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出门做生意,中途遇台风悟空返回有什么预兆

原标题:刺激!今夜登陆!10号台风已锁定宁波!还有11号台风悟空出世

艾云尼、格美、派比安、玛莉亚...

而一名真正优秀的台风是,

一脸来势汹汹,势在必得的样子

却总在关键时刻,调转风向

接触君在经历水深火热之后

今年第10号台风“安比”(热带风暴级)将以每小时10—15公里的速度向东北方向移动,21日以后将逐渐转向西北方向移动,趋向琉球附近海域,强度逐渐加强,最强可达强热带风暴级或台风级(10—12级,28—35米/秒)。

21日上午会进入东海东南部,并将于21日夜间至22日白天在浙江沿海登陆(强热带风暴级或台风级,10—12级,28—33米/秒)。登陆后将继续向西北方向移动,强度逐渐减弱。

受其影响,截止23日,台湾东北部海域、东海、钓鱼岛附近海域、浙江沿海、杭州湾、长江口区、上海沿海、江苏中南部沿海、黄海南部海域的风力将逐渐加强到7~10级。

21日至23日,浙江中北部和东部、上海、江苏、安徽东部和北部、山东中南部等地将先后有大到暴雨,浙江北部、上海、江苏中西部等地区有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

不过总是跟宁波擦肩而过

都显示台风“安比”会在

防台风III级应急响应

今年第11号台风悟空即将生成!

小伙伴们,一定要淡定哦~

还看见天空一边晴天万里

感觉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曲!

不过,这暴雨,打伞都没用

接触君还是放飞自我吧~

即使下雨,气温也是热度不减

雨走后,气温甚至直线上升!

它还有个霸气的英文名字

看来,热成狗,不无道理!

2.忌暴晒,尤其是眼皮部位

4.忌长期待在空调屋里/适宜温度在26~27℃

7.可以喝薏米红豆粥祛湿

9.多吃水果,补充水分

期待它是优秀台风的举爪!!

▌信息:素材来源于中国气象局、中国气象爱好者微博、网络综合。图片如侵权,请联系小编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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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个中国70后的成长散记
  每一个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学子,都有如一个被放飞的风筝,心头有根线系在老家的父老乡亲手中。但在我们这一代,这根线断了,因为乡村已成了空巢,父母也到了你的城市。物是人非事事休,昔日熟悉的乡村,乡亲们都走了,只留下空空的房屋,牵挂你的人不在了,你对那里也没有了什么牵挂。没有了牵挂,你与滋养你成长的土壤一刀两断,你的记忆变得虚薄,好像是远古时代的小说,过去的自己飘飘渺渺,好像是虚构的肥皂剧主角。你的心头突然失重,轻飘飘的,这时你才真切体会到,那本小说的名字,为什么要叫《生命不承受之轻》。
  四哥是伯父的第四个儿子。
  很久以来,四哥一直是我的偶像。
  在信息匮乏的年代,在一个边远山区的偏僻山村里,一伙只穿着蓝色卡其布短裤的小屁孩,对着田野吹风,争相抢着说自己的偶像。他们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排在第一位的,是去世不久的共和国主席毛泽东,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四哥,然后,才是时任国家主席华国锋。
  那是1979年8月以前的事。
  1979年8月初的某一天,家人都到田里插秧去了,连只大我两岁的哥哥也跟着去了,我和几位年长几岁的远房堂兄便偷了家里的酒(我家当时捎带酿酒卖),猜起拳喝起酒来,直喝得酩酊大醉,几位老兄一哄而散,扔下我一个人。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我扶着墙根,从厨房摇摇晃晃地走到隔了一个房间的卧室,努力地垫高双脚,摸到古老的铁条门搭(将门与门框上的挂锁铁环连起来的铁条),打开门,便跌跌撞撞地爬上对当时的我来说略有点高的架子床,然后……,然后就是不省人事。
  当我疲惫地睁开眼时,惊讶地发现房间里挤满了人,但我无法表达我的惊讶,因为感觉非常虚弱。
  母亲坐在床沿,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勺水送到我的唇边,我喝了一口,甜的,是糖水。一位婶婶在一旁告诉我,我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我生于1976年1月16日,第一位共和国总理周恩来刚刚逝去8天。不久后,总司令朱德去世,接下来是毛泽东。一个年头,共和国连去三大开国巨头,据说当时举国悲痛,同时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但幼时的我,对此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只知道自己的快乐和忧伤。
  醉酒之后,父母决定送我上幼儿园。幼儿园与村里的小学一块儿,同属生产大队的大院,接送的任务,自然也就是在小学教书的父亲身上了。
  所以,我能很肯定地说,四哥在1979年8月以前,就是我心目的偶像了。
  说是偶像,其实那时是很模糊的,因为当时的小脑袋,对世界的认知,不可能刨根问底,只是看到一些当时感到高高在上的形象,便莫名其妙地崇拜上了。这有点类似原始人对神的崇拜。
  毛泽东和华国锋之所以成为我们小屁孩的偶像,是因为在敬拜祖宗的祠堂中央,高高地挂着他们的画像,两人都画成了大背头,头发梳得光光的,脸都很胖,以致我经常把他们两个搞混淆,每次都要辨认谁的下巴长有肉痣。大人们说,有肉痣的就是毛主席。
  四哥能与两位伟人并列成为我们的偶像,则是因为他当兵离家的那天,热闹非凡,令我们印象深刻。那一天就像过节一样,一身崭新军装的四哥在族人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胸前戴着一朵绸布扎的大红花,长长的鞭炮燃放起来,早在路边等候着的小学的仪仗队,也“咚咚咚”地演奏起来,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四哥踏上了接兵的吉普车。
  这不是在送兵,而是在送一个家族的英雄;四哥也不是去当兵,而是去实现家族的荣耀和骄傲。
  这一个场景,使得我在以后看澳洲和非洲土著的纪录片,或阅读希腊罗马等欧洲各国的史诗,每每看到氏族里最勇敢的猎手狩猎归来,或出征的英雄胜利凯旋,族人们狂热庆祝的片段时,总是回忆起胸戴大红花的四哥。
  四哥虽然没有手提猎物或战利品,背上也没有挂着箭袋或大刀,而只是空着手还没有出发。但在那个军人“话事”(广东方言:控制话语权)的年代,在那个征兵名额竞争剧烈的年代,四哥能够“光荣参军”,本身就是在众多家族势力的博弈中的胜出。
  然而,当时跟四哥踏上同一辆接兵吉普车的七叔,却在我心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小屁孩们争抢着说“我要当毛主席”、“我要当糍粑四(四哥的外号)”时,也从来没有谁说过一句“我要当石膏锤(七叔的外号)”。现在想想,可能是与传说中的四哥力大无比有关。
  就力气这点来说,我们当时公认,四哥是世界上力气最大的大力士,第二大力士才是毛主席。也可能正是这一点,连“华主席”也排在了四哥的背后。其实,如果不是大人们经常一口一个地毛主席如何如何伟大的话,四哥在三个偶像中的排名,绝对是第一位。
  四哥的形象,在我们那一帮小屁孩的心目中,是如此伟大,以致我们把当时正在流行的一首电影歌曲《九九艳阳天》的歌词——“十八岁的哥哥也坐在小河边”,唱成了“糍粑四的哥哥也坐在小河边”。同时脑海里涌现出大哥、二哥和三哥并排坐在村边的那条小河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六条大腿在流水里荡漾的景象。
  令我们惊喜的是,四哥不单给我们提供了篡改电影歌曲的素材,更给我们带来了真正的电影,为我们的儿童时光打开了一个通往外面广阔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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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去了部队不久,寄回一张穿着正式军装的黑白照片,4寸照,军帽里别上了五角星,衣领上也缝上了领章,一手靠着炸药包。这张照片,总让我联想起电影《董存瑞》,片尾,董存瑞手举炸药包喊道:“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冲啊!”好像董存瑞就是当年的四哥。
  但只是当了一年多的兵,四哥就回来了。他们那个军被裁了,是稍后邓小平百万大裁军的前奏。
  四哥回来那年,是1980年,我差不多五岁了,节假日大人们干活的时候,也开始跟在屁股后头忙着添乱。这一时期,对四哥力大无比的传说,有着强烈的视觉感受。比方说,人家挑谷子,也就是两个箩筐一担,他却是四个箩筐一担,一头两个箩筐叠在一起,加起来,将近三百斤吧,他挑起来却像空手走平路一样轻松。
  1981年,我们村开始分田到户,生产大队正式解散。对我的影响,就是大队办的幼儿园也随着解散了,于是我便提前上了小学,这一年,我才五岁。这件国家大事对我个人的另外一个影响是,华国锋不再成为我们的偶像,毛泽东的印象也渐渐地淡去。因为祠堂正中央的两幅伟人画像卸了下来,重新摆上了供桌和祖宗的排位,大人们也不再谈毛主席如何如何了,这年他们都忙着瓜分生产队的财产,家族里面分成各个房派,各个房派又以具体的小家庭为单位,人们为了一头牛,一口池塘,一座茶山,一块肥田,一间房屋,……,矛盾重重,争吵不休。
  我们家先是失去了一头怀孕的母牛,这头母牛我们家负责养了一两年,但分给了一个近房的叔公,母亲希望小牛生下来给我们,小牛出生时母亲在哪里忙了半天,但叔公不给,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也有一件喜事,母亲手气好,抓阄抓到生产小队最大的一块房产,母亲一直渴望有个自己的房子,开心的不得了,马上叫我跑到学校去叫父亲回来把猪宰了,因为还要给生产队补三百块钱。
  四哥也不干农活了,他和一个远房族叔买了一套放映设备——放映机、银幕和柴油发电机。放映的场地,就是我们小学的内院,因为这年小学新围了围墙,说是风水不能外泄,这也恰好可以用来收票放电影。又过了一年,生产大队的房产也拿来出租了,因为不再有大型的集体会议,房子空置了近一年。四哥租了礼堂,打了几十排矮树桩,每排树桩上再架上一条长长的树梁,钉结实了,用红漆写上1、2、3、4……的阿拉伯数字表示座号,拉好银幕,摆正放映机,一座简陋的山村电影院便竣工了。
  这座简陋的山村电影院虽然没有名字,但对于我,还有村里的许多人来说,却不啻是天堂。后来看《天堂电影院》,才发觉,在任何资讯匮乏的地区,无论是什么年代,所有电影院都是当地人的天堂。
  对所有爱看电影的孩子来说,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成为电影放映员。我虽然没有《天堂电影院》的主角那么幸运,但比起其他孩子来说,却也是比较幸运的了。因为我能够成为四哥的小跟班和小助手,守门、查票、倒片、贴海报,还可以获得最大的奖励——被裁剪下来的电影胶片。
  从1981年到1986年的小学阶段,是我最幸福的电影时光。

