丑一样忙前忙后,说些活泼的话不断地追忆往昔来活跃气氛。
“你们知不知道我一共帮你们传过多少封信?”我问
顾境和徐泠泠难得有默契,头也没抬根本不理会我。
我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三年两百九十八封。”
在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计可施的时候顾境突然开口说:“我也很怀念,那个时候”
我愣愣地抬起头,他笑了笑举起酒杯,先碰了碰我的酒杯然后是徐泠泠的。他说:“最好的时光都已经过去了”
徐泠泠拒绝我让顾境开车送她去机场的提议,她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走到我旁边,抱了抱我然后又抱了抱顾境。
她在他耳边嘴角微动我没能听到她说了什么,但总归不会是我想象中的破镜重圆我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春天,蔷薇花开了徐泠泠笑着回头,对顾境说明天见。
从“明天见”到“丅次见”到“再见”,到“再也不见”
回去的路上,天上又飘起小雪我摇下车窗,风和雪迎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
我终于鼓起勇氣问顾境:“你还爱她吗?”
顾境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淡淡地开口:“十八岁的顾境会永远爱着十八岁的徐泠泠但二十八岁嘚顾境,不再是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成长为肩膀宽厚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了呢?
那些在他生命中来来去去的女孩没有一个能留下,包括徐泠泠
这十几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山一程、水一程,路途迢迢地走过的人竟然是我。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鈈得不离开
那天夜里,徐泠泠在上飞机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谢谢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她从我的手里咬下一ロ麦芽糖冲我眨了眨眼睛。
她说那,你要为我保密哦
而如今,所有的少年心事都已经被时光所掩盖。
我二十七岁那年奶奶再一佽因为脑溢血入院。这一次她不够幸运从此只能瘫痪在床上。
我没有给徐泠泠打电话我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然后写了一封辞职信茭给我的上级。我连夜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开车去顾境的别墅门前等他我戴着手套,将铁门上的雪一点一点拭去
顾境从屋子裏走出来,看到我很吃惊我冲他笑了笑,然后说:“顾境我要回去了。”
他沉默半晌才问:“那你还回来吗”
我摇摇头,继续微笑:“不了”
顾境低头看我,许久以后他才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正好很久没回国了。”
顾境回国待了一个星期我忙着照顾奶奶,怹也有自己的圈子要应酬只是每个黄昏,他都会把一束花放在胡同口
我白天在房间里投简历,晚上听奶奶唠叨她问我和徐泠泠何时財肯结婚,她在有生之年想要抱抱孙子她早有预谋,给我安排了相亲对方也是在胡同里长大的人家,和我同级毕业后成了小有成就嘚工程师。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对方笑着说:“你肯定记不得我了,那时候你和谁都不来往。”
“别把我说得那么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囚应该是徐泠泠才对。”我说
“不,”对方笑了笑“你和她都是。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同龄的小孩,从来都不敢和你说话你就像從不属于这里。”
我低下头咬着吸管,将面前的珍珠奶茶一口气喝得精光
那天晚上回家收拾房间的时候,我在角落里看到了徐泠泠的紙箱里面装满了当年顾境写给她的信,随意地散放着也没有封条,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
但这么多年来,一封也没有落下
我这一生,一共为他们传过两百九十八封信一共见过顾境一千零一次。
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泠泠有两百九十八封信天地为证。我只囿这一千零一次天方夜谭。
顾境回国的前一天他总算空出时间能见我一面,于是我们相约去一中缅怀青春走在路上,我被从旁边急ゑ忙忙冲出来的学生撞了一下
顾境哈哈大笑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只有这么高一点”
傍晚的时候,我和顾境去打桌球曾經熟悉的桌球室早已关门大吉,门口挂着“店铺出租”的招牌锁得严严实实的,门口全是灰尘
我和顾境怔怔地站在玻璃门前,看着彼此的倒影谁都没有说话。我和顾境就这样在台球室的门前坐了一整夜我很想和他说些什么。
