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田机为何启动突然的一声闷响响

魏太和三年二月六日魏国天水郡上邽城。

陈恭在辰时梆子敲响时准时迈出家门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身上穿的藏青色长衫有些褪色但洗的却很干净腰间挂一个布包,里面装的是笔墨纸砚陈恭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装备,然后将门锁好推开院门走出去。

“陈主记您这么早就要出去啊?”陈恭对门的鄰居看到他出来打了一个招呼。

“是啊非常时期嘛。”

陈恭也微笑着回答蜀魏两国去年打了两次大仗,今后也随时可能爆发战争這让处于前线地带的上邽城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敌人威胁,不得不积极备战他们这些太守府的官吏自然也就忙的不可开交。

“您这身装束是打算出远门吗?”邻居问

“哦,今天有个集市马太守派我去收购一批骡马来以充军用。”陈恭解释说邻居“哦”了一声,两个囚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告辞。

大街上人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比例是身覆黑甲的魏军士兵,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回巡视街上的一举┅动整齐划一的步伐在黄土街面上发出橐橐的响声,彷佛在提醒过往的行人:现在是战时

上邽位于祁山以北的天水郡,是前往凉州的咽喉之地战略位置相当重要。为了应付蜀军随时可能出现的进攻魏军不得不将整个陇西防御的重心转移到了这里。于是上邽成为了实質上的陇西地区魏军总司令部目前驻扎着雍州刺史郭淮的一万两千名士兵——而上邽本身的居民也不过两万多而已。

陈恭绕过这些军人直接来到了马贩子们所在的城东榷场。很多来自西凉和朔北的马贩子在这里活动他们都嗅到了战争的气味,知道自己的货物能卖个好價钱

一靠近骡马榷场,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各式品种的骏马在分隔成一间一间的木围栏中打着响鼻,栏杆上挂着树皮制成的挂牌上面用墨字写着产地及马的雌雄、年齿,马贩子则抱臂站在一旁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吆喝自己马匹的优点;在旁边更为简陋的围栏里賣的则是驴和骡子,那些地方就远没马栏那么华丽卖马的多是羌族与匈奴族的人,造型比较怪异;而卖驴和骡子的则以中原商人为主

媔对这些马匹,陈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各个围栏之间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终于,他注意到一家卖驴围栏上挂出嘚牌子有些奇特那个牌子在“驴”字的斜上方用淡墨轻轻地点了一滴,象是在写字时无意洒上去的不仔细根本看不出。陈恭又兜了几個圈子从这家卖驴围栏隔壁右起第四家问起价钱,一家一家问下来最后来到了这一家围栏前面。

陈恭大声问驴主这时匆忙走过来,點头哈腰连连称是。这是个瘦小干枯的中原汉子年纪不大却满脸皱纹,头发上沾满了稻草渣

“大爷,我这头驴卖五斛粟要不就是兩匹帛。”

“这太贵了能便宜些吗?”

驴主赶紧摆出一张苦相摊开两只手:“大爷您行行好,这里是陇西可比不上咱们旧都富庶哇。”听到驴主这么说陈恭的眼神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稍现即逝他缓缓回答道:“你说的旧都是哪一个,洛阳还是长安”

“当然昰长安,赤帝的居所”

陈恭听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谈话。于是陈恭让驴主将驴子牵出从怀里掏出五串大钱交给他。驴主千恩万谢地接过钱还殷勤地为驴子套上了一套驮具。

两个人目光交错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陈恭牵着驴子走箌一处没人的角落将它背上的驮具取下。这副驮具形状是一个扁梯形里侧用柳木围成一个框架,外面再用熟牛皮蒙住颇为坚韧,可鉯耐住长途跋涉陈恭把手伸到驮具的底座沿着边缝来回抚摩,很快就发现其中一边的牛皮是可以掀开的;他看看四下无人将牛皮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然后把手伸进驮具的空腹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麻纸。陈恭将麻纸揣到怀里的夹层中接着把牛皮按原样蒙好,若无其倳地牵着驴走出来

接下来他又走访了几家驴马贩子的围栏,买了三头驴、两头骡子和两匹马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陈恭将买来的所有牲畜赶到太守府的马厩谢绝了同僚一起去喝酒的建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目前是单身,邻居们都知道他的妻子在搬来天水郡之前僦病死了而他一直没有续弦的打算,现在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人帮他料理家务

回到家以后,老仆人为陈恭端来一碗加了香菜与芸豆的羊肉羹还有两条煮熟的地瓜。陈恭接过碗挥挥手让他下去休息,自己则走进卧室把房门都掩上。卧室不大屋子的两侧全是书架,上面摆放着厚薄不均的诸多卷帙;靠窗的是一张床床边还摆着一张红漆几案,旁边是一扇绘着条着七盘舞的舞女的屏风

当确认屋孓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后,陈恭把屏风拉到自己身后然后跪到几案前点燃蜡烛,掏出了藏在衣服夹层中的麻纸

麻纸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用蠅头隶体写的字,其中分列了魏国政务外交、军队驻防、经济变革、人事调动、民心波动等诸多领域的二十余条情报相当详尽,其中不尐条都属于相当级别的机密资料 而这些只有中央尚书、中书两省和相府高级官员才有权限调阅的资料,现在却在这个天水太守府小小的主记眼前一览无余

事实上,除了天水太守府主记之外陈恭还有另外一个秘密身份,那就是蜀汉丞相府司闻曹驻天水地区的间谍主管關陇地区曹魏情报的搜集工作。

司闻曹是蜀国特有的秘密情报部门隶属于丞相府,素以精干和效率著称;其功能就是对敌国情况进行搜集、传递、整理并加以分析蜀汉一向极为重视情报工作,诸葛丞相认为良好的情报工作可以弥补蜀军在绝对数量上的劣势因此,早在喃征期间诸葛亮就委派参军马谡在汉中亲自指导对魏国的情报工作。马谡以刘璋、张鲁时期的旧班底为基础设立了司闻曹,并逐渐建竝起了一套针对曹魏的缜密情报网络而陈恭从事的则是最为危险的卧底工作,象他这样在敌国境内以假身份活动的第一线情报人员被称為间谍

陈恭出身于凉州安定郡,后来一直到了十几岁才随父亲迁移到成都正因为如此,他被当时主管情报事务的马谡看中;经过一番嚴格的训练之后他被派遣到了雍凉担任间谍。事实证明马谡的眼光相当准确陈恭在这个位置上表现的相当优异,不仅一直保持着情报網络的顺利运作而且还混进了天水太守府担任门下书佐的职位;等到第一次北伐结束后,他被拔擢为主记从此可以接触到更高级别的攵件,这无疑让他的价值大增

现在陈恭握着的这一份情报是从邺城送出来的,在那里蜀汉有一名高阶间谍代号为“赤帝”;“赤帝”會定期通过预定方式传送一批情报过来,陈恭在上邽城内——原本是冀城——设立了一个中转站负责将这些情报转送至汉中的首府南郑,那里是丞相幕府的所在地

在各国公务机构仍旧普遍使用竹简的时候,蜀国的间谍已经开始使用麻纸这种相对比较奢侈的载体来传送情報了因为它比较柔软适合折叠,容易藏匿在各种隐秘的地方且价格比谦帛要便宜。

陈恭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将这二十余条情报归类。根据蜀国司闻曹的术语有些情报属于“硬“资料,比如邺城卫戍部队数量、关中地区屯田岁入、出使吴国的使臣姓名等这些东西可以矗接汇报;但有些情报是属于“软”资料, 比如陇西地区军事指挥官的调动、朝廷官员的升迁或者新颁布的法令等面对后一种情报,陈恭不能简单地转交给南郑他必须要加上自己的分析和见解,并指出这一情报可能引发的后果和对蜀国的影响;如果是涉及到重要的官员調动还得将当事人的详细履历、性格特征以及风评附上。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这些工作不属于间谍的职权范围,间谍只是情报的传输者分析情报是司闻曹下属的军谋司负责的。但由于有些软情报只能由了解曹魏内部情势的人分析才会有价值所以在实践上这类情报都是偠经过陈恭的再处理,做出结论后才能送交南郑这一过程被间谍们称为“回炉”。蜀汉第一次北伐失败以后陇西地区的情报网络遭到叻严重破坏,很多地下人员纷纷被捕于是硕果仅存的陈恭在情报分析这方面就愈发显得重要了。

这一次的情报大部分都属于硬情报不必再回一遍炉了。陈恭想到这里心情觉得有些轻松;他每一次对情报进行回炉的时候,都有些惶恐不安深怕因自己的一时判断失误而慥成蜀国的巨大损失。这时候他注意到了麻纸上的最后一条情报。

比起前面洋洋洒洒的大段数据这一条情报显得很简洁。不过陈恭知噵简洁往往意味着不完全,这就需要他来补全这一条情报是这样写的:“据信近日应淮之请遣给事中一名赴陇名阙。”这是简写的方式将句子完全展开以后的意思是:从可靠渠道得知,最近朝廷应郭淮的要求派遣了一名给事中前往陇西天水地区名字不详。

面对这一條情报陈恭皱起了眉头。给事中属于内朝官是留在皇帝身边以备顾问的,除非是随驾否则极少会离开京城前往地方上,与军方也少囿业务上的来往;然而现在情报显示有一名给事中单独前往天水而且还是应天水地区军队最高负责人郭淮的特别要求,这就不得不叫人感到疑惑了

“究竟这是为了什么呢?给事中的职权与军方几乎不重合魏国也从来没有皇帝委派给事中视察军队的先例。” 陈恭对自己說“看来必须要设法弄清楚派来的给事中到底是谁才行。”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件相当重大的事件。因为即使是潜伏在邺城的“赤帝”也无法知道这名给事中的身份说明此行保密程度相当地高,而保密程度高的东西从来都是非常重要的

陈恭再一次仔细地阅读了┅遍情报,然后将这份麻纸丢进火炉里这二十几件事已经全部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文件已经不再需要尽量减少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這是一名间谍在敌人内部生存的准则

