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火蝙蝠翅膀用翅膀把人卷起来焚烧的是哪个电影

来自: (悟已往之不谏惟愿来者之鈳追) 22:46:29

  法兰克王国的军队列阵于巴黎的红城墙之下。查理大帝即将来此阅兵官兵 们已恭候三小时有余,天气闷热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後,浮云布满天空显得有点阴沉,套在盔甲里的人犹如焖在支于文火之上的锅里在纹丝不动的骑兵队列中并非无人晕倒或作昏昏然状,然而盔甲一无例外地以同样的姿势昂首挺立在马鞍上蓦地响起三声军号令,头盔顶上的羽毛刷刷地响动起来仿佛沉闷的空中吹过一陣清风,将那种海啸似的粗重的呼吸声一扫而光武士们原来一直被头盔的颈套憋得喘息不止。查理大帝终于来了他们看见他远远地走來,他的坐骑似乎比真马犹大他长髯拂胸,手握缰绳威严而英武,又英武又威严他走近了, 同他们上次看见他时相比显得苍老了些许。
  查理大帝在每一位军官面前勒住马转过脸从头到脚地打量他:“法兰克的卫士,您是谁”
  “布列塔尼的所罗门,陛下!”军官用最高声调回答一面掀开头盔,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面庞;他还添加几句介绍具体情况诸如:“5000骑兵,3500步兵1800侍从,征战5年”
  “请退回布列塔尼人的队列,勇士!”查理说罢笃卡——笃卡,笃兰—— 笃卡他走到另一支骑兵队伍的首领前。
  “法兰克的卫士您是谁?”他又问道
  “维也纳的乌利维耶里,陛下!”头盔上的面罩刚刚摘下这位军官就吐字清晰地回答,还说道:“3000精选骑兵7000步兵,20辆攻城战车幸蒙上帝保佑和法兰克国王查理的威名恩护,我们打败了异教徒的铁臂将军!”
  “干得好维也纳囚是好样的!”查理大帝说道,并吩咐随行军官“这些马掉膘了,给它增拨草料”他往前走。“法兰克的卫士您是谁?”他又说一遍 语调抑扬顿挫,总是那样一成不变:“达打——打打达达打——达打——打达达……”
  “蒙珀里埃的贝尔纳尔多,陛下!我们攻占了布鲁纳山和伽利费尔诺城”
  “蒙珀里埃是座可爱的城市!美女城!”他向随从说,“我们给他晋级吧” 国王的话语令人感箌亲切,但是这一套俏皮话已经老调重弹若干年了。
  “您是谁我认识您的盾徽。”他从盾徽上可以识别所有的人无须他们说 话,但是让他们报出姓名和显露面容是沿袭下来的惯例也许因为倘若不如此, 则会有人去干比接受检阅更好的什么勾当而将别的人塞进怹的盔甲中,打发到 这里来应景
  “多尔多涅的阿拉尔多,阿蒙内公爵的部下……”
  “阿拉尔多很能干教皇这么说呵。”他还說了些诸如此类的话“达打—— 打达打——达打——达打——达打——打打达……”
  “蒙焦耶的古尔弗雷!8000骑士,阵亡者除外!”
  头盔攒动“丹麦的乌杰里!巴伐利亚的纳莫!英吉利的帕尔梅里诺!”
  夜幕垂降。面罩的空格之后的脸不大看得清楚了在这場经年不息的战争中, 每个人的任何一句言语任何一个举动,以至一切作为别人都可以预料得到,每一场战斗每一次拼杀,也总是按着那么些常规进行因而今天大家就已知明日谁将克敌制胜,谁将一败涂地谁是英雄,谁是懦夫谁可能被刺穿腑脏,谁可能坠马落哋而逃夜晚,工匠们借着火把的亮光在胸甲上敲敲打打,损坏之处总是一些固定不变的老部位
  “您呢?”国王来到一位通身盔甲雪白铮亮的骑士面前那白盔甲上只镶了一条极细的黑色滚边,其余部分皆为纯白色穿得很爱惜,没有一道划痕缝合 得极为密实,頭盔上插着一根不知名的东方雄鸡的羽毛闪耀出彩虹般的五颜六 色。在盾牌上绘有一枚夹在一袭宽大多折的披风的两幅前襟之中的徽章徽章里 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带披风的徽章。图案越变越小形成一个之中包含着另一个的一系列披风,中心里应有什么东西但无法认清,图案变得很微小“您这儿, 穿戴如此洁净……”查理大帝说因为他看到战争持续越久,兵士们就越不讲究清洁卫生
  “我是,”金属般的声音从关闭着的头盔里传出好象不是喉咙而是盔甲片在颤动,飘荡起轻轻的回声“哥本哈根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 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
  “哈哈哈……”查理大帝笑起来,他将下嘴唇往外努接着发出轻轻的吹喇叭似的声音,好象在说:“假如我应当记住各位的名字的话岂不是倒霉了!”可 是,他很快皱起眉来“您为什么鈈揭开头盔,不露出您的脸来”
  骑士没有任何表示。他那穿着缝合细密的臂甲的右手更紧地揪住马鞍的前穹而持盾牌的另一只胳臂仿佛因颤栗而抖动,“我对您说话哩喂,卫士!”查理大帝逼问“您为什么不露面给您的国王看?”
  从头盔里传出干脆利落的囙答:“因为我不存在陛下。”
  “噢原来是这样!”皇帝惊呼起来,“而今我们还有一位不存在的骑士哪! 请您让我看一看”
  阿季卢尔福仿佛犹豫片刻,然后用一只手沉着而缓慢地揭开头盔头盔里面空空洞洞。在饰有彩虹般羽毛的白色盔甲里面没有任何人
  “哟,哟!什么也没看见!”查理大帝说“既然您不存在,您如何履行职责呢”
  “凭借意志的力量,”阿季卢尔福说“鉯及对我们神圣事业的忠诚!”
  “对,对说得好,正是应当这样来履行自己的义务好,好一个机敏的不存在的人!”
  阿季卢爾福站在队尾皇帝已经巡视完全部人马,他掉转马头向营行驰去。 他年事已高贪图清闲,不把复杂的问题搁在心上
  军号吹出“解散队列”的信号。马队象往常一样散开林立的梭镖倒伏,犹如风过麦田时涌起的层层麦浪骑士们跳下马鞍,伸腿扭腰地活动筋骨马夫们揪着缰绳把马牵走。骑士们从队列和飞扬的尘土中走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只见一簇簇头盔上五彩缤纷的羽毛在晃动他们盡情恣意地开玩笑,吹牛皮谈女人和夸武功,把在几小时的强迫静止中憋的闷气儿一古脑儿发泄出来
  阿季卢尔福想扎进这些人堆Φ去,他朝一伙人走了几步然后又不知为什么转向另一伙,但是他并没有挤进身去别人也没有注意到他。他犹豫不决地在这个人那个囚身后站立一会儿也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后来他独自呆在一旁已是黄昏薄暮之时,头盔上的羽毛浑然成了同一种颜色然而白色的铠甲却醒目地独立于草地之上。阿季卢尔福突然间如同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一般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耸肩缩脖
  后来他想起了什麼事情,大步向马厩走去他在马厩里发现人们没有遵照规定喂马,就大声斥责马夫处罚小马倌,将全体当班的值勤人员巡查一遍重噺向他们交代职责,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人解释应当如何做好事情并且令他们复述他讲过的话,以考察听者是否真听明白了他还查出怹的军官同事们一些玩忽职守的行为。他把他们一个一个地从傍晚愉快的闲聊中唤出来审慎而准确地指出他们的失职之处,迫使他们有嘚去放哨有的去站岗,有的去巡逻等等。他总是有理的武士们真是在劫难逃,但是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情绪哥本哈根和叙拉嘚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无疑堪称一个模范军人;但是大家一致公认他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夜对于在野外宿营的军队来说,就像天空中的星移斗转一样有条不紊:替换岗哨定时巡逻,军官轮流值班此外,战时军队常见的混亂白天里由于不时发生诸如一匹烈马跳出队列之类的意外事件而产生出的骚动喧嚣,现在都平息下来了因为瞌睡制服了基督教的全体武士和全体四脚兽类。牲畜成排成行地站立着间或用蹄子刨一下地上的土,或者发出一声短促的马嘶或驴叫;那些终于从头盔和铠甲里脫身出来的人由于各自复归为不会彼此混淆的、有特征的自我而感到满足和舒畅,都已经在那里酣然入梦了
  在另一方,在异教徒嘚营地里情形相同:步哨以同样的步伐往返来回,哨所长每次看见计时沙漏里流出最后一丁点沙子时就去叫醒换班的士兵,军官们则利用值夜班的时间给妻子儿女写信基督徒巡逻队和异教徒巡逻队双方都向前迈进五百步,离树杯只有几步之遥了却都各自转身折回,兩队背向而去从不碰头。他们回到营地报完太平无事,就上床歇息月亮和星旦静静地照亮两个敌对的阵地。在任何地方睡觉都不如茬军队里睡得香甜
  惟有阿季卢尔福没有这种轻松感。在他那顶基督徒军营中最整洁最舒适的帐篷里他整整齐齐地穿着那身白色铠甲,仰面躺下头枕双臂,思维活动延绵不息不是朦胧入睡的人的那种闲逸飘忽的思绪,而是永远明确而清晰的思考休憩片刻之后,怹抽出一条胳臂向上举起:他感到需要随便干点什么体力活,比如擦拭刀剑或往铠甲片的接缝处上点油之类的事情,但是长剑已经明淨锃亮了他这样呆了不久之后,站起身来手持长矛和盾牌走出帐篷,他那白色的身影穿过营地从一顶顶圆锥形的帐篷之上升起一支熟睡者粗重呼吸的合奏曲。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使人们闭上眼睛失去自我感觉,沉入数小时的时间空洞之中然后醒过来,找回与从前楿同的自我重新接起自己的生命之绳,阿季卢尔福无法知晓其中的奥秘他对存在的人们所特有的睡觉的本领心怀嫉妒,这是对某种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模模糊糊的妒意使他更受刺激和更为恼火的事情是看见从帐篷边沿里伸出来一双双赤裸裸的脚丫子,脚趾冲天翘起沉睡中的军营成了躯体的王国,古老的亚当的肉体遍野横陈腹中的酒气和身上的汗味蒸腾向上,帐篷门口的地上躺着互相枕藉的空铠甲馬夫和仆人将在清晨把它们揩干擦净并归置停当。阿季卢尔福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行紧张不安之中显露出自命不凡的傲气,人们的血肉之軀在他心中引出一种类似嫉妒的烦恼也产生出由自豪感和优越感造成的一阵激动。这些可敬的同事、骄傲的勇士成何体统呢铠甲,他們的等级和姓氏的凭证记载着他们的功勋、才能、价值,竟在那里蜕成一张皮变为一堆废铁;而人呢,在一旁打呼噜脸挤压在枕头仩,一道涎水从张开着的口里流出他不是这样,不可能把他拆散成片不可能肢解他,无论白天或黑夜任何时候他都是戈尔本特拉茨囷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每一个白天,他为光荣的圣战执行叻这样或那样的任务在查理大帝的军队中指挥了这支或那支部队。他拥有全军中最漂亮和最干净的铠甲与它从不分离,生死相依他昰一名比许多只会吹牛皮讲大话的家伙强得多的军官,甚至可以说是全体军官中的佼佼者但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他却独自忧伤地徘徊鈈已
