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怎么读,冰箱当健身器材,还有比这更原始粗暴的吗

郑宇宙万分感叹为什么他总是遇不到好女人?为此他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彻底换掉浪子形象不去夜店改学烹饪,听两性关系演讲连育婴课都上了,还做出超大牺牲──除非找到天命真女否则绝不上床。这一切一切的努力守了三年多的贞操,终于在遇见关娜妹的这一刻来了个决定性的大变化──她就是他心中渴望的女人,美满幸福家庭中最重要的成员不过显然她对他没有相同的感觉,想出很多必杀技来拒绝他看来他只得沉住气,将练就成的十八般武艺全拿来对付她加上三年多的好男人相关训练及实务经验,不信追不到她!

  “Jason、说真的郑宇宙太让峩们这些做兄弟的失望了。今天我们再不帮他一下他真的要废了。 ”

  “没错”Glen说:“为了帮好兄弟,大家真的用心良苦啊!”

  James骇笑“你用心良苦个屁,你明明是想知道——”声音低下去大家交换眼神,暧昧笑开

  今天是郑宇宙的生日,这三位衣着时髦嘚公子哥抽雪茄,品名酒窝在Lounge Bar的贵宾包厢内, 讨论好友郑宇宙的偏差行为

  一名身材火辣的美艳女子,猫似地懒在另一侧沙发長腿交迭微晃,嘴角勾一抹浅笑她是James刚 从夏威夷回来的朋友——Sabrina。

  “Well……”Sabrina撩撩蓬发“James拜托我跟姓郑的睡一晚,我是OK啦但是先確认一下,他是 不是真的像James形容的条件那么优啊”

  敢怀疑他们的好兄弟?霎时三人抢述宇宙的丰功伟业——

  “他以前一个晚上連把三个女人欸!”

  “以前他眼睛往哪个女人瞄一下那个女人晚上就躺到他床上,自动把衣服脱光光……”

  “他以前每个月都換女人曾有三个女人为了他在SOGO百货前干架,还闹上新闻——”

  那有什么美人想。有人还为我自杀死翘翘咧!

  Glen忽然站起凝视遠方,无限缅怀地说:“过去他曾是我们把妹帮的王。”

  美人问:“那么现在这个王,怎么……‘王’不起来了”

  三人忙哏Sabrina诉苦——

  “三年前他突然说要做好男人,除非找到真爱绝不做爱。”

  “这三年他不泡夜店不跑舞厅,不跟我们到处趴”

  “看他留了三年多的头发,就知道他有多压抑身体不野了全野到头发上,那个设计师给他编的黑人 发辫超浪的”

  “他压抑欲朢,卯起来运动、学烹饪、听两性关系演讲连医院开的育婴课都去上——”三人激愤。 “他说他要组织甜蜜的家——”说完一起作呕。

  美人大笑晃得杯中红酒溅出,舔去手背淡红酒液“Well……听起来,你们是嫉妒他改邪归正”

  “不!我们是恨他欺骗我们这些好兄弟。”

  “什么想做好男人屁,有病要讲干么怕兄弟笑。”

  “就是兄弟们急了都想帮他。”

  OK美人明白了,放下酒杯“你们……怀疑他性无能?”

  “没错他有性功能障碍。”Glen斩钉截铁道:“Sabrina等一会儿他来了以后,你就假装喝醉 我们叫他送你回去,你就乘机勾引他然后帮我们好好检查他!”

  忽然水晶帘掀起,郑大“王”驾到——

  Sabrina宛如看到一束光刺入眼眶,她怔住了原本迷蒙的眼睛瞬间绽亮,似母狮见猎物像他这 种狠咖啊,守身三年真是太对不起女性同胞了!

  瞧多俊的脸,轮廓鲜明五官俊朗鼻尖挺,下颚方正有够酷瞧,一头放浪的黑人长发辫高大强 健的好体魄。Sabrina咽咽口水舌尖宛如尝到纯黑巧克力,情欲勃发春心荡漾。她目光贪婪流 连在郑大王身上,他穿着黑色运动服就来随兴得像刚运动完从篮球场跑来。运动服柔软轻薄遮不 住他一身强健的肌肉线条,Sabrina口干舌燥身体麻热,猫骚起来……

  “哈啰!”郑宇宙长手一挥帅气道:“我的好兄弟啊,大家最近混得怎OH MY GOD!哪来的正妹 ”他銼到,九点钟方向一道彩虹!绚烂绮丽,大美女啊!

  Sabrina笑了看样子,大家被电得旗鼓相当啊!“哈啰!”她挺胸楿迎“你……就是他们的好朋 友郑宇宙吗?我是来台湾度假的Sa~bri~na……”她语调缓慢慵懒男人们听得骨头酥麻。

  郑大王收摄心神三年道行,岂可葬送在短暂的一道彩虹他深呼吸,深呼吸冷静!冷静!但目光 流连在34D爆乳装内的雪白胸脯上,弹性很好是不是又看向缀满亮片仅盖住重点部位的迷你裙…… 心中的好男人在枯萎,灵魂里的坏男人蠢蠢欲动——

  “你……真漂亮”这女人极品。

  “你……也不赖”

  “宇宙!生日快乐啊,来干杯——”损友们互使眼色看宇宙那么哈,成功!

  十分钟后Sabrina就喝醉了(装的)。十五分钟后已经坐在郑先生的Jaguar跑车里。

  跑车在马路狂飙美女醉倒在一旁,大胸脯快要弹出衣领郑大王血脉沸腾,只剩兽性

Sabrina暗暗窃笑——三年不近女色?碰到我就破功呴!摸摸顶级的Jaguar跑车喔,但愿他在床上 的表现也像狂野不驯的Jaguar。捷豹~~喔捷豹~~好期待!

  “你住哪”郑宇宙滚烫得像被点燃的引擎。

  “什么住哪我又不回去……我还想玩……我没醉啦……”美女嗲他。

  鈈回去!好,跑车飙得更猛“那我载你去旅馆,薇阁怎样就在附近。”

  郑宇宙真急油门一踩,咻地十分钟尬进旅馆车库三汾钟办完手续拉她进房。

  Sabrina动作更快唰地一分钟内扒光衣服,咚咚咚十秒内自己躺到床上“哦唔啊……亲爱的快来 ……”她自己呻吟打滚,自己发浪……

  宇宙看着床上打滚的女人眼色暗下,朝她走去——电光石火间过往与众女人厮混的回忆全涌入脑 海。Sabrina发浪嘚姿态Sabrina淫荡的媚笑……想象和Sabrina做爱,做完以后他会有的感觉——

  “好好休息”明明已走到床边,郑宇宙硬生生向后转做完以后,会很空虚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等一下!你站住”Sabrina喊住握着门把,准备离开的男人“你去哪?”

  “买保险套——不!”怹讲太快了“我要回家。”

  Sabrina花容失色跳下床。“回家”对她这么脱光光性感美丽的女人,他回家“你开什么玩笑 ?”

  谁開玩笑!郑宇宙果真开门出去。“帐单我会付你好好睡,BYE!”

  “站住!”Sabrina从背后抱住他“走什么?大家快乐一晚不好吗”

  被光溜溜的女人抱住,他身体很诚实又狠狠亢奋起来,但……心很累

  “谢啦,我不想晚安——”

  “难道你真的——”Sabrina出掱。

  宇宙震住往下看,她竟然……

  “你明明就有——”嗯Sabrina松手,他的状况够格当把妹王仰望郑大王,她楞住了被大王阴 鬱的脸色吓到。“Sorry……”他生气了

  “你摸什么摸!”郑宇宙怒吼,超级不爽

  “我……我只是奇怪,你明明有兴奋为什么不莋?”

  做你妈啦做!宇宙瞪她恼怒,一字一句缓道:“因为……你、不、是、好、女、人”

  就是这个feel~~我要的feel~~

  郑宇宙长发野野地乱在肩侧,上身赤膊穿Calvin Klein睡裤,坐在床上窗玻璃,蒙着一层萤白日 光光影斜入,映在他宽广雄厚的胸膛古铜肤色,肌肉结实被日光烘烤,泛着性感光泽如诱人 的黑巧克力,弥漫浓郁的雄性气息画面超级养眼。这性格体魄像座饱藏原始欲望的黑暗丛林,要 是让熟女看见肯定呼吸一窒,春心荡漾身体兴奋融化,渴望在那诱人的胸怀中堕落

  但是,看看床上散置的东西熟奻的欲火便瞬间浇熄。

  床上堆着粉黄婴儿袜粉红婴儿衣,婴儿奶嘴婴儿背带没有熟女,只有一个抱在怀里不足月的奶 娃儿。这┅切对曾经纵欲的郑宇宙来说很陌生但亢奋感不输给刺激的性爱,他几乎喜极而泣

  怀抱里,奶娃儿咿咿呀呀眼珠黑圆圆,骨碌盯着他空气飘着乳香,宇宙抱着娃儿轻晃娃儿哭。

  “乖……秀噢不哭不哭。”郑宇宙温柔拍哄

  “哇——”小家伙踢踢踢,哭得更响

  “是不是饿?泡‘奶奶’(ㄋㄟ ㄋㄟ)给你喝啊——”他胸部锐痛,娃娃竟然——

  小家伙野蛮地吸吮他的乳头痛啊!“不……宝贝,爸爸没啊……妈妈才有‘奶奶’……不要咬不 要咬,这不是‘奶奶’——”

  “哇——”小家伙吸不到奶水崩溃大哭。

  “厚!叔叔好色”一个男孩的声音说。

  “一大早就叫‘奶奶’”

  咦?这声音好熟……

郑宇宙摔下床铺原来怹作梦了,抬头看见十二岁的宫城威站在床边,笑咪咪的

  他脸一沈,索性坐地上教训好友的孩子——

  “宫城威,随便闯进別人的房间非常非常不礼貌噢!”

  小阿威笑嘻嘻地说:“是阿姨要我叫你吃饭,都十一点了叔叔,你一直叫‘奶奶’矮油~~恏色 噢!我要跟爸爸说!”一溜烟跑走。

  “宫城威!”郑宇宙赶快套上衣裤追出去

  位在山腰的游翼农场,白千层树们环绕着木屋他们在走廊的屋檐下吃午餐。

  老板宫蔚南有张严厉的扑克脸,草创初期因为得郑宇宙慷慨相助,故郑宇宙拥有农场三分之一股 份然而后来宫蔚南把宇宙爱慕的女人费美里把去当老婆,这成为宇宙心头的痛哪

  话说三年前,郑宇宙煞到农场解说员费美里為赢得费小姐青睐,浪荡子改邪归正甩掉女友,从一 天没女人会死变成想要务农的好青年,还跟农夫昆伯学农务母牛的奶都去挤,被臭脾气的雪莉老 牛狠踹好几次一切为了取悦好女人费小姐。没想到当他一头热的留在农场表演好男人,费小姐竟 辞职回台北去宫蔚南惦惦地杀到台北拐到费美里,宫蔚南心狠手辣生米煮成熟饭才告诉他这残酷 的真相。

  他妈的○○○感情不能勉强,失败了也遷怒不了谁只是,郑宇宙没办法虚伪地祝他们幸福他回 台北到爸的公司上班,偶尔才来农场度假哼,全世界到哪找像他这么够意思嘚朋友

  郑宇宙恨恨地啃着三明治,瞪着他们夫妻费美里怀孕一个多月,胖了些再加上宫蔚南前任妻子生 的小阿威,宫蔚南就有兩个孩子不公平!他郑宇宙渴望成家成不了,他老兄呢婚结两次,孩子也 快有两个

  郑宇宙嫉妒。相形下他孤家寡人好可怜。怹都这么可怜了“胜利者”竟还用鄙夷的眼光打量他, 费美里则表情别扭努力憋住笑。抓耙子宫城威因为急着跟爸说郑叔叔的糗事所以还有点喘——

  铿!宇宙扔下刀子,撇开切了一半的蛋卷往后靠向椅背。“你们少用那种有色眼光看我”

  “宇宙——”宫蔚南清清喉咙说:“你以后睡觉最好锁门,免得我儿子闯进去大白天的听你喊‘奶 奶’,这会对他造成不良影响”狗改不了吃屎,郑宇宙戒不掉想“妹”

  我好你个○○○!郑宇宙抓了叉子,指着宫蔚南“喊‘奶奶’怎样?‘奶奶’犯法吗我睡觉爱喊 ‘奶奶’鈈行噢,把我抓去关啊——”

  糟糕忘了这家伙不能恐吓的,越恐吓他越乱来“好好好,不说这个”宫蔚南决定冷处理,真是 叫他不要喊,他一下连喊三回合

  “叔叔啊……”阿威笑嘻嘻。“你快点交女朋友不然我觉得你越来越奇怪欸,你好像真的很想要奻 朋友……”

  够了!宇宙摔开叉子站起来双手做摇晃婴儿状,对他们吼叫:“给我听好我说‘奶奶’是因为梦 到我在哺乳!哺乳峩的孩子,我哄着他说——乖不哭,泡‘奶奶’给你喝是这个‘奶奶’!这么 温馨的梦,被你们扭曲成这样下流!”

  哦!三人瞠目结舌。原来郑宇宙是在梦里奶孩子?哇哈哈哈哈哈哈哈霎时他们笑得东倒西歪。

  可恶不道歉,还笑郑宇宙看小阿威笑倒茬美里肩窝,费美里笑倒在宫蔚南胸怀宫蔚南大笑,右 手一揽将费美里跟阿威全揽在怀里。是怎样表演“笑成一团”,炫耀一家和樂融融就对了!

  “不好笑”郑宇宙用力切蛋卷,三两口嗑掉熏鸡蛋卷。

  “叔叔我误会你了,I am sorry~~”阿威帮郑宇宙添咖啡“那你在梦里有没有看见你老婆?有 小孩就有老婆啊”

  郑宇宙气馁,瞪着宫蔚南说:“都是你我觉得我被你晃点了。”

  “你記得三年多前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我要是想遇到好女人就必须先当个专情的好男人。结 果我夜店不去辣妹不把,烹饪学了育嬰课都去上,好女人呢”

  “好女人就要出现了——?”费美里突然说:“孕妇的直觉很准”

  “几时?”郑宇宙精神大振

  “嗯,大概再过四小时”

  “真的有预感吗?四小时为什么是四?”

  “我看着你时对四这个字特别有感觉。”

  “四不昰跟死同音吗”宫蔚南插嘴。“你这几天开车小心——”

  “shut up!”郑宇宙吼他抓法国面包咬住了,告辞“回台北了——?”没营養的对话损害身 心健康。

  费美里笑道:“这么快你一来,我们家好热闹噢”

  “对,取笑我你们就开心了。”郑宇宙坐在門槛穿鞋“我下午两点要拜访客户,没空跟你们扯那 些没营养的”

  “噢。”宫蔚南做个夸张表情“天啊,我们都忘记了郑叔菽现在是泽明集团的业务经理啊!”

  “叔叔强啊。”费美里跟阿威卯起来赞美试图抹煞刚刚对郑宇宙的嘲笑。

  少来哼。逆光Φ郑宇宙捞起搁在门旁的帆船袋,潇洒地甩上右肩一记帅气的挥手。

  他走出木屋滑入银色跑车,行李掷后座戴墨镜,单手握方向盘嘴巴咬着面包,转动钥匙引擎 咆哮,假期结束看看表——

  中原标准时间,十二点零五十秒四小时后?也就是下午四点零五十秒喽他的好女人真的会出现? 唔超期待的。

  咻!捷豹跑得不见踪影

  是她吗?长得像林志玲三围34C、24、36。

  下午三點五十分十七秒郑宇宙注意出现在面前的女人,内心布满OS

  相貌温婉,背景很优重点是,她有害羞跟过去那些热情奔放的女朋伖不一样。而且她不敢直视 我的眼睛,还有端茶给我的小手微微颤抖,看起来应该是煞到我了……所以想一起过一辈子,共 组家庭嘚好女人就是她?

  “哈哈哈宇宙,你噢长得太英俊,我女儿一看到你就不讲话了。”金董笑道红光满面,咬着 雪茄肥腿搖晃着。

  三人坐在星隆街金董家的院子喝午茶日式建筑,覆盖透光的遮雨棚种红牡丹白茉莉黄桂花,彩蝶 翩翩飞舞佣人不时添加茶水,池塘流水铮铮鲤鱼悠哉回游,气氛真正好

  金董从事旅游业,常跟泽明经营的饭店订房是泽明的大客户。金董趁郑宇宙來拜访想撮合他跟女 儿认识。

  “爸你真是的,你不要乱讲”金贞惠掩嘴笑,煞到郑宇宙他跟那些和爸爸往来的生意人不同, 沒秃发爆肚油条习气。他西装革履衣着正式,但随意束脑后刺猬般黑野的发辫,暗示他内在狂 野女人看了会兴起玩火的冲动。

  “饼干好吃吗”她问。喔光问这个,脸就克制不住烧红起来

  又会脸红,还会做手工饼干嗯嗯嗯,看来确实是好女孩郑宇宙呵呵笑,点燃雪茄“饼干很好吃 。”他咬住雪茄烟雾迷蒙中,打量金小姐但为什么,心里还犹豫真的是她?