  四哥的山村电影院开办之前,我所接触的电影,主要是听,听姐姐们讲电影的画面和情节,看的电影,很少,大概也就是三四部。
  1981年之前的山村,除了十里外的公社(现在的镇)有电影院外,周围的村庄好像都没有,即使全公社唯一的电影院,也不是每天都有片子放映。那时,主要是生产大队,一年偶尔请一两场电影。人们对此的热情是如此高涨,即使是十几二十里地远的外生产大队放电影,人们也不惜走夜路跑去看,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其实也就是补丁少一些的干净衣裳而已)。但外村放电影,我是无缘一看的,因为那时才三四岁,走远路还要人背,父母没空去,姐姐们自己又还年小,所以只好呆在家里,等第二天起来听姐姐们“讲电影”。
  听来的电影里边,印象最深的,是一部战斗片,好像是什么“七日七夜”,因为这次六岁的哥哥也跟着去看了。他回来后,激动不得了,半夜三更把我弄醒,语无伦次地说什么军长跟敌人打了七日七夜之类的,大约场景就是机枪扫射,血流成河。他拿着扫把当机关枪,嘴里不断“嘟嘟嘟”地模仿机枪扫射的声音,又抱着枕头当炸药包跑来跑去说要炸碉堡,还要我不停地重复装中弹的敌人大叫一声倒下去的动作。
  村里放的我所看过的电影,现在也只记得一部,名字叫做《神秘的大佛》,可能是片名的这几个字恰好是我当时所认识的。三十年过去了,还记得里面的两个镜头。一个身穿黑色夜行服的人在攀爬乐山大佛,看上去就像是大佛身上趴着一只小虫子,似乎是要爬到大佛耳朵里找什么宝贝或是图纸;另一个镜头,是蒙面的女主角(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刘晓庆)潜入一所房子,有一个人(忘了是男是女)手拿一枝白色的大蜡烛,昏黄的烛光伴着他行走,突然“哐啷”一声(背景音乐),窜出一个黑影(不知是不是女主角了),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便朝他的眼睛剐去,演员的那声惨叫至今还觉得凄厉。
  直到今天,我一看到白色的大蜡烛,总觉得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剐人眼睛的凶手。看来,美国电影的分级制度,确实有必要在我们这里实施,因为我本人就是凶杀暴力镜头的受害者。