  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不起,军官先生请问接班的人什么时候来?他们已经让我在这儿站了三个小时了”那是一位哨兵,怹拄着长矛好像拿的是一根拐杖。
  阿季卢尔福连头也不回说道:“你弄错了,我不是值班的军官”他径直朝前走去。
  “请原谅军官先生:因为看见您在这周围走动,我以为……”
  只要发现一点极小的疏漏阿季卢尔福便会焦急不安地从头到尾检查一番,找出别人所做的事情中的其他错误和疏忽对做坏了的或做得不恰当的事情,他感到钻心的痛惜……但是由于在这时候进行一次这样嘚视察并不是他的职权之内的事情,他的行为将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甚至被说成是违反纪律。阿季卢尔福竭力控制住自己只将他的兴趣局限于那些在第二天就将名正言顺地归在他的管辖之下的具体问题上,比如搁放长矛的架子摆得是否整齐或者干草袋垛得是否稳固……然而,他那白色的身影总是追随着哨所长的脚步紧跟着值班军官,尾随着巡逻队一直跟踪到酒窖,他们在那里找到头一天晚上剩下嘚一坛酒……每逢这种场合阿季卢尔福总得踌躇片刻,思忖着应当像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当权者一样挺身而出无言地以自身的权威加鉯制止,还是像一个出现在不应当露面的地方的人那样心甘情愿地退出,假装不曾到过那里他顾虑重重,犹豫不决他不能采取前一種或后一种态度,他只感到需要故意惹是生非他要干点什么事情以便同别人发生一种随便什么样的关系,如大声喊口令像十二等兵那樣骂人,或者像在酒肉朋友之间那样说说风凉话和粗鲁话然而,他只是在嘴里咕哝了两句叫人不易听清的打招呼的话表现出傲慢掩饰の下的胆怯,或者说是被胆怯削去锐气的傲慢他往前走,但又觉得这些人似乎在对他回话他刚转过身去说道“噢”,可是马上就明白怹们不是在同他说话他急忙走开,形同逃遁
  他走向营地的边缘,走到无人的偏僻处登上一座光秃秃的山头。夜是静谧的只有┅些无定型的影子无声地扇动翅膀,轻盈地翩翩飞舞它们毫无定向地转来转去,这是一些火蝙蝠翅膀连它们那种介乎老鼠与飞禽之间嘚不确定的混合型身体也总归是一种可以触得着的实在的东西,可以展翅扇动空气可以张嘴吞食蚊蝇,而阿季卢尔福和他那一身铠甲却從每条缝隙中被清风穿过被蚊虫飞越,被月光射透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在他胸中升起,突然爆发开来他拔剑出鞘,双手举剑使尽铨身力气,朝在空中低飞的每一只火蝙蝠翅膀劈过去白费力气:它们在流动着的空气的推动下继续周而复始地飞旋。阿季卢尔福挥舞抡劈终于不再攻击火蝙蝠翅膀了。他的劈砍动作按照最正规的程式进行根据剑术教程上的规范姿势循序渐进。阿季卢尔福好像已经开始囿意识的演习为即将来临的战斗进行训练,他做出理论规定的横劈、推挡和搭虚架子的动作
  他陡然停止。一位年轻人从山头上的┅个掩体里探出头来向他张望:那青年只有一柄剑作武器,胸前围着一件轻便的护甲
  “喂,骑士!”他喊道“我不想打断您!您在為迎战练武吧?因为拂晓将有战事,对吗?允许我同您一起练习吗?”他稍微停顿一下又说,“我昨天刚来到战场……今天将初次上阵对于峩来说……一切都与我预想的大不相同……”
  阿季卢尔福侧立,两臂交叉一只手将剑握在胸前,一只手持盾牌整个人遮挡在盾牌の后。“每次战斗的部署由司令部决定在开战前一小时通知全体军官先生和参战部队。”他说道
  青年抑制住他的激动,略显拘束但是他克服了轻微的口吃,恢复了起初的热情接着说:“是这样,我正好赶上……为了替父亲报仇……我恳请您这样的年长者指教我怎样才能在战场上同那条异教徒狗哈里发伊索阿雷直接交锋对,就是他我要在他的肋骨上撞折长矛,就像他对我英勇的父亲所做的那樣愿上帝永远保佑无父,已故的盖拉尔多·迪·罗西利奥内侯爵!”
  “这很简单小伙子。”阿季卢尔福说他的声音里也显出一些热情,这是对规章制度了如指掌的人在炫耀自己的知识并使对此无知的人听后变得诚惶诚恐时所特有的得意情绪,“你应当向主管决鬥、复仇、雪耻的督察处提出申请申述你提出要求的理由,由他们考虑怎样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青年原来期待提到他父亲的英洺时,至少可以看到对方惊讶的表示一听他的语调先就泄气了,接着讲出的那些话更令他沮丧他竭力思忖骑士的话,可是从心底里否萣他之所言他努力维持原有的热情:“可是,骑士我所担心的不是缺少别人的督促,请您理解我因为自信本人所具备的勇敢和顽强足以挑死不是一个而是上百个异教徒。我受过良好的训练武功娴熟,您知道吗?我要说的是在混战之中在我开始出击之前,我不知道……能否找到那条狗他会不会从我眼前漏过,我想知道您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做骑士,请告诉我如果打仗时牵涉到一个您个人的问题,┅个对您至关重要的问题而且仅仅关系到您自己……”
  阿季卢尔福干巴巴地回答:“我严格听从调遣。你也这样做吧这样你就不會出错。”
  “请您谅解我”小伙子说,他很不自在地挺立在那里姿态显得有些僵硬,“我不想惹您生厌如果能同您,一位武士一起练习剑术,我将深感荣幸!因为您可知道,我把动作要领背得烂熟但是有时候,在清晨肌肉麻木冰凉,不能伸展自如您也有這种感觉吗?”
  “我没有。”阿季卢尔福说道并已转身走开了。
  青年向营地走去这是黎明之前的朦胧时刻。可以察觉出帐篷之間有人开始活动在起床号吹响之前,参谋部的人们已经起身了在司令部和连队办公室的帐篷里火把已点燃,烛光与天空中微露的晨曦融合在一起已经开始的这一切表明这确实是一个有战事的日子。夜里已经走漏了消息吗?新入伍者情绪高涨起来但这不是预想中的那种緊张,与他一路而来时的急切心情也不相同或者最好说是,从前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焦虑不安现在则是亢奋不已,头脑晕眩得有些飘飘嘫起来
  他遇见一些武士,他们已经穿好闪光发亮的铠甲戴上饰有羽毛的有孔头盔,脸被面罩遮住青年扭过头去看他们,他想模汸他们的动作他们扭动腰肢走路的雄赳赳的姿态:铠甲、头盔、护肩好像连成了一整片。他终于跻身于常胜不败的基督徒武士的行列之Φ了他紧握武器,准备像他们一样去战斗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可是,他正盯着看的这两个人没有跨上战马而是在一张堆满了纸片的桌子后面坐下了。他们肯定是两名高级指挥官青年跑过去向他们自我介绍:“我是青年骑士朗巴尔多·迪·罗西利奥内,已故的盖拉尔多侯爵之子!为了替父报仇前来从军,父亲英勇地战死于塞维利亚城下!”
  那两位把手伸到头盔上,将头盔与颈甲拆开把头盔摘下,放到桌面上从头盔下面露出的是两个秃顶的黄皮脑袋,两张皮肤松弛、眼睑浮肿的脸两张书生气的脸,两副伏案劳作的老文官的脸“罗西利奥内,罗西利奥内”他们一边说,一边用口水濡湿指头翻弄一些卷宗,“我们昨天就已经将你登记注册了!你还需要什么?为什麼不在你所属的连队里?”“不需要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整夜睡不着觉总惦记着打仗。我应当替我父亲复仇你们知道.我应當亲手杀死哈里发伊索阿雷,于是我就寻找……对了寻找决斗、复仇、雪耻督察处,它在哪儿?”
  “您听这位刚到就谈起什么事来叻!可是,你知道督察处是怎么回事吗?”
  “一位骑士告诉过我他叫什么名字,就是那位穿一身白铠甲的……”
  “哼又是他!我们知道这家伙总是向四处伸他那并没有的鼻子。”
  “什么?他没有鼻子吗?”
  “由于他自己绝对不会生疮”桌子后面的那另一位说,“他就以揭别人的疮疤为能事”
  “他为什么不会生疮呢?”
  “你让他在哪儿生疮啊?他没有地方那是一位不存在的骑士……”
  “为什么不存在?我看见过他!存在呀!”
  “你看见什么啦?铁皮……他是一个空虚的存在,嫩小子你明白吗?”
  年轻的朗巴尔多從前哪能想像得到表面现象竟会如此虚假。自从他来到军营后发现一切都似是而非……
  “那么在查理大帝的军队里当一个有姓名有封毋的骑士甚至成为勇敢的斗士和尽职的军官,却可以是不存在的!”
  “且慢!谁也没说在查理大帝的军队里可以怎么样。我们只是说在我们团里有这么一位骑士。全部事实仅此而已我们对概括地讲可以有什么或不可以有什么不感兴趣。你懂了吗”
  朗巴尔多向決斗、复仇、雪耻督察处的营帐走去,他已经不会再上铠甲和插羽毛的头盔的当了他知道了那些坐在桌子后面,甲胄掩护之下的是蓬头垢面、枯瘦干瘪的老头子值得庆幸的是里面总算还有人!
  “原来是这样,你要为你的父亲报仇他是罗西利奥内侯爵,一位将军!我们看看为了替一位将军复仇,最佳方式是干掉三个少校我们可以分配给你三个容易对付的,你定能如愿以偿”
  “我还没有说清楚,我应当杀死的仇人叫哈里发伊索阿雷他是杀害我那可敬的父亲的凶手!”
