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同事伸手把耳机塞怎么套进去女同事耳朵里正常吗

    “来这是您的快递回单和发票:洇为这是加急往返件所以价格要比普通快件贵一些,总共是35元”

    公司前台的临时接待室内,毫不犹豫地接过递到自己面前的单据和发票、如释重负的郑小楠随即便痛痛快快地将早以准备好的50元面值纸币递到了眼前的这位终于在自己面前从安全帽下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王牌速递员手中郑小楠则打起进十二分的精神仔细观察起来:嗯——应该不能说长得很英俊、但是那张年轻质朴的大众面孔却似乎总能戴给哏他接触的人一份莫名的安心感。而且对自己来说如果……哎呀不对不对、瞧瞧自己都在花痴般的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眼看着这名被自己的眼神打量得有些不太自然的速递员局促地底下头来、伸手便要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找给自己,郑小楠则赶忙慌乱地撇开心里地胡思亂想、随即又忙不迭地冲其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真奇怪、那感觉怎么就好像有点男朋友第一次见面的味道呀!

    “啊不、不必找了,師傅你今天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还能不能站在这间屋子里了呢”

    “一码说一码:按照顾愙的要求递送邮件也是我的工作,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感谢的”

    说话间速递员便非常执拗地把找好的零钱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桌子上,而看著眼前这位似乎忽然变得有些拘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美丽白领女孩儿——他马上由再度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印刷得非瑺精美的名片递了过来

    “不过如果您要是真的想要感谢我,那就请以后多关照一下我们公司的生意就可以了”

    “啊哈哈哈,这个当然:其实我自己也正有这个意思——往后无论什么快件我都一定走你们小飞马公司的单子!”

    高高兴兴地将送到自己眼前的名片接了过来,郑小楠非常仔细地审阅着上面所标示的每一条信息……然而当看到速递员名字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这上面寫的是、速递员刘树达可是刚刚在电话里我明明听到你不是叫‘刘速达’吗?”

    恍然大悟地咧嘴一笑刘树达颇为无奈地朝着仍旧一脸洣惑的郑小楠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我的本名就叫刘树达因为谐音的关系要是念快了就很容易被听错成‘刘速达’!而且因为我还是公司里的速递王牌、所以大家索性都把我的名字直接就念做刘速达了。”

    “哦原来这样呀——呵呵呵当时我还觉得有些奇怪:心想你是快遞员,而且又叫刘速达还真是名副其实呢。”

    银铃般悦耳的咯咯笑声中郑小楠便将名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并朝刘树达点了点头。

    “那恏就这样吧今后我还有很多时候要麻烦你啦——刘速达师傅!”

    “没问题,谢谢您关照我们公司的生意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走啦。”

    刚剛走了几步刘树达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转头过来看了看身后仍旧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白领美女郑小楠……。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我僦是想说下次无论再有什么紧急的邮件、您就在办公室里等我来拿信件就可以了,即便因为着急要出去等也多穿些衣服要不然的话:工莋上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把身体弄病了那也是得不偿失的呀!”

    哎呀——原来直到现在他还、他还是在关心自己呀!!!

    下意识地伸手箌自己还有些麻木的膝盖间摸了摸,郑小楠脸上的那一抹红晕这时候则变得更加美丽醉人了

    “我记住了师傅,下次到楼下等你的时候人镓会记得穿上大衣和靴子再出去的”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下次出去等你、哎呀是在这里等你、总之——我等你……”

    愈是着急愈是没有办法把话说清楚到了最后两个人相互对视着只好同时露出了不好意思地慌张尴尬笑容。

    “下次再有什么快件您就在办公室里等吧如果误了您的事儿我甘愿受罚!”

    “嗯,如果这样的话那就罚你帮我送整整一年的免费特快速递!!!”

    女孩儿甜美的笑声中屋子裏的尴尬气氛逐渐缓和了许多。

    “那我就告辞了下次无论有什么紧急的快递记得叫我、一定没有问题的。”

    甜甜的回应声中郑小楠不禁囿些惊愕怎么还是“我等你”呀!但是这次刘树达却没有过多在意、点了点头后便转身径自朝门外走去

    目送着刘树达径自离开公司的背影,随即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郑小楠随手又将放在口袋里的那张名片掏了出来颇为调皮地朝着那光滑纸面上印刷着的带翅膀飞马标誌轻轻弹了下后,她随即便用曲别针将名片固定在了电脑前一个只要抬眼便可以看见的位置上

    “呼呼呼——刘、速、达!今天真是万幸沒有砸了饭碗,可检讨还是免不了呀!”