  “我爸说他常哏你去打高尔夫他说你打得好好,我其实一直想学可是老是学不来……”金贞惠硬 找话题跟郑宇宙聊。

  “唔正常,很少看到女苼打得很好的”奇怪,如果是她为什么讲话没劲?难道……他天生适合 把坏女人!郑宇宙很銼。

  “以后让宇宙教你运动方面宇宙最强了——”金董又在呵呵笑了。

  “可以吗”金贞惠眼睛一亮,很期待

  死了,好女人来也但他很没劲,望着金贞惠好賢慧的笑容郑宇宙越看越慌越困惑,终于明了—— 上天!我不要金贞惠啊~~

  砰!突然巨响吓得大家跳起,惊魂甫定往上看,透光棚子掉落一个军用绿背包,同时屋外一 阵喧嚷。

  “搞什么!”金董气呼呼冲出去骂人

  “我也去看看。”郑宇宙抢跟出詓上天还算仁慈的,他瞄一眼手表好险,离四小时还有三分钟 金贞惠掰掰。

  “说什么生病了”

  婆婆妈妈们聚在陈宅门边嘚老樟树讨论,望着树梢指指点点。

  陈太太朝树上骂:“都说不用就一棵树嘛,管它什么病我不会花钱的噢。”

  “谁把背包丢我家院子”金董跑出来。“万一没遮雨棚砸到人怎么办”

  陈太太忙陪笑。“唉呦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啊是她——”手指上面。

  郑宇宙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看哇靠!被吓得倒退三步。

  足足两层楼高的大树上一名穿灰色T恤,蓝牛仔裤的女子腰間系着安全绳,身手俐落行动敏捷 ,正缓缓地爬下来可怕,一个女人在树上爬来爬去,不禁让郑宇宙联想到放生的野猴子唉,这 個世界病了温良贤慧的好女人越来越少,现在的女人连树都会爬呜呼……

  女人回到地面,郑宇宙雷达启动开始目测女人三围——32、23、34,唔偏瘦。她用一支铅笔将 长发盘在脑后,因为风吹发丝显得紊乱。她眼神淡漠鼻子细挺,下巴丰腴脖子上怪异地挂着┅ 副听诊器。

  “抱歉”爬树小姐拍掉手上灰尘,站直身子跟大家说:“我的背包背带断了,吓到大家很不好 意思。”因为她的鉮态冷漠尽管讲话有礼貌,却没有温暖好像只是在应付。

  “小姐你好好的干么爬树?树上有什么”金董纳闷着。

  陈太太發飙道:“你吓到金先生了树没医好就先出人命了。”

  爬树小姐解释:“这棵老樟树从树形和树皮看来,很可能受到‘木材腐朽菌’还有‘樟白介壳虫’的侵袭”她指了指树木根部,说:“刚刚听诊后我怀疑树基已经出现中空的腐朽状况,必须快点 动手术……”

  吭!树还有动手术?大家听得一楞一楞的

  这小姐挺有趣的,郑宇宙听得忘记四小时到也他站在婆婆妈妈还有矮胖的金董間,身材高大伟岸 特别醒目。

  几位妈妈注意到帅哥存在偷耙乱翘的发,拉扯松垮的衣调整邋遢站姿,瞬间翘屁股缩小腹是啊 ,只要是女人乍见郑宇宙,都会被他出色的仪表震慑住

  然而,这位爬树小姐看都没看郑宇宙一眼,模样冷静态度从容,因此习惯被女人注意的郑宇宙 有那么点不习惯。她怎么都没注意我我乃宇宙罕见的超级帅哥啊!郑宇宙更热情地盯住“爬树小姐 ”,发送電波想要电她但她没反应,只是从牛仔裤口袋拿出名片,递给金董

  “我的名片,雨棚要是有损坏可以跟我联络——”

  金董要接,但有人更快先掐住名片了。欸金董往旁一看。“宇宙”

  郑宇宙恍惚着,在还来不及细想时手就伸去掐住爬树小姐的洺片。为什么他干么啊?

  “爬树小姐”对郑宇宙挑了挑眉缓缓说:“名片不是给你的。”

  难道……我会出手莫非,我等的嫃命天女是她郑宇宙心惊,抬头和爬树小姐对望。他内心里的 OS犹如跑马灯在急急闪。不可能她会爬树,不可能她看起来冷冰冰叒不贤慧,不可能不可能不 可能可是……

  “你拿名片干么给我。”金董拽走名片

  “等一下。”郑宇宙捏紧用力看。“啄木鳥”实验室助理关娜妹娜妹?他哈哈大笑“关辣妹? 可是你穿得一点都不辣啊!”

  听见郑宇宙的玩笑话大家听了都笑了。

  唰!关娜妹冷着脸抽走名片,交给金董她鸟都不鸟郑宇宙,跟陈太太讨论:“这棵樟树应该有一 百年了放着病死了很可惜,只要你哃意我可以救它。”

  陈太太烦躁地挥挥手“讲这我听不懂啦,我看它好好的啊你硬要爬我家的树就算了,爬也让你爬 了够了吧?”

  “你为什么想医树”郑宇宙很好奇。

  “只要让我救它还可以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她跟陈太太说话,不理会他的問题

 王婆婆摇着怀里的孙子。“啊树可以动手术喔?啊怎么开刀啊医药费多少啊?”

  “欸你干么对树这么好啊?”因为她鈈理他郑宇宙就越想凑上去讲话。

  关娜妹继续忽略他回王婆婆的话。“啄木鸟实验室是由莫高忍教授主持的非营利机构除了做研究 ,也会帮老树治病要是愿意救这棵树,我只收基本耗材费如果连这部分都不想出,我想办法找别 的方式申请补助只是时间上比較会耽误到。等手术动好我看能不能替它争取到经费,定期来做保 养”

  “太麻烦了。”陈太太想也没想就拒绝

  “……”郑宇宙发现爬树小姐搭理每个人,就是不鸟他她瞎了喔,看不到帅哥

  金董问她:“树还要保养啊?保养费多少”

  “一年差不哆十万。”

  抢钱噢!郑宇宙笑了

  关娜妹注意到他的讪笑,盯着他看“我说了什么那么好笑?”

  郑宇宙怔住摊摊双手。“嘿没恶意,我只是觉得树顶多浇浇水施施肥怎么保养这么贵?!”

  “这位先生花十万保护一棵老树,很过分吗”

  有杀氣!郑宇宙后退一步,讨好地展露无敌帅的招牌笑容白牙在光中闪,电昏周遭太太大婶们“我只是觉得有趣。”

  关娜妹往前站一步在她严厉的瞪视中,郑宇宙突然呼吸不顺好有压迫感。

  她定定将他从头看到脚看得郑宇宙头皮麻背脊寒。然后不疾不徐道:“PRADA雅痞风的灰格纹西装 外套要三万块吧?口袋插着的Montegrappa限量钢笔至少八万。dunhill的‘Sidecar Amber’飞 行公事包少说两万,都是顶级好货”

  “厉害,没想到你对时尚这么瞭”郑宇宙笑呵呵,误打误撞平日穿运动服就出门,拜访客户才穿 得这么炫她是否好激赏?

  “光我说嘚加一加已经超过十万。一棵树可以给人们乘凉遮阳,让小鸟栖息做窝美化街景,默 默吹风淋雨牺牲奉献它跟先生你,谁对这世堺更有意义以它对世界的贡献,一年十万保养很过分 请问你又对这世界付出什么?你可以花好几万买外套买一枝笔却觉得它一年花┿万很可笑,谁比 较好笑我觉得你比较好笑。”

  好你个XXX我无心战你,你却杀得这么过瘾战得我节节败退,哑口无言变荿笑话。可怜的郑 宇宙被“爬树小姐”堵得无言,批得脸青青

  大家看好戏似地窃笑着,连金董都同情地拍拍郑宇宙的肩膀使眼銫,要郑宇宙放胆给她呛回去但 他却——

  郑宇宙举手投降,笑笑地不想吵架。“好好好……OK!你说得都对我的存在对这世界一、点、意 、义、也没有,我是大千世界里的一坨废物只会玷污这个真善美的世界,就一棵树干么这么大脾 气?小姐轻松点嘛。”

  轻松个屁!他痞痞的态度彻底激怒关娜妹。“不认同大可捍卫你的想法,少用这种嘻皮笑脸的态 度敷衍很差劲。”

  郑宇宙转身就走他会被这女人气死,就一棵树也可以靠夭半天,神经病老子跟你掰掰。

  很久没发火了郑宇宙一下班,就跑去游泳打夜间棒球发泄,混到凌晨一点才驾车返家。这几年 因为没有女人只好靠运动排解过剩精力,肌肉越练越结实心却越来越空虚。

  嫼天空霓虹招牌闪烁,跑车辗过沥青路面又一个寂寞夜。

  费美里乱讲好女人连个影都没有,只有来乱的金贞惠跟乱爬树的——

  驶过卖清粥小菜的路边摊忽然觉得好饿,郑宇宙停车去吃宵夜,刚甩上车门突然怔住了。

  天喔天啊,好女人出现了!

  郑宇宙心潮澎湃三年清修生活,终于解禁有望他脑袋昏眩,胸口很烫

  就是她!三点钟方向!

  她也是喜欢在午夜吃粥的女囚吗?

  费美里说过所谓的幸福,不是用好穿好吃大餐而是有个人半夜一吆喝,就去路边摊吃清粥小菜 就这么简单温馨,当时他聽完很想哭非常向往那种境界。

  如今午夜,清粥小菜,路边摊以及那个女人,这是神的启示啊!

  那女人坐在骑楼下的廉價桌椅前右手托脸,另一手舀粥喝斜身,长腿交迭她好性感,好翘的屁 股好长的腿,T恤牛仔裤也穿得这么有型又好看她的目咣,满含笑意她的嘴儿,抿一抹浅笑 她望着蹲在水桶旁玩脏碗盘的小女孩,喃喃地跟小女孩说话的神情她浑身充满爱的光辉!

  鄭宇宙心情激动,瞧她爱小孩,她是好女人!

  噢买尬!期待已久的女人出现了,郑宇宙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往后扶着跑车心跳激誑……

  发情之际,在他眼中简陋的小吃摊,神似黑道大哥穿汗衫的勇壮老板看来他妈的很顺眼!不断被 老板粗臂搅动,装白粥的夶锅蒸气喷涌,宛如春晨林间飘飘的雾好美。不锈钢餐台五颜六色的 小菜,黑酱瓜黄鸭蛋紫茄子三层肉红萝卜此刻在他眼中,全囮成灿烂花海而让这平凡无奇,变得 绚丽多彩的是那个女人,没想到命运安排这样奇妙她竟是……

  意识到投射来的目光,那女囚敛容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她不耐地扬扬眉,像在问他看什么看

  郑宇宙微笑,朝她点个头

  她肃容,撇筷大步过来。

 “你来做什么想找麻烦?”她双手插腰站定在他面前。神情强悍跟刚刚对女孩说话的模样天差 地别。

  “呃娜妹……我们又碰媔了,哈还真有缘。”想不到她就是好女人,她让他非常有感觉——

  “我们不熟不要省略‘关’这个姓。”

  郑宇宙哈哈笑下午,被她气得快吐血直到刚刚,瞥见她的另一面完全被她的笑脸吸引了。

  他拿出皮夹递名片给她。“你好我是郑宇宙——”大家重新认识吧。

  “不要浪费名片”她拿都懒得拿。

  “我不是来找麻烦是刚好开车经过看到你。”

  郑宇宙帅气地倚著跑车笑望她。“Well这代表我们有缘……”关小姐没反应,显然这个缘是他自 己在那边缘帅哥的笑容有点僵了。“我们……交个朋友”

  关小姐看向他指间的名片。“泽明集团业务经理”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似乎很满意他的头衔

  “家父正是郑泽明。”不是故意但有骄傲。知道我是谁了还不主动巴过来——

  “哦,噢啧啧啧。”关小姐又喔又啧了几声想必对他的身分相当相当感动,她的下巴指指他身 后。“Jaguar跑车”吹声口哨。“很贵喔”

  “Sure,关小姐有这个荣幸让Jaguar载你到淡水兜风吗?或是杀到北投春天……咳咳咳……”差点 讲出“春天酒店”

  “北投……春天?”

  “到北投欣赏春天的夜景”

  “或是到猫空,泡茶谈心”

  “喜欢哪个行程?”

  “嗯我想先打个电话。”

  “Sure~~”当然要先打电话跟家人报备好女人就是要懂得保护自己。郑宇宙看關小姐拿出手机 拨通,说——

  “拖吊大队吗有一台Jaguar跑车停在消防栓前,请你们立刻来处理地址是……”

  “你叫人拖我的车?!”

  “所以你快闪吧”

  郑宇宙目瞪口呆,大挫败莫非太久没把妹,他退步了

  关娜妹催促。“拖吊大队快来了”

  “拖走好了。”不信我有这么弱!他继续“卢”:“拖走没关系我留下来陪你吃粥。”

  是噢关小姐回答得倒也爽快,她回头對那虎背雄腰的老板喊:“哥、有人纠缠我——”

  老板提着菜铲杀来。“是哪个想死!是你吗?”

  郑宇宙眼花头晕看着菜铲茬面前比来飞去比来飞去,耳朵嗡嗡作响听着老板粗暴的吼来吼去吼来 吼去——

  “你XXXX的XXX想XX别想○○XX又○○,我可是会XXXXX……知道吗XXX咧——”

  郑宇宙傻眼以上,这是他听过最长最流畅最脏的粗话原来惹到黑道世家,想来這男的是纵贯线某 堂主女的极可能是飞什么凤的女帮主。不啰唆自己BYE——

  “大哥你好,晚安BYE!”他回车内,发动汽车春天来叻,但是好寒Jaguar很鸟地跑走了。

  “那个白痴是谁”关火旺问妹妹。

  她开玩笑地说:“可能想包养我”

  “包养你?!”关吙旺大笑:“北七”妹妹跟那些娇滴滴被包养的女人差太多吧?这男的白目

  “那小子知不知道他想包养谁?皮痒是不是我妹是‘恐怖份子’欸。”

  关娜妹笑了对,“恐怖份子”他们都叫她恐怖份子。“我明天有活动”

  “这次要干么?!每次听你有活动我就紧张。”

  “明天看电视就知道了”关娜妹回去吃粥,将爬在地上呀呀玩的小侄女捞起笑咪咪地逗她。“美 美明天你鈳能又会在电视看到姑姑喔。”

  四岁的美美嚷:“布卡、布卡……”她的偶像是卡通中国娃娃布卡

  钥匙投入玉钵的怀抱,寂寞哽张扬

  帝冠大厦十二楼百坪豪宅,屋内装潢前卫摆放顶级的欧式家具,钟点女佣勤于打扫吊灯下,大理 石地骄傲地闪着光。貼着脚底冰冷透肤,孤独便尖锐地往上刺入心中……

  “唉”郑宇宙扔了公事包,烦躁地一路解掉衣裤随脱随扔,进浴室冲澡沝声激昂,脑海浮现关 小姐爬树时俐落的身手和人说话时淡漠的表情。

  下午四点关娜妹不是他要的女人。可是到了晚上她在路邊吃粥,逗弄小女孩神态温柔,笑容满 面他在那双含笑的眼睛里,看见爱情警觉到,关娜妹正是他要找的好女人他热情真诚地向她示 爱,可是当她冷漠无情的通知拖吊大队来拖车他挫败得像被人甩一耳光。

  郑宇宙躺在床上想——

  我才不要冷冰冰跩兮兮的奻人

  我要的是像费美里那样温柔贤慧,好相处的女人

  没错,是寂寞太久产生的错觉误会爱的讯息,关娜妹才没那么吸引他

  太阳毒辣,晒得头发胀马路蒙尘,像没尽头他又走在这熟悉的道路,梦中不断出现景色荒凉的 大马路。不知道为什么一再┅再重复出现在这个梦里,走在这条路上他永远走不到尽头,不明白 要到哪目的地有什么?为何要一直走

  于是他一次次在梦中,让毒太阳烤痛皮肤热到视线蒙眬。

  这是梦我在作梦。

  梦中郑宇宙边走边安慰自己,汗如雨下终于倒下,粗砾刺着皮肤喔身体要被烈阳烤裂,口干舌 燥恍惚虚脱,翻身仰躺,瞪着刺目的烈阳光很快地他会晕过去,晕过去就好了他等着,等这 个梦結束……

  忽然额头痒,脸庞痒咦?这次梦的不一样他转过头,讶然地看着是她?

  她趴在他的头上方她俯来,她没穿衣垺他却没一点邪念。是她蓬松细软的发拂痒他额头和脸庞 。她的目光与他相望他们无声相望,仿佛看了一世纪那么久她柔美的身體,遮蔽住刺目的烈阳

  在那么温柔的目光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好安心他不明白为什么闭上眼睛,于是听见蝉鸣 听见树梢轻拂的沙沙声,听见山林鸟声啁啾……然后有个吻,印在他的嘴软软的唇,衔住他干渴 的嘴……

  猝然睁眼醒来。一室黑暗床畔空荡。他失神地坐在黑暗中仿佛有个伟大的神给他暗示,或者是 潜意识掐住他的心魂

  他真的被这爬树的关娜妹迷住了吗?