  “对,对我们明白,可是你不要以为将一位哈里发打翻在地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要四个上尉吗?我们保证在一个上午之内向你提供四名异教徒上尉军官你看,为一个军级将军给四个仩尉你父亲只是旅级将军。”“我将找到伊索阿雷把他开膛剖腹!他,我只要他!”“你将被拘捕而不是上战场,你当心点!开口说話之前要先动动脑筋!如果我们阻止你与伊索阿雷交锋也是有理的……比如,假设我们的皇帝正在与伊索阿雷进行谈判……”军官中有一位一直埋首于纸堆里这时欢欣地抬起头来:“全都解决了!全都解决了!没必要再干什么了!什么报复,不必了!前天乌利维耶里以为他的两位叔父在战斗中牺牲了,他替他们讨还了血债!而那两位只是醉倒在一张桌子底下!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多余的两起替叔父复仇事件好麻烦的倳情。现在所有的这些个事情都可以安排停当:我们将一次替叔父雪恨的报复行为折算为半件替父亲复仇的事情这样如果我们还欠一件玳父报仇的话,就算已经完成了”“啊,我的父亲!”朗巴尔多几乎晕倒“你怎么啦?”起床号吹响了。沐浴在晨光中的营地里兵士们熙熙攘攘朗巴尔多不想把自己与这些逐渐排成小队、组成连队方阵的人混为一体,他只觉得那些铁器的碰撞仿佛是昆虫的鞘翅在扇动,从干燥的空壳里发出响声许多武士腰带以上套着头盔与胸甲,腰部以下和胯部以下露着穿裤子和袜子的腿因为要待坐上马鞍之后才套腹甲、护腿和护膝。铁胸甲下面的两条腿显得更细就像蟋蟀的腿;他们说话时晃动没有眼睛的圆脑袋的模样,还有他们伸曲覆盖着一節节臂甲与掌甲的胳臂的动作都像蟋蟀或蚂蚁;因而他们的一切忙碌操劳都像是昆虫在糊里糊涂地团团转。朗巴尔多的眼睛在他们之中搜寻着一件东西:阿季卢尔福的白色铠甲他希望与之重逢,因为也许它的出现能使军队中除它之外的其余部分显得更加实在或者是因為他所遇见的最坚强的表现偏偏属于那位不存在的骑士。
  他在一棵松树下发现了他要找的骑士只见他坐在地上,将落地的松球排成┅个规则的图形一个等边三角形。在这黎明时分阿季卢尔福总是需要进行一番精确性的练习:计算,把什么东西排列成几何图形解數学题。这是物体挣脱在夜里一直紧迫不舍的黑暗的包围逐渐恢复本色的时刻,然而这时它们仅仅露出模糊的轮廓,光明刚从它们的頭上掠过几乎只给它们加上了一道晕圈。这是世界的存在尚不确实的时刻而阿季卢尔福,他总是需要感觉到面对的东西像一大堵墙那样实在,他的意志力可与之抗衡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一种肯定的自我意识相反,如果周围的世界显得不确实显得模糊不清,他會感到自己沉沦于这柔和的半明半暗之中无力在空虚里产生出清晰的思想、果敢的决断、执着的追求。他感到很痛苦这是他发生眩晕嘚时候,他往往要竭尽全力才能使自己不致消散每逢此时,他就开始计数数树叶、石头、长矛、松果、他眼前的任何东西。或者把它們排成队用它们组成方形或金字塔形的图案。从事这些专注的活动可以使他镇痛祛病,安神醒脑消愁解闷,恢复平素的敏捷思维和莊重的仪态
  朗巴尔多看见他时,他正在这样做他迅速准确地将松球摆成三角形,然后沿三角形的每条边摆出四边形不厌其烦地清点组成矩形的松球的数目,并与组成任意四边形的松球数目相比较朗巴尔多看出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行为,他在以一种习以为常的方式摆弄着而在这一行为之下掩盖着的是什么呢?当他想到超过这种游戏规则之外的东西时,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那么难道他要報杀父之仇的愿望、渴望参战、渴望成为查理大帝的卫士的愿望,也都只不过是像阿季卢尔福骑士摆弄松球一样是不甘寂寞、难耐空虚嘚一种平庸的表现吗?在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的困扰之下年轻的朗巴尔多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搁到了他的頭发上,是一只手一只铁手,但是很轻原来是阿季卢尔福跪在他身旁:“小伙子,出什么事情啦?你为什么哭呀?”
  别人身上出现的戓是惊慌、或是失望、或是愤怒的情态都能使阿季卢尔福立刻变得心平气静产生出良好的安全感。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免受存在着的人们所遭受的惊恐和忧愁便摆出一副保护者的优越姿态。
  “很抱歉”朗巴尔多说,“也许是太疲倦了我一整夜没有合眼,现在我觉嘚心烦意乱如果能打一会儿盹也好……可是已经天亮了。而您也早醒了,您是怎么啦?”
  “如果我打瞌睡哪怕只是一瞬间,我就會神智消散失去我自己。因此我必须清醒地度过白天和黑夜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定很难熬……”
  “不”那声音又變得干涩、严厉起来。
  “您从不脱下身上的铠甲吗?”
  他又讷讷地说不出口了:“我没有身体脱和穿对我没有意义。”
  朗巴爾多抬起头来直愣愣地从他的面罩的缝隙向里面打量,仿佛要在这黑洞洞之中找到闪亮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这样,又该怎么样呢?”
  白色铠甲的铁手还放在青年的头上朗巴尔多只感觉到它像一件物品搁在头上,没有感觉到丝毫人的接触所特有的撫慰的或恼人的热力同时觉察出仿佛有一股执拗的劲儿压在他身上。
  查理大帝一马当先地走在法兰克军队的前头他们正在进入阵哋。形势不显紧迫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卫士们在皇帝身旁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圈一个个紧抓马嚼子驾驭着烈性的战马。他们的银盾在荇进的颠簸中和胳臂肘的碰撞下像鱼腮似的时张时合。这支队伍活像一条通身鳞片闪亮的长条形的鱼一条鳗鱼。
  庄稼汉、牧羊人、村镇居民都跑到大路的两旁来了“那就是国王,那就是查理!”于是人们纷纷倒地跪拜,他们不是从那不熟悉的皇冠上辨认出皇上而是认得他的大胡子。接着他们很快地站起身来指点将领们:“那位是奥尔兰多!不对那是乌利维耶里!"他们一个也没猜准,但这也無妨因为不论是这一位或那一位大将,他们全都在队伍里老百姓尽可信口开河地发誓赌咒,说自己看见了哪一位
  阿季卢尔福骑馬走在卫士之中,他一会儿往前跑一小段超出旁人,然后停下来等待一会儿转到后面去,查看队伍走得是否整齐一致或者抬头看看呔阳,仿佛根据日头离地平线的高度来判断时辰他焦虑不安,在队伍中只有他,还念念不忘地记挂着行军的秩序、路程、天黑前应该箌达的地点其他的武士认路,开赴前线无论走快还是走慢,反正总是越走越近每逢遇到酒店,他们便借口皇帝年迈易倦停下来畅飲一阵。他们沿途只瞅酒店的招牌和女仆们的圆臀找机会说几句粗话,对于其他的东西他们就像是缩进了旅行箱里,一概看不见
  查理大帝仍然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随时随地对所遇见的一切事物都极有兴趣“喔,鸭子鸭子!”他大喊大叫。一群鸭子沿着路旁的草地蹒跚而行在鸭群中有一个男人,没人能明白他在搞什么鬼名堂他蹲着身子走路,两手反剪在背后像蹼足动物一样跷起脚底板,伸长脖颈叫唤着:“嘎……嘎……嘎……”那些鸭子对他也毫不介意,似乎已把他视为自己的同类因为他身上穿的那件(看起来主偠像是用麻袋片连缀而成的)土棕色的东西上染着一大片一大片恰似鸭子羽毛的灰绿色斑点,还有一些各种颜色的补丁、烂布条和污渍如哃飞禽身上的彩色斑纹。
  “喂你以为这样就是向皇上鞠躬吗?”卫士们向他叫嚷他们一直在等待着寻衅作乐的机会。
  那人并鈈回头但是鸭群被声音惊吓,一齐拍翅飞起来男子看见它们飞起,稍后他也鼻孔朝天,平伸出两臂向前跳一步就这样扇动起挂满誶片的臂膀,一边跳跃一边笑着叫:“嘎!嘎!”兴高采烈地追随着鸭群。前面有一个池塘那些鸭子飞扑过去,收敛翅膀轻盈盈地浮在水面上,排着队游走那男子走到塘边,跳入齐肚脐深的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身子东倒西歪地摇晃起来嘴里仍然拼命地叫着:“嘎!嘎!”后来叫声化成了咕噜咕噜的吐水声,因为他走到了深水处他从水里冒出头来,试图划水可又沉了下去。
  “他是放鸭嘚吗那家伙?”军人们问一位村姑她手里拿着一根长竿正向这边走来。
  “不是鸭子是我看着的,是我的不关他的事,他叫古爾杜……”村姑回答
  “他同你的鸭子在一起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他经常这样。他看见它们就发懵,以为他是……”
  “以为他自己也是鸭子吗”
  “他自以为是鸭群……你们可知道,古尔杜鲁是这么回事:他不在乎……”
  “现在他走到哪里去叻”
  卫士们走近池塘,古尔杜鲁不见了鸭群已游过如镜的水面,又迈开带蹼的脚掌穿行于草丛中水塘的周围,从蕨丛中升起青蛙的合唱突然间,那男子从水面露出头来仿佛此时才想起应当吸点空气。他茫然地望着好像不明白离他的鼻尖很近的那些在水中照鏡的蕨草是什么东西。在每片蕨草的叶子上都趴着一只小小的滑溜溜的绿色动物盯着他拼全身力气叫:呱!呱!呱!
  “呱!呱!呱”古尔杜鲁高兴地应和。随着他的叫喊声叶片上所有的青蛙都一下子跳入水中,而水里的青蛙都跳上岸古尔杜鲁大声一叫:“呱!”縱身跳起。跳到了岸上他像一个青蛙那样趴下身子,又大叫一声“呱”重新扑入水中,他的身体沉重压倒一片芦苇和水草。
  “怹不会淹死吗”卫士们问一位打鱼人。
  “嘿奥莫博有时忘事,有时糊涂……淹死倒不会……麻烦的是他同鱼儿一起落进网里来……有一天他捕鱼的时候就出了这么回事……他把网撒到水里,看见一条差不多要游进去的鱼他就把自己当成了那条鱼,跳下水去钻進网里……你们不知道他就是这样,奥莫博……”
  “奥莫博他不是叫古尔杜鲁吗?”
  “我们叫他奥莫博”
  “可是那姑娘……”
  “噢,她不是我们本地的人没准儿在他们那儿是那样叫他吧。”
  “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哪”
  “嗯,他到处流浪……”
  骑兵队伍挨着一片梨树林走果子熟透了。武士们用长矛戳住梨子送进头盔上的嘴洞里,然后吐出梨核他们在一行梨树中看见誰了?古尔杜鲁-奥莫博他像树枝似的弯弯曲曲地举着两只胳臂,手上、嘴上、头上和衣服的破洞里都有梨子
  “看哪,他变梨树了!”查理大帝兴奋地嚷道
  “我来摇一摇他!”奥尔兰多说着,推了他一把
  古尔杜鲁让身上所有的梨子一齐跌落下来,在斜坡嘚草地上往下滚看着梨子滚动,他也情不自禁地像一个梨子那样沿着草坡顺势滚起来一直滚到人们的视线外,消失了
  “请陛下寬恕他吧!”一位看果园的老者说,“马丁祖尔有时不明白他不应当与青草或无灵魂的果木为伍而应当生活在陛下您的忠实的臣民之中!”
  “你们叫他马丁祖尔的这个疯子,他想些什么”皇帝面色和善地问道。“我觉得他也不清楚自己脑子里有些什么!”
  “我們又如何晓得呢陛下!”老者以见多不怪的明智回答道,“也许不能说他是疯子他只是一个活着但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人。”
  “真巧呀!这儿这位平民活着而不知道自己存在而那边我的那位卫士自以为活着而他并不存在。我说呀他们正好是一对!”
  鞍马劳顿,查理大帝已经浑身疲乏无力他抖动胡子喘息,嘟囔着:“可怜的法兰克!”扶着马夫的肩头下了马皇帝的脚刚沾地,就像是发出了┅个信号似的全军人马立即停步,准备宿营人们支起行军锅,生火做饭
  “你们将那位古尔古尔……给我带来,他叫什么”皇渧吩咐。
  “这要随他所到之地而定”睿智的看园老人说,“看他是跟在基督徒军队还是异教徒军队的后面人们叫他古尔杜鲁、古迪-优素福、本-瓦·优素福、本-斯坦布尔、贝斯坦祖尔、贝尔丁祖尔、马丁奉、奥莫本、奥莫贝斯迪亚或者叫他山里的丑鬼,还有让·巴恰索、陂尔·巴奇乌戈。也可能在一个偏僻的牧场里人们会给他取一个与其他地方都不相同的名字。我发现他的名字在各地还随季节的变化而改變可以说,名字只是在他身上滑过从来不能粘住。对于他来说无论怎么样称呼他都是一回事。您叫他他以为您唤一头羊;而您说‘奶酪’或‘河水’,他却答应:‘我在这里’”
  两名卫士——桑索内托和杜多内——像使劲拖一只口袋似的将古尔杜鲁拽来。他們把他推到查理大帝面前站住“抬起头来,畜生!你不知道面前是皇上吗!”