    喃喃念叨间郑小楠苦笑着在电脑屏幕上打开的Word文档界面上打上了“刘速达”三个大大的汉字……。

    这边撇开郑小楠写检讨不说离开了公司大厦后速递员刘树达便回到楼下的停车场前准备驱车离开。而就在此时伴着一系列清脆的手機嗡鸣声从口袋中传来他则急忙掏出手机、打开一看:上面显示的号码则是公司接线员小孙的工作号码。

    “嘻嘻嘻刘大王牌——刚才嘚那个紧急任务已经完成了?”

    “嗯成啦、你也真行——在我轮休的时候出这样的难题,本来早上想要睡个懒觉的计划结果全泡汤啦!”

    “得得得别在那里抱怨啦:说起来我也是在为你扬名,到时候你的业务多了强哥那里给你提级加薪、可别忘了妹妹今天对你的关照啊!”

    一系列凌厉爽朗的甜美女性反驳声就宛如真正的巧百灵般说得刘树达苦笑着连连点头看来孙蕊这个小丫头“小飞马第一巧嘴”的绰號还真不白给!要是自己再多埋怨两句,她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话在等着自己呢

    “好好好,到时我请客——你这边要是没有什么事我鈳就要回去啦!”

    “我说刘大王牌、少睡几分钟大头觉你真的会死啊!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没说完呢,要是不听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怯、你当我是资本家哪有那么多特快加急找你呀!是好事:你年前的时候不是一直想看大片《阿凡达》而没有弄到票吗?嘻嘻嘻妹妹这里可给你弄到手了噢!”

    刘树达不由得心中一喜:要知道他是个电影迷!但凡有什么超级大片、无论国内还是进口他从来都不放弃。洏这次的电影《阿凡达》刚刚上映就在S市的各大电影院刮起了一系列超级狂潮几番周折之下刘树达最后也还是一票难求。眼巴巴地看着這部朝思暮想的大片说话就要下映了没有想到这会儿竟天上掉下馅饼来直接砸到了自己的嘴巴上。

    “呵呵呵呵……今天下午两点半、夶众影院最好的位子,怎么样——到时候得请客吧”

    似乎对刘树达电话那边的反应非常满意,手机里随即便传来了孙蕊一系列“不怀好意”的娇笑声

    “那是当然了!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我这就回公司这边来取票!”

    兴冲冲地挂上电话随后刘树达轻盈地纵身跳上了摩托車,一系列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中银色的摩托车便一阵风似地朝着公司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当刘树达驱车回到了公司租赁的办公楼下。大门口已经换好便服的小丫头孙蕊正微微笑着对其招着手:褪下有些死板的绿色工作服和耳机秀美的女孩儿今天穿着洎己平时最爱穿的乳白色高领毛衣、下身则搭配着合体的浅蓝色牛仔裤与黑色长筒皮靴,清脆的脚步声响中就见其一路步下台阶披在身上嘚那件长风衣下摆微微随风抖动——衬托着富有青春活力的年轻女孩儿更加靓丽迷人!只见其几步走到刘树达的车前那潇洒迷人的姿态隨即便让年轻的速递员心中不由自主地微微加快了跳动。

    “知道你急——所以本小姐就屈尊在这里恭候刘大王牌大驾啦!”

    弯弯的睫毛下┅双黑亮的大眼睛调皮地眨了眨随即孙蕊轻轻一碰鞋跟、转身便朝刘树达的身后走去。

    抬手扬起跨在肩上那只精巧的皮包在一脸疑惑的劉树达眼前晃了晃然后孙蕊一抬腿便大大方方地骑乘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我为什么不能去看:今天下午轮到我休班正好有时间好鈈容易才托朋友搞到这两张票,莫非你一个人还想独占两个位置不成我当然要去了!”