  四哥的山村电影院开办以前,虽然我看的电影少得可怜,但放映场的那种喧嚣热闹,却又是我倍感温馨、难以忘怀的。
  下午,便有一个男子,拿竖铲在小学篮球场边上挖了两个直径二三十公分、深约六十公分的泥坑,把两根削好皮的树梁竖立进去,再填回泥土夯实,摇一摇,基本稳妥了,便架了梯子,爬上去打铁马钉,上端一个,下头一个,另外一根树梁也同样钉上铁马钉。
  傍晚,放映队来了。展开叠好的银幕,雪白的银幕两边是半尺宽的黑色帆布,帆布上各有一排铜皮扣卯的孔眼。用尼龙绳交叉穿过孔眼,两端的孔眼前分别打个结,便扯着结后面的绳子沿梯子爬到树梁上。绳子穿过铁马钉绕树梁缠几个来回,再打个活结,绑结实了。如此,四角的绳子都绑好后,一幅银幕便高高地挂了起来。越过银幕,是广阔寂寥的天空,晚霞染红了静静的白云。
  接下来,在其中一根树梁上挂上喇叭,喇叭上伸出一根食指粗的黑色胶皮的电线,电线的那一端,也摆好了一张八仙桌或写字桌,桌子上就是神奇的放映机。桌子下面,是装胶片的铁皮箱,箱盖上用毛笔写着影片的名字和卷数。旁边,放映员在条凳上支起了架子,正用手摇着胶片盒在倒片。放映机还连着一条红黄花的电线,长长的,在地上蜿蜒着伸到二三十米外的一台柴油发电机上。
  卖小吃的,最早挑着担子在离放映机二十米远的地方摆开了。有喷香的瓜子,又酸又辣的腌萝卜或腌菜梗,油炸的米糕,糯米做的糍粑,还有当季的水果,夏天的话,还有冰棍、糖水、龟苓膏……从下午就看着挖坑打桩的孩子们,拿出早就从家长那里闹来的零钱,开始东挑西拣地买“晚餐”。
  晚霞消退了,天色开始青蒙蒙地一片。大人们,也扛着凳子来了,大都洗了澡换了赶集或做客时才穿的衣服,手里还拿把手电筒。起初是三三两两的,接着便是一群一伙的了。
  放映员的助手,往往是个粗胳膊的家伙,手里拿了条带木柄的尖尾皮鞭,走到柴油发电机旁,一手抓着皮鞭的木柄,一手扯住皮鞭的尖尾按在发电机的马达转轴上,把皮鞭在转轴上结结实实地缠几圈。然后站起来,蹲开马步,朝手心吐一口唾沫,两手对着擦几下,便弯下腰来,一手抓住皮鞭的木柄,吆喝一声——“起”,同时猛地把皮鞭一抽。马达便跟着转起来,爆发出“哒哒哒”的轰鸣声,同时弥漫着浓烈而又好闻的柴油味道。
  随着马达的响起,放映机旁的放映员也按亮了绑在一条竹竿上的电灯,一旁的电唱机上已经放好了橡胶唱片,开动,放下磁针,“放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嘹亮的革命歌曲从银幕旁的大喇叭里传出,响彻夜空。
  马达轰鸣声,歌曲放唱声,小贩叫卖声,小孩打闹声,观众们抢占位置的争吵声、呼朋唤友的叫唤声,嘈杂地在改成放映场的篮球场上响起。
  放映员停了歌曲,对着麦克风讲话,“安静,电影就要开场了!”反反复复好几次,鼎沸的人声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电影开始了。大部分人,都比较专心地盯着银幕看。但在此时,一双双咸猪手悄悄地从衣袖里伸出来,大姑娘和小媳妇的身体是这些咸猪手远途旅行的目的地,尤其是长相俊俏的。一般情况下,或许是不敢喊叫,或许是不愿喊叫,反正,很少遇到有强烈反抗的案例。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天堂电影院》的画面,电影在放,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其中一个长相粗鄙的男子在摸着一个风格豪放的妇女的胸部,两人都在盯着银幕哈哈大笑,不禁惊叹导演或编剧的细心与真实,同时也欣然一笑,市井的生活,就是如此的可爱,虽然肤色不同,国籍不一,市井的细节,都是一样。但意大利和中国毕竟还是有所不同,咸猪手的行为,如果恰好被女子的父兄或丈夫看到,那么一场肉搏战便在所难免了,不过,出于保护双方尤其是女方的名声,大都是约到观众圈外去打斗,或者等电影散场后再算账。
  恋爱中的男女有福了。那个年代,山村里头,大多是同宗同姓,自由恋爱的不多,但也总有那么一两对。男女双方各自编个理由中途退场,甚至还没放映就开溜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男青年,便喜欢三五个邀约在一起,拿上手电筒,专门去附近的田头草地里去“捉奸”。
  我对这些事的了解,大多是电影放映后的第二天,从青年们津津有味的言谈中听到的。但这都不是我当时所关心的,我关心的,还只是电影和小吃。

  四哥的山村电影院开办以后,因为要收票,卖小吃的也就没有了;后来搬到室内,呼朋唤友抢占位置的热闹也没有了;至于咸猪手,因为有了固定的位置,四哥又叫了一些少年郎巡走,所以少了许多。于是,看电影便不再是一场集体的狂欢派对,而转换成一个打发时间的休闲项目。
  不过,这样也好,在此期间,我几乎恶补了以前没看过的所有国产影片。刚开始是周末晚上两场,后来片源多了,几乎是每天晚上一场,过年的前后,更是日夜连场。因为帮忙收票之类的,我几乎是一场不落。
  小孩子看不懂情节,只是感受画面和音响的刺激,所以喜欢看打斗的片子。
  当时看得最多的,是革命战斗片,因为这类片子,当时的片源最充足。《地雷战》、《地道战》、《英雄儿女》、《铁道游击队》和《平原枪声》,这几部,几乎每年都要翻看几次。但印象最深刻的战斗片,是稍微晚一点的彩色故事片《小花》,这时我已经读小学,已经朦朦胧胧地知道欣赏异性的美了。绑着粗辫子的刘晓庆,一直到高三都还是潜在的暗恋对象之一。这大概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同感,因为高三的时候,有个复读的女生,就绑了刘晓庆在《小花》里一样的辫子。按理,此时已是1992年,这个发型明显过时了,可一问班上的其他男生,百分之八九十都对该女生有暗恋倾向。这就是因为,《小花》里的刘晓庆,留给我们的印象太深了,饱满的青春胴体里爆发着肉欲的诱惑,却又被大辫子的纯洁形象收束得紧紧的,这种蒙上一层薄薄的纸好像一捅即破、却又不忍心伤害那一层洁白细腻的纸的矛盾,时刻地纠缠着人的灵魂,结果令人愈加放不下。
  但当时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却是武侠片。1981年,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上演,全国上下顿时席卷起一阵武侠狂潮。跟风的作品汹涌而上。先是“少林寺系列”,《少林弟子》、《少林俗家弟子》之类;然后是“和尚系列”,《八百罗汉》、《木棉袈裟》之类;再后是“民国系列”……但人们印象最深的,还是《少林寺》。孩子们都喜欢剃光头,拿墨水往头上点几个点,就像阿Q用竹筷子把辫子撑起来装革命党一样,感觉特别威风。当时也确实有人冒充少林和尚。一般是青年男子,脑袋剃得光光的,青得发亮,身上穿着斜襟的和尚袍,脚上套上白色的袜子和黑色的百纳布鞋。他们走村串户,操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向老人和妇女强行兜售据说是开过光的佛教工艺品。现在想来,这帮老兄,年纪如今也五十好几了吧,岁月真是蹉跎。
  《少林寺》所引发的这一股武侠热潮,由电影烧到文学,金庸和古龙的武侠小说紧跟着接棒,再由文学烧到影视,港台的武侠电影和大陆的武侠电视剧陆续抢滩,居然一直热闹了十几年,整整充斥了我的全部成长期。
  除了战斗片和武侠片,当时比较受欢迎的,是农村题材的喜剧片,《月亮湾的风波》系列,《咱们的牛百岁》,《阿混新传》,等等,陈佩斯主演的一些都市喜剧,也很能逗人发笑。
  当时最不爱看的,就是戏曲片了。记得有一部片子叫《白奶奶醉酒》,明明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偏要依依呀呀地唱上半天,吊得人头都晕了,还等不到她下一步要干什么。如果鲁迅的《社戏》那时放在小学课本上,旦角唱戏时孩子们纷纷退场的那一段,相信一定会引起大家的同感。后来我教书的时候,教到这一段,必定跟学生讲起自己当初看电影的事,学生们都有趣地笑了。当时怎么也想不到,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却越喜欢听戏曲了,看来传统的戏曲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只是别开设课程指望从小培养,这慢悠悠的曲调,本来就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才能静下心来品味的。
  那个时候也有悬疑片,但大都拍得很烂,好人坏人,一看演员的外貌是俊是丑就知道了,既不悬,也没有什么好疑的,唯一能使人的神经绷紧又突然断开的,是配的背景音乐。往往是一连串又高又促的调子,突然“哐——”地来一声吓你一跳,纯粹就是音响效果。感觉还算过得去,是《保密局的枪声》,但现在也没有多大的印象了。
  外国电影,四哥的山村电影院放得不多,记得起来的,只有两部,南斯拉夫的《桥》和德国的《英俊少年》,之所以能记住,前者是因为游击队炸桥的英勇行为,后者是因为那首阳光流畅的主题歌《小小少年》。
  爱情电影?当时好像几乎没有,唯一有印象的,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但感觉土得很,演员也不漂亮,所以,不爱看。倒是一些带有爱情故事的神话传说电影,在当时的众多电影中显得特别清新,而对我们小孩子来说,也是感觉非常新鲜,比如《白蛇传》、《牛郎织女》、《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刘三姐》,尤其是一部叫《画中仙》的电影,画上的姑娘会跑下来给人洗衣做饭,印象非常深刻。
  如今横行天下的动画片,在我们那个时候也有,只是数量很少,《三个和尚》、《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好像就没有了罢。
  真的应该感谢电影,感谢四哥,在那个资讯贫乏的年代,在那个偏僻山村的角落,给我们这些小屁孩的童年,带来如此丰富的精神盛宴。
  所以,虽然脱离了懵懂无知的幼年,不再迷信四哥的力气,但放电影的四哥,依旧还是我们心中的偶像。而另外两个偶像,毛泽东和华国锋,早就在众多的电影形象冲击下不见了踪影。