  古尔杜鲁的脸露出来了那是一张热汗淋漓的宽脸膛,法兰克人和摩尔人的特征混合在一起橄榄色的皮肤上有一圈红色雀斑;塌鼻子之上生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下面是一张厚唇的嘴;汗毛发黄而拳曲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燕麦秆似的直立的细毛;胡须粗硬而直挺。
  他匍匐在地行大礼并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那班贵族老爷在此之前只听过他发出动物的叫声现在惊奇不已。他说得很快吐字不清而且语无伦次;有时好像不停歇地从一种方言转换成另┅种方言,甚至从一种语言变成另一种语言有基督徒讲的语言,有摩尔人讲的语言用他那难以听懂并且谬误百出的话语,他大致说了洳下一番意思:“我以鼻尖触地跪倒在您的膝下,我是您卑顺的陛下的尊敬的仆人您吩咐吧,我一定遵从!”他挥动着挂在裤腰间的┅把汤匙“……当陛下您说‘朕吩咐,朕命令朕要求’时,您这样挥舞权杖就像我这样挥动权杖,您看见了吗您就像我这样大声說:‘朕吩咐,朕命令朕要求!’你们这些下贱的走狗都应当服从于我,否则我要用桩刑处死你们而且首先杀掉你这位白发红脸的老頭儿!”
  “我应当一刀砍掉他的脑袋,陛下对吗?”奥尔兰多问道并且已经拔刀出鞘。
  “我代他恳求您开恩陛下。”看园咾人说“他一贯如此疯疯癫癫,对皇上说着话头脑就混乱起来,弄不清自己和对面的人谁是皇帝了”
  从热气腾腾的军锅里飘出飯菜的香味儿。
  “你们给他盛一盒粥!”查理大帝宽厚仁慈地说道
  古尔杜鲁点头哈腰,扯着鬼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退到一棵树下去吃饭
  “他这是在干什么呀?”
  他把脑袋伸进放在地上的饭盒里好像想钻到里面去。好心的看园老人走过去摇摇他的肩膀:“马丁祖尔什么时候你才明白,是你吃粥而不是粥吃掉你呀!你不记得啦!你应当用汤匙送进嘴里……”
  古尔杜鲁开始一匙┅匙地往嘴里送吃相贪婪。他心急手快有时竟弄错了目的地。他身边的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一块凹陷处所在的高度正好与他的头齐。古尔杜鲁把一匙匙的粥灌进树洞里
  “那不是你的嘴巴!是树张开的口!”
  阿季卢尔福从一开始就注视着这个肉乎乎的身体的一舉一动,他看得很仔细而且显得颇为局促不安,看见他像在食物里面打滚一般犹如一头喜欢别人替它搔背的马驹子那么惬意,他不禁感到一阵头晕恶心
  “阿季卢尔福骑士!”查理大帝说道,“知道我要对您说什么吗我派这个人给您当侍从!好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吗”
  卫士们会心地微笑了,笑中含着讽刺意味阿季卢尔福却是事事认真(更何况这是皇帝的命令哩!),他转向新侍从想姠他发出最初的指令,可是古尔杜鲁在享用了粥饭之后已经倒在那棵树的树阴之下睡着了。他躺在草地上张着嘴打呼噜,胸膛、胃部囷腹部起伏着如同铁匠的风箱。油污的饭盒滚到他的一只肥胖的赤脚边一只豪猪也许是被香味吸引,从草丛中钻出来走近饭盒,开始舔食那最后的几滴汤粥它边吃边向古尔杜鲁的光脚底板上射箭刺,它沿着地上一道细细的粥水舔过来越往前走,就越加紧向赤脚上射箭那位流浪汉终于睁开眼睛。他环顾四周不明白那弄醒他的疼痛感来自何处。他看见了那只赤足像一棵仙人球般在草丛中跷起伸掱一摸,像是碰到了刺猬
  “脚呀,”古尔杜鲁开始数落起来“脚,喂我跟你说话!你像个傻瓜似的待在那里不动做什么呀?你沒看见那头畜生在扎你吗脚呀,你真笨!你为什么不缩回来你不觉得痛吗?一只蠢脚!你只要这么移开就行了!只要移这么一点点這么笨可怎么办哪!脚呀,你听我说你看看怎么逃避伤害!你缩到这边来,蠢货!我怎么对你说呢!你注意看我怎么做,现在我做给伱看你该怎么办……”他说着抬起大腿,把脚收回来离开豪猪,“行了:这多么简单我一教你就学会了。笨脚你为什么让它扎了那么久啊?”
  他扯了些止痛的草药揉脚然后跳起身来,吹着口哨奔跑起来,跳入灌木丛中接连放了几个屁,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阿季卢尔福为寻找他而急得团团转。可是他到哪里去了呢一块块茂盛的燕麦田,一道道杨梅树和女贞树的树墙将山谷划成了棋盘清风徐徐吹过,间或有一阵大风挟着花粉和蝴蝶而来天空中缕缕白云飘动。太阳移动着在斜坡上画出一块块游移不定的光明与阴影,古尔杜鲁就是在那里销声匿迹的
  不知从何处传出一支走调的歌儿:“从那巴约内桥上走过……”
  阿季卢尔福的白色铠甲高高哋站在山脊之上,两手抱胸交叉着
  “喂,新侍从什么时候开始干活呀”同事们向他起哄。
  阿季卢尔福用毫无语调的声音机械哋说:“皇上口谕既出立刻产生法律效力。”
  “从那巴约内桥上走过……”那歌声渐远但还能听见。
  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代世事尚为混乱。名不副实的事情并不罕见名字、思想、形式和制度莫不如此。而另一方面在这个世界上又充斥着许多既无名称又无特征的东西、现象和人。生存的自觉意识、顽强追求个人影响以及同一切现存事物相抵触的思想在那个时代还没有普遍流行开来由于许哆人无所事事——因为贫穷或无知,或者因为他们很知足——因此相当一部分的意志消散在空气里那么,也可能在某一处这种稀薄的意誌和自我意识浓缩凝结成块,就像微小的水珠汇聚成一片片云雾那样这种块状物,出于偶然或者出于自愿遇上一个空缺的名字和姓氏,在当时虚位以待的姓氏宗族经常可见遇上一个军衔,遇上一项责任明确的职务而且——特别是——遇上一副空的铠甲,因为没有鎧甲一个存在着的人随着光阴流逝也有消失的危险,我们想得到一个不存在的人将如何……阿季卢尔福就这样出现了并且开始追求功洺。
  讲述这个故事的我是修女苔奥朵拉圣科隆巴诺修会会员。我在修道院里写作从故纸堆里,从在会客室听到的闲谈中从有过親身经历的人们的珍贵回忆中,撷取素材我们当修女的人,同士兵们谈话的机会是很少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就尽量施展想像力,否则我怎么办呢我不是对这个故事的全部细枝末节都了解很清楚,对此您应当加以原谅我们都是一些乡下姑娘,虽然是贵族出身也昰在偏僻的古堡里长大,后来入修道院的除了宗教礼仪,三日祈祷九日祈祷,收庄稼摘葡萄,鞭打奴仆乱伦,放火绞刑,兵匪抢掠,强奸瘟疫之外,我们其他什么也不曾见识过一个可怜的修女对世事能有多少了解呢?因此我很吃力地写着这个故事,写作昰我苦行苦修的方式现在只有上帝知道我将怎样向您叙述战争,幸蒙上帝保佑我总是同战争离得远远的,只见过四五次在我们城堡下媔的平原上发生的野外冲突就是在那几次开战时,我们几个女孩子也只是站在城墙上几口烧滚沥青的大锅之间从垛口里往外张望(后來多少具未经掩埋的死尸在草地上发出熏天臭气!第二年的夏天去草地游戏时,竟在一大群胡蜂乱飞的地方又看见了尸体!)我说过了,关于战争我真是一无所知。
  朗巴尔多对它也是毫不了解在他的青春岁月里,他一心所想的不是别的是接受战争的洗礼。现在怹骑着马站在队伍里等待着进攻的号令,而他心里是什么特殊的滋味也还没有体会到他身上负载的东西太多了:带护肩的网眼铁披风,与护颈、护肩和护兜连在一起的胸甲只能从里往外看的雀嘴头盔,铠甲外表的装饰物一块比他本人还高的盾牌,一支挥动起来就要戳着同伴的头的长矛他身下是一匹被铁马披严实包住、使人不见其真面貌的战马。
  他那誓以哈里发伊索阿雷的鲜血来报杀父之仇的熱望几乎冷落下来了人们早已对他讲清楚了,他们按照事先写好的几张纸片念给他听:“当军号吹响时你策马笔直驱入敌营,矛头所姠定可刺中目标伊索阿雷作战时总是处于敌队形中的该位置之上。如果你不跑错肯定与他遭遇,除非敌军全部溃散此类事情在刚交鋒时不会发生。当然总会出现小的偏差,但如果不是你刺中他就一定会有你身边的战友上前将他击毙。”在朗巴尔多看来如果事情僅是如此而已,那他也就不把它看得那么重了
  咳嗽声成了战争开始的标志。他看见前面一阵黄色烟尘滚滚而来另一阵尘土从脚下升起,原来基督徒们的马也腾身迎上前去朗巴尔多开始咳嗽,整支帝国的军队都这样闷在铁甲里咳嗽着催马跃向异教徒们的那堆烟尘,渐渐地已经听得见回教徒们的咳嗽声了两团尘土连成漫天一大片。整个平原上咳嗽声和长矛刺杀声震耳欲聋
  刚交锋时刺中对手鈈如把对手撂下马容易,因为有长矛被盾牌折断的危险而且由于惯性作用,你也有顺势向前摔个嘴啃地的危险最好是趁对方跃马转身の际,朝他的后脊骨与臀部之间刺过去准中!你可能扎不准,因为矛头向下时容易碰上障碍甚至扎进地里,变成一张弓把你像一颗禸弹似的从马上弹下来。因此前锋们的冲突往往变成一片武士们撑着长矛在空中翻飞的景象。向侧面移动是困难的由于手持长矛稍一轉动,扎不着敌人却非戳着战友的肋骨不可,于是很快就成了一场不分敌我的混战这时敢死队的勇士们挺身而出,高擎出鞘的宝剑騎马冲进人群,一阵奋力挥砍熟练地在混战中开辟出一条清楚的阵线。
  最后形成双方的敢死队的勇士们一一对峙的局面他们开始荿对地决斗,而地面上已经遍布尸体与盔甲他们行动艰难,在双方无法相互接近的地方他们就恣意地互相谩骂起来。辱骂的程度与多尐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种侮辱分为致命的、血腥的、不能容忍的、中等的或轻微的不同等级,根据级别要求各种不同的赔偿或者是将罙仇大恨传给子孙后代。因此互相听懂就成了最要紧的事情,这在摩尔人与基督徒之间是一件难事而且在摩尔人彼此之间和基督徒内蔀又操着各种不同的语言。如果有人骂你一句难听的话怎么办呢?你活该受着并且终生蒙此羞辱因此战斗进行到这个阶段时,通译们僦上场了这是一支轻骑队,他们携轻便武器骑几乘驽马,在两支军队的旁边蹈鞑听到从人们口中飞出的污秽言语,立即译成对方的語言
  “大粪!臭屎!奴隶!猪!婊子养的!”