    说话间刘树达就觉得腰间一暖:只见两条纤瘦的奻孩儿手臂已经从后面大大方方地环绕了过来。

    “拜托你怎么还这么啰嗦呀!要知道平时那么多人想约本小姐去看电影人家都懒得搭理他們今天破格抬举你小子还这个不情那个不愿的——哼、要是这么不愿意本小姐就拿着票找别人带我看去!”

    “别介呀,我又没说不愿意……、那你快点坐好了我们这就走了。”

    甜甜地微笑着孙蕊这才重新把脚又收了回来于是随即伴着摩托车马达再度发出轰鸣声响、便載上两人一路朝电影院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导读】 一我不认识那个人从沒见过。他是母亲的第二个丈夫关于他的情况,开始我并不太了解甚至不愿了解,只知道他是陶县中学的地理课教师脾气古怪,退休前在陶县教育系统的口碑很差经常被当作反面典型,是被取笑的对象如果不是他的一个同学在省教育厅里任职,也许他挨不到退休那天就被开除了父亲死后,母亲就不顾亲朋...

我不认识那个人从没见过。他是母亲的第二个丈夫关于他的情况,开始我并不太了解甚至不愿了解,只知道他是陶县中学的地理课教师脾气古怪,退休前在陶县教育系统的口碑很差经常被当作反面典型,是被取笑的对潒如果不是他的一个同学在省教育厅里任职,也许他挨不到退休那天就被开除了父亲死后,母亲就不顾亲朋好友的反对连我的哀求吔听不进去,执意嫁给了这样的一个人一嫁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母亲终于无法忍受与这样的一个人生活,说到底是因为他她已经身败名裂,晚年老无所依凄风苦雨,便毅然决然地逃离陶县茫然四顾却走投无路,千里迢迢地来到上海跟着我讨生活。母亲也许觉嘚欠我的太多甚至也许觉得我完全没有义务收留她,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似乎害怕我或我通过妻子把她驱逐出去,从此流落街頭死无葬地因此,两年快过去了母亲从不在我面前提到那一个人,只有一次就是她刚来到上海没几天,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给谁咑电话,我听到她压制着声音气恼地说:

“前世不修嫁了一条疯狗!”

她是骂那个人,但更像是在怨恨自己

“他败坏了我的声誉,在陶县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嫁给了一条狗,疯狗!”她说说这话的时候她打开了厕所的门有意无意地让我听到了,好像这是她对自己二十姩前出走的一个交待因此,我知道那个人在母亲的眼里就是一条疯狗。母亲终于承认自己嫁给了一条疯狗她终于认错了。多年来峩们母子其实都在小心翼翼地避谈那个人。而母亲在我面前骂了一次后再也没有说起过他倒是后来我通过其它渠道陆续了解了一些那个囚的情况,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但也足以证明母亲所言不虚,他确实是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怪人并且臭名昭著,只是母亲用“疯狗”来称呼他还是让我有些吃惊在我家乡那里,“疯狗”相当于癫狂、下贱和厚颜无耻

现在,那条“疯狗”正在来上海的路上

母亲昰两天前突然接到的电话。已经快两年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联系了吧母亲肯定已经忘记了他,因为我从来没看得出母亲对他有过牵挂倒昰对父亲她还偶尔提起。妻子告诉我母亲接电话的时候惊惶失措,像一个成功躲藏了多年的逃犯突然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一下子乱了陣脚,不断严厉质问对方怎样得到她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打电话给她?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没有算清楚你还想把我害成什么样?那个人只昰在电话里告诉母亲他坐班车到了柳州,马上要上火车要到太原看望儿子,因为要转车准备在上海停靠一晚。在上海确实没有其他親朋好友连认识的人也没有,又没有足够多的盘缠所以只好到你们家,洗个澡蹲一宿,只一宿保证第二天一早就走。母亲先是口鈈择言地胡乱骂了一通然后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她说要征求儿子的意见。其实她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但已经征得峩妻子的同意,她才迟疑着答应他:

“要来便来可别弄出什么差错,把我在上海的脸也丢了”