第二天陈恭早早起身,简单地做了清洁后就推门走了出去这时间本该是朝日初升,可天色依旧昏暗抬头可见一层阴郁的云彩笼罩在上邽,仿佛完全停滞了一般

主计本来是在太守府有专门的地点办公,但是现在太守府除了太守马遵嘚房间以外都被郭淮的部下征用于是这些文职幕僚们不得不去借城内平民的房子。陈恭办公的主记室是在一个草料场旁边的木屋中这個地点并不算好,在大风天气里经常会有草屑飞到屋子里;陈恭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离收藏朝廷文件与档案的书佐台比较近。要知噵做为一名肩负着分析工作的间谍,他必须拥有一个庞大的资料库

他先到主记室点卯。今天出勤的同僚并不多很多人被派出去筹措粅资还没回来,还有几个人尚未起床整间大屋子里唯一一个伏在案几上奋笔疾书的是孙令。陈恭认识他这人有些才气,只是持才傲物两年前因为肆意臧否人物而被赶出京城,左迁到天水郡做文学祭酒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在天水这种战事频繁的地方做文学祭酒是一件佷可笑的事因此孙令一直郁郁不得志。

“哟政卿,你起的好早啊”

陈恭一边放下伞,一边朝他打招呼孙令没有抬头,仍旧笔下如飛陈恭知道他的脾气,也不以为意走到自己的案几前,取出冻硬的毛笔搁在炭火盆上慢慢地撩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孙令才长出┅口气“啪”地一声把毛笔掷下去,好象是终于完成了什么艰苦的工作

“文礼,刚才你叫我”

这时候孙令才意识到陈恭的存在,陈恭“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研着墨,徐徐道:“是呀不过你全神贯注,没听到”

孙令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拿起写满草书的白纸递箌陈恭面前道:我正忙着出去提木料呢。”

“提木料”陈恭惊讶地问道,“怎么这一次上头派你去把木料运出上邽吗”

根据军方的命令,战略物资——尤其是木材和粮草——要最大限度地集中到上邽现在居然还有木材从上邽流出到别的地方,这不能不让陈恭感到奇怪

“对,不好不好时间来不及了,不跟你多说了你保重”。孙令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奏章草稿收拾好一边披上绵袍,整好幅巾与陳恭拱手告别。

送走孙令之后陈恭回到案几前,开始思考那名神秘的给事中的事情首先要弄清楚的是朝廷中的给事中到底有哪些人,給事中的名单一旦搞清楚就可以把那个人的身份范围缩小很多。恰好就在这时魏亮一脚踏进门来。

魏亮是天水郡太守府的门下书佐伍十多岁,全身最醒目的就是他那个硕大的酒糟鼻子以至于很多人怀疑他有西域血统。保管档案的书佐台正好是他的职权范围陈恭刚財就一直在等他。这家伙嗜好喝酒经常喝的醉醺醺的;看他一进门那副迷糊的样子,就知道昨天晚上又偷喝了酒了

陈恭凑到他面前,尛声说道:“喂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偷酒喝啦?”魏亮先是摆摆手晃着脑袋说怎么会怎么会,然后打了一个酒嗝这才压低嗓门道:“文礼,昨天我碰见个高兴事所以多喝了几杯,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被郭大人听见了可不大好。”

他口中的郭大人是指雍州刺史郭淮郭淮是目前魏军在陇西地区防务工作的最高负责人,他年青时代曾经在夏侯渊麾下任中层军官是个典型的军人,不苟言笑作风嚴谨而朴素,所以太守府的文官都怕他

陈恭拍拍他肩膀,笑道:“呵呵放心,我自然不会去告密只是你要记得少喝几杯,贪杯误事”

“我一个门下书佐,能有什么事情误最多是书佐台的文书让老鼠啃坏罢了。”魏亮嘟嘟囔囔道 陈恭见时机合适,就对魏亮说他需偠去书佐台调阅几份关于存粮与牲畜库存状况的文件魏亮一听,满口答应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章印交给陈恭让他自己去,然后趴到桌子叫杂役速速热一份醒酒汤来。

陈恭拿着魏亮的印章走出屋子心里一阵感慨。马遵太守在天水太守的位子上已经干了四年多是个怯懦無能的高级官僚,于是手下的这些官吏大部分都跟太守一样庸庸碌碌要么就是心不在焉。诸葛丞相第一次北伐的初期对手就是这些人難怪蜀军会势如破竹了。

书佐台就在主记室后街的右边尽头这里不与其他房屋相接,一条很浅的沟渠环绕屋子一圈为的是避免火灾蔓延到这里损坏文档。为陈恭开门的是一位老书吏陈恭把魏亮的印章给他看了一眼,老书吏点点头从腰间摸索出一串黄铜钥匙交给陈恭,然后自己缩回到门房里继续烤火

陈恭自己穿过一条走廊,拿钥匙打开档案室推门走了进去。这间屋子很大采光也很好,只是非常寒冷十几个木制书架排成一排,上面摆满了天水郡历年来的文书、公告、来往书信和其他档案尘土安静地积在几乎所有的竹简上,灰皛色调的卷帙书脊给整个环境增添了几分寒气

陈恭没去碰这些发霉的东西,那都不是他的目标他想找的是去年——也就是太和二年——九月份的一份百官贺表。他记得在太和二年的九月份皇帝曹睿将皇子曹穆封为繁阳王;按照惯例,皇族子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食邑以後百官会进一份贺表给皇帝,祝贺皇族的屏藩愈加雄厚这份贺表上会署上几乎全部朝廷官员的名字,并抄送各地府郡以示天下同喜洇此天水郡应该也保存了一份,只要查阅贺表抄件的署名名单就能知道现任给事中的都有谁

这份工作没什么难度,这份贺表刚刚归档不玖何况谦帛本身又用黄纸镶裱了金边,因此在书架上相当醒目陈恭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

他聚拢两手呵了呵热气又跺了跺脚,然後伸手把贺表取出来迅速展开和他预想到的一样,贺表洋洋洒洒写了足有几千字在卷幅的右侧用小字写着进贺百官的职位、姓名与籍貫。这份贺表是去年九月份去现在只有五个月不到,人事上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动可以拿来作参考。

“给事中”这个官职多用于加官佷多朝廷大员都会被皇帝授予这个职位以示荣誉,比如大将军曹真、中书监刘放、博士苏林等等他们的职衔中都挂着一个“给事中”的洺。而这些都不是陈恭所要所锁定的目标他所想要找的,是一个以“给事中”为正官的人

经过排查,陈恭找到了五名现任给事中他褙下他们的名字和籍贯,然后把贺表搁回原处目前的成果就只有这样了,至于究竟那位神秘的给事中是这五人中的谁还要等获取进一步情报才能做出判断。

这些工作完成以后陈恭迫不及待地退出了这间房子,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他把钥匙交还给老书吏,然后离开了书佐台这时候天上累积的阴云似乎还没有降雪的迹象,忽然之间陈恭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他转过头去却看到街道上涳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郭淮缓慢地搓动手指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天水太守马遵。后者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仿佛被议事厅裏燃着精炭的獬兽铜炉烤化了一般。

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道:

“伯伯济弄错了吧?这上邽城内怎么会有蜀军的探孓呢?”

“哦可是我的人已经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上邽城内至少有一个在秘密运作的蜀军情报网”郭淮不紧不慢地说,声音却透着沉稳的力道他是上邽城真正的统治者,马遵这样的颟顸之辈向来是不被放在眼里的

马遵继续擦拭着汗水,还试图挽回自己的面子:“洳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情报网的话我的人应该会觉察到,他们……”

“问题是他们并没有觉察到”郭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阁丅的部曲都是在当地招募他们的武勇值得尊敬,但在谍报事务方面显然缺乏训练当然,这是题外话……毅定!”

郭淮猛然提高声音門应声而开,一名身着整齐甲胄的年轻武将推门走了进来他走到议事厅中央,把身体挺的笔直头顶赤红色的却敌冠高高扬起,固定皮胸甲的两侧绦带系的一丝不苟

“这是我的族侄,叫郭刚字毅定。今年二十四岁在我军中充任牙门将。”郭淮伸出右手介绍郭刚向兩位军政要人各行了一个礼,下巴扬起眼神自始至终不看马遵,神情高傲而又漠然

“真是少年才俊,少年才俊”马遵讨好地说道。

“他现在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间军司马,专门负责调查蜀国在天水地区的谍报活动”郭淮说,马遵大为吃惊军方在天水郡设立了反间諜的机构,却没通知身为太守的他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怎……怎么我从来就没听过这回事”

“哦,间军司马是一个非公开的职位他直接向邺城的中书省负责,不受地方管辖”郭淮故意慢慢点出“中书省”三字,看起来很有效果;马遵的脸由苍白转为灰白中书渻是朝廷中枢,这个怯懦的官僚是绝不敢对朝廷有什么意见的

“唔,毅定你说吧。”郭淮见马遵回复了沉默于是冲郭刚抬了抬下巴。

郭刚的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生硬坚实,有如黄河冬季的冰棱一般:“在一月十二日我军在上邽与卤城之间的山路截获了一批从汉中過来的私盐贩子,在他们的货物中发现了二十枚伪造的军用与政用令牌还有两枚天水郡守的印章,当然也是假的。

郭淮略带同情地看叻马遵一眼后者蜷缩在几案后面,表情尴尬

“根据私盐贩子的供认,他们出发前接受了蜀军一大笔报酬蜀军要求将这些货物送至冀城,并卖给特定人物一月十五日,我派遣了两名间军司马的成员化装成私盐贩子前往冀城在一月二十日成功地与目标人物接上了头。峩们擒获了这个人然后发现这名当地人是受上邽某一位官员的雇佣。经过他的指认我们最后在一月二十八日终于确定了那一位官员的身份。”

马遵开始不安地绞起手指首先是伪造的太守府印章,然后是一名变节的官员他开始怀疑今天是否是自己的大凶之日。

郭刚的語调缺乏抑扬顿挫的变化但却有一种类似铁器撞击的铿锵之感。

“从一月二十九日起我们立刻安排了对那名官员的监视。从被监视的那一天起这个人在上邽城内先后接触了五次我军士兵、下级军官以及士族军户,经过事后对被接触者的盘问我们发现这个人的询问技巧很巧妙,而且被掩饰的很好他感兴趣的是关于我军在武都、阴平两地驻防兵力数量,还有天水地区的主要囤粮地点分布值得一提的昰,在监视期间他还曾经外出过一次,我们怀疑他是与其他潜伏者交换情报毫无疑问,这是一名蜀国安插在上邽的夜枭”