  四哥的山村电影院,不仅给我们带来精神的盛宴,还激发了我们探索电影实验的热情。
  四哥每次把电影片拿回来,都会先在家里倒好带。大概是乡下的电影机质量都不怎么好吧,放映时经常会发生“烧卷”(机器太烫,把某一段胶片烧坏)的事,烧坏的那段胶片,便要剪掉,然后用胶水把两头重新连接起来。因为粘接的需要,烧坏胶片两端还有些好的胶片,也会被剪下几幅来,尤其是四哥为了让裁剪后的画面连接更加流畅,往往把一整段画面都剪下来。这些被剪下来的好的胶片,就作为我们帮忙的最高奖励,为了能得到这些奖励,我们都对他言听计从,忙得团团转还乐得屁颠屁颠的。
  拿到这些胶片,怎样把它们放映出来,就成了我们一帮孩子的最大问题。
  我们用手电筒照射,但光却透不过去,显不出画面,即使加了十多节电池,藏在被窝里照射,也还是投影不出画面来。
  胶片虽然放映不出来,但我们却受此启发,起了自己制作电影的冲动。因为我们只有手电筒照射,所以我们就到处寻找能用手电筒投射的“胶片”。
  第一个找出来的是包糖果用的塑料糖纸。蒙在手电筒的玻璃片上,果然把其中的花纹投影出来了。我们都欢呼雀跃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听到自己当初的那一声欢叫。
  我们把糖果纸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粘起来。到了晚上,便找个房间,把窗户都关了,开始放我们自己制作的电影。但这种乐趣没过多久,便被一个邀来观看的女孩子浇灭了,她说:“一点都不好看,没有人,没有动作,没有情节,还没有声音!”这个女孩子在我们中间很有发言权,因为学习成绩好,而且当初认为她长得也很漂亮。
  为了这个女孩子的话,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焦头烂额地攻克技术难关。但山村里实在没有什么现代化的零件和工具可使用,那时我们村里连电都还没有通,唯一的一种电器,就是赵本山在某届“春晚”上说的——手电筒。
  最后,我们拿出了解决方案——剪纸电影。
  把作业本一张一张地撕下来,先描上人物和道具的轮廓,然后用剪刀镂空,再把一张张剪好的“底片”按设计的情节粘连起来,成为长长的“胶片”,故事尾端的“胶片”,粘在一根棍子上,然后把它卷起来。放映的时候,我们把棍子横着固定住,然后一个人在下面拉,就像今天拉卷筒纸巾一样,“放映员”便把电筒对准棍子下的第一幅画面,然后配合画面同步配音。
  一部有人,有动作,有情节,还有声音的剪纸电影,终于制作出来了。那位女孩子,也点头表示认可,说:“嗯,好看,比大电影有趣多了。”随后加入了我们的电影制作团队。
  不知道我们撕了多少本作业本,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电池和灯泡,甚至连制作了几部剪纸电影,我现在都忘却了。只记得当时为设计情节和台词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只记得画底图时画得眼冒金星,只记得剪纸时剪得手臂发酸,只记得放映时拉“胶片”拉得满头大汗,只记得,记得每放完一部电影,整个制作团队,相互拥抱着欢呼喝彩的场景。
  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当我们这一帮小屁孩在边远的山村旮旯里玩剪纸电影的同时,还有一帮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青年,也正在广西电影制品厂玩着大电影的试验,他们中间,有一个叫张艺谋,另一个叫陈凯歌,还有一个叫田壮壮。而在北大,以及全国各地的高校,那些应届考上来的半大青年,也正在掀起一场诗歌狂欢,里面有一颗当时埋没着的钻石,他的名字叫査海生,笔名海子,在同行的封杀下苦闷而悲愤。
  八十年代初的中国,真是西欧“文艺复兴”的浓缩版,就连远在偏僻山村的年幼的我们,也懵然不知地参与了这一场波澜壮阔的文化运动。
  一个信息严密封锁的国度,随着一代伟人的去世,几乎是在刹那间,国门突然洞开,汹涌的信息台风呼啸而来,从沿海的大城市登陆,落下一场场暴雨,引发一波又一波的信息洪流,沿着铁路、公路、乡间小路,一路分洪。当洪水的支流来到古坑村,我出生的村庄时,已经不能算是洪水了,它或许只能没过大人的小腿,但对我们,当时的一些年幼的孩子,却也还可以在里面学“狗刨式”的蛙泳了。
  但我们的电影制作团队,并没有维持太久。
  1985年,村里通了电,也有了第一台电视机,14英寸,黑白,上海飞跃牌。当时在播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村头村尾到处回响着小青年学唱的里面的粤语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十里外的乡(原来的公社,后来的镇)府,录像场像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播放着港台的录像。同时,录音机也不知不觉地取代了收音机。
  我们电影制作团队的成员,也一个个迅速地流失,成了被电视虏获的新观众。
  1986年,我们小学毕业。很多同学都没考上初中,但奇怪的是,我们团队成员几乎都考上了。有的在乡镇一中,有的在二中,有的在县城中学。大家都很少在一起了,即便是同校的,也不在同一个班,住在各自的集体宿舍里,早上要上早自习,晚上要上晚自习,告别了随心所欲看电影、玩电影的日子。
  同时告别“电影界”的,还有四哥。只是那么一年功夫吧,电视便在村子里大众化了,电影院没法再经营下去。他跟随了他的岳父,一个1978年便买了摩托车的稀土矿矿主,开矿去了。

  二、桃树枝上的少年
  1、一个哑巴的故事
  1986年8月31日上午9点20分37秒,几头母猪带着它们可爱的宝宝在乡镇集市的街头溜达,留下一路猪粪。南桥街,传说中臭名昭著的“猪屎街”,两边的店面吼叫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或者哼唱着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一个男孩,坐在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的后座上,骑车的是另一个稍大的少年,打街上走过。
  男孩就是我,少年是大我两岁的哥哥。
  我们兄弟,准备去集市背后的南桥中学报名读书。哥哥已经读初二了,他的内裤裤裆里,缝着一个口袋,里面有八十九块零零碎碎的人民币,是我们兄弟今年的学费。
  初一的第一个学期,我很乖,除了学校包场的电影,没有出去看过别的电影。
  《一个哑巴的故事》,是我在中学里看的第一部电影,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非洲题材的电影。故事有点伤感,一个海龟为报答人类的救命之恩,爬上岸,变成了一个小男孩,但他的声带却没有变过来,不会说话。变成小男孩的海龟,发现人类的世界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和善良,而是充满着欺诈、剥削和杀戮,好在有一位超级肥胖的大妈竭尽全力罩着他,让他经历九死一生后依然活了下来。最后,忘了具体是什么事件的直接刺激,小男孩变回海龟,重新回到大海。片尾是海龟在蔚蓝的大海里游走,歌曲非常忧伤。最后,海龟游入深海,全片结束。
  影片结束后,班上掀起了一股模仿非洲土著舞的热潮。如雨点般节奏急促的鼓点,还有充满弹性的黑人躯体,以及那动感十足的舞蹈动作,对我们这些刚从山村旮旯里跑出来,在相对拘谨的宗族社会里成长的客家小孩来说,简直是太刺激、太有吸引力了。热辣的土著舞盖过了故事的忧伤,这可能是导演始料未及的结果。
  然而学校毕竟是学习的场所,包场电影的次数当然很少。我在学校能与影像挂上钩的休闲文化,主要是延续小学以来的项目——看连环画。
  小学时,能与所看的电影相提并论的,就是连环画,这些连环画大多改编自电影。几乎每个同学家里都有一大箱子连环画,我们交换着看。刚到中学,因为很少看到电影,我便把几乎所有的课外甚至课内时间都用来看连环画。
  说来搞笑,今天,当年的同学一碰面,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镜头:一个瘦小的男孩,坐在教室门口的一棵小桃树上,专注地投入到手中的连环画中。那棵桃树的树枝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得就和树枝上的小男孩一样,被小男孩的屁股压得几乎瘫倒在地上。他们总是提心吊胆,担心那棵树枝会断裂。然而一个学期过去了,树枝还是没有断裂,那个小男孩依旧坐在上面看连环画。
  同学们的追述,我自己当年是毫不察觉的。根据他们的追述,我想象自己当时的形象,忽然觉得和《小王子》里的“小王子”非常相似。一个从自己狭小世界里长大的孩子,耐心地守望着他的玫瑰花,突然一天,掉到地球的沙漠里,回不了家。他的心里,总是惦念着家里的那朵玫瑰花。而我的玫瑰花,就是四哥的山村电影院。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同学们看完《一个哑巴的故事》后,都只记住了热辣的非洲土著舞,而我,却看到了里面的哀伤。以致片尾海龟孤独地在浩瀚的大海里游荡,然后消失在黑暗的深海的长镜头,还有背景音乐那忧伤的旋律,在记忆的神经里是如此的清晰。
  《一个哑巴的故事》,是我对童年的影的最后的告别,尽管如此依依不舍,我还是被岁月的洪流卷入了少年时代。