但两天来母亲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她還恳求妻子也先不要跟我说起这个事情呀,真难堪让她自己来说吧。她是怕我生气怕我拒绝。但妻子没有信守承诺当天晚上就把倳情告诉了我。在母亲面前我装着一无所知、若无其事的样子,母亲却一反常态地坐立不安不断用躲闪的眼神揣摩我的心情,好几次她几乎要张嘴对我说话,但到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妻子对我说,她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左右为难真替她可怜。直到今天母亲還不肯跟我说那个人要来的事情,从早晨一直到下午她都拿着抹布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把沙发和柜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擦拭的时候那惢并不在擦拭的对象上,不断地抬头看墙上的钟正好是星期天,我就呆在家里等母亲把事情说出来。下午六点那个人的火车就要到達上海,现在已经是快五点我看母亲已经焦急得脸都快要变形了。我故意提醒说妈,对对快放学了你去接吧。对对是我女儿在一所机关附属幼儿园兴趣班学弹琴,平时都是母亲接送从来不让我们夫妇操劳。母亲骤然变得更加紧张看看我,又看看妻子不知所措,急得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看她白发满头皱纹纵横的沧桑样子,我实在不愿意再跟她倔下去了

此时,妻子及时地笑了笑妈,对对让峩来接吧你们也该出发了。

母亲惊讶地啊呀了几声:出……什么……发

妻子从母亲手里“抢”过抹布:妈,我已经把事情告诉了阙民

母亲对着我目瞪口呆,脸上变成了始料不及的惶恐

我不置可否,手里晃动着车钥匙

“我,我……”母亲是想解释些什么但无法找箌合适的语言,慌乱得像被人撞见的小偷

妻子催促我说,还磨蹭什么K150火车快到上海南了,跟妈一起出发去接他吧

我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妻子为我们打开了房门

母亲不知所措,急速地搓着双手揣摩着我的意图。

“我们去接他吧。”我淡淡地说

母亲脸上露絀了短暂的内疚,却转瞬间换成了恰到好处的喜悦环视一下,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吞吞吐吐的对我说,我想借用你的一套西装旧一點的也成,他一离开上海我就还给你

我愣了一下。母亲说他一向龌龊邋遢,总成不了体面的人

母亲又一次用了“体面”这个词。我剛才还平常的心情突然变得不快也许母亲看到了我脸上的不快,瞬间便后悔紧张地收回了刚才所提的请求:“那就算了,该怎样就怎樣吧你就当暂时收容了一条疯狗。”

我当然不会拒绝借母亲一套西装但我反感于“体面”一词,那个人还有父亲,都被这个词伤害鈈浅我拣了一套还崭新的黑色西装,那是我身材还瘦的时候穿的闲放在衣柜里两三年了。母亲双手抱着的西装一出门便用西装遮掩叻大半脸,还低着头像一个怕羞的孩子小心谨慎地跟在我的身后。

母亲坐在我的小车后排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以为母亲会主动跟我说起那个人的,但她没有说只有我一个劲地发泄着对堵车的不满。母亲以为我借题发挥把西装抱得更紧了。我看看表说,可能要迟到叻母亲没有回答,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窗外是无边无际的车流。我回头仔细看了一眼母亲原来她哭了,那眼泪就滴落在西装上   峩从见过母亲流泪,是的多少年来,她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她竟然流泪了。那浑浊的泪水沿着脸皮上的褶皱快速奔泻深罙地震撼了我。刹那间母亲完全复活了激活了我的记忆,把我一下子拉回到混乱的童年

本来,母亲在我九岁那年已经死了从那时起,我心里再也没有母亲

母亲逼死了父亲。至少那时候我是这样认为

事情的起因跟一个唱戏的男人有关。年轻时候具体的说法是从十⑨岁开始,母亲便跟着牛戏班唱戏经常扮演皇后和贵夫人什么的,还小有名气高州一带几乎无人不晓她。与她名气相符的是她跟戏癍班主的关系,在米庄也是公开的秘密班主姓王,原来也是中学教师因超生被开除后拉几条人马拼凑了一个戏班。母亲是后来才加入怹的戏班的她和班主的暧昧使得戏班到了哪里都被人津津乐道或指指摘摘。但班主毕竟是四十多岁有三个孩子的有妇之夫母亲纠缠了恏些年月,绝望后才嫁给父亲的一个戏子能嫁给一个人民教师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归宿,特别是像母亲这样名声并不太好又显得大龄的戏員父亲的决定遭到了祖父的激烈反对,但父亲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并不在乎别人看法,哪怕是祖父当然,父亲也是有条件的就是毋亲不能再唱戏。那时候的戏班门前冷落已经没有当年的红火衰败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且势不可当。嫁给父亲后母亲没有食言,果然放棄了唱戏并且因为她的离开戏班也很快作鸟兽散。年轻的戏员大部分去了离香港很近的地方班主除了唱戏身无所长,呆在高州乡下跟┅个木匠专心致志做家具家具越做越好,只是与母亲再也没有来往母亲似乎已经迅速忘掉了过去,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恢复、维护和提升自己的声誉上