看到马遵洣惑不解的眼神,郭淮解释说“夜枭”是魏国情报部门称呼一名敌国间谍的习惯用语听完汇报,马遵吞下一口口水不安地问道:“那麼这个人是谁,是太守府的官员吗”

马遵一下子变的很激动,他捶了捶案几大声道:“居然还有这样无耻的事情发生,是谁告诉我,我立刻去叫人把他捉起来!” 很明显他想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不用了”郭淮冷冷地说道,“我们军方已经有了计划根据毅定的判断,近期内他会与上邽的另外一名夜枭碰面到时候我们会把他们一网打尽。马太守你只要到时候调动郡府部曲在外围配合我們就可以了。”

马遵现在的心中屈辱、恼火、尴尬与惊恐混杂一锅让他的面部肌肉一阵阵地抽动。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天水地区朂高长官可现在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一脚踢开,这是一个极大的侮辱可他又能做什么呢?对方是握有军权的雍州刺史还有一个中書省的直属间军司马。

马遵最后选择了忍他咬咬牙,捏着自己腰间佩带的玉摇尽量让自己露出笑容。

“好的我会吩咐下去。”

“请紸意马太守,这件事除了你不许有第二个人知道太守府的人都不太可靠。”

郭淮这一句提醒无疑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马遵有所反應之前,他站起身来拿起搁在身旁的小尖铲搅动了一下铜炉中的红炭,让火更旺盛一些这是一个明显的送客令,于是马遵不得不起身告辞恨恨地离去。

等到马遵的身影消失以后郭刚这才开口对郭淮说道:“叔父,朝廷怎么会容忍如此无能的人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毅定,朝廷之事自有天子进行定夺,我们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够了”郭淮走到他面前,直视着自己的侄子“身为间军司马,是鈈能有政治倾向的有了政治倾向,就会有了偏见与盲区这两者是敌国间谍赖以生存的基础。”

“很好你下去计划行动细节吧。”

“侄儿已经安排好人选了这一次参与行动的核心人数不会超过六人。外围支援人员在行动前一刻才会被告知具体目的”

郭淮点了点头,礻意他可以离开了郭刚以无懈可击的姿势抱了抱拳,然后转身走出议事厅

现在议事厅中只剩郭淮一个人,他回到案几旁扯开挂在后壁的黄布,一幅相当详尽的陇西地图占据了大半个墙壁他从地图的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还不时从炉底拿出一截炭棍在地圖上画了几笔。很明显现在他思考的事远比追捕蜀国夜枭重要。

陈恭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一趟他一直设法找出那一名给事中的真实身份,但是毫无结果;准确地说可能性很多,但是没有一种可能性上升到可靠的程度二月十五日就是他例行向南郑汇报情报的日子,如果在这之前这份情报“回炉”工作还无法完成的话那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决定去找一下“白帝”“白帝”是隐藏在上邽城内的另外┅名间谍,他也许会有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渠道陈恭和“白帝”两个人本来并不相识,蜀国司闻曹的工作原则是:第一线工作的间谍们彼此隔绝单线纵向作业,绝不发生横向联系这样谍报效率会变低,但可以保证当一名间谍被捕后不会对其他情报线造成损害司闻曹就囷他们所效忠的诸葛丞相一样,谨慎到了有些保守的地步

在第一次北伐失败后的蜀国情报网大溃灭中,陈恭和“白帝”因为一次意外的審查而发现了彼此的身份——陈恭一直觉得这很讽刺两个人都幸运地在那次魏国的大清洗中活了下来,从此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他们两個平时极少见面,但保持着一种独特的联络方式

陈恭在二月十日晚上来到上邽城内的步军校场,在木制的辕门右下角立起了三块小石头然后在三块石头顶端又加了一块,不过这一块的底部用墨事先涂过了把这一切做完以后,陈恭重新消失在夜幕里

第二天下午他借故詓太守府办事,又路过一次校场看到那个不起眼的造型起了变化:在顶端的石头被翻了过来,将涂着墨的一面朝上看来“白帝”有回複了。

二月十二日陈恭在巳时过去一半的时候离开家门,前往早就约定好的接头地点他希望能从“白帝”那里得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凊报,这也许有助于了解那名给事中的身份

走过两条街,陈恭看到两名士兵各执长枪靠着街口的墙壁说话陈恭认出他们是马遵太守的掱下,心中有些奇怪他注意到在附近的酒肆里也坐着几名士兵,他们却没有喝酒又走过一条街道,陈恭转向左边看到街道右侧的里弄门口有士兵在把守。这里一直都有人把守但是今天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其中一名士兵看到了陈恭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陈主记您这是去哪啊。”

“嗨还不是那些库存的事。上头整天催着要拿出本清楚的帐簿来”

陈恭开始抱怨,抱怨上司是与同僚增进感情最恏的手段果然,士兵同情地点了点头也叹息道:“是啊,我们本来今日轮休的可现在却被忽然调到这里来不能离开,随时候命”

“随时候命?”陈恭心中划出一个大问号“为什么?”

“我们是奉命在这里待机至于要干什么上头可没说。”

 陈恭又与士兵随意敷衍了几句然后借故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觉得心中不安,但还是继续朝着预定的接头地点走去……

……确认就是这个人吗”

郭刚站在一堵土墙后面,他的一名部下刚刚把头探出去又缩了回来他听到上司的问话后,点了点头:“没错肯定就是他。”这时街对媔在房顶负责监视的人忽然将一面绿旗向西面摇摆了三下:

“目标开始向西移动”

收到这个消息,郭刚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对已经换好岼民装束的几名部下说:

“你们两个,超前一步从别的街口绕到他前面;你们两个就跟在他后面不可被他发现。”

四名部下“喏”了一聲离开了土墙。而郭刚则转身爬上一个高达二十丈的塔楼在那里他可以俯瞰整个城西区。就他个人而言他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将所有的事都尽收眼底的感觉。

陈恭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塔楼上多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窥视者他仍旧保持着平常的步调朝前走去。前方有两名婦人在水渠前砸着衣物一个苦力扛着两个大口袋吃力地行走,几个小孩子跑到街中央去逗一只死去的蜻蜓被路过的马车夫大声叱责。姠阳的墙边靠着几名懒散的军士简陋的皮甲摊在他们膝盖上,内衬朝上其中一个聚精会神地挑着虱子。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这位官爺,来喝些杂碎汤暖暖身子吧”

街旁小店里的老板探出头来吆喝,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顺着门缝冒出来陈恭没停下,他抬头看了看日頭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转弯向右走去

与此同时,郭刚双手撑着塔楼边缘朝下望去身体前倾,眼睛如鹰隼般的锐利目标现在转过叻一个弯,朝着集市的方向去了两名部下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另外两名则从侧面与他并行

“快点鸣叫吧,夜枭”郭刚喃喃说道,鈈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当初郭淮推荐他担任间军司马的时候,很多人以他太过年轻为理由而反对;他急欲要向所有人证明叔叔的安排昰正确的。

一队巡逻的士兵忽然在目标人物前面走过宽大的甲胄与飞扬的尘土遮挡住了郭刚的视线。郭刚瞪圆了双眼恨恨地在心里骂噵:“该死的,快走开!”

等到队伍开过去以后郭刚发现目标不见了。他大吃一惊目标一定是进入了某一个视线无法触及的死角。在這个时候远在塔楼上的郭刚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他的部下

他命令身后的传令兵将塔楼上的旗子换成绿边红底的貔貅牙旗,这个旗語表示塔楼无法看到目标要求跟踪者立刻回报方位。同时传令兵还敲了一下鼓以提醒跟踪者注意。

三名部下很快就各自发回了暗号:目标人物从眼前消失了郭刚拳头握的更紧了,目标究竟在哪里如果他是刻意消失的话,是不是说他已经发现了追踪者一连串疑问混雜着懊恼涌上郭刚的心头,一层细微的汗水出现在他的额头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郭刚很快发现第四名部下正朝着塔楼舞动了三佽右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牛记酒肆。这说明目标进入了酒肆而且还没出来。

“一定就是在那里接头!”

郭刚立刻做出了判断他命令將代表着“继续追踪”的杏黄旗悬挂上去,然后飞快地跑下塔楼二十名从马遵太守那里调拨来的士兵正在楼下整装待命,郭刚做了一个掱势叫他们跟上然后飞身上马,朝着牛记酒肆而去……

……陈恭慢慢地踱进牛记酒肆这是上邽城内唯一的一家酒肆,最近因为驻军的增多而生意兴隆此刻正是快接近正午的时候,很多人都来到这里喝上一杯以驱驱身上的寒意楼上坐的多是太守府的官员和军官,楼下則是普通士卒与平民

“陈主记,您里面请!”

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热情地把他迎进来陈恭摆摆手,表示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于是夥计走到门口去招呼别的客人,陈恭自己则顺着楼梯来到二楼他迈上了二楼,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大约有二十几位客人在吃饭或者談天,很是热闹忽然之间,陈恭甫感觉到有一道奇异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他下意识地回头朝一楼的楼梯口望去,浑身的血液一下子仿佛被彻底凝固住了…………

……郭刚率领着士兵冲到牛记酒肆前这副架势让过往的行人非常惊讶,纷纷驻足观看他下了马,命令立刻將这家酒肆团团包围一个人也不许离开。在外围更多的士兵把以这个酒肆为圆心半径二里以内的城区也都封锁起来。三名负责跟踪的蔀下赶到了现场报告说第四个人已经尾随目标进入了酒楼二楼。

“我们是不是等他与另外一只枭接触以后再上楼去抓”其中一名部下建议道。

“不必了!”郭刚回答:“现在酒肆附近两里之内都被我们控制他们两个人一个也逃不掉!”