  “来,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的手相。”
  一个老人,光光的脑袋,脸色非常清瘦,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衫,长衫已经很旧、很脏了。他弯下腰,笑眯眯的,很是慈和,在他的笑脸跟前,是一个瘦小的男孩。
  男孩乖乖地把手伸出来,努力地将手掌托得高高的,好让近视眼的老人看得清楚。
  老人伸出他枯瘦的手,手指修长、秀气,掌心却结着厚厚的死茧,手背上也沾满了污垢。
  他轻轻地揉了揉男孩的小手,笑眯眯地点头道:“嗯,宽大,厚实,丰满有肉。”然后把小手的手掌贴到他的眼前,眯起眼仔细地观察。
  “生命线起头像铰链一样,难怪自小有那么多病痛,吓坏你爷哀(客家话。爷为父亲,哀为母亲),不过,长大了就好了,你看,又长又深,包围得太阳丘那么多,你会对你老婆很好的。”老人说着说着笑了。
  男孩也笑了起来,觉得很好玩。
  “是的,你会对你老婆很好的,感情线都伸到食指下方来了,还是像铰链一样,还绞得那么长。嗯,你这个人,精神至上,多愁善感,虽然对老婆好,可你总是找不到梦想中的伴侣。”老人停顿了会儿,好像是安慰男孩,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其实,哪里可能有那么理想的伴侣呢,对老婆好就好。”
  男孩被弄糊涂了,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念头一闪即过,毕竟,这事离他还远着呢。
  “你这命运线。”老人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孩子,你以后要坚强,不管以后有多大的波折,你都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你很聪明,智慧线很好,但聪明人的命运,总是波折的,因为聪明人往往过于理想主义。记住我的话,坚守自己的理想,活得就很充实。”
  男孩不知道老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沉重,他看了看老人身边的木桶,木桶里装着半桶猪食,另一半,已倒在猪槽里,猪圈内的一头大肥猪,正在“吧嗒吧嗒”地猛吃。
  1987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六,当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周末回家的路上,慢吞吞地行走时,在南桥乡的三岔路口,撞上了守候在这里的父亲和母亲,母亲跟我说,外公过世了,让我跟他们一起去服丧。我的脑海中,立马就涌现出外公给我看手相的这一幅场景。
  外公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人物,模糊、神秘、身上散发着古老的味道。
  外公生于1913年,中华民国成立后的第三个年头。
  父亲经常跟我讲外公的故事,他们两人,非常亲近,母亲倒像是外来的。
  父亲说,外公出生时,他们家非常欢喜,因为前头生了六个孩子都没有养活,就给外公取了个小名,叫“七妹子”,民间的风俗,把孩子的名取得下贱一点,比较好养,而在客家人观念中,女人是与畜生同样下贱的。给外公做满月酒,办得是流水席,客人随到随吃,一连吃了七天七夜,满月了,外公也有了正式的名字,姓赵,名纯阳——八仙之一吕洞宾的道号,好像还有个字,就忘了。
  在旧时的偏远乡村,外公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吧,据说家里有一千亩水田,到1949年百万解放军南渡长江之前,还有三百多亩。基于对形势的判断,外公设法把田贱卖,原打算把田全部卖光,但最后剩下三十亩田时,外婆再也忍不住了,以死相逼,说什么也要保住这三十亩田,外公迟疑一阵后屈从了,他想,三十亩田,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但这三十亩田,却使他的后半生和他的家庭都坠入了社会的黑暗角落里,解放后的土改工作中,他们家被评为富农,成了新政权专政的对象,不仅大人的政治权利完全被剥夺,连子女也不能正常求学,每次生产大队或公社搞什么批斗会,也少不了他的“名份”,甚至儿女有时也要上去陪斗。
  与外公的命运相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祖父的命运。曾经,我祖父的祖父——兰香公,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小时候穷得七八岁了还没裤子穿,因为他老爸就像中举前的范进,苦读多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兰香公发财后,给他老爸捐了监生,并给儿孙留下一笔不小的家业,在县城、乡镇和村里都有店铺,好像是十多家吧,传到我祖父的时候,家族的生意做得更大了点,但每个房派都已经分家。祖父是个赌徒,父亲出生那天,他已经连赌了七天七夜,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店铺、田产甚至住的房子全都赌光了。财产赌光之后,祖父便成了脚力挑夫,十五年后,人民共和国建立,祖父被选为贫农协会主席,大伯父也成了乡长的秘书,随后成了乡长,再后是县里的民政局长。
  读大学的时候,恰好张艺谋改编自余华的小说《活着》拍摄的电影上映了。葛优主演的主人公,令我会心一笑,因为他和我祖父的命运是多么相似。同时也替外公捏了把汗,如果他没有把几百亩田卖到只剩下三十亩,他铁定会被评为地主,命运可能会更悲惨一点儿。
  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高度集中,而社会的制度又极力维护土地兼并者的利益,必然会导致社会的巨大动荡,而主张“耕者有其田”的共产党取得政权,也是顺应民心和历史潮流的好事,国家财政的境况也不可能令执政者采取赎买地主土地的温和土改,但被打倒的地主阶层,却也确实有被政府妖魔化的嫌疑。
  并不是所有的乡绅都是劣绅,起码,外公就不是。
  父亲说,外公年轻时,是个很善良的人,看到街上有人卖青蛙,都赶紧掏钱买来放生;收租也从来没有为难过租户,他还免费教村里的孩子读书,帮村民写对联、书信什么的,恪守儒家礼仪,热心公益事业。他们家的日子,过得非常俭朴,母亲回忆,小时候,尽管有很多田地,但吃的穿的用的,还不如解放后的普通人家。
  在外公的丧礼上,舅舅拿出外公留下的唯一遗产——三本书。纸张是外公自己裁来的纸,用麻线缝得非常结实,并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封面,里面的字,是外公用毛笔字写的,楷体,竖排,清秀俊朗,内容是婚丧、祭祀等礼仪细节。舅舅说,外公一有空,就在鼓捣他的书,临死前交代,一定要把这几本书传给后代,让他们按上面的规矩做事。
  但这三本书,如今一本也见不着了,两个舅舅都没读什么书,他们的精神气质和为人处事,已经和其他的村民没有什么两样了。
  多年后,我在乡志上,突然发现外公的几首律诗,在赏玩山水之中透出挥斥方遒的意气,说实话,就诗的艺术水准来说,写得很不错,只是诗中的山和水都是家乡的景点,放在全国的范围来看,一点名气也没有。
  中华民国建立后,虽然是共和的体制,上层的政治格局几乎天翻地覆,但在广阔的乡村,社会生态的结构,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象外公一样的乡绅,依旧是维系乡村社会秩序的中坚力量,儒家礼仪治国的理念,在他们的身上,落实到对乡民的礼仪教化上。他们是中国大陆的最后一代乡绅,是数千年传统农业文明的背影。
  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政权的触角延伸到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政府,此前,中央政权的手最多只到达县一级,县以下,依靠的都是乡村自治。从此,乡村自治的传统格局被彻底打碎,乡绅阶层彻底消失,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古老的礼仪教化。没有什么可怀旧的,恢复既不可能,也没必要,现在需要的,是创造一个新格局。
  但是外公,却依然坚守他心里的理想,固执地穿着他那陈旧而又污渍斑斑的长衫。他的长衫,有如乡村传统文明的尾巴,令我在读古书时,依依稀稀地获得一些模糊的感性认识。