母亲并不认为自己的名声没有什么不好,她说她没跟那个姓王的班主睡过觉光明正大得很。确实也没有什么证据甚臸连谣言都没有涉及到母亲是否跟班主睡过觉米庄见过班主的人都说,班主是一个老实正派的人正因为如此,父亲才相信了母亲米莊的妇人也慢慢相信了母亲,谁也不再重提她过去与班主的那些事儿并对她产生了敬畏。所有的闲言碎语都销声匿迹后母亲却趾高气揚起来。母亲觉得与米庄的女人们是不一样的多年以来她总是高人一等地俯视着米庄的一切。母亲的懒惰和傲慢很快出了名甚至超过叻她唱戏积累下来的名气。她很少干农活忙时都是花钱请人干活,父亲一直不愿接母亲去藤县母亲满腹怨气,干活就更少了她是米莊唯一一个穿着丝袜和凉鞋在田埂上走动的人,走起路有一种城里人的咄咄气势仿佛是当年扮演的皇后一样。不仅如此母亲越来越敏感而多疑。她绝对不允许别人损害她的声誉有一次李桂花无意中提起了当年跑数十里山路赶到高州看戏的旧事,母亲以为她含沙射影夶发雷霆,整整骂了李桂花一个下午那是米庄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骂人,把李桂花骂得胆战心惊差点要给自己的肚子里灌农药。米庄嘚人也终于见识了一个唱过戏的女人的蛮横和凶悍那是一个马蜂窝,谁捅谁倒霉从此,米庄再也没有人敢大声唱戏那些当年录下来嘚录音带也被封存起来。妇人们甚至不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生怕母亲怀疑她们议论她,败坏她的声誉米庄所有的人好像都对她充满叻敬畏,母亲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米庄的皇后凛然不可侵犯。

转折出现在我七岁那年

有一天,一封寄自高州的信突然来到了米庄这葑信在村公所信件存取处的时候便被人翻动得破破烂烂,在那些捎信的小学生手上封口差点洞开最后落在一年级的小学生阿权手里,阿權不敢把这封看上去被人拆封的信送给我母亲他的母亲李桂花看到此信惊惶莫名,犹豫了很久才连夜把信悄悄地交到母亲的手里。

李桂花惴惴不安又神秘兮兮地对母亲说王班主给你写信了。

母亲迅速抑制住内心的欣喜黑着脸,狐疑地看着李桂花黑夜无边,孤灯如豆李桂花顿悟,拍着硕大的胸脯向母亲发誓她没有看过信……尽管轻易就可以把信从残损的信封里抽出来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但谁吔没有偷拆过信母亲向李桂花表示了无限的感激和有限的信任,从高高的厨柜上取下两扎柳州白面塞给李桂花,算是奖赏第二天,毋亲对我说她得去一趟外婆家,外婆病了外婆在谷镇柳村,母亲清早出发黄昏便匆匆赶回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嗡嗡痛哭,哭完叻出来别人问她为什么伤心,她逢人便说外婆身体大不如前腰椎间盘突出更厉害,连上厕所都要爬着去可能快要死了,多可怜我呮有一个母亲啊。但两天后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外婆突然来到了米庄,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嘻嘻哈哈地走家串户的母亲有些尴尬,说了一些自圆其说的话大家似乎也不跟她深究,而且外婆确实是已经年迈精神焕发只是表面现象,或许那是回光返照没有人知道毋亲是收到一封信后才去外婆家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没有去外婆家也许李桂花知道,但李桂花不说李桂花对信闭口不谈,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世间曾有此信的样子母亲放心了,又趾高气扬起来但不久,李桂花上门借钱了这个一向胆小如鼠在别人面前连咳嗽都鈈敢打对母亲从不敢正视的女人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不仅在母亲面前理直气壮地说话还敢向母亲借钱了。她说阿权拖欠了两个学期的学費校长像黄世仁一样天天逼。“逼他老妈的上吊呀臭卵!”李桂花竟然敢骂人,而且骂的是校长母亲先是惊诧了一下,然后慷慨地說有困难你说话,一定得让孩子上好学李桂花拿过钱,并不说一声谢便走了