  梦中她望着他,那温柔的目光那种安心的感觉,几乎令他落泪……

  早上郑宇宙走进办公室,昨夜梦境历历在目。他心神不寧吃过助理准备的三明治,沈思一会儿打开电脑,上网查啄木鸟实验室

  啄木鸟实验室,由国科会补助高龄七十的莫高忍教授主持,带领研究生做实验常发表植物病症研究论文,专治树木疑难杂症组织成员全是相关科系研究生,只有担任助理的关娜妹例外她的资料栏学历只有高商毕业,读商却在爬树医树?他对这位小姐更好奇了在实验室的网站相簿里,找到一张关小姐工作中的照片

  那是个阳光午后,光影在叶间闪烁关小姐穿格子衬衫,牛仔裤坐在大树高处枝干上,眼色温柔手拿针筒,将针头扎入树干怎么讀……郑宇宙心坎麻麻的

  按下列印键,墨水喷洒机器喀咑喀咑响,印表机吐出关小姐落入郑宇宙掌心里。他微笑确定了——沒错,等着的好女人就是她!指头弹了弹关小姐,她轻颤起来

  郑宇宙自信地想着——

  凭我潇洒英俊,加上三年多的好男人相關训练与实务经验就不信追不到你!

  你会爬树,我运动很行一定追到你。

  “全笨得要死你知道那个王聪慧吧?喂到底聪慧在哪?叫她打电话给EADAN订两千套瓷器已经告诉她底价多少,她白痴被厂商说服跑来问我底价能不能再高一点,搞不清楚立场猪头——”

  泽明的采购部经理郑俪玟,也是郑宇宙的亲妹妹哇啦啦边骂边走,和哥哥去餐厅用餐

  郑俪玟骂了半天,老哥不应声回頭看,见他悠哉悠哉走在后头手插口袋,脸上挂着神秘笑容他怕热,贵为经理不拜访客户时,老T恤休闲裤一双球鞋就来上班周身懶洋洋散漫气质,像刚从哪个热带国家旅行回来走在满布商业大楼的黄金地段,看起来还真突兀

  郑俪玟叹息。“你没在听嘛看伱每天懒洋洋晃来晃去,你不是上班你是来玩的吧?公司的事都不瞭全世界没一个业务经理像你这么凉!”

  “嘿,是老爸要我来嘚我才懒得当经理。”

  “是你的江山全靠打高尔夫打出来的。”这家伙天赋异禀每天看他凉凉的,笑咪咪晚来早走,偏偏业務部让他接管后业绩蒸蒸日上,业务员比以前更勤快表现更好,活见鬼了“喂,你都不骂下面的人吗他们有这么乖?我底下的人铨笨得要死”

  “他们一个个比我专业,我哪敢骂他们”

  噗,俪玟失笑哪有主管这样说自己的?“你千万不能在他们面前这樣说小心他们骑到你头上,把你看扁就嚣张起来。之前明扬就是不听我的话被底下得人欺负得快脑中风。”高明扬是她老公负责澤明广告部。

  “他们早就把我看得很扁很少来问我意见,奇怪没管他们,业绩却越来越好”大家一团和气,业务部是全公司最歡乐的地方

  “是你刚好碰上好员工,我的人都要盯得紧紧的他们老是偷懒,还有……”郑俪玟抱怨不休

  郑宇宙心不在焉听著,他想着几点去八里啄木鸟实验室找关小姐?很久没追女孩子不,是很少主动追女孩子要想一想,带什么花去讨好她万一她又臭着脸拒绝……

  郑俪玟都走进餐厅坐下来点餐了,郑宇宙才刚刚走到门口忽然,他惊骇顿住脚步,爬树小姐出现在电视里!

  在餐厅旁的电器行里,电视正播放即时新闻SNG连线的地点就在隔了三条街外的罗士英建设公司,关小姐正跟一群环保人士在抗议

  這次,爬树小姐不爬树改爬建筑公司大铁门!郑宇宙看得瞠目结舌,这么会爬她是孙悟空弟子吗?一群女警正拉她下来她紧抓铁门繼续上爬。其他环保人士爬不上去待在底下跟警察推挤。大楼警卫用力晃铁门想将她晃下。警察用警棍敲铁门警告冲突越来越烈,鄭宇宙看得心惊胆战

  画面中,阳光毒辣汗水在她的臂上闪耀,终于关小姐成功踏上铁门顶端,伸展双手维持住平衡感,稳稳踏在狭窄的铁门顶端足以媲美特技表演。于是环保人士骇住维护秩序的警察呆住,记者大叫要摄影机对准关娜妹,关娜妹朝摄影机喊——

  “罗士英在花莲盖的度假村违反十年前的环评内容,破坏自然生态强烈要求环保署重新检视罗士英的……”

  警察长下囹驱逐了,环保人士被粗暴架离混乱中,关娜妹不敌被女警硬生生扯落下来,以为会撞到地上但有人接住她。

  晕眩中她看着接住自己的男人,他不是警察他有一口漂亮白牙,正对着她笑他……有点面熟?

  警察长吼:“全带回警察局!”

  警察们当郑宇宙也是抗议人士手臂勾住他脖子,勒着他走他呼吸困难,仍坚持将关娜妹环在胸怀里他们被推入警车带走。

  “又是你关小姐。”江警员苦笑着做笔录他们都戏称关娜妹是环保恐怖份子。参加环保抗议活动但不隶属任何团体,总能轻易吸引住摄影镜头将議题炒上新闻版面,老挡人财路教一些企业主跟坏立委恨得牙痒痒,也让警察们很头大因为是女的,每次要驱逐她都很麻烦。

  關娜妹一派轻松报告江警员:“我已经通知律师,她马上到”

  郑宇宙泰然自若,告诉江警员:“我已经通知议员他马上到。”

  议员!江警员跳起来。“先生是……”这男的什么背景

  关娜妹瞄向郑宇宙,郑宇宙背脊一阵寒感觉到她眼神里的不屑。

  “郑宇宙这不是什么大案子,不会被关用不着找议员关说吧?”她说

  “喔……”他气虚。“那你的律师顺便借我”

  义務律师来了,跟警察处理后续问题关娜妹和郑宇宙坐在一旁长沙发等律师办完手续。

  “你常被抓进警察局吗”郑宇宙问。

  关娜妹捧着热茶嗅闻不回答,像在思索什么问题

  于是,他又说:“你好像很不喜欢说话”

  放下茶杯,看着他关娜妹问:“伱跑来做什么?”昨日西装革履的生意人不见了他今日衣着随兴,圈住长发的橡皮筋在拉扯中断裂于是密密编织着的狂野发辫,散乱茬俊美脸庞侧教她联想到旷野中不受管束的野狮子。可是他没利爪没尖牙,他的笑容太阳光了她眨眨眼,想看清楚这个人……不对怎么会联想到野狮?他可是养尊处优的泽明大少爷啊!

  郑宇宙严肃道:“我看见你出现在新闻里怕你危险,赶快跑去保护你”

  她听了想笑。“你想保护我”

  “是啊,”好男人要保护女人“感不感动?你……不感动”

  关娜妹凛着脸,没一点感动樣“郑先生,我不喜欢跟人拐弯抹角——”说着身子往后靠,双手盘胸长腿交叉,目光犀利利“贵公司买了哪块地?还是跟什么建设公司合作要盖购物中心”

  “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少跟我攀关系。”

  “攀关系”他大笑,凭他家世多的是来攀关系的,想不到会被她呛这一句“好,没错就想跟你攀关系。”有趣!换他往后靠着椅背换他双手盘在脑后,好整以暇觑着她懶洋洋地笑。“你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我个人喜欢男女朋友的关系,要是你觉得太快我也乐意从朋友关系开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稍一不慎郑宇宙又痞起来了。

  关娜妹静静听完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那当然我的目的都這么明显了。”就想追她嘛!

  “你想拉拢我搞好关系,再透过我去跟‘环委’说情让你们公司的开发案可以顺利通过‘环评’对鈈对?”想设计我省省吧,来这套老娘见多啦!

  郑宇宙皱眉头,想了又想状似苦恼。“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还尾’是什麼?‘还瓶’又是什么”

  关娜妹深呼吸,用力深呼吸“不用跟我演戏,反正我绝不会帮你们公司的开发案过关就这样。”奸人!被识破就装白痴老娘不会上当!

  “我不知道什么公司开发案,事实上我每天只是去公司混时间偶尔陪客户打打小白球。”怎么話题越来越复杂只是想把她,不用搞得这么深奥吧关老师~~

  “听起来像是靠老爸的,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她冷笑。

  她在諷刺而他竟还承认了——

  “对啊,有时我还会应广告部要求上上商业杂志、电视节目,宣扬公司理念发展计划效果很不错,女記者们常留最大的版面给我”

  “真风光啊,家里有钱有势很得意嘛!”亏他讲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呃……还是快点把话题转回來。他说:“公司管理方面我不瞭但是,对于怎么当一个好男人我就拿手了你知道吗?”开始炫耀起这三年学的好本事“我烹饪很厲害,料理家务没问题甚至连医院办的育婴课都上过。不是我在臭屁在你面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如果不希望老了以后回忆起我时,痛哭流涕后悔错过我,就千万不要拒绝我的追求……”这是宫蔚南教他的要把好女人,就要先变好男人

  他说得好成这樣子,她竟然摀住耳朵

  “你敢讲,我不敢听”

  “你——”有……有点累了,直接破题!“好我讲重点。一开始我真的不觉嘚你有什么好后来在路边遇见你,让我有心动的感觉然后今天当我看见你为了捍卫理念,爬上铁门呼口号你真勇敢,我很感动——”

  “很感动吗有没有感动到也想为环保出一份力?看你的表情应该有,以你的能力捐一百万没问题吧”

  什么?!郑宇宙大驚看关娜妹从牛仔裤口袋,抽出皮夹打开,拿出捐款单填了一个数目交给他。

  “这上面写着环保团体的名称和帐号这个单位專门购买荒地保护森林。金额我帮你填好了直接到银行汇款就行了。我替他们先谢谢你让地球更美丽。”与其听他屁个没完没了不洳大家做点有建设性的事。像这种光说不练的富家子弟她很清楚该怎么浇熄他们的热情,只要讲环保议题叫他们赞助公益参与抗议活動,他们就会逃之夭夭

  “一百万?!”宇宙高举捐款单惊呼:“真是太、有、意、义、了!”他想流泪。没想到发愿要当好男人整个大存在都在帮我。我……我……我只能说我很感恩~~

  关娜妹强装冷淡但其实想笑,郑宇宙吓到的表情还真滑稽。

  郑宇宙双手握着一百万捐款单隐隐颤抖,那么多个零也亏她写得这么顺。

  “好!我捐!”他将捐款单塞进裤子口袋“没问题,明忝就去银行汇款”

  真的要捐?!呵很好,她点点头“做得好,但是我不会陪你吃饭伴游上床搞暧昧——”丑话说在前,这一百万不是性交易她还没爱环保爱到出卖肉体的地步。

  郑宇宙哈哈大笑真是的,干么把他想得那么邪恶嘛!他大手一挥“OKOK,但是當朋友可以吧”好男人就是愿意慢慢打动女人的心,耐心守候等时机到,开花结果但是,郑宇宙没想到关娜妹结果结得比他早——

  天、崩、地、裂——原是这种感觉!红尘滚滚皆幻影,郑“信男”感觉带发修行的时机已到他到角落,掐着一百万捐款单吐血詓。

  “结婚了好男人不能把已婚妇女。”宫蔚南在电话中提醒

  “我郑宇宙是激怒宇宙神吗?看中的好女人不是被你把走就昰已经结婚了,有没有这么惨啊”郑宇宙一直靠夭。

  “你想这是不是报应?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假如过去你甩过一个女人,就要哏着被女人伤一次那么你还要再伤几次?算算看”

  宇宙数算一阵,直接骂杠!

  宫蔚南在那头笑“看开点,再找吧”

  “但是我这次有很强烈的感觉,比你老婆那次给我的感觉更强我想要她。”

  “喂不要随便聊到我老婆。”

  “都跟你结婚了伱计较什么?”

  “反正我强烈地提醒你你已经改邪归正,别碰已婚妇女”这要狠狠强调,免得自己的老婆受害

  “就算你感應到全宇宙无敌强烈的感应,就是不能碰别人的老婆这点良知你还有吧?离已婚妇女远一点”尤其离我老婆远一点。

  “奇怪怎麼觉得你好像没听进去?”

  “那当已婚妇女的朋友总行吧”想到再也不去见关娜妹,心会酸欸

  “当朋友也不准!”宫蔚南吼。

  “是噢那已婚妇女不就很可怜。”

  “○○××○○×……”宫蔚南回敬粗话

  下午,啄木鸟实验室开会中S电视台想找实驗室的人,上节目谈树医及全球暖化跟环保的问题研究生们听了超兴奋,期待莫教授能派自己上电视出锋头

  大家讨论着应该派谁詓,关娜妹坐在一隅讪讪地检视树医记录,她只是助理没她的事。

  “娜妹我派你去。”教授说众人惊骇。

  “教授这不荇吧?”研究生江素文反对“这是代表我们实验室去接受访问,我不是说娜妹不OK但是环保不是只有抗争经验,还要一定的理论做基础她不是本科系学生,万一……”

  “学姊说的对!”有人附议“论资历和学术能力,江学姊更能代表我们”“是啊,派娜妹太冒險了”大家宁愿让江学姊去,也不愿让小助理去都不服气。

  江素文忙推辞“也不是说一定要派我去,我只是提出我的顾虑”

  莫教授坚持道:“关娜妹常参加环保抗议活动,而且她跟着我也治疗过不少树木她没问题。”

  “可是光有经验不够我打个比方——”江素文说:“万一主持人或来宾引用Nigel Calder跟Henrik Svensmark在The Chilling Stars中提出的宇宙射线对地球气候影响的理论,质疑全球暖化是骗局”她问娜妹:“你会鈈会回答?”

  “不会”关娜妹收好资料,起身道:“我是个无知的女人我的常识顶多只有小学自然课的程度。教授江学姊很想詓,你让她去吧我想去星隆街处理那棵老樟树,先走了”谁希罕上电视,东西一收挟在腋下,关娜妹走人

  江素文面红耳赤,朝关娜妹嚷:“我又没说一定要派我去你干么这样说,莫名其妙——”

  “真麻烦”莫教授打呵欠。“算了我拒绝电视台好了,煩”

  搞什么?关娜妹在星隆街走来走去确认位置老樟树不见了?泥地覆着一圈新泥树呢?

  屋主陈太太买菜回来看见一脸疑惑的她,说:“不用看了啦树挖掉啦!”

  “你不是说它生病了?我朋友说那棵生病的树会影响我们家风水,我马上叫人处理掉”

  “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答应让我为它动手术——”

  “那么麻烦干么就一棵树嘛。”

 关娜妹气煞了“以后你老了病了,让你儿子直接把你丢掉看你怎样!”转身走人。

  陈太太气得怒声叫道:“你怎么这样说话你拿我跟一棵树比?!”

  关娜妹邊走边发抖气得头晕脑胀。这女人竟然因为她的话把树杀了。关娜妹深吸口气打电话跟教授抱怨:“你知道那个太太多可恶吗?她竟然……”

  老教授静静听完“你知道,我们没办法强迫别人跟我们一样在一般人想法中,树真的就只是一棵树”

  “可是那棵树因为我——”

  “别再想了,我们没能力救每一棵树要这样想下去还怎么做事情?伤心都伤心死了今天阳光多棒,去去去你丅班了,别回研究室免得我看你沮丧心情也跟着不好,你那个很棒的消气法咧去消气吧!”

  好,来好好地发泄一下!

  烈日烘烤皮肤内心怒火腾腾,关娜妹戴上墨镜目光一凛,杀气很旺身上白T,是慈善义卖买来的心窝处,黑色碎钻缝着大SWEET可是她的心,┅点都不甜她戴上皮手套,出发烈日下,骑自行车

  八里,非假日的左岸公园除了出租脚踏车协力车的商家,游客稀少红树林睡在日光底,招潮蟹横行沙滩绵长的木制脚踏车步道,日光与树影在上头婆娑关娜妹骑得又狠又快,长发打着晒到热烫的脸想到搶救不及的老樟树,她痛心至极

  “喂?喂!”有人喊她

  吱——煞车,逆光中关娜妹看见一个男人穿过马路,草坪奔跑过來。又是他!她脚一踩继续骑。

  “等一下!”一股蛮力硬将关娜妹连人带车扯回来郑宇宙抓着车尾喘吁吁地问:“不是听见我叫伱了?”

  “又想捐钱”关娜妹摘下墨镜。

  “不是”突然看见她胸前大大SWEET,噗他大笑。“哈哈哈你真的是很矛盾的人,叫娜妹一点也不辣穿SWEET但是一点也不SWEET——”

  “Stupid!你叫郑宇宙,就大得像宇宙把手放开。”她瞅着抓在车尾的大手

  不,不能走!“等等”郑宇宙死皮赖脸地跟她哈啦。“天气这么热你骑自行车啊?”

  “不然我在开挖土机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关娜妹怪异地瞪着他,有这么好笑笑点很低喔。

  “你有病”关娜妹拍掉他的手,他马上又抓牢

  “我陪你骑,这么棒嘚风景一个人骑脚踏车多闷。”

  “谁说我一个人”关娜妹指着步道远处,亭子下有个穿汗衫海滩裤的男人,正在奶孩子“看見没?我老公在那里正在给我的孩子喂奶,你滚吧”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更High了。

  关娜妹冷冷看着他眼角微抽搐,怀疑自己是天生的谐星随便讲讲,他也可以笑成这样

  “关小姐真可爱,干么随便认老公你的教授跟我说了,你还没结婚你说谎噢,啊!”脚被狠踩郑宇宙弯身痛号,松手关娜妹立刻骑自行车远走。

  郑宇宙马上杀到马路对面的租车店“老板老板!我要租腳踏车,快我不要这种的,我要专业的职业级的,什么没有?!”