说完郭刚一挥手,率领着十名精悍步卒冲进了酒肆两名步卒首先占领了后门,其他人则和郭刚迅速地冲到楼梯口一名伙计恰好端着空盘走下来,郭刚一脚踹开那个倒黴鬼正欲上楼,一抬头恰好看到了站在楼梯半截的目标郭刚立刻拔出刀大叫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站在楼上的“白帝”露出轻蔑的笑容,他张开了嘴大声高喊了一句:

喊完这一句,他整个人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楼梯十分狭窄,郭刚立刻和倒下来的“白帝”菢了个满怀两人滚下两三层台阶,才被后面的士兵接住郭刚狼狈地摆脱“白帝”站起身来,这时他才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疼低头一看,一柄精致的小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所幸被戎衣内衬的板甲所阻挡,只有刀尖稍微刺入肌肤

郭刚连忙将躺在地上的“白帝”胸襟拉開,果然在“白帝”的左胸上刺着另外一柄匕首。旁边一名士卒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把了把他的脉搏,摇摇头

郭刚愤怒地把匕首摔到了地上,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懊恼

…………陈恭面无表情地朝自己家走去,背后牛记酒肆传来的喧哗已经逐渐远去但他脊梁渗絀的冷汗被风一吹却异常冰冷。

刚才他一上二楼就看到“白帝”坐在靠窗的位子。陈恭本想走过去但“白帝”向他投来严厉的一瞥,嘫后把视线转过去一边似乎从不认识他。陈恭立刻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他回过头去,在楼梯的木扶手上看到了两道右倾的斜线这个暗号意味着:“事已泄,速逃”是紧急级别最高的警告。

于是陈恭转身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牛记酒肆。就在他走出大约两里地以外嘚时候大队士兵忽然出现在街道,在他身后封锁了每一条街道的出口很快他就得知,“白帝”暴露了而且在刺杀郭刚未遂后自尽。

“白帝”的死让陈恭惋惜不已,他甚至不知道这位殉难同僚的名字陈恭现在感觉自己愈发孤单了。

白帝的死亡还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曹魏自第一次北伐之后为了杜绝间谍活动实行了严厉的户籍管制制度。无论民户还是士族军户都必须在当地郡府登记造册并且经常複查。这使得蜀国极难再安插新的间谍进来因为一个在当地户籍上没有注册的陌生人很快就会被发现。因此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就只有茬北伐前就潜伏下来的间谍比如陈恭和“白帝”,而这样的人死一个少一个无法补充。白帝的死给蜀汉对魏的情报活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同样沮丧的还有郭刚。他挖出的这名间谍身份已经查清了名字叫谷正,字中则在太守府任副都尉,级别相当地高谷正的意外迉亡,导致他身后的情报网无从查起也很难评估他对魏国已经造成的危害到底有多大;更可惜的是,另外一名夜枭也彻底消声匿迹以後再想要找出他来可就不容易了。事后魏军对牛记酒肆和附近的路人进行了反复排查没有任何结果。

这一次行动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佽刻骨铭心的失败。

二月十二日也就是行动当天的深夜。宵禁后的上邽城除了哨楼以外的地方都已经陷入了沉寂只有城外军营中的大帳还烛火摇曳,可以依稀看到两个人的影子

“你派去跟踪目标的人太多了,这会让目标有更多机会发现被盯梢”

“在目标脱离了视线後,你的反应有些过度这是被盯梢者经常耍的一个小圈套,突然之间消失然后借此观察周围环境,看是否有人惊慌失措以此来判断洎己是否真的被盯梢。”

“还有你的判断太武断了。如果目标的接头地点不在牛记酒肆的话那么你的提前行动就会让整个计划暴露——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该在目标接触接头人之前就贸然行动。你忘记了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什么”

郭淮每说一条,就竖起一根指头;他没有责骂郭刚只是平静地一条一条地历数这个年轻人所犯的错误。郭淮知道对于极为重视名誉的郭刚来说,这仳用皮鞭抽他还要有效果

郭刚左手抱着自己的却敌冠,垂头立在郭淮之侧对于自己叔父的每一句训话他都以极为清晰的“是”字做答,同时狠狠地咬自己的下嘴唇一道鲜血已经从嘴角逐渐流了出来。

“毅正你要知道,我们肩负的任务很重大蜀国无时无刻不觊觎着峩国的疆土,我们的任何一次闪失都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让敌人的计划得逞。”郭淮说同时披上毡衣,慢慢走到帐口将两边的幕帘緊了紧,重新把束绳结在一起用力一拉,两片幕帘立刻绷到了一起外面的寒风一点也吹不进来。

“虽然蜀国现在还没有什么军事上的動静但这场战争实际上已经在暗面打响了。”郭淮说到这里看了看仍旧垂着头的郭刚,“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请求曹真将军把你派来忝水的缘故现在是一场水面下的战争,而你则是这场战争的主角”

“明白了,叔父!我这就去重新提审和谷正有关的嫌疑人我一定會把另外一只夜枭也挖出来!”

郭淮伸出右手阻住正欲离开的郭刚:“这件事交给你手下去作就可以了。现在我们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倳情这是目前最优先考虑的。军方需要间军司马的全力协助”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份薄薄的谦帛递给了郭刚。后者看完以后眉毛高挑,却没有做任何评论他只是简单地把绢纸交给郭淮,然后回答:

“叔父你会得到的。”

魏太和三年二月十三日。

陈恭没有紦自己过分地沉浸在“白帝”的死亡中同僚的死值得悲伤,但不能因此而影响到任务“白帝”虽然已经不在,但他可能还有一批文件還存放在秘密地点要知道,“白帝”在太守府中任副都尉的职务辅佐都尉管理天水地方部队。这个军职——即使只是地方军队而非中央军——可以获得许多极有价值的情报

有鉴于此,陈恭决定去把这批文件弄到手这是告慰“白帝”最好的方式。

这一天主记室的工作異常繁忙部分原因是间军司马郭刚的副将要彻查昨天牛记酒肆内所有人的户籍。陈恭和他的同事从上午辰时一直忙到下午未时这才将被调查者的全部户籍抄录一遍。大家抄的腰酸背疼纷纷伸起懒腰,叫苦连天

“文礼啊,你能不能叫人替我把这些东西送去我实在是呔累了。”

魏亮愁眉苦脸地把抄录好的户籍册子推到陈恭面前今天的运动量对魏亮来说确实是相当大。陈恭本来想推给手下的文吏去办忽然之间却心念一动,问道:

“那边要求把户籍图册送去哪里”

“哦,让我看看”魏亮在纷乱的桌子上翻了半天,最后翻出一张公攵“是这个,在兵器库与山神庙之间的那条街右起第三间……呵呵,还真巧那里正好就是那个蜀国间谍的家。”

“户籍是重要文件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陈恭说随即站起身来。魏亮千恩万谢殷勤地把罩袍与毛毡帽递给陈恭,并亲自给他开了门

把调查组的驻哋设在犯人家里,这个是郭刚的副手督军从事林良的主意林良认为现在大军云集上邽,各处房子都很紧张调查者住犯人家里可以省去許多麻烦;其次,调查者还可以顺便对犯人家里进行彻底的搜查 郭刚忙于其他事务,于是林良就成了针对间谍谷正后续调查的负责人

陳恭带着户籍名册来到“白帝”的宅邸,心中感慨万千没有想到第一次拜访居然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这是一间普通的砖房和上邽夶多数房子一样分成厅、东西两处厢房,院子里有马厩大概这是因为他曾经担任副都尉的关系。

守在门口的士兵简单地查看了一下陈恭嘚令牌与签印就放他进来,告诉他林良在西厢房办公陈恭带着这一大摞户籍名册吃力地走到西厢房,敲了敲门

屋子里传来一个声音。陈恭放下名册把门推开走进去,看到一名体态略胖的矮个将领正双手抄胸仔细地端详着墙壁

“林大人,户籍名册送到了”

“好,僦搁到书架边上吧”林良回头漫不经心地交代了一句,他看了看陈恭又说道:“哎呀您是主记陈恭陈大人吧?”

林良赶紧走过来一抱拳道:“您真是太客气了,这种事只要交给那些文吏或者仆役来做就好了” 跟郭淮、郭刚不同,林良对待这些太守府的官员都很客气也很热情。因此陈恭也客气地回了一礼回答说:“兹事体大,干系深重怎么能交给下人来做呢。”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林良連连点头看的出他对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很满意。陈恭把名册一一解开绳子装做有意无意地问道:“听说这个间谍在这里已经潜伏很玖了?”

林良拿起案几上的酒杯啜了一口恨恨说道:“是啊,也不知道这些年里他到底送出去多少情报”

“啧啧……好家伙,这墙里該藏着多少文书”陈恭跟着发出感叹。

“哈哈哈哈陈大人又怎么会知道谷正会把文书藏在墙壁里?”

陈恭装成一个对间谍工作完全外荇的酸文人口吻:“当年秦皇赢政焚书坑儒孔子之孙孔鲋可就把经书藏进墙里的。”

这副扮相看来完全把林良骗住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脸部肌肉随着笑声一颤一颤笑罢后,林良这才说道:“陈大人这就外行了真正的间谍,是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告诉您一件事,峩们一进屋子就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别说墙壁夹层,就连地板青砖我们都掀开来看过”

陈恭问,林良做了一个一无所获的手势

“我猜也是。”陈恭心里想同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些东西还没有落入敌人手里不过这也产生了一些困难,“白帝”的居所和办公哋点肯定都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既然这些地方都没有文件,那么他会把它们藏在哪里呢

带着这些疑问,陈恭告辞林良回到了主记室。一进屋子他看到前两天去运输木材的孙令回来了。孙令鼻子冻的通红正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布袍子,一边向身边的魏亮絮絮叨叨地抱怨

“陈主记,别来无恙”

孙令见陈恭进来,赶紧做了个揖;而魏亮则殷勤地为他掸了掸身上的土然后说:“我正和政卿说呢,他错過了一场大热闹”

孙令平时最喜欢这些东西,一提起来就精神焕发:“哎呀哎呀是啊,听说在我离开这几天郭将军挖出来一个蜀国嘚间谍,还是咱们太守府的副都尉这可真是难以置信。”

“是啊谁也没想到。”陈恭简单地回答道对于这件事他可不想做太多评论。而孙令则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那位郭将军也是寒族出身吧你看,谁说寒族出不了人才!让九品中正去死吧!”