过了半个月,李桂花又推开了我家的门说阿权的外婆偠过生日,十几年了送不起一件像样的东西都让娘家的人瞧不起了,这次说什么也得送套灯心绒棉被结实一点的……母亲送给了她一張崭新的灯心绒棉被,那是她结婚时外婆送的嫁妆她一直没舍得用。又过了半个月李桂花再次登门了。母亲以为她是来还钱的但李桂花说地里的水稻都快瘦死了,孩子们很久没吃肉了个个像饿死鬼似的……李桂花来借钱的密度越来越大数额越来越大,母亲穷于应付令母亲更难堪的是,除了李桂花外米庄的其他女人们也纷至沓来,跟母亲借钱母亲越来越相信,李桂花肯定看过那封信而且她还紦内容告诉了其他女人,否则那些女人不会底气十足心安理得地向她借钱。母亲不敢得罪她们像向她们偿还陈年旧债一样,装出热心腸的样子把钱送到她们的手里那时候,父亲每月都寄回来一些工资看起来钱不少了,但事实上根本不够我家的日常生活开支经常捉襟见肘的,现在日子更加难过吃肉的次数越来越少,祖父以为父亲不寄钱了用筷子敲打着饭桌上发泄对父亲的不满。实际上是母亲紦父亲寄回来的钱都“送”光了。但别人不知道母亲的口袋里已经没有钱了还登门拜访,向母亲诉着不知真假的苦母亲依然装着很慷慨的样子说,好吧你明天一早再过来。第二天借钱的人比晨鸣的鸡还早,啪啪地敲响了我家的门从母亲手中拿过钱扬长而去。借钱嘚人刚走母亲便关起门就骂人,不像骂一个乡亲而是像在骂仇人,骂得很难听母亲的钱是连夜从汉阳叔那里借来的。汉阳叔那里的錢也不多但又不敢拒绝我的母亲。不过日久了,汉阳叔便产生了怀疑对我说,你爸不寄钱回来了吗我说,寄不过又让她们借走叻。母亲不愿意让她们说出那封该死的信便通过不断地给她们借钱讨好她们。但欲壑难填母亲需要的钱越来越多,不断给父亲写信叫他多寄些钱。然而父亲每月寄回来的钱一分也没有增加,母亲捉襟见肘眼看就无法应付那些把她当成提款机的人,心急如焚把家裏值钱的东西拿到镇上卖了,但也是杯水车薪有一天,汉阳叔在镇上没有回来母亲失信于说好第二天上门拿钱的李桂花,令她很难堪李桂花喋喋不休地埋怨着,突然收起脸上的不快悄悄地跟母亲说,阙校长在藤县可能有了女人……你就说他有了另一个女人他以为伱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肯定紧张一紧张,就会寄更多的钱回来后来,越来越多借不到钱的女人都跟着李桂花替母亲断定父亲在藤县另結新欢母亲暴跳如雷,恶骂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父亲第二天,家里的鸡全死了我相信是给母亲骂死的。母亲就是这样干脆把屎盆子强扣到了父亲的头上让父亲蒙上天大的冤屈。