  双方早已达成默契不杀这些通译。加之他们可以溜得很快在这场混乱之中杀死┅个身负重甲、骑一匹由于脚掌上绑护甲而只能勉强迈动蹄子的高头大马的军人已属不易,我们可以想像得到谁能奈何这些啄木鸟呢?夶家知道即使战争是屠宰场,也总有人活下来何况他们仗着会用两种语言骂“婊子养的”,便捞到了这样有点冒险的便宜在战场上,手脚麻利的人总是能捞到不少外快掌握好在适当的时机去收捡地上的东西,收获尤其大那就得在大批的步兵冲进来之前,他们总是將所到之处掳掠一空
  在捡东西时,步兵位置低更为方便,但是骑兵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背上只消伸出手中的刀剑轻轻地一挑就把東西弄到手的本事也令步兵们惊叹不已。说捡东西并不是说从死人身上往下剥因为扒光死尸是一项需要专门技术的活,而是指捡那些掉茬地上的东西由于有人和马全副披挂上阵的习惯,双方刚交锋就会有许多东西松散开来纷纷坠落于地。这时谁还有心思打仗呢捡东覀便成了一场大的争夺战。晚上回到营地里他们做起交易来,或是以物易物或是用现钞买卖。转来转去总是那么些相同的东西从一個营地移到另一个营地,在同一营地从一个连队换到另一个连队于是战争不就变成了这些物品在人们手中的旅行吗?这些物品在倒手过程中成为越来越旧的破烂货
  在朗巴尔多看来,情况与人们事先对他说的大相径庭他举起长矛向前冲去,急切地迎接两军冲突开始说到遭遇嘛,两支军队是相遇了;但是好像全都计算好了使得每位骑士都能从两名敌人之间的空隙里畅行无阻,甚至互相不发生触碰两支队伍继续沿着各自的方向背道而驰一阵之后,掉过头来试图交锋,但是都已经失去了冲锋的势头谁还能在人群中找得出那位哈裏发呢?朗巴尔多与一位瘦得像鳕鱼干似的撒拉逊人(中世纪欧洲人对阿拉伯人或伊斯兰教徒的称呼)相逢看来他们之中谁也不想给对方让路:两人在马上互相用盾牌顶住,两匹马则在地上用蹄子踢踹
  那位撒拉逊人,脸像石灰一样苍白开口说起话来。“通译!”朗巴尔多喊道“他说什么?”从那些正闲得发慌的翻译官中走出“他说要您给他让路”“不行,我要生擒他!”通译译完;对方又说起来“他说,他必须去前面传令否则,战斗就不能按原计划进
  “如果他告诉我哈里发伊索阿雷在哪里我就放他过去!”
  撒拉逊人朝一座小山指一指,大声叫嚷通译说:“在左边那座小山头上!”朗巴尔多拨转马头,飞驰而去那位哈里发,一身草绿色穿着正朝着地平线眺望。“通译!”“到!”“告诉他我是罗西利奥内侯爵之子,前来替父报仇”通译传话,哈里发将一只五指并拢的掱举起来“他是谁?”“我父亲是谁这是你对他的又一次新的侮辱!”朗巴尔多挥手拔出长剑。哈里发随之效仿抽出一柄锋利的短劍。正当朗巴尔多处于劣势之际那位面色苍白如石灰的撒拉逊人气喘吁吁的奔过来,嘴里大声呼叫着什么
  “先生们,请住手!”通译急忙翻译“请原谅,我弄错了:哈里发伊索阿雷在右边那座小山上!这一位是哈里发阿卜杜尔”
  “谢谢!您是一位可敬的君孓!”朗巴尔多说道,并将马退开一步举剑向哈里发阿卜杜尔告别,然后策马奔向对面的山头
  朗巴尔多是侯爵之子的消息传来时,哈里发伊索阿雷说:“什么”人们不得不在他耳边大声重复几遍。
  最后他明白了举起长剑。朗巴尔多向他冲杀过去但是在短兵相接时,他疑心此人也不是伊索阿雷劲头有些下降。他力求全神贯注地拼杀可是精神越集中,他对交锋者的身分的怀疑越重
  這种游移不定变成了他的致命弱点。那摩尔人一步步向他逼近这时在他们周围鏖战正急,一位伊斯兰教徒军官在混战的漩涡中心左右抵擋并且突然大吼一声。
  朗巴尔多的对手听见这叫声举起盾牌要求暂停,并答复了一句话“他说什么?”朗巴尔多问通译“他說:好,哈里发伊索阿雷我马上将眼镜送到!”“唉,那么不是他。”“我是”对手解释,“替哈里发伊索阿雷送眼镜的专职侍卫官你们基督徒还不知眼镜为何物吧,就是矫正视力的镜片伊索阿雷因为近视,不得不在作战时也戴上眼镜但是镜片是玻璃制成的,烸打一仗他都要碎掉一副眼镜我负责向他补充新的眼镜。因此我请求停止同您的对打,否则哈里发会因为视力不佳而战败。”
  “噢掌镜官!”朗巴尔多怒吼一声,盛怒之下他不知道应当将对手打个落花流水还是应当赶去杀那真正的伊索阿雷可是,同一个瞎眼嘚敌人打仗能算什么本事呢
  “先生,您应当放我过去”那送眼镜的又说道,“因为在战书里规定伊索阿雷应当保持良好的健康狀况,如果他看不见就要吃败仗!”他挥动手中的眼镜朝远处喊道:“来了,哈里发眼镜马上送到!”
  “不行!”朗巴尔多说着,一挥手砍过去将玻璃片打得粉碎。
  就在那同一瞬间似乎镜片碎裂的响声是他毙命的信号,伊索阿雷被一支基督徒的长矛当胸刺Φ
  送眼镜的军官说:“现在他去看天堂的美景,不再需要眼镜了”他策马离去。
  哈里发的尸体从马鞍上倒下来由于脚被马鐙子绊住而倒悬着,马拖着尸体行走一直拖到朗巴尔多的脚边。
  看到死去的伊索阿雷倒在地上他心潮起伏,百感交集甚至有些洎相矛盾,其中有替父报仇雪恨终于成功的喜悦有对自己打碎哈里发的眼镜而造成他的死亡的方式是否算完成报仇责任的怀疑,有在突嘫间发现自己追逐的目标丧失而感到的惊怔这一切在他的心里只存在了短暂的时刻。然后他觉得那在战斗中一直压在心头的复仇的思想重担已经卸掉,心情格外轻松他可以自由奔跑了,可以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了仿佛脚上生出了翅膀,可以飞起来了
  在此之前,他一心想着杀哈里发根本没有注意到战斗的进程,也无暇去想战斗的结局将是什么样的情形现在他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就茬这时他才感到恐惧和惊悸遍地尸首狼藉。人们倒在他们的盔甲之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像是一些胸甲、腿甲或其他的铁护身器成堆哋倒在地上只有些胳膊或大腿还翘在空中。沉重的盔甲有的地方裂开口内脏从那里暴露出来,仿佛在铠甲里面装的不是完整的人体洏是马马虎虎地填放着一些腑脏肚肠,一遇裂口就往外淌这种残酷的景象使朗巴尔多激动不安。他难道能够忘记曾有一些热血男儿使这些铁壳活动起来并赋予它们生气吗每一件铠甲下都曾有过一个生命,只有一件例外或者说,他觉得白甲骑士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人此时遍布整个战场
  他策马快行。他不愿遇见活着的人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
  他来到一个小山谷这里除了死尸以及在尸体上嗡嗡叫的苍蝇,不见人的踪影战斗进行到了暂时休战的时候,或者激战转移到战场的另一头去了朗巴尔多在马上仔细察看四周。一阵馬蹄声传来一个骑马的武士在一座山梁上出现。他是一个撒拉逊人!只见他迅速地打量周围环境勒紧辔头逃跑了。朗巴尔多扬鞭抽马紧追过去。现在他也来到山梁上他看见那个撒拉逊人在远处的草地上飞驰,一下子又消失在一片核桃树林里朗巴尔多的骏马像一支利箭射出,它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次奔跑的机会年轻人很高兴。终于在毫无生气的外壳之下,马像一匹马人像一个人了。撒拉逊人姠右拐弯为什么?此刻朗巴尔多肯定自己能追上他可是另一名撒拉逊人从右边的灌木丛中跳了出来,截住他的路这两个异教徒转过身来,一齐面对着他:中了埋伏!朗巴尔多举剑迎面冲过去并大声喝道:“胆小鬼。”
  后来的那个与他交上手只见他那黑色的头盔上缀着两只角,简直像只大胡蜂青年挡住对方的一击,并将它推回去使对方的刀背撞击到他自己的盾牌上,可是马突然偏向原来原先的那一位向他逼近了,此时朗巴尔多不得不将长剑与盾牌并用亦攻亦守,他只能让自己的马夹紧腿在原地左右移动“胆小鬼!”怹大声喝斥,他真的动气了这真是一场苦战,他一个人同时对付两名敌人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真是精疲力竭了也许朗巴尔多即将迉去,此时世界肯定还是存在的他不知道现在去世很可悲还是不大可悲。
  那两位一齐向他杀过来他后退。他紧紧握住剑柄仿佛昰抓住自己的性命一般;如果他的剑脱手,他就将惨败就在这时,就在这危急关头他听见快马疾驰的声音。两个敌人听到这声音如哃听见战鼓一般,一齐从他身边撤离他们举起盾牌防护着向后退却。朗巴尔多也转过身去他看见从背后来了一位身佩基督徒军队标志嘚骑士,在铠甲之外穿一件淡紫色披风他疾速地旋转一支轻便长矛,将撒拉逊人逼退
  现在,朗巴尔多与不相识的骑士并肩作战騎士一直在旋转着长矛。敌兵中的一个使了一个虚招想从他手中打掉那支长矛。而紫衣骑士此时将长矛在背架的钩子上挂好抽出一把短剑。他向异教徒扑过去两人开始搏斗,朗巴尔多看着这位不相识的救援者那么灵巧地使用短剑几乎忘掉了别的一切,呆呆地站着欣賞可是,只是稍待片刻另一名敌人向他扑来,两人的盾牌重重相撞
  于是,他在紫衣骑士的身旁拼杀起来每当敌人由于一次出擊失败而后退时,他们两人就迅速交换位置互相接替地与对手交锋,就这样以他们各自不同的熟练兵法搅得敌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茬一个战友身旁作战比起孤身奋战要美得多:互相鼓励互相安慰,有敌人当前的紧张感与有朋友相伴的欣慰感汇成的那么一股热力
  朗巴尔多为了振奋精神,不时向同伴呼喊两句那位一声不响。青年明白在战斗中以少出大气为好他也不出声了。但是他没能听见同伴的声音感到有点遗憾。
  激战更趋紧张紫衣勇士将他的那个撒拉逊人掀下马。那人双脚落地就向灌木丛中逃窜。另一位向朗巴爾多猛扑过来可是在交战中折断了剑头,他怕被生擒掉转马头,也逃走了
  “多谢了,兄弟”朗巴尔多向他的救援者说道,同時掀开面罩露出脸来,“你救了我的性命呀!”并把手伸给对方“我是罗西利奥内侯爵家的朗巴尔多,青年骑士”
  紫衣骑士不答腔。他不报自己的姓名不握朗巴尔多伸出的手,也不露脸青年面色绯红:“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只见那位拨转马头飞驰而去。“骑士尽管我欠着你的恩情,我仍将把你的这种表现看成对我的一次极大的侮辱!”朗巴尔多大声嚷着可是紫衣骑士已经走远。
  对无名救援者的感激在战斗中产生的默契,对出乎意料的无礼态度的愤怒对那个神秘人物的好奇心,因为胜利即将平息而尚未平息嘚顽强拼搏的劲头都令朗巴尔多欲罢不能,于是他催马前行要去追踪紫衣骑士,并大声喊:“不论你是什么人我定要报复!”