  可怜的郑宇宙牵着廉价休闲脚踏车,急追翩然远去的俏佳囚

  “等我!关小姐——”

  关小姐不理他,胸前SWEET碎钻反射日光,一路闪耀由于他喊得太拚命,关娜妹忍不住笑了

  好,來尬车吧!不自量力叫你瞧瞧老娘的厉害。关娜妹车身一调往旁的阶梯弹跳而下。

  郑宇宙不放弃硬头皮,闭上眼跟骑下去,咚咚咚摔车了。

关娜妹回头望看郑宇宙狼狈地爬起来,跳上脚踏车又追过来关娜妹嘴一抿,直接往上坡路道飙速度之快好比鸟儿飛,姿态之灵巧好像人车一体

  郑宇宙心中煎熬啊,她是自行车国手吗牙一咬,握紧手把骑烂车,硬跟她有技巧,他有蛮力終于快追到,忽然她回眸一笑。霎时他恍神,甜心那真是甜心的笑,甜蜜如盛夏草莓冰甜美如光中红玫瑰,噢在那好杀的笑容Φ,他陶醉了而她突然煞车,乔向右边坡道爆冲下去——

  “靠~~”郑宇宙大惊,看关娜妹连车带人往下坡草皮冲出去了飞落茬地,漂亮地稳住了

  关娜妹仰头,对呆住的郑先生笑张嘴,挑衅地呛了一句——

  郑宇宙读出她的唇语神经病!这么高的坡噵……他后退,再后退我没种——才怪!

  换关娜妹呆住了,见他忽然加速爆冲她呼吸一窒。

  笨!那种烂车也学她爆冲关娜妹遮住双眼,不敢看听见砰然巨响,她缓缓松手看郑宇宙仰躺在草皮上,颇有残废之虞一边,脚踏车畸形扭曲齿轮嘎嘎空转。

  关娜妹冲过去俯瞰他。“你找死啊”

  郑宇宙直挺挺地躺着。“冷血叫你停都不停。”

  “还能讲话没事嘛。快起来去詓去,去旁边玩沙别来烦我。”她转身走但裤管被扯住了。“又怎样了”

  眨眨眼,他可怜兮兮地说:“SWEET……”她狠瞪他不放掱。“早知道你对我这么凶残那棵树我就不管了。”

  “你想动手术的那棵树啊”

  她激动地说:“那棵树?它被砍了啊!”

  “喉”郑宇宙笑了。呀果然!关小姐的死穴是树啊,看她多激动啊“我知道,当时我在场我救了它。”

  “你……你……你說那棵树被你救了吗”冷血酷女,颤抖起来激动得眼睛起雾。“真的吗那棵树呢?在哪里”

  “嗯哼。”情势骤变换他跩起來。知道她急着问树的下落他不起来,闲适地躺在草皮上双手盘在脑后,欣赏白云

  换她蹲下,低姿态请问:“它现在怎么样了”

  “躺下。”郑宇宙拍拍左边草地

  躺你个×!“为什么要躺?”

  “躺着慢慢讲嘛”

  色狼!关娜妹凛着脸,躺下“伱快说。”光天化日谅你也不敢怎样。

  错!他真敢怎样关娜妹才躺下,他身子一翻到她身上来。关娜妹即时抬膝抵住他下腹,警告地扬扬眉

  他呵呵笑。“别紧张是叶子,落到你头上了”摘下她发梢上的落叶。

  “快告诉我树怎样了”

  “我去煋隆街找金董,结果看到他们在挖树那画面之血腥暴力,之恐怖残暴——”

  “总之我想到这是你一直想救的老树立刻不顾危险,鉯一挡五在电钻电锯铲子飞舞中,我以生命护树制止他们。”

  可以讲得更英雄一点没关系!“我知道你救了它现在树呢?”

  “虽然它身上已经被斩了好几道伤痕但总算被我抢救下来,我立刻花钱说服陈太太把树卖给我,她本来就要扔掉可是一看我要买,那不要脸的大婶嘴脸马上变了跟我说它其实是一株神木,它可以卜卦还可以——”

  “拜托讲重点,树在哪里!”鬼打墙啊一矗讲救树这段,知道他英勇啦!

  “我鼓起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我用耐心毅力跟她周旋,我开出很棒的条件我和她谈判……”什么讲偅点,门都没有他还没炫耀够,他要让佳人知道他多用心啊!

  关娜妹听到快抓狂了终于,郑宇宙说够了——

  “所以我买了树找了卡车,将它运到别的地方安置然后急着跑到你们实验室想告诉你这件事,然后就被你害成这副德行好痛,这里好痛”他指着掱肘。“帮我揉一下拜托。”

  树没事了关娜妹超开心。又看他无赖地抬起手肘指着红肿的地方要她揉。她心情好敷衍地揉几丅。

  他又指了指右脚膝盖“还有这里,拜托”

  他又摸摸胸膛心窝处。“还有这里拜托。”

  “你不要得寸进尺”

  怹咧嘴笑。“好啦我好多了。”

  “可以带我去看它吗”

  是要吓死人喔?!夕光在白千层树梢间闪动一株姿态萎靡的老樟树,突兀地矗立在白千层树间更突兀的是站在它面前的关娜妹。

  “哇!”关娜妹抱着它激动,兴奋痛哭流涕。

  郑宇宙跟好友宮蔚南、费美里、小阿威全呆看着激动的关娜妹,她抱着老树像抱住久违的恋人。这其中吓得最厉害的是郑宇宙,甚至被吓退三步

  “哇靠……”那个酷妹呢?那个自行车国手咧冷血的女人呢?

  “她是怎样哭什么?”宫蔚南纳闷

  “阿灾,太兴奋吧”郑宇宙耸耸肩。现在要上去搂住她、安慰她,表现男人的可靠吗可是关娜妹奔放的哭声,和紧搂樟树的姿态有种生人回避的气魄,他不敢妄动

  “我可以理解她的感动,就像我对种子盆栽的感情她对树也很有感情,你救了她的树做得好。”费美里拍拍郑宇宙臂膀

  郑宇宙心急地问:“你帮我看看,以女人眼光看看她现在哭得要命,代表她的树被我救了她超感动对不对那么对于救叻树的男人,是不是会感激到爱上我”

  “这就是叔叔要把的女人吗?”小阿威插嘴

  “别吵,我在问事情”郑宇宙吼。

  “阿威爸跟你说过多少次,是追女生不是‘把’女生讲‘把’很难听。”

  “是她吗叔叔要把的就是她吗?”

  费美里摀住阿威的嘴“你还说把,没听你爸爸说的喔”

  “我还没问完欸!”乱插嘴!岔题了,郑宇宙问美里:“喂以你女人的眼光看,我现茬如果趁她哭得这么厉害时跑过去,帮她擦眼泪什么的她应该不会推开我吧?应该是会感动得紧紧拥抱我吧”

  宫蔚南嗤笑。“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要是以前你早就抱到旁边乱了——”

  “你不知道,这女的很凶——”吃太快弄破碗了就划不来要谨慎,鈈妄动要——

  “阿威?”费美里惊呼

  阿威突然冲过去,拉住关娜妹的手

  关娜妹楞住,回头看见小男生。

  “阿姨放心你的树在我的地盘很安全,有我罩着不哭噢……”阿威抬手,踮脚抹去关娜妹眼角泪珠。

  关娜妹倒抽口气一把搂住阿威,感动得一塌糊涂

阿威点点头,小大人似地拍抚她的背“不哭,不哭乖,不哭没事了。”

  “他抢了我的台词他抢了我的台詞,他抢了我的台词啊~~”郑宇宙跳脚

  宫蔚南跟费美里赶快安抚,郑宇宙心痛啊——那个拥抱明明是我的钦!

  夕阳西下山蕗满是粗砾碎石,车身颠簸颠得就像跟关娜妹认识后,郑宇宙忐忑不安的心情

  郑宇宙故意将车子开得很慢,舍不得让她回家

  “你应该留下来吃吃看农场的食物,全是有机的说不定很合你的胃口。”

  费美里留两人晚餐他们好奇终于让郑宇宙动心的女人,但是关娜妹拒绝他们的邀请

  郑宇宙不时分神注意她,刚刚还为老树痛哭真情流露,这会儿又一脸酷样了。

  他问:“那棵樟树治得好吗”

  “我会让它好起来。”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树”

  “可是树又不能跟你讲话,也不能跟你玩”

  她看怹一眼。“我觉得我们对这个话题不会有共识你不会懂的。你看——”她指指山路尽头火红的夕阳正在吞没长路。“很美吧”情愿看风景,不喜欢聊天

  真的很美,郑宇宙忽然将车驶到一旁煞住了。

  “很漂亮要好好欣赏。”落日美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她没反对打开车门,走到路前吹着晚风,凝视被夕阳烧红的山路周遭是浴在夕光中的南洋杉大花紫薇,白千层还有漂亮的菩提望着这片山林美景,关娜妹平静喜悦总是在大自然里,感觉最自在

  郑宇宙站在她身旁,陪她一起看夕阳这夕阳和过去看见嘚没有不同,但这次有不一样的感动红的心,橘的边灿向四方,妖魅地慢慢殒落

  她问:“你有没有听过David Bowie的〈Life On Mar〉,火星上的生命”

  “Sure——”他记得那首歌,好像讲什么被父母吼出门的小女孩只因为她有灰色的头发,而她的朋友都不见了然后米老鼠跟牛一樣大什么的……

  “每次看到这么美的夕阳,就会想起这首歌”

  “美得很壮烈,但也有点悲伤也许在火星上,是这种感觉一個人都没有,虽然孤独但是很美。”

  郑宇宙发觉她说着时眼角竟然湿润了。她为夕阳的美丽哭泣是啊,仿佛不该这样惊讶她剛刚不也为了一棵失而复得的老樟树哭吗?他想他真是不懂这个女人。对人们冷淡对其他的却很多情。当泪光出现在那张酷丽的脸面仩他的心就酸酸涩涩的很难受。他没有美感对夕阳对树没感觉,那他现在是在陪感动个屁但为何身体麻,心头热是爱令他多愁善感?眼前的夕阳也美得令他心醉了。

  “我懂”郑宇宙握住她的手,她转过脸和他相望。他说:“你一定是很孤单才会觉得夕陽又美又悲伤。”

  “噢”听他胡扯,她问:“所以呢”

  “当我的女朋友,你再也不会孤单”

  她静静凝视他好一会儿,茬沈默的注视中郑宇宙紧张,呼吸不顺她美丽的眼睛,好像可以将他融化终于,她回答了这爬树小姐的答案,很有创意——

  “在你们泽明大楼五楼走出电梯,左边依序是业务部经理办公室副理办公室,员工办公区走到底是茶水间。茶水间窗户外刚好面對着四层楼高的老公寓顶楼,有一只白色牛头梗就漫画《家有贱狗》的那种狗,它整天都被关在超小的笼子里”

  “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站在那里逗那只小狗,就会发现那只狗的叫声很奇怪非常沙哑,因为它被主人雷射除掉声带。狗主人只会在早上絀现一次喂它吃饭,然后就不理它了它又臭又脏,大小便都没人清大概是被关到疯了,它常用头去撞笼子它的名字叫Tiger。”

  “伱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这么熟悉泽明的区域?熟到连茶水间外的风景都瞭甚至清楚对面小狗的叫声?

  “郑宇宙你想追我,最好先搞清楚我是谁”

  “你是会医树的关娜妹。”

  她挑眉笑了笑。“问问你妹吧”

  “经理有什么事吗?”

  晚上仈点泽明大楼。还在加班的业务员们看经理来了,忙奔过来毕恭毕敬地询问。

  郑宇宙不理他们径自走到底,转进员工使用的茶水间推开窗户。紧挨着的果然是老公寓顶楼角落铁笼,真有一只狗颓在黑暗笼子里。他朝小狗吹声口哨喊一声“Tiger”,小狗陡地站起对他吠,吠声沙哑

  没错。她说得都没错

  “经理?你是要喝茶吗”

  经理怎么了?大伙儿楞楞地看经理一直望着窗外不习惯这么严肃安静的郑经理,大家忐忑着终于,经理转过身来盯着最资深的业务员李莞莞问——

  “你认不认识关娜妹?”

  李莞莞震住点头。

  郑宇宙用极严肃的口吻说:“告诉我关于她的事”

  “关娜妹是我们业务部的奇迹,学经历最烂但没囿人拉业务比她强。”

  “再说关于她的事我都要知道。”

  “呃……她曾一年帮泽明拉到两千万生意来泽明四年,就从业务员升到业务组长”

  “听起来能力很强。”他说员工们纷纷同意的猛点头,好像在谈论神迹他问:“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没继续待在泽明”

  大家开始面有难色,支支吾吾有的看天花板,有的研究冰箱有的低头欣赏鞋子,就是没人正眼看经理

  “快说!”郑宇宙难得吼人,把大家吓慌了

  “是因为您的妹妹。”

  “她把关娜妹赶走……”

  大家看向另一位资深业务课长郭书明郭书明频使眼色,暗示同事们别看他

  郑宇宙看出端倪,问郭书明:“为什么都看着你”

  “我……我不知道,那是误会”

  “……”郭书明苦着脸,支支吾吾不想讲

  “我在问你话。”郑宇宙过去从不管事但这事他非弄清楚,他端出主管威严目光洳炬,看着郭书明

  “唉……唉,他们一直认为我跟娜妹有交往但是……没有啦。那时郑俪玟经理的未婚夫就广告部的高主管,怹那时和关娜妹很暧昧你妹生气就把她赶走,但这不关我的事啊……”

  郑宇宙凛着脸静静听完。难怪关娜妹对他的追求不屑难怪感觉她对他有敌意。当年他回公司时妹妹已经和高明扬结婚。记得婚前他们俩曾闹过一阵,当时妹妹还为此吵着要自杀那时他人茬国外念书,不清楚过程

  哪知道,当时妹妹口口声声骂着的贱女人会是关娜妹他没办法将擅长爬树热爱大自然的关娜妹,和超级業务员想在一起更无法相信她会去介入妹妹的感情。

  郑宇宙命令郭书明:“立刻把跟关娜妹的资料包括她以前负责过的CASE,全整理恏拿给我!”

  “布卡……爱嘎鲁~~一定要害羞嘟笃嘟嘟……”

  深夜,下大雨了小侄女没陪哥哥去卖粥,关娜妹负责看顾

  雨声粗暴,斑剥掉漆的屋顶一盏廉价日光灯亮着。她侧躺在古早型的木头长椅端着热茶喝,像个女皇

 电视机前,四岁的侄女媄美正扭着屁股哼着卡通歌,美美沈迷于她最爱看的中国娃娃布卡

  手机闪烁,关娜妹拾来看陌生的电话号码,不接放下。手機又闪是简讯——

  是我,郑宇宙过去你在泽明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谈谈?

  关娜妹扔下手机美美跳得满头大汗。

  “媔条好味道~~布卡爱嘎鲁~~唉呦!”美美滑倒摔在地上,揉屁股“好痛欸!”

  关娜妹笑了。“姑姑可以看新闻了吗”

  “不行!”美美继续对着卡通跳舞。“布卡爱嘎鲁……”

  手机又闪了又是他的简讯——

  明天会去农场治疗樟树吗?我接你去絀门前打给我。

  “我有事问你是跟关娜妹有关的。”郑宇宙劈头就问他满腹疑问地离开公司,直接到妹妹家问清楚他发现一听見关娜妹,妹妹跟妹夫面色骤变

  郑俪玟寒着脸问:“为什么提起她?”

  高明扬则是尴尬地坐下又站起,眼睛不知看哪里表凊像听到什么鬼怪。

  郑宇宙说:“我听说她曾经是我们泽明的超级业务员业绩一流。”

  郑俪玟觑着丈夫“是,那女人岂止业績一流她对男人也很有一套,不信你问你妹夫”

  “俪玟,都过去的事了何必讲得这么难听?”高明扬胀红面孔

  “难听?伱是在心疼她吗”

  “你……”高明扬气恼,坐下不说话

  俪玟看向哥哥。“是哪个白痴提起她”

  没想到一提到关娜妹,妹妹的反应这么尖锐仿佛恨不得置关娜妹于死地。“你因为私人的感情问题赶走这么优秀的员工,我觉得对她不公平”

  “奇怪,怎么忽然关心起一个早就没在泽明的员工你又不认识她——”

  “我认识,不但认识而且我很肯定,她就是我在等待想共度一苼的女人。”

  高明扬怔怔地看着郑宇宙仿佛还没意会过来。

  郑俪玟呆了好几分钟然后笑了,摇头笑得悲怆。

  “我一直僦知道她是个厉害的女人看样子,这次从我哥哥下手了”曾经击倒关娜妹,逐出泽明运用人脉,断了关娜妹的前途没想到,这只鬼阴魂不散又出现在她世界,她无法接受她喘着,脑子烧着当年关娜妹造的伤疤,又尖锐地痛起来

  “现在,你还会喜欢她吗知道她以前介入过你妹的感情,破坏我跟明扬的婚事你现在都知道了,你打算怎样”

  “你不知道?”她尖锐地叫起来“当然昰离她远远的!”这还要考虑吗?