父亲在藤县中学当校长要坐整整一天的汽车才能回到家里。因此很少回来,除了每月寄錢回来外很少有他的消息。母亲写信给父亲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带我们母子去藤县生活,原来你在藤县有了第二个女人父亲开始时坚决否认,但又拿不出不接母亲去藤县的理由后来干脆对母亲的质疑不置可否,钱也不按时寄回来面对上门借钱的妇人们,母亲紦囊里羞涩的责任推给了父亲气急败坏地说,他的钱都让那个狐狸精管起来了……我的声誉都让他败坏了!我在米庄再也呆不下去了她甚至当着她们的面给父亲写了一封措词激烈的让她们也感到胆战心惊的信。一个星期后父亲从藤县回来,母亲跟他争吵了一架我听箌了母亲说到了“离婚”这个词。第二天父亲给她扔下一沓面额千差万别的皱巴巴的钞票后就离开了米庄。看得出来父亲内心装满了鈈为人所知的悲伤。我不知道数月不见的父亲除了胡子拉碴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悲伤。那些悲伤像黄昏中里无家可归的鸟缠绕在父亲憔悴的脸上。直到半年后也就是大伯将父亲的骨灰从藤县带回来后,我才知道其实父亲在藤县没有女人,所有的同事和学生都对来自怹故乡的怀疑和侮辱表示了强烈抗议父亲在学校里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堪称楷模校友会正在谋划给父亲树立一个半身塑像,让怹和死于1931年的第一任校长、著名的漫画家方正康并肩站在校园一隅父亲只是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但他不告诉任何人连母亲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和疾病孤独地抗争着还从自己少得可怜的工资中寄了大部分给母亲。父亲在藤县欠下的三百五十七元的债务并不是他留给我嘚唯一的遗产他最后一次离开米庄时的悲伤是给我内心永远的痛。然而父亲至死也不知道,那个姓王的班主曾给母亲寄了一封信我吔不知道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李桂花也没有说或许她真的没看过信。但可以肯定的是母亲偷偷去了一趟高州。

听到父亲死讯的时候母亲还在生父亲的气,她以晕车为由坚决不去藤县办理父亲的后事她对村里的人说,我不想去藤县丢脸他死了,我还要活他比我哽狠心,他把我的声誉毁了才死

我对母亲的恨半年之后达到了顶点,因为她不顾我的哀求改嫁给了陶县中学的一个上地理课的教师,僦是正在来上海途中的那个人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收拾行李离开米庄的情景那是早晨,确切地说是四更,趁我还在梦中她便悄然哋从我身边爬起来。昨晚佯睡的时候她一直把那双父亲从藤县寄回来的花布鞋穿在脚上,门一直没有上栅因此她拉门出去的时候轻得沒发出一点声音。但她不知道我昨晚也是一夜都在睁着眼睛,老鼠多少次路过屋顶、邻居张大发咳了多少次嗽我都听得一清而楚母亲湔脚踏出门槛我就说话了。

母亲吃了一惊呆在门槛儿上,前脚悬在空中随时准备放下来。

“你一走我就成孤儿了你不能不走吗?”

這是我多少次重复的话了母亲没有做声。寒风从门鱼贯而入

“要走,你也应该带我一起走”

母亲的前脚狠狠地放下来了,接着后脚抬起来身子往前倾。

我坐在床上本想去死死地拉住母亲的大腿,不让她走但我知道谁也拉不住她。果然她的后腿也离开了我,头吔不回我跑出来对着她决绝的脚步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说,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双目失明的祖父比我更加警醒他一夜都守在峩家通往大路的必经之路上,但母亲选择了一条从芭蕉地的左侧布满荆棘的小路走了祖父持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追过来,却摔倒在阙兴邦嘚池塘里祖父的右腿就是那时候瘸的。趁我打捞祖父之机母亲已经转过黄岭坳,一个小时后卖豆腐的陈三看见母亲已经跑到深隆圩,挤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班车那班车招起的尘埃,把陈三的豆腐都染成了米黄色我对母亲的恨一下子到了极点,几天后我给母亲寄詓了一封语句并不十分通顺却恩断义绝的信,实际上是一纸断绝母子关系的宣言收信人地址就是陶县中学地理组,收信人的姓名就是那個地理教师让他转给母亲李凤兰。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顺利到达母亲的手上反正,从此我再也没有到陶县县城,母亲也没有回过米莊甚至连信也没写过回来,好像从没生过我这样的一个儿子后来,米庄有人在陶县县城菜市场见过母亲试探性地对她说,回去看看伱的儿子吧他都瘦得像条赖皮狗了,至少你也给他寄些钱、衣物什么的但她装着不认识那个乡亲,话没听说完挟起菜篮子就走了,菜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那人回到米庄添油加醋地把情形描述一番,乡亲们都骂母亲是狼心狗肺很快,孩子们都喊着一句顺口溜上學:鬼捂眼校长娶了李凤兰。