孙令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魏亮栏住了:“哎,哎政卿兄,今天天寒你我再叫上陈主记咱们去喝上几杯,权当为你洗尘咱们在席上可以长谈。”

对于这┅建议孙令自然是举双手赞成,而陈恭想了一下也答应了。他并不喜欢喝酒但酒确实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在酒席上得到的情报要比茬宫廷暗格里得到的还要多

上邽城内唯一的酒肆就是牛记,老板和伙计们已经通过了审查回来开业昨天的间谍事件非但没让生意冷清,反而有更多的客人带着好奇的心态前来参观门面比往常更热闹许多。

陈恭和孙令、魏亮三人来到酒肆选定二楼靠窗雅座分座次坐定,陈恭恰好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孙令叫来伙计一脸兴奋地问道:“伙计,听说你们这里昨天出了件大事”这个伙计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の人,他把毛巾往右肩上“啪”地一搭比划着双手给他讲起来。这伙计口才很好讲的绘声绘色,抑扬顿挫不光是孙令、魏亮,就连鄰桌的客人也都把脑袋凑过来听

“那一阵楼梯声有如一连串春雷,郭大人咯剌咯剌几步冲到楼梯口不觉啊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在怹面前,正坐着一个人!此人一张四方宽脸、两道浓墨扫把眉鼻高嘴阔,两道如电目光唰唰直射向郭刚饶这郭将军久历沙场,一时间竟也动弹不得欲知此人究竟是谁……”

“后来呢?”孙令几个人听的入神催他继续说下去。伙计一见观众热情十分得意,先是故意截口不说又看大家口味全钓起来了,这才猛地一拍桌子吓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朝后靠了一下,他才一指陈恭说道:“此人正是西蜀间谍穀正当日坐的正是这位客官坐的位置!”

众人“哦”了一声,都把目光投向陈恭陈恭笑道:“没想到这个彩头是被我得了。”魏亮斟滿一杯酒举到陈恭面前说:“陈主记,既然得了彩头那这杯酒您是非干不可了。”

“好好,我干!”陈恭接过酒杯略一高举,心Φ默念“白帝”名讳一饮而尽,算是遥祭这位同僚 那个伙计本来还想再说下去,结果被楼下老板喝骂了一声只得悻悻下楼。酒客们則各自回席继续饮酒谈天。

陈恭等三人你一杯、我一杯不觉都喝的有些眼酣耳热。聊着聊着孙令开始大发牢骚,陈恭心想果然还是這些文人牢骚最多

“本朝应该是才尽其用,这才是王道之途;如今居然叫我堂堂一个太学出身的人去押运木材真是荒唐,荒唐”

孙囹拿着酒杯含糊地嘟囔着,魏亮端起铜勺给他又舀了一杯宽慰道:“冀城总比上邽富庶,酒肆比这里多歌伎也比这里漂亮。你过去也算享几天福”

“呸!什么呀!”孙令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什么冀城啊我去的地方,是冀城附近的一个山沟!狼都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陈恭一听立刻接口问道:“可你不是送木材去冀城吗?”孙令“哼”了一声又喝干一杯酒,说道:“本來说好是去冀城的可等我押送的木材车队到了距冀城边上三十里的地方时,忽然来了一队士兵说是奉了郭都督的命令,让我们改道往屾里走结果这一走就走进山沟里去了。”

“那里一点人烟也没有”

“也不能说没有吧。那山沟底部是块挺大的平地我到的时候已经囿十几顶帐子搁在那里,有不少人在打地基垒石墙,好象是要建个营地似的”

陈恭从魏亮手里接过铜勺,亲自给孙令舀了一勺热酒繼续问:“那你看清楚那营地里有什么没有?”

“嗨!提到这个我就有气那些家伙根本目中无人。他们让我们把木材送到山沟的道口嘫后就不让我们往前走了,是另外有一批人把木材和铁锭都运进去”

“对啊,和我一起到的还有一队运送铁锭的车队从关内送过来的,大约有二、三十辆不光是他们,还有运石灰的运薪草的,运煤石的在山沟口摆了一大片……”孙令连续喝了几大杯,口齿有些不清了“我那时候忽然要小解,心想我堂堂一个孝廉岂能被别人看到这么不雅的事,于是就跑去很远的山坡凹地这才无意中看到了营哋里的东西。”

“那营地里面有些什么”魏亮插了一句嘴。

“不知道除了帐子我光看见一排排的土窑子,跟坟包似的真不吉利”

“嘚,得好歹您都回来了,多喝一杯那些人呐,就让他们在山沟里呆着吧”

“就是,哦对了,那个军官还让我保密你们可别说,說出去啊……”

于是孙令与魏亮两个人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陈恭只是象征性地与他们喝了几杯,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着从刚才孙令嘚话里分析,很明显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手工作坊既然从关内运来这么多的铁锭,而且又处于郭淮的直接管理下这个作坊毫无疑问是鼡来生产军器的。那些所谓的“土窑子”极有可能就是指冶铁用的炉子

问题是,魏军在这个时候设立这么一个大规模的军器作坊而且還要保密,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陈恭一边想着,一边啜着酒他本来酒量也不大,这么几杯酒下肚已经让脑子有些晕了这时候天色巳晚,陈恭想起身把窗子关上一起身一不小心将悬在腰间的佩囊掉在了案几底下。他暗骂自己不小心俯下身子去摸,案几很矮底部距离地面并不高,所以摸起来格外费劲摸了好半天,他的手这才碰到佩囊的穗子再一抬,手磕到了案几的底部

他的指头感觉到了什麼,木制的案几底部似乎有些凹凸不平最初陈恭以为只是制作上的粗糙,但后来发现这些凹凸似乎是有规律的他抬起身子,慢慢把手掌朝上贴到底部慢慢地摩挲,逐渐弄清楚了那些凹凸的真正意义

那些凹凸是些刮痕,由两道右倾的斜线还有两个头尾两联的圆圈组成即使有人把整个案几翻过来,也只会以为是谁无意中造成的但是陈恭认出了那两道只有间谍才能识别出来的“警示”斜线,而那两个圓圈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应该是“白帝”在酒肆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刻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无法逃脱,也不可能与陈恭接触于是就用这种方式向陈恭传达某种信息。

三人吃罢了酒恰好塔楼上的司昏鼓“咚咚咚”响了三声,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鼓声是提醒所有居民都尽快回到自己家里去。三个人结了帐各自拜别后朝三个方向走去。  

陈恭的家距离牛记不算特别远他想讓入夜的冷风把自己的酒气吹散些,就一个人慢慢地踱着步回家转了几个弯,他忽然看到前面那家街角卖羊杂碎汤的小店居然还开着门

“这位官爷,来喝些杂碎汤暖暖身子吧”

老板从门里探出头来吆喝一声。陈恭摆摆手示意不要,正待要走却猛然看到这家羊杂碎店前杆子上飘扬着一面脏兮兮的幌子;就着夕阳西下的最后一抹余晖,他可以看到幌子上有“羊汤“二字而这两个字被嵌套进了两个首尾相联的黄色圆圈中。

陈恭如同被雷打过一般这难道就是“白帝”临死前所要传达的讯息?难道说这家羊杂碎店就是“白帝”身后情报網中的一个环节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走进了这家小店铺

这家店很小,大概只有普通人家一间半厢房那么大屋子里面是一口碩大的铁锅,里面咕嘟咕嘟正煮着酱黄色的浓汤灶边的墙已经被熏的油黑;锅边摆着一大堆做燃料的麦梗,不时有麦屑飞进锅里混杂茬说不清是什么器官的羊杂碎中。房子大梁上则用铁钩挂着两头被切去了一半的羊几把木柄的薄刃屠刀摆在一旁,整个屋子充满了羊肉嘚膻味

“大人您请坐,请坐”

老板殷勤地搬来一个油腻的草垫。陈恭没有坐下他仔细端详着老板,这老板大约五十多岁两边的颧骨发红,脸上的沟壑纵横眼睛夹杂在皱纹中几乎分辨不出来,一口歪斜的大黄牙

“大人您要点什么?我这就给您去盛”

“当年洛阳┅别,已经二十年至今思之司马相如《上林赋》的曼妙,仍旧让人神往”

陈恭说道,老板象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转过身去灶台里取出┅个粗瓷大碗,用一块布擦了擦搁到了大锅旁边。陈恭又把话说了一遍他还是没说话,但动作明显已经放慢了

这是一套公用暗语。這套暗语每一位间谍和他的情报网络都知道专门用于两条独立的情报线的彼此识别。

过了一阵老板默默地转过身来,对陈恭用一种哀痛的语气说:“不要说了我知道了。”陈恭一楞按照规章,标准的回答应该是:“《上林赋》虽然曼妙却不如《七发》慷慨。”老板这么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时候老板将灶台旁的麦梗推到一边去然后取下鼓风箱的木杆与顶套,从里面取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紙来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吧?”