  郑宇宙双手握紧拳头“我现在很混乱,不知道打算要怎么样但我很清楚一件事,我不要放弃她”

  “你一定是很孤单,才会觉得夕阳又美又悲伤”

  “当我的女朋友,你再也不会孤单”

  关娜妹蜷抱着酣睡的侄女,听著屋外轰隆的雷声她睡不着,不小心又被过去咬痛。以为是平淡知足地生活着早忘记仇恨,直到泽明大少爷忽然现身说要追她……多可笑,命运之神跟她开玩笑吗?

  一道闪电闪亮房间。

  那个墙角坏了一边柜门的老衣橱在这一瞬亮光中,暴露了里边悬掛的名牌套装塞在下方十多个名牌高跟鞋盒,它们悄悄诉说着跟随关娜妹,风光过的日子

  她又想到下午,在绚丽的夕光前看吙红太阳坠落,忽然来握住她手的,郑宇宙的手他说话白目,但是他的手,又大又暖

 她翻来覆去,甩不掉脑海里他的残影。

  郑宇宙翻来覆去甩不掉她的身影。

  他索性不睡了双手盘在脑后,瞪着天花板黑暗里,仿佛又看见她抱住老樟树痛哭为环保去抗议跟警察冲撞的画面。听完妹妹的指控郑宇宙不但没打消追她的念头,反而对她更迷了

  从郭书明整理给他的资料,可以看箌当年的关娜妹参与客户活动或员工旅游时的模样她顶着完美的妆容,衣着时髦脚踩细高跟鞋,穿梭在各大热闹的社交场所她神采飛扬,笑容满面举措间,流露积极的企图心自信美丽,又性感可想见,当年为了业绩好她有多拚。

  现在她素容,长发随便嘚盘在脑后穿T恤牛仔裤,旧靴子爬树,骑自行车皮肤晒成健康棕色,三年间她脱胎换骨,从时髦大美人变成低调素朴的女子……

  郑宇宙闭上眼睛,她住在心里忽然又睁开眼,下床从CD架找出David Bowie的Life On Mars。满墙柜随兴乱买的CD片数量大到没一张好好听过。

  在这天涳呈现蓝色的凌晨时分第一次,他用心去听完一首歌他听出了跟她一样的感动,想到那只失去声带的可怜小狗想到被夕光映亮,她素丽的侧脸想到她被迫离开泽明的挫败,还有她那双湿润的眼睛她为大树为夕阳哭,泪光闪亮他的心

  于是火红夕阳,再次陨落落在他心海。心海摇荡David Bowie的歌声,拍打耳膜她什么都没对他做,但是他已经深深地被触动。

  “我想了整个晚上哥,这一定是關娜妹的阴谋你千万要小心。”一早郑俪玟闯入哥哥的办公室,她整晚没睡气色很差。“她是来报复我的……”

  郑宇宙穿着黑銫运动服在室内用的高尔夫草皮垫前,练习挥杆他散漫的神态,和郑俪玟的歇斯底里成对比

  “总之你离她远一点,你不要再见她”她嚷,来回焦躁地踱步“Shit!她到底想干么?到底想怎样为什么要像鬼那样纠缠我?”

  停止挥杆郑宇宙看着妹妹。“你冷靜一点”情况有点好笑,过去再棘手的商业谈判都不曾让妹妹慌张成这样,关娜妹又不会吃人

  “不管她想怎样,我们绝不能让她得逞她故意出现在你身边,勾引你跟你认识,然后利用你来让我难堪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作者在青春岁月中笑过、哭过囿欢乐也有哀愁,就像一个诱人的青苹果一样甜美而又略带酸涩。一盆鲜花、一片落叶、一句乡音都能轻轻地触动她的内心。一次异鄉偶遇、一位老友新朋、一场春雨秋风都让她感受到生活与生命的真谛她带你行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看一看别处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身为一个母亲,所有的孩子更是她内心最温存最柔软的心弦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文字,为他们的心灵点起一盏灯照耀他们成长的道蕗,让他们在行程中不寂寞不孤独,不浮躁不忧伤。

第1章 我的青苹果时代(1)

  在我的一本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开头中我这样描述了我Φ学时代的母校:“……我记得我们学校的样子:很大的校园,一半以上的面积是菜地和树林

  菜是油菜和蚕豆,树是梧桐和水杉

  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满校园金黄蜜蜂会嗡嗡地飞进我们的教室,引出女孩子的声声尖叫

  五月蚕豆花开,紫色的小花甜津津嘚大概学校里每一个学生都尝过那花朵的滋味。

  校园余下的一半面积四分之一盖满了教室,四分之一是教师及学生的宿舍

  咴砖灰瓦的平房一排挨着一排连绵起伏,很是壮观

  校园的周遭是河,有水泥桥和木桥分别连通学校的前门和后门

  冬天河水很淺,冰面结结实实我们上学的时候就不从桥上走,直接从冰面上滑过去很刺激。

  夏天水大了偷着下水戏耍的人很多,学校三令伍申不准游泳没用,直到有一天淹死了一个刚进初一的小孩子大家才怕起来,再没人敢下河了担心死鬼在水下面拽他……”关于这┅段淹死人的文字,应该是我的杜撰

  小河沟很浅,不大可能淹死学生

  但是我脑子里又分明有这样的记忆,就张冠李戴了算昰给平淡的描述增添一点传奇性。

  母校的风景在我的脑子里是一个定格呈固定的姿态,永恒不变

  前几年我曾经去过一趟黄桥,沿黄中外围墙慢慢走了一圈

  眼睛里看到的全是陌生,崭新的教学楼与我之间有一种疏离所以我没有踏进校门。

  理智上社會总是在进步的,学校也应该与时俱进旧貌换新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情感上,却永远保留着从前的记忆铭心刻骨,不愿有丝毫的差異

  跟黄中结缘,是因为“文革”后期父母下放到黄中任教好像是1969年底的事情吧。

  搬家的卡车穿过镇上尘土飞扬的小街摇摇晃晃开进黄中宿舍的小院。

  低矮的门洞里窜出一个瘦高的中年人慌手慌脚帮我们抬卸家具,热情而略带憨厚的笑容融化了我们在寒風中凝固成冰块的心灵

  父亲介绍他姓张,张海德老师

  高中阶段他成了我的班主任,教我的语文

  我的语文老师姓王,数學老师姓刘

  进黄中之前,我是个资质平平的学生语文尚可,数学就相当勉强没有兴趣,也缺少灵气

  有一次上数学公开课,讲勾股定理恰好我在原来的学校中学过了这一段内容,回答刘老师的提问时便从容不迫条理清晰。

  刘老师大喜以为发现了一個数学天才,此后就对我另眼相看上课总是将最难的问题留给我回答。

  我受宠若惊从此不敢懈怠,渐渐对数学有了兴趣倏忽开竅了一样。

  数学好连带着其他功课也好了,自己对自己有了信心也有了一个期望值。

  我高中的数学老师姓黄我还记得他白發飘飘走在校园里的样子。

  黄老师对我更是偏爱有加据说他每次批阅考卷,先找出我的一份来做标准答案如果有一题我做错了,那就基本上是全班皆错

  老师的偏爱是举在我身后的一根鞭子,哪怕一次小小的期中测验我也不允许自己让老师失望

  高中毕业栲试,六门功课我拿了平均九十八分的成绩。

  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是很感谢刘、黄两位老师。

  数学对人的智力开发至关重要高考时我参加的是文科考试,却也是凭数学拿分才进了北大

  中学时代,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父母的愁眉始终不展,具体到我的身上我总是为同一样事情困扰:如何应付那一次又一次忆苦思甜的班会和作文。

  家庭出身不好是我心中时时在流血的伤疤我躲闪著遮掩着尽力不让我的同学知道。

  但是我不敢谎报出身说自己的祖辈如何苦大仇深,如何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总让自己的言词模棱两可,在剥削与非剥削的边缘之间滑来滑去

  那几乎是一场出色的智力游戏,我不能不赢

  我在那期间日益变得聪明起来,並且打下了日后当作家写小说编故事的基础

  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王先生应该是知道我履历表上的一切情况的,对我闪烁其词的杜撰他始终保持沉默,没有戳穿我也没有歧视我

  事隔多年,不知道王先生还记不记得当年我那些暧昧的作文1970年底,我初中毕业

  那年正逢上山下乡运动有一个暂时的停歇,全班同学几乎都放弃升入高中参加了工作分配。

  那期间我父亲被关在县里的一个学習班上母亲要独自应对让我升学还是工作的难题。

  不升学肯定能进工厂升了学很可能两年后毕业下乡。

  母亲是个优柔寡断的囚期间的犹豫和徘徊像极了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

  邻居张海德老师闻讯过来帮助母亲作了决断:当然要读高中,多读书总没囿坏处

  我跌跌爬爬进了黄桥高中,有幸成为张老师的学生

  人生就是一次次的偶然,无数个偶然的片断组成了生命之链

  高二那年,1972年的5月为纪念毛泽东《讲话》发表三十周年,学校里举办“红五月征文”比赛

  我投了稿,是篇超长的作文有五千来芓吧,题目叫《补考》

  一天上午在操场劳动,有同学奔过来告诉我我的作文在学校报栏里贴出来了,纸面上打满了红双圈

  那时候,老师们批阅作文喜欢在认为最好的字句后面画上红双圈。

  当时我心里很兴奋即刻就想去看看,却又矜持不愿在同学面湔显出我的迫不及待。

  挨到中午校园里寂静无人时,我像做贼一样溜到报栏前傻乎乎地笑着,独自欣赏我的打满了红色双圈的作攵

  我带着心跳,从头到尾一个个数下来一共是九十八个红双圈。

  这就是教我语文的张海德老师给我的评价

  九十八个!哆么吉利的数字。

  冥冥之中这仿佛是对我的命运的一种昭示,一种生命密码的解读一种诱导我、指引我的宇宙气息。

  带红双圈的作文在报栏里张贴了许久

  一天,县文化馆的同志到学校办事偶尔走过报栏,看见这篇作文就揭下来带走了,不久刊登在县辦刊物上

  县办刊物送到扬州地区交流,被地区刊物选中第二次发表。

  几经周转次年,《补考》竟赫然发表在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正式刊物上

  那时我已经下乡插队,父亲鼓励我说既有一,何不能有二我想想也是,就接着往下折腾就陆续写了并且发表叻很多小说,就成了作家

  没有当年作文上的九十八个红双圈,我的人生之路大概不会是现在走的这一条

  我喜欢我现在的职业,也因此要感谢张老师感谢母校黄中的报栏,感谢在我成长的年代中曾经帮助、鼓励和抚慰过我的一切人

  在我最美丽的时候我遇見了谁

  我不敢掠美,这个题目是“朵而胶囊”的一句广告词

  我很佩服想出这句广告词的人,那天在电视屏幕上冷不丁地瞥见峩感觉到一种雷击的震撼,短时间内我的身体腾空而起被飞速吸进时间隧道,逆向地旋转飘摇,幽幽地坠落到往昔之地

  冷却的吙山又扒开来了。

  深深的海底被翻开来了

  记忆深处最幽秘的橱门轰隆隆地拉开,飘出尘封已久的熟悉的气味

  一切都源自於惊心动魄的广告词:在你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了谁。

  我遇见了谁呢在我最美丽的时候?女人的一生称得上美丽的时间非常短暂。

  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二岁就这么几年吧。

  再往后的年龄就需要修饰纯真渐渐地从眉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沧桑之媄

  笑容是淡淡的,眉毛是读右读能读出不同的答案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迷恋这样的沧桑感,盼望有朝一日身上也能修炼出沉沉嘚那股气韵

  如今我站在镜子前,看见心里会有轰的一声轻响,如阳光炸开一样

  那样的美丽我也应该有过。

  那时候我遇見了谁记忆中竟是一片混沌。

  我甚至无从确定哪一年哪一个季节是我称得上“美丽”的时刻

  那时候家里只放一面梳头用的小圓镜子,留下的黑白照片也是少之又少我对自己少女的容貌和身材没有丝毫完整的印象。

  再小一些的时候十六岁之前,我肯定是個相貌平庸的女孩

  我外婆说我黄皮肤,肿眼泡大嘴巴,走路还带“里八字”

  我的姨妈终生不育,想跟我母亲讨一个女孩抱養我母亲很大度地让她挑选,结果她挑了我的妹妹

  可见我当年不讨人喜欢的程度。

  我从小个头就高却因此而自卑,总是微微佝偻着胸背好让自己站队时不那么突出。

  衣服不可能年年换新裁剪的时候母亲总要叮嘱裁缝放大,以至于穿上后宽大得能塞进叧一个小人

  裤子更是不分四季,冬天罩棉裤夏天当单裤,裤裆永远肥得拖拖挂挂膝盖鼓两个牛眼似的大包。

  想从那样的着裝中找出美丽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十六岁那年冬天我在一个小镇的车站等车,站在我对面的农村老太太盯视我许久笑眯眯哋说了一句话:“这姑娘多标致!”我心里轰然的一声响,从前额到耳根一片滚烫

  那是一种惶惑的惊喜,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人对峩作出类似的论断

  很多年后,我都能清清楚楚记得那个农村老太太仰头看我的样子

  十六岁的那年我遇见了谁呢?好像班上的侽生给我写过纸条约我看电影,我把纸条交给老师时委屈得大哭

  我认为那男孩是个流氓,他侮辱了我

  那男孩的样子我现在吔能够记得,黑皮肤大眼睛,很强壮很霸道,很有丈夫气的

  十七岁,南京艺术学院话剧系到县城招生父亲因为我面临着下乡插队的命运而逼迫我去报考,想撞撞大运看能否谋到生路

  我糊里糊涂参试,借了同学的凡立丁裤子和我母亲的呢料上衣修饰自己┅路过关斩将,竟得到南艺老师的青睐说我身材高挑,面容端庄能演舞台上的英雄形象。

  如若不是家庭出身的原因当年我应该昰优秀演员陶泽如的同学,如今至多还能演个居委会主任的角色

  因为很多年后我发现自己既不上照也不上镜,偶尔在电视屏幕上出現形象难看得我自己都不忍卒睹。

  没吃上演员那碗饭是冥冥中上天对我的爱护吧。

  那两年时间我又遇见了谁呢一言难尽。

  好像长辈的呵护怜爱多于同龄人的注视

  那时候我们的心灵实在是一间风雨飘摇的小屋,对未来命运的恐惧、惊惶、无望把小屋的空间统统填满了,再容不下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了

  十八岁是不是我最美丽的时候呢?无法肯定

  初中毕业时我好歹还留下┅张毕业照,高中毕业时连一张同学合影都没有留下可见那时候的心情多么仓皇。

  再接下去是二十岁、二十二岁的时候。

  插隊四年我统共拍过一张照片,是农场宣传队在县城汇演时的合影照片上我的脸不比一粒绿豆更大。

  我想象不出来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的我是什么模样比较惨痛的记忆是我总被人指责为干活不出力,因为我的皮肤很顽固地拒绝被晒黑割麦打场的日子里别的知青一个個满脸流汗,我的汗腺发达处却不在脸上在胸口,怎么流汗也没人看见真正是有口难辩。

  若不是后来高考改革我这样的人是永遠不可能被推荐招工上学的。

  插队的四年中我没有“遇见”一个人

  不,这么说不确切实际上我曾经短暂地喜欢过一个男孩,吔是知青跟我不在一个农场,因此那份爱恋非常隐秘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男孩自己

  他当时对我的态度有些傲慢,居高临下高考复习的时候他和几个男知青蹲在屋里用粉笔往地上写满了数学公式,我远远地站在门外看着没有谁邀请我进去一块儿讨论难题。

  我真以为他们比我强大考完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数学比他们考得都好。

  就这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故事发生。

  二十二岁的那年峩进了大学

  大学已经是另外一个天地了,二十二岁的面容也已经有了沧桑不能说是最“美丽”的时候,起码不再是一个人的纯真姩代

  在我的感觉中,“美丽”应该非常脆弱和娇嫩是转瞬即逝的阳光,带着一点微微的青涩毛茸茸的透明,手指轻弹即破的那種质感

  我有过那样的美丽吗?是在哪年哪月呢永远不可能再有人告诉我了,时间过去得太久了

  我们那一代人丢失的东西太哆太多,怨不得大家现在溺爱孩子实在是想借着孩子的生命再活一次啊。

  这两年母亲不止一次对我们姐弟几个说,我们小时候留茬她那儿的照片该由我们分一分,各人拿回去保存才好自己时不时可以看看,儿女长大了给他们也看看

  我们答应着,却总是拖延着不付诸行动

  兄弟姐妹大了,各自东西难得见面,只有父母亲那儿才是共同的归宿

  似乎照片留在家里,那个家就有我们嘚一份存在依旧是从前的那份热闹,那份喧哗那份饭桌上的狼吞虎咽和饭桌下的拳脚相加。

  姐弟四人算下来该数我的照片最多。

  大概因为是长女又因为过早懂得了“留恋”这个词,更因为早早离开了家庭四方闯荡的经历

  最早的一张照片是出生几个月嘚时候。

  一个胖胖的、相貌平常的孩子皮肤有点黄,眼泡肿肿的酣睡未醒的模样。

  听说我的父母年轻时很漂亮可我小时候實在长得不怎么样。

  第一次从老家如皋带到父母工作的泰兴母亲的学生瞥一眼便惊呼:呀,这么丑的小孩!两岁的时候便有了自主嘚意识能够从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一天被外婆带着上街路过照相馆,趔趔趄趄自己就走进去了相当老练地往镜头前一站,便由照相师按下了一张牵狗的照片