  1987年,我们家也有了一台电视机,黑白,14英寸,上海飞跃牌,是大姐1985年结婚时买的。1986年,两个双胞胎外甥降生,大姐家换了台21英寸的日本进口彩电,原来这部黑白电视,便转到了我家。
  这一年的暑假,我第一次完整地看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央视版的《西游记》。
  《西游记》的主题歌,是蒋大为演唱的《敢问路在何方》。片尾的MTV,唐僧骑着白龙马,悟空在前面开路,沙师弟挑着担子,猪八戒,时而牵着马跑在前头,时而腆着大肚子,扛着八齿耙,甩着宽大的衣袖在后头追赶。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熬过了从童年到少年的心理断乳期,我正式踏入了少年时代。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不仅是对我的回答,更是当时政府高层对迷惘的知识精英阶层的回答。
  “尼采自诩为太阳,他最后疯了。”中学语文的一篇课文里,鲁迅写道。但在1980年代初的中国高校,在年轻的教师和学生中间,尼采的幽灵又复活了。稍后,萨特——存在主义大师,他那本晦涩难懂的《时间与存在》,也在知识精英阶层中风行。
  几乎所有西方现代、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作品,包括哲学、文学、绘画、音乐、电影和建筑……等等等等,一下子都呼喇喇地涌进中国大陆的高校。
  “摸着石头过河。”
  “中国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老师让我们学习一个中学生写给北京上大学的表哥的信,大意是,不要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当。同学们的作文,都喜欢依葫芦画瓢,照着当时的一篇报纸社论,说什么改革开放了,国家的大门打开了,既有先进的东西进来,也有苍蝇和蚊子进来,所以我们需要窗纱,把苍蝇和蚊子阻拦在外面。现在想一想,其实,仅仅有窗纱还是没有用的,因为窗纱挡不住“毒气”,所以,虽然有着严格的出版发行审查制度,还是有许多年轻人“中毒”了。看来,要想真的不让大家“中毒”,只有把中国的领土挖到月球上去,或者把所有种“毒草”的国家都消灭掉。可这好像都不太现实啊,所以呢,干脆,就全开放了吧,让中国人民都产生防毒的抗体。
  我的作文,当然也是随大流。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理解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纯粹就是睁眼说瞎话,给报纸社论背书,写起来不用费脑筋,又能对付每周一次的作文课。
  我所能亲身感受到的社会风潮,只能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
  1987年,一个堂叔,外号“吨二”,成了全村、全乡甚至全县的传奇英雄。
  早在生产队还没解散的1976年,三大开国巨头一去世,吨二,这位当年的红卫兵小头目,村里的造反派英雄,就开始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了,收古董、金条、戒指和项链等等,然后转卖。据说去过黑龙江,去过新疆,去过云南,总之,全国都走遍了,家里经常出入来自全国各地的江湖人物,有点像《水浒传》里的好汉。我甚至怀疑,在《少林寺》风靡全国的时候,那拨装少林和尚兜售工艺品的人中,就有一个他的身影。
  总之,这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家伙,家族里把他当作是“二流子”。
  但“二流子”的社会能量有时是巨大的。1986年,神通广大的他弄到一张倒卖稀土的批条。
  有必要补充交待一下,我的老家在赣南,与广东和福建交界,有着丰富的稀土矿产资源。内蒙古白云鄂博的稀土据说占世界储量的70%多,全国的97%,那国内剩下的3%,基本上都在我们那块儿了。
  他把从邻县弄来的提炼加工好的稀土运回家,在晒谷场上晒挖来的本地黄土,晒干后用碾米机碾成粉末,然后掺杂在稀土里,再转手卖给广东的南方稀土进出口公司。
  这一笔生意,他纯赚二十来万。
  二十来万人民币,在1987年的中国内陆的山村,是一个天文数字般的财富。
  1987年,我们村的万元户才一家,是烧砖瓦窑的,万元里包括他家一年的稻谷产量、牛猪等禽畜饲养量的折价。1987年,我父亲在村里小学任民办教师,月工资是三十六块。1987年,我们哥俩的学杂费是八十九块。1987年,我们乡市场上的猪肉价是九毛七一斤。1987年,我在学校的热菜摊上买菜,上学期是五分钱一份,下学期是一毛钱一份,而1986年是两分钱一份。1987年,人民币的最大面额是“拾元”,图像是“工农商学兵大团结”。
  吨二把二十万背回来,用的是麻袋。
  他毫不隐瞒自己的发财途径,逢人便讲,深怕人不知。
  几乎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鄙视,全都充满着敬仰的神态倾听,并不断恭维他胆大精明。
  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四哥。
  吨二取代了四哥在村民眼里的偶像位置,因为他现在是县级风光人物。
  四哥此时正在给他老丈人打工,管理着一个私人小矿。
  一天,在我们宗族聚居的村口,吨二撞见了刚从外面回家的四哥。
  当红的偶像与过气的偶像狭路相逢,面对面站了下来。
  “老侄。”吨二叫道,“今天,你只要喊我一声二叔,我马上给你买一辆摩托。”
  他随手掏出一把钞票,在四哥鼻子前晃了晃。
  “用不着。”四哥淡淡地答,“我以后会比你更有钱。”
  四哥说完,便绕过吨二往家里走去。
  吨二一愣,气得大骂一声:“不识抬举,什么东西!”
  手中的钞票往外一甩,像一场钱雨,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的落在泥地上,有地落在篱笆上,更多的,落在了路边的池塘上了。
  吨二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村外走去。
  一群妇女,还有小孩与老人,就像一群秃鹰扑向刚刚断气的动物尸体一般,“呼——”地涌上前,争夺到处散落的钞票。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吨二家里,他的老婆,我的堂婶,他的儿女,我的堂弟堂妹,正在一台二十一英寸的日本进口彩电前,观看《西游记》。
  吨二式人物在中国大地上的兴盛,为两年后的一场动乱埋下了火药。