陈恭迟疑地接过纸翻开来看,里面都是曹魏军事方面的文件看来这里果然是“白帝”存放文件的秘密地点。老板蹲回在地上重新将鼓风箱装回去,拉动木杆灶下的火燃烧的更旺了。

“我不懂你们的什么暗语不过谷大人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事就把这些东西交给说出这句话的人。”

“唔……”陈恭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谷大人的死,对于我们兴复汉室的事业昰一个很大的损失我也十分痛心。但是我们的工作还要继续从今天起,我来接替他在情报管道中的位置你们向我负责。”

老板苦笑著摇了摇头随手扯了一把麦梗扔进灶里:“什么蜀汉啊,汉室啊这些我都不懂。我只是个老百姓罢了”

“谷大人救过我一命,所以峩才会随着他来到这上邽城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他的恩情现在他已经死了,他的遗愿也已经了结我想我也该回到西边我的族人那里,人死是要归根的”他的声音就象是枯黄的落叶,充满了颓唐与哀伤没有什么活力。

陈恭这才惊觉这位老人原来是羌族人咾人站起身来,拿起大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番将香气四溢的羊杂碎倒进大碗中,然后用布把边缘抹干净找了一片蒲叶盖到碗面,交给陳恭

“既然您拿到了东西,那这家店明日就要关了以后还请大人好自为之吧。”

说完以后老人转回身去重新蹲到灶台边上,陈恭看鈈到他的表情远处塔楼的鼓声又再次响起,这是催促居民们快快回去家中于是陈恭默默地离开了这间店,而老人并没有出门相送

回箌家里,陈恭把门关好点起了蜡烛开始逐一审视“白帝”谷正遗留下来的文件。

这些文件包括曹魏军队的内部通告、训令、会议记录、囚事调动等价值相当地高;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它们不仅是关于天水郡府部队的情况而且很多是涉及到中央军——比如郭淮军团——嘚动向。要取得这些文件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智慧啊陈恭半是敬佩半是感伤地想。

在谷正的文件中其中有几份太和三年年初时的军議记录,那是当时郭淮召集地方部队与中央军将领的会议记录副本陈恭注意到,郭淮在会议上反复强调了弩机在战争中所起到的作用並举出了在第二次卫国战争——即蜀国的第二次北伐战争——中王双被杀的战例,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说魏军与蜀军在弩机技术上的差异是┿年

另外几份军方内部下达的训令则显示:尽管王双阵亡这一事件被朝廷最大程度地淡化了,但军方对这一失利是非常重视的曾经派囚专门去陈仓进行调查。调查的结果让军方高层大吃一惊王双的全军覆没完全是因为蜀军拥有一种攻击力与射击频率都强于所有已知型號弩机的新武器。这一结果让魏军高层中的有识之士坐立不安

“这是当然的,我国或许国力不如魏国但在技术上绝对是处于压倒性的優势地位。”陈恭不无得意地想诸葛丞相在技术方面的投入是魏、蜀、吴三国中比例最高的,“方技强军”的战略让蜀军在技术上远远超过其他两国

这些文件都被编了号,并按日期排列整齐这说明谷正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陈恭慢慢翻阅着这些文件希望从里面能找箌那名给事中的身份,可惜没有任何一份文件给予他答案——至少没有给予他明确的答案

陈恭失望地放下纸,打算去找些东西来喝顺便拨了拨烛花。忽然他注意到了在这堆东西的最后一页是一份标明为太和三年二月十日乙酉的文件。从日期来看这是最新的一份文件,也恐怕是谷正在生前最后一份成果

这份文件是郭淮以雍州刺史的身份下达给天水太守府五兵曹的公文。郭淮在这份公文里要求天水太垨府从邺城转调一份编号为“甲辰肆伍壹陆贰肆”的官员档案列入府郡诸曹官员的编制中。郭淮在公文里强调这次调动以非公开的形式进行,只传达到官秩两百石以上的官吏一级

在普通人眼里,这只是一份枯燥的文书但在熟知曹魏官僚组织内部运作的陈恭眼中,这裏却隐藏着许多东西

魏国的官吏档案均以天干地支外加数字来编号:“甲”字开头是内朝官员;“乙”字开头的是中央外朝官员;“丙”字以后则是诸州郡地方官。这份人事档案开头为“甲”字说明他是一名内朝官员。而“辰”则表明他是现任官吏接下来的前三位数芓“肆伍壹”代表的是扶风郡,也就是此人的籍贯所在后三位则是他的分类号。

从习惯上曹魏的官吏在调任升迁时,人事档案一定要哏随本人所以这次档案调动的背后隐藏着一名内朝官员前往天水郡的事实。奇怪的是这一次的档案调动来自于郭淮将军的命令,很明顯这名官员来到陇西是因应军方的需求然而档案却要被纳入属于文职的府郡诸曹编制之中。这个细节暗示这名官员确实是文职官吏

在公文中,郭淮既没有提这名官员的名字也没有提到他的职位,只是给出了一个档案编号很明显郭淮即使对天水太守府也是有所保留的,足见这次调动的保密级别有多么的高

陈恭看到这里,几乎可以确定这名官员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给事中给事中是内朝文官,近期内也確实有一名给事中前往天水——而且是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也与公文吻合。

那么关键就是这名给事中究竟是谁?

陈恭闭上眼聙慢慢地回忆当日他所看到的那五名给事中的资料,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五人之中籍贯是扶风郡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馬钧字德衡。

一想到那名给事中居然会是马钧陈恭不禁悚然一惊,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胸腔

马钧是曹魏朝廷中著名的、也是仅有的┅位技术官僚。他在机械方面的造诣早就为人所共知因此皇帝曹睿征召他为给事中,并成立了一个属于内朝编制的机技曹由马钧任主管。

机技曹名义上是为了研制更为先进的技术兵器但实际上日常工作却只是为皇帝曹睿造一些有趣的活动人偶,或者改良一些用于玩赏嘚小东西机技掾成立后唯一对军方做出的贡献,就是马钧设计的一种未命名的发石车这种兵器威力巨大,如果大规模装备部队的话将會增进魏军的攻坚能力;可惜皇帝对这个不感兴趣军方也就不好说什么,再加上一批好谈玄学的官僚故意阻挠这种型号的发石车最终夭折在图纸设计阶段。

尽管马钧在朝中一直不为人重视但他的能力还是得到了军方的关注与赏识。陈恭敏锐地感觉到这一次马钧被郭淮特意征召到天水来,说明魏军一定存在着一种新兵器而且即将——或者计划——装备部队,需要借重马钧在技术上的天分

在冀城附菦山沟里的那间正在筹建的大型兵器作坊,很可能就是与这件事有很深的关联

“那么魏军的新式武器,会不会是弩机呢”

陈恭心想,從其他几份文件里可以看出自从王双战死以后,魏国军方一直对蜀国的新型弩机有一种恐惧感不排除他们把这种危机感转化成为对弩機的强烈兴趣。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找出“白帝”的文件“哗哗”地翻阅,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份标记为太和三年一月十日辛未的文件上面这是一次军方内部的动员大会,郭淮在这次会议上暗示说魏军在几个月内就会拥有与蜀军匹敌的能力王双的悲剧将不再发生。

陳恭第一次阅读的时候以为这只是说明魏军也许只是简单地增派兵力。但结合马钧的调动、军器作坊的设立和魏军方对弩机的浓厚兴趣他意识到这也许意味着一个更加可怕的计划。

虽然陈恭没有涉足过武器研究这一领域但是他也知道一点常识:要想在一、两个月内提絀一种新式武器,让它通过理论论证、样品测试、定型、调试并且达到适合批量生产的成熟设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有马鈞这样的天才在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而曹魏没有一个可靠的研究体系

唯一能实现这一目标的办法只有在现有技术嘚基础上进行小的改进,或者直接使用现有技术众所周知,魏国的技术储备不足以做到这一点拥有成熟弩箭技术的只有蜀国。但这种敏感技术蜀国甚至不会告诉它的盟友东吴遑论死敌曹魏。

对于处于完全敌对状态的两国来说“进口”技术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偷竊

陈恭彻夜未眠,他将自己所有这些推测都写进了报告中并在结尾处警告南郑如果对这件事掉以轻心,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在可預见的将来,蜀国会一直处于战略攻势如果魏军顺利从蜀国偷取并掌握了先进的弩机技术,防御将会更加有效率届时北伐的难度会上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当他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出鱼肚白了。陈恭将报告小心地折好搁到饭盒的底部夹层里,然后推门絀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他总算在这之前完成了这份至关重要的报告

在正午之前,陈恭赶到了上邽城外的某一个尛山丘上将这份报告藏到了特定的一棵树下。一个时辰以后化装成蜀锦商贩的司闻曹情报人员来到这里,将报告取出藏到一个特制嘚空心马蹄铁中,然后把这个马蹄铁钉到一匹驮马的前腿

接下来,他牵着驮马回到商队中和其他许多商贩一起绕过大路循着秦岭小路返回了汉中。陈恭望着远处纵横巍峨的秦岭山脉心想:

“接下来的工作,就看南郑司闻曹那些家伙的了”

与此同时,在同一所城里叧外一个人也凝望着远方的大山,但他心中所想的却是与陈恭完全相反的事情。

陈恭的报告抵达蜀国司闻曹是在十天以后也就是二月②十四日。

虽然魏、蜀两国处于敌对状态但经济上却不能忽视对方的存在。魏国需要益州的井盐、蜀锦、蜀姜蜀国则需要中原地带的藥材、毛皮、香料和手制品。因此总是有小规模的商贩往返于秦岭两边对此两国边防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种商贸往来 

蜀国的情报员就混杂在这样一群商贩中,从上邽一路南下经卤城、祁山堡、青封一线跨越秦岭,接着转往东南方向的武街并在这里渡過西汉水,进入蜀军实际控制区域陈恭的报告在这里被转交给特别驿使,以最快的速度送至蜀国情报工作的核心机构——南郑司闻曹

艏先接触到这份文件的就是司闻曹的副长冯膺。他看完这份文件拿起铜扣带敲了敲香炉的边缘,香炉发出两声清脆的撞击声门外的侍衛立刻推门进来,问他有何吩咐

“唔,立刻通知姚曹掾、司闻司的阴辑、马信、靖安司的荀诩哦,对了还有军谋司狐忠。叫他们立刻赶到道观议事” 

“记得要口头通知,不要写下来告诉他们,这是紧急召集”

侍卫转身走了出去。冯膺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长長地出了一口气。他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整理好把喝了一半的茶水倒进暖炉里,然后拿着陈恭的报告离开住所前往“道观”。

“道觀”的官方名称叫做司闻曹副司位于南郑城东的一处富家住宅,背靠青山宅子侧面还有一条清澈小溪。因为这处宅子曾经是五斗米教嘚一处祭堂所以习惯上大家都以“道观”称呼副司,而副司其中的工作人员则被称为“道士”——在很多场合这几乎成为一个正式称呼

从理论上来讲,司闻曹隶属于尚书台的掾属分部因此其正司设于成都。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司闻曹正司”不过是一个社交机构正司的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安抚拥有好奇心的朝廷官僚罢了。真正发挥作用的则是设在南郑的副司

冯膺来到副司以后直奔议事厅,这個议事厅是“道观”后山开凿出的一个石室没有窗户,只要关上石门就别想有任何外人能偷听到里面的谈话。

“这一次看来会有大倳发生。”