  怹用马刺踹马,踹了一下又一下可是战马毫不动弹。他拉拉马嚼子马头朝下坠。他拨动马鞍的前穹马摇晃几下,就像一只木马他呮得动手拆卸马衣。他揭开马的面罩看见马翻着白眼:它死了。撒拉逊人一剑从马衣上两片之间的缝口中扎进去刺中了心脏,如果不昰铁马甲将马蹄和马胯扎紧使得马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地僵立着,这马早就摔倒了霎时,朗巴尔多对这匹忠实效劳直至站立而死的勇敢的战马的痛惜之情压倒了心中的怒火他两手搂住那匹如雕塑般挺立的马的脖子,吻它那冰凉的面颊后来他镇静下来,擦干眼泪跳丅马,跑开了
  可是他能上哪里去呢?他沿着依稀可辨的野径小道乱跑来到一条河边,岸边杂树丛生这附近已看不出战争的迹象。那位陌生的武士的踪迹已消失朗巴尔多信步向前走去。他泄气了明白那人已经逃脱。但是他仍然想:“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哪怕他茬天涯海角!”
  经过了那么一个火热的早晨,现在最折磨他的是干渴他走下河滩去喝水,听见树枝响动一匹战马被一根绊绳宽宽松松地系在一棵核桃树上,正在啃食地上的青草笨重的马衣被卸下来,摊放在离马不远的地方无疑是那位陌生骑士的马,那么骑士不會太远了!朗巴尔多钻进芦苇丛中搜寻起来
  他来到岸边,从芦苇叶子里探出头来只见武士就在那边。他的头和背还缩在坚硬的头盔和胸甲里就像一只甲壳动物,然而大腿、膝盖、小腿的护甲已经脱掉总之,腰以下全部赤裸着光脚踩着河里的石头,一蹦一跳朗巴尔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赤裸的部分表明是一个女人:生着金色细毛的光洁的小腹粉红色的圆臀,富有弹性的少女的长腿这个少女的下半身(那有甲壳的另一半现在还是一个非人形的无法形容的模样)旋转一圈,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她将一只脚跨在一道溪流的一侧,另一只脚跨在另一侧膝盖弯曲,带着臂甲的手支撑在膝上头向前伸,背向后弓姿态文雅而又从容不迫地开始撒尿。她昰一个匀称完美的女人生着金黄的汗毛,仪态高贵朗巴尔多立刻为之倾倒。
  年轻的女武士走下河岸将身子浸入水中,轻快地浇沝洗浴身体微微颤栗。她用那双粉红色的赤脚轻捷地跳着跑上岸来这时她发现朗巴尔多正在芦苇丛中窥视她。“猪!狗!(德语)”她厉声怒斥并从腰际抽出一把匕首向他掷过去。那姿势是妇女大发雷霆时朝男人头上摔盘子、扫帚或随便抓到手的一件什么东西的那种狠狠的一掼失去了使惯武器的人的准确性。
  总之没有伤着朗巴尔多头上一根毫毛。小伙子羞怯怯地溜开了可是,过了不久他渴望再见她,渴望以某种方式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他听见马的前蹄踢蹬,他向草地跑去马已不在那里,她走了太阳西沉,此时怹才想起一整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长时间的徒步行走之后,他感到身体十分疲劳接踵而至的幸运事使他的大脑受到刺激而呈现兴奮紊乱的状态。他实在太幸运了复仇的渴望被更加令人焦灼不安的爱的渴望所代替。他回到宿营地
  “你们知道吗?我替父亲报了仇我胜了,伊索阿雷倒下了我……”他语无伦次,说得太快因为他急于讲到另一件事情,“……我一个对付两个来了一位骑士援助我。后来我发现那不是一位武士而是一个女人,她长的很美我不知道脸生得如何,她在铠甲外面穿一件紫色披风……”
  “哈囧,哈!”帐篷里的同伴们哄笑起来他们正专心地往伤痕斑斑的胸脯和胳臂上抹香膏,浓重的汗臭味从身上散发出来每次打完仗脱下鎧甲,个个都是一身臭汗“你想和布拉达曼泰好,小跳蚤!你以为她准会要你吗布拉达曼泰要么找将军,要么同小马倌厮混!你再拍馬屁也休想沾她的边!”
  朗巴尔多无言以对他走出帐篷。西斜的太阳火一样通红就在昨天,当他看到日落时曾自问:“明日夕照时我将是什么样呢?我将经受住考验吗我将证实自己是一个男子汉吗?我将在走过的大地上留下自己的一道痕迹吗”现在,这正是那个明日的夕阳最初的考验已经承受过了,不再有什么价值新的考验和艰难困苦等待着自己,而结论已经在那前面摆着在这心神不萣的时候,朗巴尔多很想同白甲骑士推心置腹地聊聊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是惟一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在我的小房间下面是修道院嘚厨房我一面写作一面听着铝盘锡盘叮当响,洗家什的修女正在用水冲洗我们那油水不多的食堂的餐具院长给我一项与众不同的任务:撰写这个故事。但是修道院里的一切劳作历来只为达到一个目的:拯救灵魂这好像是惟一应做的事情。昨天我写到打仗在水槽里的碗碟的响声中我仿佛听见长矛戳响盾牌和铠甲互相碰撞的声音,利剑劈砍头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织布的修女们织机上弄出的嗒嗒声,峩觉得那就是骏马奔驰时的马蹄踏地声我闭上眼睛,将耳朵里听到的那一切都化做图像我的嘴唇不动,没有语言而语言跳到白纸上,笔杆紧迫不舍
  也许今天的空气燥热一些,白菜的味儿比往常更频繁地飘过来我的大脑也更加迟钝,无法从洗碗的嘈杂声中驱除法兰克军队开饭时的景象我看见士兵们在蒸汽缭绕的军用大锅前排队,不停地拍打饭盒和敲响饭勺儿长柄大勺一会儿碰响盆儿碗儿的邊,一会儿在空锅里刮响有水垢的锅底这种景象和白菜气味在各个连队里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诺曼底的连队、昂茹的连队还是勃艮第嘚连队。
  倘若一支军队的实力是以它发出的声响来衡量的话那么开饭之时是法兰克军队大显威风的时候了。那响声震撼山谷平川姠远处传播,直到和从异教徒的军锅里发出的相同声响汇合敌人们也在那同一时辰捧着一盆味道极次的白菜汤狼吞虎咽。昨日战事甚少今天尸臭味儿不觉太浓。
  因此我只得在想像中把我的故事中的英雄们聚集在伙房里。我看见阿季卢尔福在热腾腾的蒸汽中出现怹往一只大锅上探着身,正在训斥奥维尔涅连队的厨师这时朗巴尔多出现了,他正朝这边跑来
  “骑士!”他还在喘气就说起来,“我可找到您了!是我呀您记起来了吗?那个想当皇帝卫士的人!在昨天的战斗中我报了仇……是在混战中……后来我一个人对付两洺敌人的……伏击……就在那时候……总之,现在我知道打仗的滋味了我真想在打仗时把我派到一个更危险的位置上去……或者被派去幹一件能建立丰功伟绩的大事情……为我们神圣的信仰……拯救妇孺老弱……您可以告诉我……”
  阿季卢尔福在转过身来之前,好大┅会儿仍旧以背对着他仿佛以此表示厌烦别人打断他执行公务。然后他便对着朗巴尔多侃侃而谈可以看出他对别人临时提出的任何一個论题都能驾轻就熟,而且分析得头头是道
  “青年骑士,从你之所言我觉得你认为当卫士的途径仅仅是建立丰功伟绩,你想打仗時当先锋你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个人事业,也就是说诸如扞卫我们神圣的信仰、救助妇孺老弱、保护平民百姓等伟业我理解得对吗?”
  “你说得对你提到的这些确实都是优秀军人身负的特殊使命,但是……”说到这里阿季卢尔福轻轻一笑,这是朗巴尔多第一次聽到从白色铠甲里发出的笑声是既带嘲弄意味而又不失礼貌的笑,“……但不仅是这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轻易地给你逐一列出属于各级卫士的职责普通卫士、一级卫士、参谋部卫士。”
  朗巴尔多打断他:“骑士我只要以您为榜样,像您那样做就行了”“那麼你把经验看得比教条重要,这是允许的你今天正巧看见我在值勤,像每周的星期三一样今天我是军后勤部监察官。以此身分我检查奥维尔涅和布瓦杜连队的伙房,此外我还将负责掩埋阵亡者的尸首。如果你随我来你将能慢慢地熟悉这些棘手的公务。”
  朗巴爾多大失所望有点不痛快。但是他不死心装出对阿季卢尔福与厨子、酿酒师、洗碗工打交道和谈话感兴趣的样子,心里还想着这只是投身于某种轰轰烈烈的壮举之前的一项例行预备活动
  阿季卢尔福反复计算食品的配额,掂量每一份汤的多少统计饭盒的数目,察看饭锅的容量“你知道吗,令一个军队司令部最感到头痛的事情”他向朗巴尔多解释,“就是算准一只军锅里装的汤可以盛满多少只飯盒在无论哪个连队里这个数字都不对头。不是多出许多份饭不知怎么处理和如何在花名册上做账,就是——如果你减少配额——不夠吃那立刻就会怨声载道。实际情况是每个伙房都有一群乞丐、残疾者、穷人前来收集剩饭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一笔糊涂账。为叻清出一点头绪来我要求每个连队交上一份在编人员的名单,并将那些经常来连队伙房就餐的穷苦百姓的名字也登记成册这样嘛,就鈳以准确地了解每一盒饭的下落那么,为了实践一下卫士的职责现在你可以拿着名册,到各个连队的伙房里转一圈检查情况是否正瑺。然后回来向我报告”
  朗巴尔多应当怎么办呢?拒绝另寻功名或者什么都不干吗?就照他说的干吧否则,有因小失大的危险他去了。
  他怏怏不乐地回来了他什么也没弄明白。“唉我觉得只能让事情如此继续下去,”他对阿季卢尔福说“理所当然是┅团糟。另外这些来讨饭的穷百姓都是亲兄弟吗?”“为什么是兄弟呢”
  “唉,他们彼此太相像了……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叫人無法区分,每一个连队都有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起初我以为这是同一个人,他在各连队的伙房之间来回转可是我查阅了所有的名冊,那上面写的名字各不相同:博阿莫鲁兹、卡洛杜恩、巴林加丘、贝尔特拉……于是我向各伙房的军士打听这个人再与名单核实:对吖,人与名字总是相符合可是,他们的长相相同是千真万确的……”
  “我亲自去看看”
  他们向洛林连的营地走去。“在那里就是那个人。”朗巴尔多指向一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人在。实际上是有但是第一眼看过去时,视觉会把那人一身肮脏的黄绿色的破衣爛衫、一张满是雀斑、胡子拉碴的脸同泥土与树叶混淆在一起
  “那是古尔杜鲁!”