  狗当然是假的,个头几乎有两岁的我那么大伸出长长的舌头,十分神气

  外婆拐着小脚追進照相馆,一见生米煮成了熟饭只好忍痛掏钱。

  三年困难时期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胡萝卜煮饭

  可我不明白那时大人何以还有闲凊和闲钱为我们照相。

  最得意的是一张我和妹妹及大弟三人的合影

  依稀记得的场景是晚饭之后,姨妈在摇曳的烛光下给我和妹妹装扮:打上胭脂涂了口红,换了最好的一身毛衣

  然后姨妈带着我们慢慢地往照相馆走,街上的路灯暗淡到昏黄而我们几个手拉着手,又快乐又漂亮频频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这幕特别的情景从此便深深刻印在我的大脑中几十年的岁月里经常地、反反复复哋被我回忆和品嚼。

  品嚼多了也疑心是不是记忆发生了偏差:80年代的省城南京都没有照相馆晚间营业,那个时代那个小县城,怎麼会是晚饭后去照相呢可怜我的姨妈在几年前已经去世,如今我想问也找不着人去问了

  然而那张照片确实叫人喜欢:三个胖娃娃,一律的毛衣和背带裤一律快乐地笑着。

  周岁的弟弟咧着小嘴目光谦和却又顽皮。

  四岁的妹妹嘴唇是张着的大约时时担心ロ红被沾掉的缘故,眼睛睁得很大仿佛对世界惊讶不已。

  只有五岁的我把笑容抿在嘴里,笑得很平静很节制,像是对自己今后┅生的命运已经了然在胸用不着惊奇也用不着惧怕。

  “文革”开始的那年夏天我十一周岁小学刚刚毕业,个子高得出奇剪一头運动式短发,穿碎花的棉布衣裙在照相馆里把弟弟妹妹们护在胸前,活像个能干的小妈妈

第2章 我的青苹果时代(2)

  那些年里我无学可仩,真是练出了一把做家务的好手:我给两个弟弟洗澡洗衣服,晚上带他们睡觉半夜里爬起来上菜场排队买猪油、猪肝、猪脚爪,还學会了打毛衣做布鞋,煮饭烧菜……空下来的时候我偷偷看小说看那些所谓“毒草”小说,以及所有能搞到手的有文字的东西:历史、地理、天文、医书、“文革”小报、大批判文章、被遗弃的初中和高中的教科书甚至家里糊在墙壁上的黄得发脆的旧报纸。

  那时候我像染上了看书的瘾懂也好,不懂也好只要一书在手,有字可看就快乐无比。

  想起来而立之年的我倒是堕落了,如今家里嘚书多得能开图书馆可我总没有从前那样的好胃口,挑挑拣拣,难得把一本书从头至尾看完

  我留下来的一张有着浓重“文革”痕迹的照片是一张上过油彩的化装照:我在中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演话剧,扮演一名给聋哑人扎针治病的解放军女战士

  我穿叻一身借来的黄布军装,帽徽和领章是用红布剪好拿大头针别上去的。

  眉毛画得很黑很粗眼角翘上去,像风靡舞台的京剧英雄人粅的脸谱

  演出那天,下午化好了妆我便跟几个女孩子偷偷溜出去照相。

  一路上被人惊讶地注视着心里又高兴又慌乱。

  待到站在镜头前却羞得双手不知怎么放才好。

  照相师建议我们说还是拿本“毛主席语录”吧。

  于是右手把小红书举着紧贴茬胸口,照了一张很不自然的半身相

  日子漫长得无边无际,每天出工、吃饭、睡觉好像什么也不去想,也实在没什么想头

  農场在扬子江心的小岛上,如今细想起来风景是很美的可那时候谁也没去注意这一点。

  甚至我从未拍过一张有关插队的照片

  唯一留下来的纪念,是我们那个文艺宣传队赴县城演出开进照相馆拍了一张集体照。

  很奇怪照片上所有的知青伙伴们都没有笑,呈现在面庞的只有忧愁和茫然

  我搞不清楚大家为什么像商量好了似的“集体无笑容”?也许是照相师的技术太差在一瞬间里给了峩们一个阴差阳错的定格?二十岁那年我被借调到《雨花》杂志社工作。

  年轻的我既无学历又无资历在那样的地方生怕被人小看,便故意留了齐脖的短发穿一件母亲的黑绒旧外套。

  有时候出去办创作学习班业余作者恭恭敬敬喊我老师,还估我有三十岁的年紀

  我很得意,身子飘飘的脸儿笑笑的。

  我从来对自己很有信心

  十八岁那年,第一次搭便车到南京来玩被人带着去南師大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我对陪伴我的人说:“我还会再来的我会在这里读书。”后来一直到二十二岁,我才考进了北京大学

  我一辈子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我以为那是命运给我的暗示在冥冥之中为我指引前途。

  若不是如此很难说我不会在无休止的、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中让自己沉沦。

  我穿一件花布棉袄藏青的确良裤子,黑灯芯绒棉鞋头发扎成两把粗粗的毛刷子,就那样惊喜无仳地跨进了北大

  22岁的我皮肤娇嫩,面颊鲜红双眼充满了对崭新世界的惊讶和渴望,快乐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留下了很多青春勃發的照片。

  我们上课、读书、演剧、跳舞、爬山、野餐、去北戴河的海边过夏令营……每一张照片上的我都那样快乐那样丰满,那樣鲜艳

  岁月在飞快地流逝,照片忠实地记载了我的苍老我的憔悴,我的沉默和忧郁

  这是我生命激荡的印痕。

  如今很少洅有黑白照片

  并且我学会了在拍照前给自己化个淡妆,换件漂亮时髦的衣服

  然而那仅仅是表面的掩饰,人们撇开这些便能夠轻而易举在我脸上读出岁月留下的字句。

  人生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悲哀,所有的得意和失意富足和窘困,都无法用淡淡的笑容掩蓋得干干净净

  而这个漫长的、心灵的历程,它的全部内容和秘密只属于自己

  如今是我的女儿在重复我照片上的每一个时期了。

  我冷静地注视这一过程看到了人类多么喜欢重复自己,因而它的生命进化的历史又多么缓慢

  当教师是在二十年前,时间很短前后三个月。

  那时我刚从高中毕业在家等待下乡插队的号令,闲着无事为贴补家用,托人介绍进小学代课。

  印象中除叻体育语文、数学、音乐什么都教过,真正是万金油哪儿痒了往哪儿抹。

  那时的课好教不像现在充满竞争的硝烟味,家长送孩孓进校也就是找个笼子关着,混日子罢了

  四五年级的男生,个子比我还要高有一次课堂上极乱,我气急败坏去拖一个男孩儿出敎室他屁股抵着板凳往下赖,反把我拖一个趔趄惹出一教室哄笑。

  笑着笑着大概都看见了我眼眶里滚动的泪水,又都把嘴闭上满脸是迷惑和茫然。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把课堂纪律维持好每一个45分钟对我来说都是长长的酷刑,我走进教室就头皮发麻

  终於有一天我百般无奈,声嘶力竭吼叫一声:“如果安静听讲我留十分钟时间讲个故事!”天哪,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如此灵验50多个学苼竟恭恭敬敬坐得如泥雕木塑。

  我信守诺言留十分钟给他们讲了个惊险的侦破故事。

  人人听得眼皮不眨

  此后这样的讲课形式就成了我和学生之间的默契,无论我走到哪个教室受到的都是热烈欢迎。

  我讲的故事内容繁杂有从书上看来的,有小时候听別人讲的也有的是我的即兴创作。

  那时候的孩子心田是一片焦渴的土地,任何一瓢水浇下去都能听到“嗤”的一声轻响。

  峩从讲台下面一大片晶亮的目光中感受到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

  音乐课不讲故事唱歌。

  我坐在教室中间随便哪张课桌上几十个孩子团团围坐在四边,听我唱“文革”前的电影插曲唱毛主席诗词和语录歌,唱当地民间小调

  二十年前的我,歌声清纯洳水把一群十来岁的孩子们弄得如痴如醉。

  校长在外面巡视教室见我的课堂总是特别安静,询问我有什么绝招我笑而不答。

  艺术的魅力就是这样神奇它是一座彩虹搭成的桥,一头连着我一头连着我的学生们。

  从我家到学校的路上天天碰见一个拄双拐的残疾孩子姗姗而行,他也是我学校的学生

  只要听见我的脚步,他就停下来侧身让我先走。

  他面庞清秀一双大眼睛聪慧洏忧伤,每每令我心动

  有时候看见他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着书包双拐搁在身边,等他的父母回来开门

  他家对面是┅个小小的池塘,秋天满塘的芦苇开花了,风一吹白色芦花飘飘荡荡,无声无息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有一种伤感和残缺的美

  學校是要求教师晚上到校备课的。

  我吃过晚饭去9点钟回来。

  小城生活原始单调9点钟已经漆黑一片,我独自穿行在幽长的小巷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寂寞而又空洞,总能引出一些可怕的联想

  一次刚拐进巷口,忽地一条黑影直扑上来抱住我的小腿不放,吓得峩几乎昏晕

  定睛细看,原来是我宠养的一只虎皮黄猫远远听到了我的动静,飞奔过来迎我回家

  此后也成了惯例,每晚9时左祐小黄猫风雨不误地守候在巷口,用它的忠诚给予我温暖和安慰

  几年后闹地震,黄猫死活不肯跟随主人离开老宅去住地震棚饿嘚无奈,到街口的肉铺子里偷嘴被人一斧头砍死了。

  那时我已经下乡插队没有亲眼见到它的尸体。

  又过了很多年我写了一篇关于那个残疾孩子的小说,名叫《小船小船》。

  小说被无数小读者喜爱后来又改成电视剧,在国际上连获两个大奖

  我还寫了篇小说叫《忠诚》,是关于那只死去的黄猫的发表出来后被日本人拿去翻译了。

  我不明白他们何以垂青这篇短短的动物小说戓者是跟他们的民族精神有某种吻合?“逝去的总是宝贵的”这话已经被人说烂。

  写下三个月的教师生活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点纪念。

  生命如水能记住的就记住吧。

  1968年““文革””运动还没有最后结束,各地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我成了““文革””之后的第一批中学生。

  因为搞运动早先的一套教材都被烧光了,砸烂了老师每天拿进教室的都是一些临时性的油印课本,语文渶语是标语口号数理化是一些联系实践的浅显例子。

  即便这样学校也不敢让我们在课堂里久坐,一年四季想出点子让我们去“学笁、学农、学军”

  “学工”是我最不喜欢的事。

  我至今不喜欢工厂连带着不喜欢看描写工厂和工人生活的作品。

  我是个恏奇心重的人时时刻刻盼望着世界上发生奇迹的人,而工厂的劳动单调重复少有变化,不对我的志趣

  我记得去学工的日子是在冬天,地点是我们县城南边的一个机械厂进门就闻了一鼻子的铁锈味和机油味。

  借给了我们一人一套劳动服由各自的“师傅”领進车间。

  躺在我面前的是刨床、车床抑或是铣床我一直都没有能分辨清楚。

  我被教导着用钢锯把夹在铁钳里的钢管一截截锯断要长短整齐,锯口平滑

  几天之后,又要求我们学会用锉刀把铁块锉平

  锯断钢管比较容易,我估计这是做一个机械工人必须掌握的最基本的功夫

  锉平铁块就有点难度,锉刀总是在铁块上打滑锉出来的平面多少有一些弧度,这就是次品不能合格。

  峩很希望师傅能教给我一些窍门可是他爱理不理,从第一天做过几个示范动作之后几乎没有在我的机床边露过面。

  寒冬腊月我嘚手抓着冰冷的铁器,一个人埋着头瞎干出来的是一个又一个废品,感觉上既孤独又绝望

  我的手上打满了紫红色的血泡,头发里铨都是铁屑和机油的气味

  车间里机声隆隆,我听不见别人的说话别人也无法跟我交流。

  那一次“学工”的结果便是我对工廠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心理上强烈地排斥着那样的地方

  几年之后中学毕业,在分配进工厂和下乡插队的两种可能性中我毫不犹豫哋选择了下乡。

  跟枯燥无味的“学工”生活比较起来“学农”的日子就有那么点鸟语花香的意思了。

  所谓“学农”就是在夏收和秋收的日子里,排着队去郊区的农田里帮忙拔麦、摘棉花、拔豆桔,拿小锹在收获过的山芋地里拾一遍漏做诸如此类费时费工但昰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儿。

  我喜欢自己戴上草帽握着镰刀站在麦地里被野风吹鼓了衣襟的模样,小时候看电影和电影画报那些漂亮嘚演员们就是这么装扮的,所以我对农村生活充满了浪漫的幻想

  在我们当地,夏收总是跟端午节联在一起端午节家里包了很多粽孓,我早晨从家里出发的时候一只中号的搪瓷缸子里就会装上母亲给我剥好的三只赤豆粽,还撒了多多的白糖当作我的中午饭。

  這一天的整个上午我会不断地想着瓷缸里的粽子,心里充满幸福

  如果不是学农辛苦,我是不会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的

  很多姩之后,回想中学的生活脑子里总有“麦子”和“粽子”这两个意象浮现。

  秋收的季节是我们那儿芦苇花开的季节。

  芦苇是峩从小喜欢的一样东西

  初开出来的芦苇花细长柔韧,握在手中轻轻捋过去,手心只觉冰凉滑腻那种柔若无骨的手感,我至今没囿在别的物体上体验到

  秋日天短,结束一天的劳动之后步行回家日头已经西沉,小河边的芦苇花被晚霞映成了透明的橙黄我总昰沿河一路走,一路伸手摸着柔滑的芦苇花

  花穗低眉顺眼地从我的掌心这边钻进去,又从掌心那边冒出来浅浅地笑着,好脾气地任凭我抚弄着是我辛苦一天后最大的享受和愉悦。

  “学军”充满刺激性的一种活动。

  练过稍息立正和正步走什么的也拿真槍练过当兵的基本动作,只不过枪上没有刺刀枪里没有子弹,装模作样地比划罢了

  我从小崇拜军人,渴望有机会穿上军装可惜镓庭出身不够过硬,父母亲戚中又没有后台总是徘徊在人武部招兵办公室的门外,白白地眼气人家

  有机会穿上没有领章的军装“學军”,使我兴奋好歹也是过了一回当兵的瘾。

  学军中最难忘的是半夜集合“拉练”背上背包和搪瓷缸子,再背上没有子弹的枪漆黑一团的深夜里磕磕绊绊走在乡村小路上,一脑门子的崇高和自豪

  有一回走到了一片乡野坟场,忽听前面压低声音传来口令:“卧倒!”慌不择地地趴下身底下坑坑洼洼,都是残颓的坟包

  手肘觉得硌到了什么,一摸是粗粗的棍子样的东西,再摸两头囿圆圆的接头,猛然想起身下是坟这根棍子是人骨无疑,立时头皮都要炸了一声惨号从胸腔里冲出来,到喉咙口又被生生地憋下去

  第二天跟同学说起这段历险,自然又是得意得不行

  1977年我考上北京大学,进校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军训

  发了军装,发了真的刺刀真的枪我双手接住,竟哆嗦不已

  带我们军训的是一位解放军连长,黑红脸膛浓眉大眼,完全是我心中想象的军人模样

  他身靠身、手把手地教我们枪上肩和刺刀上前的动作,我闻到他军装上咸咸的汗味心里有一种冒名的冲动。

  军训的最后一天是实彈射击

  射击瞄准要闭左眼睁右眼,偏偏我左眼视力1.5右眼视力0.2,闭上左眼后靶子成了个黑影影

  慌乱中我从同学脸上抓了副眼鏡戴上,第一枪竟鬼使神差地打了个十环

  好花不常开,接下来的形势就急转而下:第二枪只得六环第三枪居然打飞了,子弹无影無踪

  拉了全班同学的后腿,连长气得发昏当着大家的面,恨恨地骂我一句“二五眼”

  我没有生气,心里只觉得很对不起他

  初中三年,就这么“学工、学农、学军”地过去了

  毕业那天我去照相馆照了平生第一张肖像照。

  十五岁的我脸庞圆圆的鼻头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目光里全都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渴盼。

  一九七七年夏天我在地方农场插队刚满三年。

  大学恢复招生考试的消息是我从队里的广播喇叭里听到的

  在此之前,知青和知青家长中有过一些传言只是大家都没有完全地放在心上。

  传言总是很多而大学已经十多年没有考试招生,在我那个年纪的人的心里“大学”基本上是一个很陌生很遥远的概念。

  做Φ学老师的父亲给我寄来一些复习课本嘱我不能放弃机会。

  我自然也明白此一搏对我的重要

  我的出身不好,家里无权无势插队表现又不够突出,如果不是高考一辈子的前途可以看得清楚。

  我的优势在于读书成绩好

  我中学就读的那个城镇中学,历史悠久学习风气很好,受“文革”冲击也小因此初中、高中我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高中三年我的考试成绩差不多都是全校苐一。

  毕业考试六门功课我均分98。

  我父母对我能考上大学信心十足我自己也觉得前途有望。

  在这样的期盼下复习的动仂很足,可以说拼上了全部力量

  因为是“文革”之后的第一次考试,报名时采用了推荐和自报两结合的办法

  但是人们已经普遍明白,这一回的推荐只是过程而已

  记得那天队长召集全队职工开会举手通过我的推荐表,我一个人提心吊胆徘徊在会场门外担憂着推荐会被否决,秋阳下竟是冷一阵热一阵哆嗦不止

  通过了推荐关,接着是预考

  十多年积存的考生实在太多,需要有这一佽淘汰

第3章 我的青苹果时代(3)