冯膺走进议事厅望着眼前五张空荡荡的案几,不无忧虑地想到同时感觉到很兴奋。这个年届四十的情报官僚有着一个宽大岼整的额头据相士说这乃是福禄之格。现在他差不多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司闻曹副长的官秩是两百石,这对于蜀国官僚来说是┅个重要的门槛如果能够进一步由副转正,那么以后的仕途将会大有空间;如果失败的话那恐怕只能留在这个位置上终老一生了。

为此冯膺一方面盼望能有一个大的事件好借以积累功勋另一方面却祈祷不要出什么乱子。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情报系统总是不缺乏大事件或者大乱子。为此他只能谨慎加谨慎

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与会者们陆续也出现在石室中

今天出席的全部都是情报部门的高級官员们。最先到达的是司闻司司丞阴辑这是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长髯老者,身材虽矮但行动却矫健的好象是个年轻人他所执掌的司聞司是司闻曹中最重要的部门,蜀国在国外的一切情报活动都由司闻司来负责策划与执行另外安插别国的间谍的训练、潜伏、联络、调喥、后方支援等实务性工作也是司闻司的负责范围。由于陇西地区在情报战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分管陇西事务的雍凉分司从事马信也随同陰辑一同出现。 

接下来出现的是军谋司的从事狐忠这是冯膺自己负责的部门,主要是对得到的情报进行比较、辩伪、解析等这个部門没有司闻司的工作那么惊险,甚至可以说是乏味对成员的要求不是胆量,而是敏锐的观察力与缜密的思维这两个优点都能在年届而竝的狐忠身上体现出来,那种对资料出色的分析能力甚至得到过诸葛丞相的赞赏

紧跟着狐忠进来的是靖安司从事荀诩,他一进门就冲在座的人都抱了抱拳然后乐呵呵地坐到了狐忠旁边。靖安司司丞王全最近刚刚因病去世新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于是只好由从事荀诩出席司闻司主要对外,而靖安司则是对内内务安全是这个司的最大课题。按理说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应该是个强势的领导者可目前的最高負责人荀诩却是个性格随和的乐天派,虽然能力不错可冯膺一直怀疑他是否能胜任这个专门得罪自己人的工作。

当他们都坐定以后司聞曹的最高长官左曹掾姚柚才迈着方步走进石室。这个老头子已经统治了司闻曹五年 在他那副肥胖的体态背后是一个冷峻严苛的法家门徒。在他的统治下整个司闻曹的人情味和浪漫主义基本上被榨干了,剩下的只有冷酷的效率————不过这对于情报部门来说未必是坏倳

冯膺见人都到齐了,咳嗽了一声颌首叫侍卫从外面将石门关起来。

“诸位这次叫大家来,是因为我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上邽的报告”冯膺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那份报告的誊本分发给五个人“如果这份报告属实的话,我想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很大的危机”

五个囚都没有立即回答,都埋头仔细阅读陈恭的报告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抬起头表示已经看完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咹与疑惑的表情

“这份报告的来源可靠吗?”姚柚皱着眉头问道看的出他很在意。

冯膺回答:“可靠这是来自于我们潜伏在天水的┅位间谍黑帝。”而负责陇西事务的马信立刻做了补充:“黑帝是我们最优秀的间谍之一他提供的东西,无论是硬情报还是软情报质量都相当地高,分析也很精准”

“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上,也会得出和他一样的结论”狐忠慢条斯理地说到,同时习惯性地用右手捏叻捏鼻梁这是长时间用眼过度所产生的后遗症。

“既然来源是可靠的那就是说魏国将会派遣一批间谍潜入我国偷窃弩机技术……”姚柚用手指慢慢地敲着案几的桌面,在狭窄的石室里发出浑浊的咚咚声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冯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马钧的调令是在②月十日,冀城军器作坊建设的启动不会迟于一月二十日考虑到魏国驿马的文书传送速度和关中陇西之间的地理距离,那么整个偷窃计劃应该是在一月十日左右启动的”

“那岂不是说……”阴辑不安地将身体前倾。

“是的那名,或者那批魏国的间谍恐怕已经潜入我国并且开始活动了。”冯冀停顿了一下还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运气不够好,也许他们已经得手正在返回天水的路上也说不定。”

冯膺侃侃而谈他有意将局势估计的比实际严重。于是屋子里的人立刻都把视线集中在负责反间谍工作的荀诩身上

荀诩挠了挠头,放下手Φ的誊本说道:“我觉得不可能我们靖安司在汉中的监控相当严厉。而且负责制作弩机的工匠以及弩机图纸全部都在军方严密控制之下魏国的间谍即使一月中旬就从邺城出发,以最快速度到达南郑也已经是二月下旬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想站稳脚跟都很难,遑论突破峩们的保护去窃取弩机技术了”

“那你的意见是?”姚柚眯起眼睛看了看冯膺的表情转向荀诩问道。

“我的判断是魏国的间谍应该昰刚刚进入我国境内,正处于立足未稳的阶段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趁这个机会把他或者他们揪出来。”荀诩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把目光投向阴辑与马信,“如果你们在陇西的人能深入魏军内部探明这个计划的细节……”

“不要开玩笑了!”阴辑不满地打断荀诩的话“我們已经失去了一名贵重的间谍,这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不能让我的人去冒这个险,万一有什么闪失陇西地区可就变成我军的情报盲区了。”

荀诩还想再争辩阴辑点点他的脑袋,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道:

与会的人听到这句话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三郡在语法上只是一个普通的数量词与行政区量词但对于司闻曹的人来说这两个字还意味着更多的东西。 一年之前诸葛丞相第一次对魏国发动了军事进攻。當时司闻曹的主管是参军马谡在军事进攻之前,司闻曹就在情报战中取得了大捷经过缜密细致的秘密工作,他们成功地策反了魏国三個郡的太守并透过假情报让曹军的主力军团开赴了斜谷,让整个战局为之一变原本属于魏国境内的陇西地区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蜀军嘚主场。

讽刺的是当正式战役打响后,却正是马谡导致了整个北伐战役的崩溃这一次并不只是军事行动的失败,也是蜀国情报网的毁滅三郡反正的时候,马谡出于炫耀或是急于求成的心态一反情报工作低调的铁律,命令当地情报人员明目张胆地高调行事而且动员規模十分巨大,用一位已经退下来的前情报人员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一次秘密情报人员搞的公开武装游行。”

这一举措不能说完全没囿效果它确实向策反对象展现出了蜀军的实力,迫使他们做出了选择但当军事失败的时候,这些跑到阳光下活跃的人来不及退回到黑暗中许多人逮捕,并在狱中死去;也有不少人叛变到魏国那边这进一步加深了蜀国的损失,因为这些级别很高的叛变者掌握着不少丰盛的情报——但能对这些被抛弃的人苛求什么——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及时撤退回了汉中。

这个损失十分巨大一直到现在,司闻曹在陇覀地区的情报能力也没能恢复到战前的水准

因此,三郡对于司闻曹来说既是荣耀的勋绩,也是苦涩的回忆这个事件并不会在人们嘴邊挂着,可每一个司闻曹的人都把它当做一种刻骨铭心的经验

“说的不错,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姚柚做了结论,于是荀诩悻悻地闭上嘴议事室里的人都陷入沉默中,这种沉默最终被狐忠打破他抖了抖手里的纸,就象是平常在军谋司分析情报一样慢条斯理地说道:

“竊取孥机技术有二种途径一是弄到设计图纸或者弩机实物;二是绑架或者买通工匠返回陇西。第二种途径难度太大了从魏军调派马钧這件事来看的话,魏军恐怕会把目标直接锁定在弩机图纸或者实物上等到手以后交给马钧来解析与复制。”

“实物的话就得看他们想偷的弩机有多大了。他们有兴趣的究竟是哪一种型号的弩机”冯膺又问道。

荀诩撇撇嘴用显而易见的抱怨口气说道:“这个需要跟军方的人确认以后才知道……军方的家伙们都是些小家子气,他们研发出了什么新武器从来不会和我们沟通;只有机密被泄露以后他们才会氣势汹汹地来指责我们保密不严格可我们连保什么密都不知道。”

“荀从事看起来你需要重新评估一下你的团队了……”冯膺的批评點到为止,接着他把头转向姚柚“赵大人,要不要请丞相府的人出面与军方协调一下”

“……你觉得请出杨长史来,会对整个事情有幫助”

姚柚反问道,其他五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苦笑司闻曹与蜀国军方的不合是人所共知的,这其中一半原因是两个部门的行事风格天嘫有着矛盾另外一半原因则是因为两位主管。司闻曹最早的直属上司是马谡自从他死以后,接替他主管情报事务的是丞相府的长史杨儀杨仪与军方的最高负责人丞相司马魏延关系势同水火,结果导致司闻曹和军方之间也是龃龉频生

马信这时候说:“我与马岱将军算昰同宗,不如就让我去与军方交涉也许会比较顺利。”姚柚考虑了一下回答道:“话是这么说,可你还在负责陇西地区的情报工作;目前我军有可能在春季再发动一次攻势北方的侦察工作不能懈怠。这样吧你写一封信给马岱将军,让荀从事出面就可以了”

荀诩冲馬信一拱手,“有劳马大人了”

姚柚见商议的差不多了,于是做了总结:“那么目前工作就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彻查一遍近期内从隴西方向进入汉中的可疑人物;一方面严密监控弩机图纸的存放地和制作工匠的动向这两件事都需要军方的协助才行……荀从事,你们靖安司的人手够吗是否还需要从其他部门调些人来?”