  4、只识弯弓射大雕
  吨二其实是个才子,毛泽东的所有诗词,他都能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的背一遍。他最喜欢看的书,是《三国演义》。《三国演义》里的曹操和毛泽东,是他最崇拜的偶像。
  吨二与我,其实也很亲热。
  小学一二年级时,他就教我学下象棋,说我脑背长反骨,像曹操。我们不分辈分,因为都爱喝酒,都爱毛泽东的诗词,常在一起喝酒背诗词。他的大儿子——我的堂弟,只比我小两岁,但却像是我的晚辈了。
  他几乎不再出门做生意了,他说,他不知道这么多钱该怎么花,为什么还要去赚?他喜欢赌,天昏地暗地赌;他喜欢嫖,甚至把一个妓女带回家与妻儿同住几个月;他喜欢旅游,坐着火车,带老婆孩子游遍了大江南北的著名景点。他说:“我不知道剩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除了假日回家和他一起喝酒背诗歌外,他的其他生活,都与我无关,我对那些还感不上兴趣,毕竟,我才十一岁。
  1987年,我沉迷上了录像。
  1987年下学期,我上了初二,没有再住校,住在未来的二姐夫家(之所以说未来,是因为二姐当时还没有过门)。二姐夫家的村子紧挨着集市,他家的窗户,越过一口池塘,就是卖猪肉的市场。我的六姑婆——爷爷最小的妹妹就在这个村,二姐的婚事也是她家媳妇做的媒。六姑婆有很多子孙,七个儿子,全养齐了,每个儿子又生了三个以上的儿女,所以,在这个村子里,我有一大堆的表兄弟、表姐妹。其中玩得最好的,是比我大两岁的表兄,叫“荣牯”(客家话里,“牯”是称呼男孩的后缀词),他比我低一级,在同一所中学读初一。
  荣牯是染上了一切小市民恶习的孩子。
  他最热衷赌博,嘴上常叼着一根烟,在街上的台球场与人赌球,或者打扑克赌牌,夜晚的时候,则出没在录像厅和小餐馆之间。
  小餐馆是六姑婆的四儿子开的,四表叔外号“狗牯四”,住在二姐夫家的对面,相隔不到两米,常常在我们面前摆开架势吹牛,吹他当红卫兵头目时如何威风。小餐馆开在206国道旁,请了两个从红色首都瑞金过来的女孩子,专门负责到马路上拦货车,把司机拉扯下来吃饭,同时提供性服务。“瑞金嫲”(“嫲”,客家话里称呼女性时的后缀词)在当时的我们那儿,是妓女的代名词,同时也是荣牯这帮小孩捞油水占便宜的骚扰对象。
  受外公家风的影响,我对嫖赌抽烟之类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我只喜欢看录像。
  录像全是香港来的盗版片,以当时香港走红的电视剧为主,武侠片,尤其是古装武侠片,是当时的主流。
  毋庸置疑,金庸和古龙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是最受欢迎的片子。《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笑傲江湖》、《小李飞刀》、《盗帅楚留香》、《陆小凤》……一长串的名字,每一部都动辄几十集,忙得你缓不过劲来。
  奇怪的是,那么多的武侠片,那么多有名的角色,印象最深的,却是《射雕英雄传》里的瞎子柯镇恶——江南七怪之首,郭靖的大师父。能把他记住的原因,是因为跟我们班的一个同学长得很像,而这个同学也很喜欢看录像,放学时我们是同路,看录像时也常在一起。不知道饰演杨过的刘德华和饰演楚留香的郑少秋,当时最红的两个红角,知道后会不会很生气——“我长得那么帅,你怎么不记得我,偏偏记住那个丑陋的死瞎子。”
  晚上看录像,白天,也在教室里恶补港台武侠小说。似乎那时除了个别特别上进的孩子以外,每个男生上课时都在偷偷地看武侠小说,而女生则在看琼瑶的言情小说,大家轮流交换着,一本接一本地看。我们班的武侠小说,主要来自两位街上走读的同学,一个叫国辉,一个叫星亮,他们的哥哥都在县城中学读高中,有的是武侠小说。当时我也偶然地读了一篇琼瑶的小说,叫《六个梦》,不知是哪个女生上课传阅时落在我桌面上的,没有多大的感觉,看得头晕乎乎的想睡觉。
  男生看武侠,女生看言情,似乎是当时盛行全国的一种风气,报刊杂志上,到处都是一些专家学者痛心疾首地批判的言辞。但谁也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反感,不过也常抄袭一些他们的文章,用来对付作文考试。
  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们这一代武侠迷和言情迷,正全面接管网络之外的媒体话语权,也学着当年专家学者的样子,一本正经,痛心疾首,批判今天中学生里面数量庞大的网络迷、游戏迷、青春小说迷、魔幻小说迷……
  鲁迅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果然如此。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可是,印象中,郭靖的大雕,杨过的大雕,成吉思汗并没有把它们射下来。
  我们能够射掉今天中学生心目的大雕——网络游戏和青春魔幻小说吗?
  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过客,每个人都要经过不同年龄的生命体验,每个年龄层的生命体验,都有大致相同的心态做底子,我们又何必太在意?

  1988年3月的一个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家,路过解放前的族长鹏九儿子的家门口,一群乡亲在门口围观,嘴里说着“番客归来了”的话。我挤过人群,朝门里一望,原来是隔壁的王三妹叔婆正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抱头痛哭,旁边坐着她的其中几个儿女,还有前族长儿子站在中间安慰两个痛哭的老人。
  我的心中一阵纳闷,王三妹叔婆的老公——我爷爷的堂弟三叔公,不是在1982年死了吗?三叔公是个风趣的老头,死前在床上瘫痪了大半年,每天都非常无聊,常缠着我们一帮刚放学的小孩,给我们讲故事,唱山歌。他死后下葬的那天,我正在教室里上课,被大人叫了回来,举灵幡给他送葬,葬礼宴中的那碗羊肉,好像被指甲掐过一番,使我想起三叔公的长指甲,总觉得是他的鬼魂偷偷地在宴席前掐的,弄得我一口饭也没吃。
  可眼前这个老头是谁?他们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头痛哭,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虽然现在已经放开了许多,可也没有如此明目张胆呀?而且周围的乡亲居然不恼怒,还悄悄地在一旁抹眼泪。
  十二岁的我,虽然看过了许多电影和武侠小说,却依然对此想不太明白。
  回到家里,问母亲,母亲告诉我,那老头原来是王三妹叔婆的前夫,姓谢,人称“白毛佬”,就在水库过去的那个名叫旗山寨的小山村,是打野猪的猎人“二鳖佬”的老爸,当年国民党过兵的时候,被抓到台湾去了。
  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了。“二鳖佬”是个远近闻名的人物,背上时常挂着一杆鸟铳,赶着几条猎狗,手上提着一串鲜红的野猪肉走门串户地兜售。他出山后,经常住在三叔公家,教我们逗他的猎狗,摸他的猎枪,他的几个儿子,和我们年纪相当,玩得也很要好,他们都叫三叔公“阿公”,唤三叔婆“阿婆”,我以前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他们姓谢,而且要住在旗山寨。
  这件事,当我上了高中,对历史政治相对熟悉之后才慢慢明白。
  1949年,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一路南逃,胡琏兵团经过我们家乡,到处抓壮丁做挑夫。当时,我父亲、伯父还有爷爷,都躲在深山里不敢出来,由年纪尚小的五叔送饭,他们一直躲了三天,胡琏兵团的兵才撤走。这个故事,父亲经常向我说起,说他当初躲起来是爷爷奶奶强迫的,其实他很想去当兵,算命的说,如果他去当兵,起码是师长级的命。但像父亲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多。我们村里一共被抓去十多个青壮年,个个家里闹翻了天,依仗着熟悉的地形,后来大都陆陆续续地逃回来了,只有三个没有逃脱,随着败兵一直退到台湾,其中一个就是“白毛佬”;还有一个是爷爷的堂弟——卖豆干的“豆腐四叔公”,生于1929年,挑着豆干担子,在赶集的半路上被抓去了,1988年春节的时候,他还带着他的台湾籍老婆回来过;另外一个,据说在路上就死了。
  “豆腐四叔公”是我非常熟悉的一个名字,因为三叔过继给他做儿子,家里人老是提起他。他留在家里的老婆,人称“九叔婆”,据说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母亲常常对我们提起她的为人,大加赞赏,每次赞赏过后,都要叹息地说“可惜她死得太早了”。我奇怪地问起她的死因,母亲说是“相思病”,这种奇怪的病,是我看过金庸武侠小说之后才明白的。
  “豆腐四叔公”是个脑筋比较活络的人,到台湾后他学了牙医,对返回大陆的希望彻底破灭之后,跟本地的一个姑娘结了婚,这姑娘比他小差不多二十岁,他的小儿子,跟我同龄。但“白毛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在台湾过得非常艰难,一直都没有结婚。
  1992年,在大儿子的坚持下,“白毛佬”回大陆老家住了下来。但他的大儿子,确实不是个东西,他揭穿了“二鳖佬”实际上是三叔婆与三叔公的儿子的陈年旧事,更说出“我老爸才不操你王三妹的臭膣烂屄”的话,不准“白毛佬”与三妹叔婆来往。当“白毛佬”把他在台湾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全都交给大儿子后,大儿子在县城建了座房子,开了个店面,买了部货车,然后把他扔在寨子里的老家,孤寒至死。
  多年后我在大学上中文系,对台湾的文学感上了兴趣,当我看到朱天文有关眷村退伍老兵的生活描写时,心灵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因为我立马想起了回来后在孤寒中凄凉死去的“白毛佬”。朱天文在《想我眷村的兄弟们》(1992年作品)中写到一个退伍老兵,脱下军装后,没有其它的生活能力,被照顾在眷村的福利社里卖东西,总是用糖果作为诱饵,引诱一些不懂事的小女孩,然后关了门,在一线阳光下,脱了小女孩的衣服,一双枯老的手想在小女孩的背上抚摸,却又迟迟不敢下手。
  可怜的“白毛佬”。
  今年两岸直航的新闻播放之后,80周岁的“豆腐四叔公”在台湾高雄的家里打电话给我,开心地说,你在广州怎么样,买车没有?广州的白云机场怎么样?到家里的高速公路通了没有?我想直接飞到广州然后坐你的车回家!我说,你儿子不是在上海做小白领定居了吗?随时都可以回来呀。