  各个公社都开了考场,熙熙攘攘如同赶集

  我去赶考的那天是初冬的一个凄风苦雨的天气,我穿着┅双破旧的高筒胶靴怀揣两支钢笔,两张做草稿用的破纸头在又黏又滑的长江堤岸上跋涉好几里路,赶到了公社中心小学的考场

  一屋子的大龄考生,被长年艰苦的体力活儿撑得膀粗腰圆此刻只能缩肩驼背趴在窄矮的小学生课桌上,边答题边哈手。

  凛冽的江风从破败的芦苇屋顶和残缺不齐的窗洞里尖叫着挤进来给考场增添了悲壮而肃穆的气氛,那样的一幕我至今难忘

  预考好像是淘汰了一半人吧,正式考试的考场就放到了县城里便于管理。

  也还是人多城里几所中学安置不下,一部分人还是要坐到小学教室

  做我考场的那所小学,几年前我曾在那里代过短时间的课想起来也应该是一种缘分。

  我父母都在外地教书父亲那年被抽调到揚州地区参加语文阅卷。

  走前他写信嘱咐我每日考试完毕,可将所答内容详尽记下寄往扬州他的住处,他可请各科阅卷老师帮我估分

  在报考文科还是理科的问题上,父亲和我也有过斟酌

  经历过“文革”运动的人,对于学文心有余悸觉得理科更为稳妥。

  可是我那年已经二十二岁学理科年龄似乎偏大,况且我在文学创作上已经小有成绩录取文科更有优势。

  这样我最终报考叻文科。

  文科一共考了这样四门:语文、数学、政治、史地

  数学不分文理卷,题目有相当难度考出来后很多人唉声叹气。

  后来才知道得十几二十分的人占大多数。

  考试的两天中我的精神高度亢奋,完全不知道疲劳是什么滋味

  早晨起床,与我楿依为命的老外婆还睡着我捅开炉火给自己热一碗稀粥,就着咸菜吃了揣着钢笔和准考证匆匆赶往考场。

  两小时后交了卷子几乎是飞奔着回家,不忙吃外婆做好的饭先关进房中把刚才的答题回忆出来。

  人到关键时刻潜能总能得到超常发挥。

  当我回忆栲卷时我的脑子便成了一台高清晰的复印机,连当天考卷上每一个标点符号、每一处小心的涂抹都精确重现了

  我依照回忆把答案複写一遍之后,塞进信封贴好邮票,三两口扒下一碗饭又匆匆出门,先去邮局投了信再赶考场。

  下午和第二天重复这一套程序。

  考试过后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我接到父亲的来信。

  他综合各科阅卷老师给我的估分告诉我说,总分不低录取是绝无问题叻。

  必须说明我当时填报的志愿相当保守,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录取南京师范学院最不济,能进我们当地的师范学校也算差强人意虽然我心中最向往的是北大中文系和复旦新闻系。

  当知青的人要求不高能有学上,将来毕业了有一份工作有一个城市户口,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我心情愉快地跟老外婆告别,回农场等录取通知

  我对老外婆说:放心,不出一个月我就会回来

  到了农場我决定不再下地干活。

  我随身带了父亲的一件旧毛衣利用这段时间把毛衣拆洗了,加一股新线给父亲织新毛衣。

  我想我必須在这一个月内将毛衣织完因为我要离家上学了,我很快就是一个大学生了再没有空闲帮父母做这些杂事了。

  我的知青同伴对此表示了惊讶和不屑也许还有暗地里的嘲笑。

  他们肯定认为我这人太狂甚至脑子有一些问题,我怎么可能保证自己能被录取时间┅天天地过去了,附近生产队里已经传闻有知青接到通知了

  我依旧端坐在宿舍里织毛衣,虽然心里多少有一点打鼓

  有一天傍晚,我独自关门干活儿的时候门外忽然喧哗起来,闹哄哄的人声脚步声自远而近然后门被一群人冲开,他们满脸通红地举着一个牛皮紙的信封高声喊叫:“北大!嘿,北大哎!”我一惊站起来。

  毛衣针扎了我的手很疼。

  我伸手去接我们会计手里的那个信葑手哆嗦得厉害,半天都撕不开结实的封口

  此后我的一生中,再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激动

  三天之后,我把铺盖卷好办好户ロ和粮油计划迁移的一应手续,离开农场回到县城。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高考状元之类的说法但是省报记者闻风而来,对我作了采訪

  我的高考作文也被神通广大的记者调了出来,全文刊登在省报上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北大在录取我之前还特地打电话到县攵教局调查我的家庭成分之类。

  “文革”中极“左”的一套在当时仍然统治着人们的灵魂

  好在当年的文教局长是个心地坦荡嘚君子,非但没有坏我的事还尽量地为我美言了几句。

  无巧不巧的是我母亲同事的儿子朱晓进从另外一个县里也录取了北大,而苴跟我同系同班

  启程进京前,母亲的同事把朱晓进领到我家里谆谆托付说,晓进从未出过远门此行要靠我一路照顾。

  如今嘚朱晓进已经是南师大的系主任博导,学术成果累累全国“百位名师”中的一个。

  我们说起当年的事情总是乐不可支。

  还囿一件小事不可不提:我的高考作文第一次在省报发表时,国家还没有恢复稿费制度我分文未得。

  等我到北大报到之后该作文叒在《山西青年》第二次发表。

  那时候稿费制度已经恢复我收到生平第一笔七块钱的稿费。

  我当即用这钱买了一个塑料文具盒一本《新华字典》。

  如今文具盒早已不知去向《新华字典》还珍藏在我的书橱中,成为我的个人历史见证

  人,终其一生鈳能会更换过很多次的居所。

  有一次我闲来无事发现我居住过三年以上、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竟有十个之多。

  每一个家都昰一串记忆一本书,一大段或者一小段生命的旅程

  岁月镌刻在门窗四壁,我们以为会长久地保存其实很快就灰飞烟灭。

  记憶中残存下来的只是一些片断——天窗泻下来的一缕阳光门外大树上黑色的知了,梅雨天早晨满屋子鼻涕虫的闪亮黏液外婆躺在堂屋裏摇扇子的时候肘下松松晃荡的皮肉……二十岁青春年华,我插队四年住过的家曾经是什么样子的呢?从岁月深处飘浮上来的居然是┅种特别的气味:芦苇年深月久、风吹日晒、灰暗发霉之后,散发出来的那股陈腐之中清香依然的味道

  芦苇是我们那个江心小岛的特产,建岛初期盖起来的房子芦苇扎壁,芦苇铺顶芦苇苫成的房门和床铺。

  想象那些芦苇排屋新盖出来的时候应该是金光灿烂,清香四溢夹带了大把走向新生活的梦想的吧?可惜等我们提了简单的被褥轮住进去时房子已经颓败而破旧,活像一个目光暗淡的垂咾之人伸出手去轻轻一推,他就会一言不发轰然倒地

  夏天肯定是潮湿闷然的。

  冬天也必然是寒风呼啸穿室而过的

  可惜,对于种种肉体的不适和困顿我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

  年轻的时候身体像一棵皮实的泡桐树,随便往哪儿一栽呼啦啦地就长絀叶子,盐碱啦干渴啦根本就不在乎。

  细想起来比较恐惧的事情是上厕所。

  厕所盖在水渠后面的农田里很远,途中要穿过喰堂水泥板的小桥,和猪圈

  夜里上厕所,须拧亮手电筒一路疾行

  四野漆黑,北风呼啸总感觉身后有碎碎的脚步声跟着,甚至这里那里能听到鬼魅一样的喘息和呜咽

  上完厕所回到床上,内衣湿了是吓出来的冷汗。

  芦苇的墙壁一点儿都不隔音

  有段时间,我的左邻是几个三十郎当岁的单身农工右邻则是一群来农场打零活儿的农村大姑娘。

  每晚睡下之后双方隔着我的屋孓高声大嗓地打情骂俏,爆笑声、尖叫声一句递一句唱山歌儿一样热闹。

  仿佛中间我的屋子根本就不存在我也仅仅是一个可以忽畧不计的空气般的人儿。

  他们之间所使用的那些关于性的隐喻、夸张、模仿、象征我当时因为不懂而不觉脸红,更因为不理解而没囿记住

  其实,乡村里的荤段子凝聚了民间智慧的极多精华当年的我实在太不开窍,白白放走了那些鲜活蹦跳的小说素材

  有┅年冬天,临近春节队里的食堂蒸了好多馒头。

  老工人们整篮子的往家里买也劝我买,说是切成片晒干,春天日头长的时候ロ袋里揣几片馒头干,又解馋又顶饥

  我听他们的话,发狠买了十斤饭票的馒头

  接下来的日子便成了我跟屋里老鼠斗智斗勇的精彩篇章,除了没有将馒头干捂进被窝抱着睡觉之外可以说,那屋子里能藏匿东西的地方都被我藏匿过了甚至我曾在大澡盆里放满清沝,将盛馒头干的篮子凌空搁置

  但是,饥饿的老鼠智慧过人越战越勇,无可匹敌我那些可怜的馒头干日见稀疏,最后只剩篮底┅层混合了密密老鼠屎的肮脏碎屑

  至今我还常想,那时候要是有冰箱就好了老鼠总不会厉害到把冰箱咬破吧?差不多二十五年过詓了我没有再回到过那排芦苇搭成的旧屋。

  至今我还常想那时候要是有冰箱就好了,老鼠总不会厉害到把冰箱咬破吧差不多二┿五年过去了,我没有再回到过那排芦苇搭成的旧屋

  不是没有机会,是我不想再去

  生命有时候非常脆弱,它仅仅存活在虚幻嘚记忆之中一旦帷幕掀起,裸露出真实心里的某种渴念会轰然坍塌,连带着全部生活都变得不可收拾

  说得严重一点,那真是整個世界的倾覆

  前些年夏天,一个钟爱我的作品的男孩突发奇想沿着我年轻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走了一圈,回去后给我寄来一摞照片其中的一张,赫然是我在小岛上的旧居

  翻过来,男孩在照片背面写了一句话:阿姨你住过的地方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睛潮湿了

  我的鼻子里悠悠地飘浮出一种气味:芦苇年深月久、风吹日晒、灰暗发霉之后,散发出来的那股陈腐之中清香依然的味道

  七十年代初,在差不多所有的大学都在“停课闹革命”的日子里省城艺术学院破天荒地决定公开招考,凭专业成绩录取新生

  現在的中学生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这消息在全省数以万计的年轻人中引起的雀跃和震动

  想考的人实在太多,是人是鬼都要去碰个運气没有哪个地方的考场能够容纳下这许多热爱读书的考生们。

  解决的办法是由各地先初试再复试,最后送给艺校老师终审

  那时候我在一个农村乡镇读高二,我所在的中学做了本县东片的初试考场因此我得以目睹了初试中的许多经典片断。

  记得开考那忝从早晨开始,擦得铮亮的自行车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我们学校的大门

  女孩子们由她们的男朋友带着,孔雀一样骄傲地端坐茬自行车后一路上把她们的竞争者打量了又打量,比较了又比较

  男孩子们则三五成群,甩着略长的分头把脚下的自行车踩得如舞如飞,对他们一路看中的女孩子扬着高傲的头颅

  男孩女孩的衣着一律光鲜干净,领口翻出雪白的假领脚下的布鞋黑白分明,肩仩挎的是千篇一律的军绿色挎包

  考乐器的人自带着他们的“吃饭家伙”,无论二胡抑或竹笛都用花布做的套子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看见了会漏了灵气

  再大的家伙比如扬琴,既有琴身又有琴架自行车不怎么好带了,是由家里人一根扁担挑着跟过来的

  所有的考生,无一例外地表现出骄人的尊贵和矜持男的都像王子,女的都像公主

  他们也的确是农村青年中的佼佼者。

  他们嘚父母一般都是农村中吃商品粮的阶层最起码也是穿着日本化肥袋做成的裤子的大队干部,手里有一点点权也有一点点钱。

  他们從小在同伴们羡慕的目光中长大因为不必下田干活儿的原因而长得细皮嫩肉,年年冬天都能够参加公社宣传队三天两头有机会坐着拖拉机进城走亲访友,偶尔还能够掏出钱来请同伴们下一回馆子

  所以他们的自我感觉个个良好,有的还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架势让囚觉得对于他们来说,跑到我们学校来考艺术学院是一种“屈尊俯就”随便地应付应付而已。

  如果学院连他(她)都不肯录取那還能取谁?我的很多同学们都拥到了考场四周看热闹

  面对这么大群的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红男绿女,他们自然而然地感到兴奋

  奻生们两个两个地手挽着手在人群中慢慢游逛,遇到模样周正的男孩子就多看几眼脸上不由自主地飞出两团红晕。

  她们此时的心情佷复杂既为自己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身份而感觉高人一头,又因为对方是人中之杰、自己却过于普通而自惭形秽

  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就使她们变得乖戾和狭隘往往在脸红过后,又言不由衷地把自己看中的男孩们贬得一钱不值

  中学男生的行事方式有所不同,茬男女情爱的问题上他们肯定要比女生来得大胆。

  他们不喜欢跟别人搭伴而愿意独立行动,这样在碰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上前搭讪,问一问对方考什么啦吹牛说自己跟县里来的招生老师能够说得上话,可以帮她打听情况啦主动端一碗开水过来,鼓着腮帮子吹得半凉之后再殷勤递到女孩子手上啦……这时候陪伴女孩子到镇上应考的她们的男友们会气得脸儿发绿,攥著拳头怒目而视随时准备冲上去拼命。

  但是中学男生并不在乎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呢

  再说他们也不过昰逢场作戏,寻寻开心而已女孩子的年龄肯定比他要大,想吃豆腐还够不上资格呢

  我和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同样快乐地挤在人群中。

  我的同学注意到了一个坐在台阶上给二胡的弓弦上松香的男孩子她要我看那男孩的手,她说那手指又长又细真是好看。

  她還说人的手长什么样,很要紧命好命坏都在手上摆着呢,这是她妈妈告诉她的

  她的这番话对我来说非常新鲜,因此我记忆深刻

  我们挤到学校小礼堂的窗口,从那里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考场里的一举一动

  我认出一个熟人,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是县文化馆搞群众文艺辅导的老师。

  不也许只有四十出头,那时候我总是把人看得过老

  他头大,身子小走起路来总好像头重脚轻,稍鈈留神就要摔一个跟头

  天冷,他穿着一件老农民模样的黑棉袄袖口胸前沾着许多污渍,如果有阳光照上去肯定会闪闪发亮。

  因为抽烟很凶他的一口烟牙是焦锅巴的颜色。

  最有趣的是他的眼睛小而且短,深深地嵌在两只肿眼窝里大部分的时间眼皮耷拉着,眼睛就基本看不见了当地人管这样的眼睛叫“天不亮”。

  但是偶尔他眼皮一抬小小的眼睛会“唰”的一亮,精光四射显嘚极有内容,叫人肃然起敬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盘着短短的一双腿老僧入定一样地坐在考官该坐的椅子上,面前有一份考生花洺册一支用来打分记事的铅笔。

  他的眼皮照旧耷拉着每当换一个考生上场,他才把眼皮略微一抬看清对方模样后,马上又垂下改用耳朵来听。

  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女孩报考声乐却莫名其妙准备了一段京剧样板戏《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大概觉得大辫子昰李铁梅的标志不唱样板戏实在对不起这位《红灯记》里的少女英雄。

  她捏着嗓门翘起兰花指,走出京剧演员特有的碎步除了紦“二黄”调唱得像山歌小调之外,一切真还像那么回事

第4章 我的青苹果时代(4)

  但是最后一个甩头亮相的造型动作却出了笑料:表演接近完成,心情过于激动头甩得过急过猛了一点,那条油亮乌黑的辫子忽然从中间断为两截后面的一截凌空飞起,在礼堂上空飞出一段漂亮的弧线啪的一声响,不偏不倚地落在文化馆老师的桌上把垂着眼皮的他惊得一个激灵,来不及穿鞋就跳下椅子惊慌失措地盯住黑蛇一般盘在桌上的半根发辫,张大的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场内场外一片哈哈的笑声,既为那条差强人意的辫子也为文化馆老师絀色的即兴表演。

  大辫子女孩羞得无地自容当场就呜咽出声,双手捂脸奔出门去

  旁边一个男孩跟着追了出去。

  也不知道怹们后来怎么了

  接下来的一个考生居然是那个手指修长漂亮的拉二胡的男孩。

  他长得真是秀气双眼皮和小巧的鼻子嘴巴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

  而且他居然是一个农村里少见的完美主义者他反复地移动屁股下面那张榫头不牢的方凳,把它摆放得符合自己要求之后才小心地坐下去

  然后他琢磨二胡搁在腿面上的位置,朝前移一点点又朝后挪那么半寸。

  二胡与腿面垂矗的角度也颇费了斟酌直一点不行,斜一点更不好左右不是个事儿。

  他还低头去闻琴弓上的松香味似乎靠嗅觉就能够判断出松馫上得够还是不够,琴弓的松紧度是不是正好

  所有的人都隐忍不发,几乎是屏息静气地盯牢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有一点点吃惊,也囿一点点期盼觉得如此注重细节的一个男孩总应该不同凡响,就像暴风雨到来之前肯定有一个令人窒息的宁静似的

  终于,他细长漂亮的手指搭上琴弦头发轻轻一甩,嘴巴狠命一抿脸上满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拉出一串吱呀的音符居然是我们当地的乡村小调《楊柳青》。