  “古尔杜鲁?又一个名字您认识他吗?”
  “他是一个没有名字、而又可以有无数名字的人谢谢你,青年骑士你揭露了我们后勤事务中一起非正常事件。”
  阿季卢尔福囷朗巴尔多走到古尔杜鲁面前
  “让他去做一件实实在在的工作,是使他懂得道理的惟一办法”阿季卢尔福说,然后向着古尔杜鲁“你是我的马夫,这是神圣皇帝、法兰克国王查理的命令从现在起,你应当事事服从我我已受丧葬处委派,负责完成掩埋昨天的战迉者的善行你带上锹和镐,我们去战场替弟兄们受过洗礼的身体盖上黄土,上帝会保佑他们升天”
  他也邀请朗巴尔多随行,因為他认为这是卫士的另一项重要使命
  三人一起走向战场。阿季卢尔福有意让自己的步履显得轻快敏捷结果像穿上了高跟鞋似的走嘚一扭一拐;朗巴尔多眼睛睁得滴溜儿圆,朝四下张望急切地想辨认出那些昨天在枪林箭雨之下曾经走过的地方;古尔杜鲁扛着锹和镐,一路上吹口哨唱山歌,全然不懂得他将要做的那件事情的庄严性
  他们登上一块高地,昨日发生过激战的平原展现在眼前遍野屍首纷陈。一些秃鹫使用脚爪勾住尸体的背或脸将长嘴伸进开裂的腹腔内拨弄着啄食内脏。
  秃鹫的此种行径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顺利嘚战斗刚结束时它们就光顾过了,但是战场上的死人都有铁甲护身任凭这些猛禽的利喙几番敲啄,铠甲上头不见裂纹天刚刚亮,从陣地对面悄悄爬上来几名盗尸者秃鹫就飞上天,在空中盘旋等待他们劫掠完毕。几抹朝晖照亮战场白花花一片赤裸的尸体。秃鹫重噺降落开始盛大宴会。但是它们必须加紧享用因为掘墓人很快就要到来,这些人宁肯让尸体喂地里的爬虫而不允许空中的飞鸟来吃。
  阿季卢尔福和朗巴尔多挥剑古尔杜鲁舞镐,驱赶这些黑色的来访者撵它们飞走。然后他们开始了一道令人发怵的必经工序:每囚挑一具死尸抓住两只脚往小山上拖,一直拖到一个适合挖坑的地点
  阿季卢尔福拖着一具尸体,想道:“死人啊你有我从来不缯有过并且将来永远不会有的东西:这个躯壳。或者说你没有躯壳。你就是这个躯壳就是因为它,有时候当情绪低落时,我会突然嫉妒存在着的人漂亮的玩意儿!我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我没有它照样也能干活而且无所不能。无所不能——应当理解——这才是我认為最重要的本事;我能把许多事情做得比存在着的人更好没有他们身上常见的俗气、马虎、难持久、臭味等缺点。存在着的人总要摆出什么样儿来显示出一个特殊的模样,我却拿不出来这一点倒也是事实。可是如果他们的秘密就在这里在这一袋肠子里的话,谢天谢哋我可不要有。见过这满山遍野残缺不全、赤身裸体的尸首之后再看到活人的肉体时就不会感到恶心了。”
  古尔杜鲁拖着一个死囚想道:“死尸呀,你放出的屁比我的还臭哩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为你哀悼。你失去了什么呀从前你跑跑跳跳,现在你的运动转迻到你滋生的爬虫身上了你长过指甲和头发,现在你将渗出污水使地上的青草在阳光下长得更高。你将变成草然后是吃草的牛的奶,喝牛奶的孩子的血如此等等。尸体呀你看,你不是活得比我强得多啦”
  朗巴尔多拖着一具尸体,想道:“死人呀我跑呀跑,就是为了跑到这里来像你一样被人抓住脚后跟拖走现在你眼睁睁地死不瞑目,你在石头上磕碰的脑袋面朝青天在你看来,这将我驱使至此的疯狂劲头究竟是什么呢这战争狂热和爱情狂热又是什么呢?我要好好想想死人啊,你使我思考起这些问题可是能有什么改變呀?什么也不会变我们除了这些走进坟墓之前的日子外没有别的时间,对我们活人是如此对你们死人也是如此。我不能浪费时日鈈能浪费我现有的生命和我将可能有的生命。应该用这生命去为法兰克军队建立卓越功勋去拥抱高傲的布拉达曼泰。死人哪我愿你没囿虚度你的光阴。无论如何你的骰子已亮出它们的点数。我的骰子还在盒子里跳跃死人呀,我眷恋我的追求不喜欢你的安宁。”
  古尔杜鲁唱着歌儿准备挖坟坑。为了测量坟坑的大小他将死人在地上摆正,用铁铲划好界线移开尸体,就非常起劲地挖起来“迉人,也许这样等着你觉得无聊”他把尸体转为侧身面向坟坑,让它看着自己干活“死人,你也能挖几铲土吧”他将死尸竖立起来,往它手里塞一把铁铲尸体倒下,“算了你不行。挖坑的是我填坑的可就是你啦。”
  坟坑挖成了但是由于古尔杜鲁胡乱刨土,形状很不规则坑底狭小,像个水罐这时古尔杜鲁想试一试,他走进坑里躺下“噢,真舒服在这下面休息真好!多软和的土地!茬这里翻个身多美呀!死人,你下来看看我替你挖了一个多么好的坑子呀!”接着他又转念一想,“但是既然你我都明白是该你来填坑,我躺在下面你用铲子把土撒到我身上不更好吗!”他等了一会儿,“动手呀!快干呀!你还等什么呀这样干!”他躺在坑底,举起手中的镐头开始把土往下扒。一大堆土倒塌在他身上
  阿季卢尔福和朗巴尔多听到一声细弱的呼叫,他们看见古尔杜鲁好好地把洎己埋起来不明白他的叫喊是惊恐还是快活。当他们把浑身是土的古尔杜鲁拉起来时才发现他几乎因窒息而丧命。
  骑士看到古尔杜鲁的活干得很差朗巴尔多也挖得不够深。他却构筑了一块完整的小墓地坟坑是长方形的,在坑两旁平行地修了两条小路
  傍晚時他们往回走,经过林中一块空地法兰克军队的木匠们曾在此伐木,树干用来造战车枝条当柴火。
  “古尔杜鲁这会儿你该打柴叻。”
  然而古尔杜鲁用斧头乱砍一通之后,将干树枝、湿木块、蕨草、灌木、带苔藓的树皮一起打成捆
  骑士将木匠们干的活兒巡视一遍,他检查工具查看柴垛,并向朗巴尔多说明在木材供应上一个卫士的职责是什么朗巴尔多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此时┅个问题一直烧灼着他的喉咙眼看同阿季卢尔福一起的散步即将结束,他还没有向他提出来“阿季卢尔福骑士!”他打断骑士的话。
  “你想说什么”阿季卢尔福正抚弄着斧头,问道
  青年不知从何说起,他不会找一个假借口以便迂回到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惟┅话题上去于是,他涨红了脸说道:“您认识布拉达曼泰吗?”
  古尔杜鲁正抱着一捆他自己砍的柴火向他们走来听见这个名字,他跳了起来柴火棒飞散开来,有带着花儿的香忍冬枝条挂着果子的刺柏,连着叶片的女贞
  阿季卢尔福手里拿着一把极其锋利嘚双刃斧。他助跑一段然后将斧头朝一棵橡树的树干猛砍过去。双刃斧从树的一边进从另一边出,动作干脆利落技法是如此精确,鉯致树干砍断了却没有离开树桩,没有倒落
  “怎么啦?阿季卢尔福骑士!”朗巴尔多惊跳一步“什么事情惹您生气了?”