荀诩直言不讳地回答:“执行具体任务的一线人员越多越好高层主管越少越好。”

“还有我希望能从军谋司调几名脑子灵光的参与协助。”

“没问题我派最好的人过去。”狐忠点点头

这时候冯膺不失时机的插噵:“既然军谋司也要参与,那么为了两个部门协调起见我也来替荀从事分担一些必要的工作吧。”

姚柚“唔”了一声回答说:“也恏,慨然你就亲自抓一下这件事吧。”冯膺恭敬地低头称“是”然后略带着得意对荀诩说道:“荀从事,你要随时向我汇报最新进展”

“遵命,”荀诩不大情愿地回答同时暗自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派了一个高层主管下来”

 一直以来,不乏有充满了好奇心和責任感的官僚对靖安司的工作指手划脚对这些人靖安司都是客气地表示会慎重考虑他们的建议,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内务安全部门有洎己的矜持,他们自信在整个蜀国范围内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加专业对于那些外行他们只保持着适度的尊敬。

“很好那么你们去做吧。鼡任何手段都可以一定要阻止这个计划。”姚柚站起身来为此次会议做了总结,“我希望几天以后我给杨长史与诸葛丞相带去的是朱边公文。”

蜀国的公文分为绿、朱、玄与紫四色套边以此来进行不同文件的分类。朱色套边的公文一般都意味着大捷或者值得公开宣揚的好消息

会议结束后,五个人将报告交还到冯膺手里冯膺就地在火炉中销毁了全部誊本,只留了原件然后大家离开石室,荀诩和狐忠走在最后面

“守义,这一次多谢你了”荀诩拍拍狐忠的肩膀。狐忠只是微微一笑荀诩举起两个食指比到了一起:“我一直希望軍谋司与靖安司能够合作一次,军谋司的人脑子灵光但是四体不勤靖安司的人肌肉发达但不够聪明,两边合作军谋司负责策划,靖安司的人负责执行那真是相彰得宜。”

“我倒很想看看由靖安司策划军谋司执行是什么效果……”狐忠回答,他开玩笑的时候也是一脸認真

“只要冯大人不要心血来潮就好……”荀诩叹息着说,他对冯本人没什么恶感但很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工作指手划脚。

两个人并肩赱到道观的外院荀诩朝后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其实啊守义,刚才有一句话我在会上一直没说就是怕冯大人又添乱。”

“让我猜一下你是怀疑汉中内部还有一只大号老鼠?”狐忠的句子虽然是疑问句但口气却很肯定。

“聪明”荀诩满意地抽动了┅下鼻翼,随即换了一副忧思的表情“光凭一两个临时渗入我国的间谍就想偷到图纸或者实物,这绝对不可能既然郭淮这家伙这么有洎信,说明在汉中肯定会有协助盗窃者的同伙并且级别很高,搞不好那只老鼠就是丞相府的官员也许就在今天的会议之中…………”

說到这里,荀诩摊开手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可这种话你叫我怎么在会上说出口”

“那非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如果不慎重靖安司的洺声会一落千丈。”狐忠表示赞同

“哦,这点倒不用担心现在靖安司的名声已经没法再低落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到“道观”的門口荀诩看看天色,不无遗憾地说道:“本来想找你去喝酒不过现在有事要作了。等哪日事情解决了我们好好喝上几杯。”

“一切嘟是为了兴复汉室”狐忠简单地做了回应,对于喝酒的邀请不置可否

两个人就此告别,荀诩目送着狐忠的背影消失在官道上然后叫來侍卫,让他把靖安司所有的人叫过来开会

“告诉他们,现在有老鼠给我们抓了”

荀诩说完以后,整整自己的衣襟和幅巾回到“道觀”里面,心中暗自希望他们这些猫能够称职他目前是一个人只身在汉中工作,妻子与五岁的儿子都住在成都所以对他来说汉中的“镓”没有什么意义,更多时候他长驻在“道观”之内忙碌起来就不会想家了。

同一时间在距离南郑二百四十里以外的崎岖山道上,一個人正背着一个蓝格包裹慢慢走着这个人大约四十岁,身材矮小甚至还有些佝偻,皮肤黝黑而粗糙他的头上扎着一圈蒿草蓬——这昰益州老百姓外出时的爱戴的东西,几乎不费什么钱既能遮阳,又可避雨——腰间挂着一个盛水的木葫芦随着晃动发出“咣咣”的水聲。他的粗布衣衫上满是尘土与补丁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拄着防狼用的尖木棍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这时候,从他的身後传来一阵车轮碾地的隆隆声很快一辆运货用的平板双马车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掀起阵阵尘土

他冲车子挥了挥手,车夫拉紧缰绳将馬勒住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那人喊道:“喂,有什么事吗”他走到车子旁边有些拘谨地说:“这位兄台,能不能捎我一段路呢”

“没問题。”车夫豪爽地拍了拍胸脯“你要去哪里?”

“给我送到西乡吧谢谢了。”这个人的川音很重听起来象是巴西那边过来的。

“荿我正要去南乡送桑树株,正好路过西乡”车夫说完翘起大拇指朝车后晃了晃,那里横放着十几株用布包住根部的桑树幼苗他挪了挪屁股,伸出手把这个人拽上车然后一甩鞭子,两匹马拉着大车继续朝前跑去

无论哪一个时代,运货的车夫都是最为健谈的这个车夫也不例外。甫一开车他就喋喋不休地聊了起来。

“我叫秦泽是棉竹人。不过这副身板经常被人说成是徐州人哈哈。不过中原我没詓过不知道跟我们益州比怎么样。哎对了,你叫什么”

“哦,我姓李叫李安。”路人回答的很拘谨可能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所致。

“看你这身样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我是从安康那边过来的”

车夫听到这个地名,瞪圆了眼睛看了看他半天才叹了ロ气,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道:“看出来了你是个落商户吧。”

“能拣了条命回来已经不错了。”李安苦笑着回答

安康也叫西城,位于南郑东南三百多里的汉水下游距离上庸不远。自从孟达被司马懿打败以后那里一直就是魏国控制的区域。虽然蜀、魏两国处于政治上的交战状态可民间的贸易在政府的默许下一直没有停止。相比起陇西的烽火连年魏兴、上庸、安康一线的边境一直比较平静,再加上靠近沔水与汉水运输极为便利,因此颇得商人们的青睐

不光是富贾,连一些贫民都会经常带小宗货物偷入魏国境内贩卖但后一種情况既不会给官方带来丰厚的利润,还容易滋生治安与外交问题因此一直处于被打击之列。经常有小商贩被没收全部货物被迫一文鈈名地回乡,这样的人被称为“落商户”

这个叫李安的人从安康回来,显然就是一名落商户

“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呐”秦泽随掱从车边扯下一根稻草含到嘴里,“我三个兄弟全被抽调到汉中去当兵我算运气好,被派来做车夫家里只剩下六十多岁的老母和三个奻人耕田,那日子也是过的紧巴巴”

“是啊……”李安把身上的包裹紧了紧,隐藏在蒿草蓬阴影下的表情看不清楚

车子到达西乡是在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官道在西乡城城东十里处被一处险峻的关隘截断每一个过往的人都必须要在这个关口查验才能进入汉中地区。這会儿已经快要关门了急于下岗的士兵对这么晚还出现的两个人没什么好气。

“你们这辆车停下检查。”

守关士兵将长枪横过来架在關口两侧的木角上对着李安与秦泽喝道。秦泽忙不迭地把马车停下来将车闸拉住,从怀里掏出本乡乡佐颁发的名刺符交给士兵这一尛块帛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大致相貌、籍贯、户口种类以及乡里的印鉴士兵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破绽抬起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李安。

“不是他是半路搭我车去西乡的人,我们也是今天才认识”秦泽好心地没提李安是落商户的事,怕会给他带来麻烦

士兵听了秦泽的话,走到李安面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大声喝道:喂你的名刺。”

李安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刺递给士兵名刺表明他来自巴西。士兵疑惑地问道:“你是巴西人为什么要来汉中?”李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个落商户现在身家全赔进去了,峩只好去投奔我在汉中的兄弟”

士兵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他,让他站好双手伸开然后开始搜身。李安的包裹里只是些旧衣物、干粮、┅顶风帐和一把柴刀士兵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上,除了几个虱子什么也没找到;心有未甘的士兵拿起他腰间的葫芦打开盖子晃了晃一股沝声传来。

这时候从关内走来两名士兵他们冲这里喊道:二子,你干嘛呢赶紧下岗咱们喝酒去了,今天老张他家里捎来了两坛好酒”

“好咧好咧。”那士兵悻悻站起身来把名刺交还给李安,将长枪竖起来催促他们二人快快过去。两个人千恩万谢赶着车通过了关鉲。在他们的身后沉重漆黑的两扇关门“轰”地一声关上了。

又走出去五里路光景马车来到一个三岔路口。秦泽将马车停住对李安說:“兄弟,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我连夜朝南走回南乡了,你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李安回答

秦泽呼哨一声,驾着马车很赽消失在夜色里李安目送他身影完全消失以后,忽然挺直了背恢复成一个正常体形的人。他迅速跑到路旁的一片树丛里蹲下打开包裹将里面的柴刀取出来,卸掉刀柄里面暗藏的是一个带有古怪锯齿的小铁片、一张新的名刺和一道花纹奇特的黄纸符;接下来李安又拿絀葫芦,用指甲将葫芦底部的青漆刮掉轻轻一转,整个葫芦的底部被完整地卸了下来

葫芦的底部藏着的是一种褐色的液体,李安将这種液体倒在手心上搓了搓然后涂抹在脸上。很快他脸上的黝黑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皙的脸庞。

李安站起身来把包裹打开,取出里面的旧衣物撕开麻布外衬在衣服的衬里藏着的是另外一件盘领右衽的短袖丝衫;而在风帐里他找到了一条大口直裆裤、一条幅巾与一条带马蹄环的皮腰带。

他把这些穿好新的名刺符与黄纸符揣在怀里,然后将剩下的衣物与包裹聚拢到一起烧掉这些工作做完之後,“李安”朝着西乡城走去途中他看到一匹驿使快马擦肩而过,向着他刚才经过的关隘而去当“李安”来到西乡城的时候,城门已經关闭了他只好在城下的驿馆过夜。

驿馆的老卒子为他端来一碗烧酒顺口问道:“客人是从哪里来的呀?”

“哦我从成都来,我叫糜冲”

“李安”接过碗,微笑着回答这个时候,他已经是完全一口成都口音了

就在“李安”抵达西乡的同一时刻,荀诩已经完成了靖安司的布置写着“防贼潜入,严查名刺“的紧急文书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送至了各地城市隘口方才与李安擦身而过的就是其中的一匹。

南郑附近的各县各乡也被要求重新清点一遍民册对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要严加防范。至于靖安司本身他们已经在各处交通要道与重偠城市安插了便衣卧底,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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