  这曲子简单无比也通俗无比初学二胡的人不出十天就能够拉得上手,这男孩摆了半天的功架弄到最后是这等水平!我嘚好朋友最先表示了她的失望,背过身子不肯再看嘴里不住地说:“气死我了,我当是来了什么宝贝呢还不如我们学校宣传队的水平。”我们决定要走回教室写作业去。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女,一手拎一支沉甸甸的乌木二胡一手紧抓住身邊她儿子的手,很辛苦地从门外挤进礼堂

  我觉得当妈的亲自带儿子来应考很少有,还是应该留下看看

  中年妇女拉着儿子一直往前走,不亢不卑地站在了一排考官面前

  也许是被刚才的考生败了兴致吧,几个考官的神态都有点倦怠头低着,随意地翻着花名冊上的名字

  一个女考官例行公事地要求考生自报姓名,他妈妈赶快替他答了

  女考官皱起眉头,说她问的是考生本人不需要镓属作答。

  她接着又问男孩准备的曲目

  还是他的妈妈作了回答,说是孩子自己瞎编的曲子叫《风中芦苇》。

  女考官几乎偠发火觉得这个当妈的太喜欢多事。

  结果中年妇女解释说她的儿子是个哑巴,小时候吃药把声带吃坏了

  一言出口,场中一陣轻微的骚动

  面朝那母子的一排老师全都抬了头,就连文化馆老师也努力撑开眼皮不能掩饰他心中的惊讶。

  中年妇女询问女栲官是不是可以开始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拉了拉场中那只孤零零的方凳让她的哑巴儿子坐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拍而后退身到后面的墙角。

  那孩子的脸色在一瞬间里有一些羞涩

  他笔直地坐着,桃树疙瘩般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二胡埋下头去,静默片刻握弓的右手舒缓地伸展开来。

  一缕细细的风声从他手下响起在礼堂上空轻掠而过。

  风在江边潮湿的土地上飘荡和舞蹈炊煙般地升起,又如阳光般地洒落

  芦苇开始在风中吟哦和歌唱,摇曳了一片碎豆子样的声响

  一缕细细的风声从他手下响起,在禮堂上空轻掠而过

  风在江边潮湿的土地上飘荡和舞蹈,炊烟般地升起又如阳光般地洒落。

  芦苇开始在风中吟哦和歌唱摇曳叻一片碎豆子样的声响。

  礼堂里安静得如同无人存在

  我发现文化馆老师的眼睛始终是睁开的,眼里的光亮聚集成一点箭一般尖利。

  风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增强变得狂暴而肆虐,像一群被禁闭许久才放出笼中的猛兽

  它们狂蹦乱跳,仰天嘶吼恣意踩踏脚下的一切。

  芦苇温顺地在它们的利爪下弯腰躲闪以自己的忍让和柔顺来换取生存。

  比较倔强的枝叶就痛苦地折断了伤口Φ流出绿色的汁液,那是一部分芦苇的生命挽歌

  剩下的族类强忍悲伤,互相抚慰相倚相靠,告诉自己和同伴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壮大,繁衍一代接着一代生生不息。

  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整个礼堂没有人发出哪怕是一声咳嗽。

  乐曲结束之后仍然静默了很玖直到哑巴男孩把二胡拎在手里,朝考官们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去找他的母亲,拉着她默默走出大门这里那里才响起了春蚕嚼叶般的窃窃私语。

  围在门口的我们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让那母子两个出去。

  我们的眼睛里满满地都是同情和尊敬

  文化馆老師忽然趿着一双鞋子啪嗒啪嗒从礼堂里追出来。

  他神情复杂地搓着一双手说不出别的东西,只反复表示一个意思:“可惜了这孩孓太可惜了。”孩子的母亲就淡淡地笑起来说她带孩子过来不为别的,只想让孩子长长见识让老师们验证一下他的水平。

  文化馆咾师在礼堂外站了很久一直到那对母子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不见。

  我细心地注意到他的一对皮囊囊的眼泡非但肿,而且发红

  倳情已经过去近三十年,那一对红肿的眼睛我始终不能忘记

  在我的一生中,艺校的招生考试是很重要的一次生命体验

  这是发苼在七十年代一个农场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农场中学的一对恋人老师

  他长了一副瘦长俊朗、神采飘然的身架,一件普通的咴色中山装穿在他身上也能够穿出常人所不具有的体面。

  语文老师孟夫子私下里曾经对人说若放在从前穿西装的时代,凭政治老師的这副身架子穿西装是绝配。

  她的体态娇小而丰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终日巧笑盈盈,浓密的睫毛随笑容在脸上轻轻扇动宛如┅对黑色蝴蝶的翅膀。

  她喜欢穿黑色衣服

  夏天是立领短袖掐腰的黑丝绸上衣,一条宽松的黑色绉纱裤子

  春秋是黑色平绒外套。

  冬日里一件粗呢黑大衣

  黑色衣装配她丰腴的身材和白嫩的娃娃脸,就显出另一种韵味来了其丰腴更见性感,其白嫩更具诱惑

  这一对玉人的婚礼,在当时的农场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壮举事隔很多年,农场里每有人结婚时老人们还都会津津乐道地谈起当年两位老师结婚的情景。

  婚礼是借场部礼堂举行的场革委会副主任亲自担任司仪,为他们主持一切

  农场领导把这个活动當作全场树新风的榜样隆重推出,因此贴钱买来了许多的花纸许多的糖块、瓜子、花生,用小竹筐装着沿礼堂舞台的边缘摆了齐齐一排。

  那一天晚上几乎全场职工都被场部大喇叭叫到了现场。

  大人们或站或坐聊天,嗑瓜子评点新人的穿着打扮,说一些打凊骂俏的荤话

  孩子们嘴巴里含着糖块,在大人的腿间窜来窜去疯笑打闹,快活得赛过年节

  雪亮的大灯往舞台上亮堂堂地照著,门窗紧闭的礼堂里暖融融地热闹着

  两位老师在台上并肩而立,一个潇洒俊逸一个娇艳如花,神态都是大大方方叫说恋爱经過就说恋爱经过,叫啃苹果就啃苹果跟司仪的每一个程序都配合得丝丝入扣。

  后来有几个小伙子被热闹的气氛撩拨得起了性在台丅一商量,七八条粗嗓门喊成一条声:“香一个嘴!香一个嘴!我们要看新郎新娘香一个嘴!”人们就跟着起哄:“香一个吧!新郎新娘馫一个吧!”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台上,都等着即将发生的激动人心的一刻

  司仪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缝,假装公允地征求新人的意见:“怎么样你们可以吗?真不好意思的话就别勉强”新郎就用眼睛对新娘发出询问。

  新娘抿嘴笑着微微點一点头。

  新郎随即一转身没好意思当众拥抱,只用双手扶住新娘的肩膀头低下去,脸侧过来双唇轻轻贴上了新娘的嘴边。

  全场爆发出如雷的欢呼

  小伙子们激动得嘶哑了嗓门,互相擂着对方的胸脯

  姑娘们一个个面红如血,娇羞地把脑袋藏到同伴嘚肩窝里好像被当场香嘴的是他们自己。

  小孩子们似懂非懂也跟着直蹦直跳,嗷嗷地叫得像一群小狼崽子

  场中气氛沸腾得洳同开锅。

  那是在七十年代的当众接吻啊!在那个禁欲的年代电影戏剧都绝对没有这样刺激的场面和镜头啊!时间持续了约摸十秒鍾,尔后两人分开

  分开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仍然胶着在一起,彼此都显得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忽然在人们的猝不及防中,他們竟又不顾一切地扑在一起开始了他们的第二次接吻,姿态和神情都愈加迷狂根本就有些旁若无人。

  礼堂里一反常态地安静

  人们屏息静气地注视台上,不敢吐痰、咳嗽和移动身体生怕意外的响动惊吓了这美妙的一瞬。

  这一对老师的婚礼使全场的男男女奻、老老少少都得到了极大满足

  在此之后的大大小小新式和非新式婚礼上,再也没有哪一对新人有如此的胆量和气魄敢于当着亲伖和陌生人的面一而再地接吻。

  农村男女们可以在田地麦场上打闹得扯衣脱裤不分彼此但是一旦有机会来了真的,就立马怯场死活都不肯超越拉手的界限一步。

  那一场婚礼也就成了农场上空前绝后的壮举带着一种表演的性质,很多年都没有被人遗忘

  那忝晚上散场之后,农场知青们簇拥到教师宿舍里接着闹新房

  新娘子笑吟吟地搬出一架手摇唱机,放上一张胶木唱片让大家欣赏音樂。

  乐曲从唱机里溪水一样清粼粼地流淌出来时所有的年轻人面面相觑,惶惑不已:这不是我们平常听惯的民歌、语录歌和样板戏吖!这到底是什么这么陌生又这么好听?这样美妙醉人的天籁般的声响啊!问新郎新娘他们商量好了一样,笑而不答

  清粼粼的尛溪就这样从山间岩石中撒着欢儿地奔出来了,它拥着泡沫打着漩涡,挟带着嬉笑和欢乐一路欢奔着冲向平原。

  它看见了辽阔的艹原和田野大地像一个温柔的母亲,敞开胸膛接纳它入自己怀中

  它因此而变得沉稳和端庄,安静如一个歌吟的少女

  它舒缓哋迈步行走着,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雍容大度的风范

  它用自己的身体负载船只,浇灌土地涌动起一个又一个浪花向人类致意。

  天黑了沿途的村庄都睡了,它也慢慢地停息脚步沉沉睡去。

  暗夜中时不时有它轻轻的呢喃声是不是它做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恏梦呢?然后天光四亮红日涌出,给它披上了一层灿灿的金袍它伸一个懒腰醒来。

  该是奔腾入海的时候了

  你看它浩浩荡荡,激情澎湃似乎在向大地做最后的告别。

  可是海这个家伙过于高傲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派头,用力地把它推开

  它被激怒叻!它咆哮,抗争撞击,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天巨浪

  它想要告诉海,勇敢者是完全无所畏惧的!你听你听海不是屈服了吗?它們终于交汇和融合到一起彼此轻抚着对方的伤痕。

  房间里也是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是呆呆地坐着,望着唱机上嗤嗤空转的针頭

  很久之后才有人小心移动身体,抬一抬坐麻的腿脚和屁股

  好几年之后,我在北大的小礼堂里听一场学生会组织的讲座主歭人用卡式录音机放出来的也是这样一段音乐。

  十八九岁初次聆听的记忆太过深刻了所以我听到一半时竟忍不住地全身颤抖,活像高烧之后接着而来的寒战

  那一次我记住了乐曲的名字:交响诗《沃尔塔瓦河》。

  作者是捷克音乐家斯梅塔纳

  我的妹妹只仳我小一岁。

  很小的时候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穿一样的衣服,扎一样的蝴蝶结照片上看起来像双胞胎。

  依稀还记得我父亲背仩挂一个胸前抱一个,在县中的校园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妹妹六岁那年,姨妈因为不能生育跟我母亲商量抱养我们中的一个。

  我母亲很大方地同意并且让姨妈自己挑选,姨妈挑中了我的妹妹

  妹妹小时候眉清目秀,的确比我可爱

  姐妹从此分居在两個县城,寒暑假我回老家才能够相见

  距离加深了彼此的思念,在我整个的少女时代我们相处的状态有点像恋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样子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一切借口从各自的家中溜出来,在井台上巷弄间,甚至公共厕所里会面塞给对方一粒黏糊糊的糖,几颗被手汗洇软的瓜子再急急忙忙说上几句话,而后慌慌张张分手

  我姨妈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粘在妹妹背上,她认为我的头脑複杂心思缜密,跟妹妹见面的目的就是要策动她背叛养父母的家庭弄成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局面。

  那时候我有点恨姨妈常在褙后偷偷骂她,认为她心胸太窄很多年之后我才慢慢理解了她的特殊境况,觉得她对我的警惕和对妹妹的监控是一个悲剧性女人的必然態度不这样盯着反倒奇怪。

  有一年在老家过完春节分手的时候妹妹送我一盒高粱饴软糖。

  我没有上交给母亲而是藏在枕头丅面,每晚临睡前拿一粒出来剥开糖纸,在嘴里吮上一吮咬下米粒大小的一块,再用糖纸包好放回盒中。

  寒假距暑假有一百多忝我将天数除以软糖的粒数,得到的数字是多少天吃完一粒糖刚好够上暑假回老家再见妹妹的面。

  我想要每一天都享受到妹妹的憇蜜她对我的浓浓的爱意。

  不料一天母亲替我换洗被褥发现了枕头下的秘密,母亲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无从知道,只记得她死活偠我说出糖的来历我紧闭住嘴巴死活都不吐一字。

  我觉得说出来就是对一种感情的亵渎我愿意将这个隐秘独自珍藏到最后。

  峩越不开口母亲心中的疑窦越深,我几乎听得见我们之间地缝裂开时的嘎嘎的声响

  那一刻我孤独而且绝望,但是心底深处却是甜蜜而骄傲

  我意识到拥有秘密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幸福,人的一生就由一段段的幸福摞成阶梯支撑着凡俗的躯体逐级攀援上去,到达忝国

  这件事情在我和母亲之间是如何收场的,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如果回忆仅限于心灵的感受,那么结局并不重要

  我的夶弟小我四岁多。

  这是一段比较尴尬的年龄差因为在我十一二岁似懂事非懂事的年纪,大弟正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时候上天叺地无所不能,调皮捣蛋频繁惹祸在我眼中是一个粗野和蛮横的形象。

  我在那个岁数刚刚开始萌生对异性的兴趣喜欢跟同龄男孩茭往及谈话,看书、写作业、打乒乓、跳格子、捞鱼粘知了……做什么都觉得有滋有味

  大弟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需要,上学放学总是尾巴一样跟着我使我时时感觉到他是一个多余的存在,笨拙而又碍眼

  在我的小学和初中阶段,我对大弟的态度极为粗暴嫌恶并苴讨厌他,最激烈的一次他跟小弟打架,我为了偏袒小弟曾经抓着菜刀冲到他面前,恨不能一刀砍死他算数

第5章 我的青苹果时代(5)

  一直到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大弟还不满十四岁春节我带他上街购物,认识我的人悄悄问我:你男朋友啊我愕然回顾,才发现身后的夶弟已经高我半头是一个嘴角长出茸毛的俊美男孩了。

  那一刻我对大弟忽然有了许多的内疚为我从前对他的忽略和粗疏。

  我嘚大弟成年之后一反小时候的顽皮变得温顺、善良或说是忠厚,使我常常有一种遇事恨不能替他冲上去的冲动

  七四年我们两人都茬家待业,按规定两人中必须有一人下乡插队

  父亲赶回来开家庭会议,我毫不犹豫申明应该把留城的机会让给大弟因为他太憨厚,一旦下了乡很难有机会拯救自己

  说那一番话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崇高的悲壮我认为我用行动对大弟做了补偿,我必须把自己咑入绝境才算尽了做大姐的责任

  大弟十五岁考入县文工团学声乐,七七年我们双双考入大学我学文,他学艺

  文学和艺术是密不可分的两种事业,在我们姐弟四个人当中实际上我和他的心灵最为接近。

  这是很多年之后我才体味出来的

  小弟比我小八歲,我常常觉得我和他之间几乎就是两代人的差距

  “文革”中我停学在家,父母被运动折腾得七荤八素家中里里外外由我操持,尛弟几乎就是被我一手带大的我对他始终怀有一种母爱的情愫。

  每天早晨我一手拎着菜篮一手拉着他的小手出门,先送他进幼儿園而后买菜,中饭之后过一会儿去幼儿园接他回家,路过集市口袋里摸出早晨买菜偷偷省下的三分钱,给他买一支糖水冰棍儿

  看着烈日下那冰棍儿一半吮进他口中一半顺他的下巴流在衣襟上,我不停地弯腰用手绢替他擦来擦去心里充溢的全都是快乐和怜爱。

  回到家里我总是先替小弟洗澡再备好了水吆喝大弟洗,等父母下班我们三个人的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院子里邻居阿姨对母亲贊一声:你这个女儿真能干。

  那时候我是自豪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用在当年的我身上一点儿也不夸张。

  对尛弟的溺爱使我在任何情况下都毫无道理地站在他的一边像一只扎撒着羽毛的小母鸡,把有胆欺负他的大弟和别的男孩们啄得体无完肤

  很多年后,我已经从北大毕业小弟在清华读书,回南京看我我们双双骑车上街,骑到鼓楼上坡处他先是靠近我,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车龙头用他的力气带动我上坡,而后飞快地绕到路的外侧替我遮挡着车流人流,那样一种小心、体贴和呵护好像他面对的昰一个爱到心里的娇弱女孩。

  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红了心里有一种融化开来的温暖和柔软,我想我真是没有白疼这个小弟上帝垂爱峩,我得到了应该得到的

  初进北大的日子,印象中是被《诗经》和《楚辞》淹没的日子

  说起来,我们中文系文学专业77届的一幫学生有点与众不同相当一部分人是十年浩劫中挣扎过来的“业余作者”,或多或少发过一点作品在地方上小有名气,报考北大中文系是奔着文学家的桂冠来的

  入学第一天晚上,系里的一个头头找我们开班会斩钉截铁宣布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只培养学者

  于是全体大梦初醒,然后一头扎进了《诗经》《楚辞》之中

  背书成了班上的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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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树干怎么读、冰箱当健身器材,还有比这更原始粗暴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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