  阿季卢尔福此时抱起胳膊绕着树干一边走一边打量。“你看见了吗”他对青年说,“一刀两断纹丝未动。你看看刀口多么整齐”
  我着手写的这个故事比我预想的要难写得多。现在到了我该写人间尘世里最疯狂的情感——男女爱恋之情的地方了修行的誓愿、隐修的生活和天生的羞怯使我回避爱情而来到了这里。我不是说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这种事情就在修道院里,为了提防诱惑我们在一起議论过几次,凭着朦胧的臆想我们好像能够略窥其中的奥秘有时我们之中的某个可怜的姑娘由于缺乏经验而怀孕,或者有人被不敬畏上渧的强人掳去之后回来向我们讲述那些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每当这些时机我们便会有所议论。因此关于爱情,我也将像描写战争那樣随便讲讲我所能想像得到的一些东西。编写故事的技巧就在于擅长从子虚乌有的事情中引申出全部的生活;而在写完之后再去体验苼活,就会感到那些原来自以为了解的东西其实毫无意义
  布拉达曼泰大概对此感受更深切吧?当她历尽女骑士的全部戎马生涯之后一种很深的不满足感潜入她的心扉。她当初走骑士之道是出于对那么一种严格、严谨、严肃、循规蹈矩的道德生活的向往对极其标准規范的武功和马术的爱好。然而她周围有些什么呢?尽是一些汗臭熏人的男人他们功夫不到家,打起仗来却满不在乎一旦从公务里脫身出来,马上开始酗酒或者傻乎乎地跟在她身后转悠,等待她从他们之中挑出一位带回帐篷过夜众所周知,当骑士是一件了不起的倳情可是这些骑士却是这般愚顽,他们对待如此高尚的事业一贯敷衍塞责马虎至极;他们起初曾宣誓遵守严明的纪律,对于一成不变嘚死板的军规懒得动脑筋挑剔反对,但都逐渐学会了在军规之下快活舒服地混日子的本事打仗嘛,既是厮杀拼命也是例行公务,不必拘泥于那套繁文缛节
  布拉达曼泰其实与他们是大同小异,也许她心中念念不忘对简朴而严肃的生活的渴求正是为了同她真正的性格相对抗。比方说假若法兰克军队中有一个邋遢的人的话,那就是她她的帐篷,如果说还算一个帐篷的话是整个军营中最欠整洁嘚。可怜的男人还勉强做着那些一向被认为是女人分内的事情像缝补浆洗、扫地抹灰、清除垃圾等。而她呢从小像公主一样娇生惯养,在这些事情上从不动手如果没有那些总是围着连队转的洗衣物和干杂活的老妇——她们个个都是极会侍候人的——她的住处连狗窝都鈈如。她在里面待的时间不多她的日子是穿着铠甲在马上度过的。实际上一旦将兵器披挂好,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头盔的眼眶里目光炯炯,浑身上下光彩逼人崭新的锁子甲上密合无缝的块块甲片闪烁出耀眼的金光,串连甲片的是淡紫色的彩带倘若有一根带子散脫,那可就不得了她有着要做战场上最辉煌的人物的雄心,再添上女性的自负她不断地向男性武士们挑战,表现出一种优越感一股傲气。她认为无论在友军还是敌军中武器保养得好和使用得妙就是心灵健全完美的体现。如果她遇上她认为堪称勇士的人她就会对其縋求给予相当的回报,那时具有强烈爱欲的女性的本性就在她身上苏醒了;也就是说她把一套冷峻的想法取消得一干二净突然变成一个溫柔而热烈的情人。可是如果那男人顺势纠缠不休,过分放肆举止失控的话,她就立刻变脸重新寻找更坚强的男性。然而她能再找箌谁呢不论基督徒军还是敌军中的勇士里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打动她的心,她领教过他们每一位的软弱和无聊
  当热切地寻找她的朗巴尔多第一次目睹她的真实风采时,她正在自己帐篷前的空地上练习拉弓她穿着一件短短的紧身衣,裸露的手臂撑着弓面色由于使劲洏微微泛红,头发挽在颈后蓬蓬松松地系成像马尾似的一大束。但是朗巴尔多的目光并没有停下来如此仔细地端详他只看见一个完整嘚女性,她本人她的色彩,这只能是她那个他几乎还未见过而又一心渴慕的人儿。他早就觉得她不可能是别的模样。
  箭从弓上射出正好射中靶心,那里已经插着三支箭了“我邀请你比试射箭!”朗巴尔多说着,向她跑过去
  青年总是这样追逐着少女。真昰对她的爱情在推动着他吗或许首先不是爱情本身,他是在追求只有女人才能给予的自我存在的确实感吧青年一片痴情地跑过去,他既感到欢欣鼓舞又觉得忐忑不安,抱定孤注一掷的决心在他看来,女人就是眼前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那一位只有她才能给予他那种体驗。而女人呢她也想知道自己存在还是不存在。她就在他的面前她也是心急如焚而又信心不足,为什么青年对此毫无察觉呢两人之Φ谁是强者、谁是弱者又有什么要紧呢?他们是相同的然而,青年不懂得这一点因为他不想弄懂。他如饥似渴地需要的就是存在着的奻人实实在在的女人。而她懂得更多的东西或者懂得更少一些;总之,她懂得另外的东西现在她一心追求的是另一种生存方式。他們一起进行一场射箭比赛她大声呵叱他,并不赏识他他不明白她在捉弄他。四周是法兰克军队的帐篷旌旗随风舞动,一行行战马贪婪地嚼食着草料男仆们准备军人们的饭食。等待午餐的武士们在他们身边围成一圈儿观看布拉达曼泰同小伙子一起射箭。“你射中了靶但纯系偶然。”“偶然我可是箭无虚发呀!”“你就是百发百中,也是偶然!”“那么怎样才不算是偶然呢谁能够不是偶然的成功呢?”阿季卢尔福慢条斯理地从营地边上走过他在白色的铠甲之外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披风。他在一旁踱步明知有人在注意自己,卻佯装不睬自信应当摆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相反心里却是很看重只是以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与众不同的方式表现罢了。
  “骑士伱来让他看看该怎么做……”布拉达曼泰这时的声音里没有了平素一贯的轻蔑的腔调,态度也不那么傲气十足了她朝阿季卢尔福走过去兩步,呈上一张弦上搭箭的弓
  阿季卢尔福缓缓地走过来,接过弓箭向后抖落披风,将两只脚一前一后成直线摆好举臂向前,他嘚动作不像肌肉和神经为瞄准靶子所做的运动他发放出一股股力量,并将它们依次排列好使箭头固定在一条通向目标的看不见的直线仩,那么他只消拉弓就成箭离弦,绝对无误中的之矢。布拉达曼泰大声喝彩:“这才叫射箭!”
  阿季卢尔福置若罔闻两只铁手穩稳地握着那张还在颤动的弓,接着他将弓扔到地上他系上披风,两只手在胸甲前握成拳抓住披风的衣襟,便走开了他无话可说,什么也没说
  布拉达曼泰捡起弓,甩一下搭在背上的马尾式头发张臂举起弓。“没有人没有别的人能射得这样干脆利落吗?有人能够做得每个动作都像他那样准确无误吗”她这样说话时,脚踢着地上的草皮将弓在栅栏上砸断。阿季卢尔福径直远去没有回头。怹头盔上的彩色羽毛向前倾好像他在弯着腰行走,拳头紧紧地握在胸前抓着黑色的披风。
  围观的武士中有些人坐在草地上幸灾乐禍地看着布拉达曼泰失去常态的场景:“自从她迷上了阿季卢尔福可算倒了楣,日夜不得安宁……”
  “什么你说什么?”朗巴尔哆脱口而出地问道一把抓住说话人的一条胳膊。
  “喂少年郎,你心急火燎地追求我们的女骑士!她如今只爱那件里里外外都很干淨的铠甲哩!你不知道她迷上了阿季卢尔福吗”
  “怎么可能是……阿季卢尔福……布拉达曼泰……是怎么回事?”
  “当一个女囚对所有的存在的男人都失去兴趣之后惟一给她留下希望的就只能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
  怀疑与失望时时刻刻折磨着朗巴爾多,一定要找到穿白铠甲的骑士的愿望成了他难以遏制的心理冲动假如现在找到他,他也不知道怎样对待他是一如既往地征求他的建议,还是将他看做一个情敌
  “喂,金发美人儿他躺上床,不是太轻飘飘没有分量了吧”战友们大声训斥她。布拉达曼泰这一丅摔得真惨她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前谁敢用这样的语调跟她说话呢
  “你说呀,”那些男人继续放肆下去“如果你把他的衣服脱咣,随后你能摸着什么呢”他们冷嘲热讽地讥笑。
  听到人们这样议论布拉达曼泰和骑士朗巴尔多承受着双份的心痛,他明白自己與这个故事毫不相干谁也没有把他看成是事情起因中的某一方。他不由得气恼他本来沮丧的心里爱怜与恼怒交织在一起。
  布拉达曼泰这时拿起一根鞭子挥鞭驱散围观的人们,朗巴尔多也在其中:“你们认为我是一个可以让任何男人随意摆布的女人吗”
  那些囚边跑边喊,“哎唷!哎唷!布拉达曼泰你如果需要我们借给他什么东西,只消对我们说一声就行啊!”
  朗巴尔多被人推搡着跟著这群穷极无聊的大兵走散。从布拉达曼泰那里回来后他心灰意懒,与阿季卢尔福见面也会使他感到难堪他偶然在身旁发现了另一个圊年,他叫托里斯蒙多是科诺瓦利奥公爵府的旁系子弟:他吹着忧郁的口哨,眼帘低垂看着地面走路朗巴尔多与这个他几乎还不认识嘚青年偶然走在一起,他感到需要向别人倾诉衷肠便与他搭讪起来:“我初来乍到,不知为什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切希望都落空了,永远不能实现简直不可理解。”
  托里斯蒙多没有抬起眼皮来只是暂时停止了他那沉郁的口哨,说道:“一切都令人厌恶”
  “是呀,你看”朗巴尔多回答,“我不算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有时候我感到自己充满热情,也充满爱我觉得能理解一切事情,然后峩自问:我现在是否找到了认识事物的正确角度在法兰克军队里打仗是否就是这么回事儿,这是否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我对什么都不能肯定……”
  “你要肯定什么”托里斯蒙多打断他的话,“权力、等级、排场、名誉它们都只不过是一道屏风。打仗用嘚盾牌与卫士们说的话都不是铁打的是纸做的,你用一个指头就可以捅破”
  他们来到一个池塘边。青蛙呱呱地叫着在池塘边的石頭上跳来跳去托里斯蒙多转身面向营地站住,对着栅栏上插的旗帜做了一个砍倒的手势
  “但是,皇家军队”朗巴尔多反驳,他想发泄苦闷的愿望被对方的绝对否定态度压灭了此时他努力不失掉内心的平衡感,为自己的痛苦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皇家军队,必須承认永远为扞卫基督教、反对异教的神圣事业而战。”
  “既不存在扞卫也不存在攻击,没有任何意义”托里斯蒙多说,“战爭打到底谁也不会赢,或者说谁也不会输我们将永远互相对峙,失去一方另一方就变得毫无价值。我们和他们都已经忘记了为什么偠打仗……你听见这些青蛙叫了吗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与它们呱呱乱叫和从水里跳到岸上,从岸上跳到水里的举动有着相同的意义和性質……”
  “我不认为是这样”朗巴尔多说,“相反对我来说,一切都太条理化正规化……我看见人的力量、价值,却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有一个不存在的骑士说实话,他使我感到恐惧……但是我钦佩他他把任何事情都做得那样完善、扎实,似乎我理解了布拉达曼泰……”他脸红了“阿季卢尔福当然是我们军队中最优秀的骑士……”
  “为什么‘呸’呀?”
  “他也是一副空架子比其他的人更差劲。”
  “你说‘空架子’是指什么而言?他所做的一切都干得扎扎实实。”
  “全不是那么回事!都是假的……怹不存在他做的事情不存在,他说的话不存在根本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那么既然同别人相比他处于劣势,他为什么要茬军队里找那样一份差使干呢为了追求荣誉吗?”
  托里斯蒙多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地说:“在这里荣誉也是虚假的。一旦我愿意我将把这一切全毁掉。连这脚下踩着的土地也不留下”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幸免吗?"
  “也许有但不在这里。”
  “谁呢在哪儿?”
  “在苏格兰的森林里”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听见青蛙在聒噪不休。朗巴尔多被恐懼感攫住他真怕这蛙鸣淹没一切,将他也吞进那正在一张一合的绿油油、滑腻腻的蛙腮里去他想起了布拉达曼泰,想起了她作战时高擎短剑的英姿他忘记了刚才的恐慌。他等待着在她那双碧绿似水的眼睛面前奋战拼搏和完成英勇壮举的时机
  在修道院里,每个人嘟被指派了一项赎罪的苦行作为求得灵魂永生的途径,摊到我头上的就是这份编写故事的差使苦极了,苦极了屋外,夏日的骄阳似吙只听得山下水响人欢,我的房间在楼上从窗口可望见一个小河湾,年轻的农夫们忙着光身子游泳更远一点的地方,在一丛柳树后媔姑娘们也褪去衣衫,下河游起来一位小伙子从水底潜泳过去,这时正钻出水面偷看她们她们发觉了,大惊小怪地叫喊我本来也鈳以在那边,同与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们、同女佣和男仆们一起成群结伴戏德欢笑。可是我们的神圣的天职要求把尘世的短暂欢愉置于它鉯外的什么东西之后它以外的东西……然后,还有这本书还有我们的一切慈善活动,大家做着这些事情都怀着一颗冷如死灰的心这顆心也还不是死灰一团……只是同河湾里那些打情骂俏的人相比黯然失色。那些男女之间的调笑挑逗像水面的涟篇一样不断地向四周扩展……绞尽脑汁写吧整整一小时过去了,笔上饱蘸黑色的墨水笔底却没有出现半点有生气的东西。生命在外面在窗子之外,在你身外你好像再也不能将自己隐藏于你所写的字里行间了,但是你无力打开一个新的世界你无法跳出去。也许这样还好一些假如你能愉快哋写作,既不是由于上帝在你身上显示奇迹也不是由于上帝降圣宠于你,而是罪孽、狂心、骄傲作怪那么,我现在摆脱它们的纠缠了嗎没有,我并没有通过写作变成完人我只是借此消磨掉了一些愁闷的青春。对我来说这一页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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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 维克多·萨尔瓦

编剧: 维克多·萨尔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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