  6、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1988年暑假,我们县发生了地震。
  1988年秋天,我的心里也发生了地震。
  但这两个地震,都是没有造成什么灾害的微震,反而给我带来美好的体验。
  地震发生时,我正在一个山窝里放鸭子,鸭子是准备卖来作为我的部分学费的,从小学一年级起,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是专职的放鸭郎。
  我站在田边,上一季的稻谷已经收割,下一季的秧苗尚未插下,农田已经犁过和耙过,还刚刚被轱辘碾过,平平整整的,铺着一层浅浅的水,水面平静,倒映着天空和白云,散发着泥土的腥味。
  突然水面颤动起来,天空和白云的倒影也跟着摇晃,一阵雷鸣般的“轰隆”声,从山窝深处一波一波地传来,我觉得两耳鼓胀,有点头晕,还想呕吐,站立不稳,差点扑倒在水田里,好在手上撑一条赶鸭子的竹竿。另一块田上寻食的鸭子,也都个个伸长了脖子在发愣。
  当时的感觉非常恐怖,雷声怎么会从地底下传来?阳光明媚白云飘飘,不见闪电,一点下雨的预兆都没有,怎么会有雷声?
  第一反应就是山窝洞开了一个大门,外星人或地心人的飞碟正准备出动。可是,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鸭子们又若无其事,重新专注地寻食。
  回到家,才有人说,地震了。
  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晒谷场上,摆起了架子床,床顶蒙上一层油纸以防露水。
  夏日的夜晚,露天睡觉的感觉真好!
  天开,地阔,月亮很圆,月色很美。
  我第一次有意识地认识到,月色真好,山村的夜景真美。
  既然能够体味这微妙的美了。
  我的心,开始细腻起来了。
  这一年,我十二岁。
  开学了,我升上了初三,转学到了县城,住在大姐家,就读县城二中。
  二中是个充满暴力威胁的学校。
  成绩好的县城学生,都被县一中收罗了,剩下的,便给了二中。小混混们都喜欢到二中来闹事,学校里的学生也拉帮结派。初二的一伙男生,大约有几十个,每天上学和放学时都排队列在学校回城的路口,挑衅男生,骚扰女生。
  初三年级有八个班,我插入的是四班。班上有两个大个子男生,一个外号“阿胜”,一个外号“一条龙”。还有一个女生,和我一样,也是新转学过来的,老家在四川,长得高大,人也俊俏。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事故便发生了。
  放学时,大家都骑自行车,阿胜跟在那女生的后头,在一个陡坡突然松闸,把那女生撞翻在地,然后饿虎扑食似的压在那女生身上,趁机把嘴巴压在那女生的唇上。阿胜的哥们,都停了单车,一起鼓起掌来。
  这样的设计好像有些幼稚,也好像有些淘气,但往后的事,便非常的恶劣了。
  那女生告状,老师警告阿胜。但在那个混混横行的学校,那女生还是没有逃脱被骚扰的命运,不久被另一伙男生轮奸,她也干脆放开,每天晚上背着书包从外婆家出来,直接奔舞厅而去,成了县城小有名气的“小小交际花”。
  三年后,阿胜拒捕,用斧头追赶抓他的警察,被当场击毙。阿胜的铁哥们,我们班的另一个同学,拉了学校的另外一些校友,成立一个团伙,多年以后,成了县城最有影响力的黑老大之一,正职却是烟草专卖局的所谓监察员,职务就是专门查收全县店面摊贩卖的外省烟。我们县有一个土政策,凡是外省烟,没有跟烟草局签协议的,一律禁止售卖,至今如此。
  这样的学校,着实是一口污水泛滥的烂泥潭,人人自危,连老师也不例外。
  但就在这样的烂泥潭里,却依然会有纯洁的莲花,在烂泥的滋养下、在污水的反衬下,显得愈加脱俗、愈加美丽。
  我的对异性的欣赏的心灵,就在一个女孩的轻轻触抚下,悄然萌动。
  那是一次劳动课。上课的内容——打土,把山坡一侧的泥土打下,运到另一侧的洼地,学校准备建足球场。
  体力活根本不是我的强项,尤其是这样的重体力活。其它同学,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了,力气好的很,但我不行,只有十二岁。
  可老师并没有因我的年龄和个子给我照顾,而是和其他男生一样的劳动任务。很快,就受伤了,手指裂开,血冒出来。没有人把这当回事,都在忙着干自己的活儿。
  当我蹲下来独自伤心的时候,过来一位女孩,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受伤的手指给她看。她似乎心疼地“哦”了一下,赶紧拿起我的手指,低头弯腰,轻轻地吹了几口,掏出一条白色的手巾擦去我手上的泥土与血迹,然后,她的举动令我吃惊——她把我受伤的手指放在她的嘴里,轻轻地吮吸了两下,抬头微笑,问:“还疼不疼?”我害羞地摇了摇头。
  这是自我出生以来,感受到的最细腻的爱,女性的天然的母爱,而我的母亲,因为忙得很,自我懂事后,从来没有如此细心地呵护过我。女孩抬头的那一刻微笑,令当时生活在对校园恶劣环境的恐惧之下的我,感到世界仍然是如此的美好,即便是在二中这样黑暗的角落,也依然会有阳光存在。
  遗憾的是,不久就重新分班了,我一直不知道这女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后来的下落,但她的那一刻微笑,却永远地铭刻在我的心头。
  社会会有很多黑暗,人生会有许多挫折,祝福这位善良的女孩,大胆地往前走。

  楼主不愧是学过中文的才子 文笔不错 很真实 很乡土 蛮有意思


  深厚功底,可见一斑。

  强顶。再强顶。再三强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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