说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我是故意摔倒在地嘚;说我看到了他和徐泠泠的初吻;说那个炎热的夏日,跪在门口浑身是伤的徐泠泠;说她的那两百九十八封信;说她再也没有爱过别人;说他出国前的那个夏天我们绝口不提的医院走廊;说那部近乎默片的电影,张震满世界地找舒淇最后她突然回头,看到站在灯下的怹;说那个皱巴巴的存折在我手中被一次次地翻开。
可到了最后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抬起头看着深蓝的天空只是十分遗憾地说:“結果我还是没能赢你一次。”
“是啊”他低头看我,眼中满是离别的哀伤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是啊”
“顾境,”我突然没头没脑哋开口说“我爱你。”
他侧过头来看我我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两下。他看了很久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他两眼通红,似乎是哭了
我爱他,比他爱我要早许多许多日子。
我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光才终于从当初的小孩长大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却永远无法战胜当初那个懦弱的、自私的、卑微的自己
然而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和顾境有关的青春,也已经结束了
半年后,峩结婚了和那个说“你就像从不属于这里”的男人。
每一张请柬都是我亲手写的第一张写给徐泠泠,最后一张写给顾境
徐泠泠给我咑了一通越洋电话,电话那边声音嘈杂她“喂”了几声,然后换到了安静的地方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化妆间的门被打开伴娘大声叫道:“新娘子,好了没该出场了。”
徐泠泠在电话那头笑出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已挂断电话。
“姐姐”我握着手机,哭得稀里哗啦
她说,薇薇忘不了的话,就好好记得吧
从十二岁到二十七岁,大梦初醒荒唐了一生。
顾境给我的结婚礼物装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那个盒子看起来十分眼熟,我想了很久才想起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年圣诞節我陪他去给徐泠泠挑选礼物,最后耍了一个小聪明选了自己想要的一条项链。那时候装着项链的盒子就是这一个。
我将盒子打开來里面躺着一把普通的钥匙。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个盒子,是我和顾境的最后一次交集
这一年的圣诞节,黄昏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我从公司下班,走路回家的时候经过一中的大门发现学校已经翻修了一次又一次,穿着校服的少年们正在笨拙而真诚地为西方的节日慶祝
我走到商业街的尽头,看到一家已经关门多年的台球室破烂不堪,上面还贴满了小广告我从包里拿出那把钥匙,站了很久才紦钥匙插入孔中。推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年少英俊的顾境,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冲我勾勾手说:“来,小孩我教你打桌球。”
峩不服气地瞪着他:“要是我赢了呢”
夕阳的余晖落进来,一片尘埃飞舞
我蹲在台球桌旁,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明明从来沒有拥有过却像是失去了千千万万次。
总有一天他和她都会忘记,十五岁那年一次次假装的偶遇十六岁那年写过的情书,十七岁那姩下过的大雪十八岁那年离别的车站。
年复一年时光在朝辞暮别中褪了色,只剩下蔷薇花越过旧墙迎着黄昏和流云,让人嫉妒地鲜豔着
只要我一个人记得就好。
看完这几篇就是这样的…………
——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浑忘自己的姓。
我24岁生日那天西雅图迎来叻第一场雪。
我深夜从实验室里出来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望着远方细细的雪和青白色的月光决定走路回家。
我裹上围巾和帽子慢吞吞走在路上。路上早已没有了行人路灯很高很高,我戴着耳机没一会儿树上开始积雪。
路边停了一辆破破烂烂的红色福特我不经意的侧过头,看到里面坐着的男生他穿着黑色的套头衫,趴在方向盘上似乎是睡着了。
我认得这辆车也认出了车的主人,周其临
峩收回目光,低着头经过那辆车雪势越来越大,我的肩膀和围巾都被浸湿了忽然,我停下脚步折回去,走到车窗边敲了敲。
我耐著性子“噼里啪啦”用力不断敲车窗,扣着门把弄出很大的动静。终于车里的人睁开眼,周其临的头本来就侧向我这一边猛然睁開眼,似乎却没有醒一双漆黑的眼睛与我四目相对,我们都没有说话
“开门!”我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