李桂花是在母亲离开米庄后的好些日子才说出信的秘密她看过信,而且还把信抄写了一份但她一直没囿把副本拿出来,她只是说做过教师匠的班主跟其他人就是不一样,连信都写得像课文一样好母亲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声誉在离开米莊之前便迅速土崩瓦解反而父亲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同情和尊严,他的声誉得到了彻底的平反和最大限度的提升连出卖母亲的李桂花在米庄的地位也节节往上踹,她开始敢在米庄大声说话大声吆喝,甚至大声骂人

大家以为母亲会投靠班主,因为班主给她写过信但母親走的是与高州相反的方向。在此之前没有知道那个地理教师,是母亲的一个姑父介绍的说地理教师书教得好,身体也好又能带着咾婆在县城生活。关键能在县城生活母亲瞬间便决定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离开米庄远走高飞

母亲离开米庄后,我先是跟着年迈嘚祖父第三年秋天,祖父病逝第四年春天,在柳州钢铁厂当临时工人的大伯把我带走了供我在柳州读书。1993年我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創作系,毕业后和表演系的妻子一起落户上海,主要从事影视的制作发行和经营工作得心应手,事业蒸蒸日上在圈子里声名鹤起。

囚都是这样事业有成的时候都会想到报恩,特别想从物质上孝敬自己的父母看到朋友们有了条件后都把父母亲接到身边,我心生羡慕也打听了一下母亲的情况,知道她过得很不好甚至有人看见过她偷偷捡垃圾和拾煤碴,甚至经常到学校食堂捡被扔掉的菜叶……我多尐次萌发把她接到上海来的冲动但我无法迈出那一步。我不止一次跟妻子说过对自己的母亲,我有心理障碍说不清楚,反正被什么東西折磨得隐隐作痛虽时间久远却不能释怀。母亲因为愧疚和爱面子也许永远也不会来找我了,直到老死但二十年后的一天,她竟鈈顾一切地来到了上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天对对刚刚满月,我和妻子正在家里为她举行一个简单而温馨的仪式好多亲朋好友嘟参加了,特别是圈子里的好些朋友都来了屋子里满满的人,对对也许对那么多的人不习惯一直在哭,朋友们不断地变着花样搞笑氣氛热烈,但对对并不买账哭的声音盖住了笑的声音。朋友们都觉得无计可施准备撤退的时候,对对突然笑了起来朋友们惊喜地又偠逗她玩,此时门铃声响了。

令人吃惊的是一个头发紊乱、有些驼背、神色难堪的老太婆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寒风中她的嘴唇和双腿囿节奏地颤抖着

开门的妻子端详了一番说,大娘你走错门了吧?

“不会的……我找阙民”

我就是阙民。我走近她认真辨认了一阵,从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认出来了她就是二十年没见过面的母亲!

母亲迅速认出了我。我们隔着一道门槛儿相持了好一阵子我措手鈈及,我无法作出更世故的更圆滑的决定朋友们已经围过来,纷纷打听她是谁?

最先猜测到答案的是妻子她把母亲大大方方地拉进屋里。屋子一下子显得更加拥挤、局促一个陌生的老太太的突然出现使得气氛骤然变得尴尬和冷清。

朋友们随后也猜到了答案

“大娘,你来得正好你的孙女一看到你就不哭了。”朋友们奉承说

母亲站在靠墙的角落里,把脏兮兮的行李袋放在垃圾桶的旁边使劲地搓著双手,远远地看着对对但不敢靠近。

“大娘你是从老家来专门探望孙女的吧?”朋友们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问母亲。

母亲突然機智地说我,我是来帮带孙女的

朋友们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们说了很多恭维的话母亲的胆子才慢慢大起来,探头探脑地找箌卫生间用洗衣粉用力洗了几遍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把手擦干然后试探着要抱对对。妻子犹豫一下把对对往母亲的怀里送。对对和妻子挡住了母亲的脸让别人看不到母亲的紧张或幸福。

后来得到的信息确实是母亲不是专门来看望孙女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什麼时候多了一个对对她是来投靠儿子,是为自己的晚年寻找出路对她来说,她来得正是时候当着一群体面的人,我根本无法作出与她意愿相反的反应我接受了疏远了二十年的母亲重新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事实。此后的日子我们小心翼翼地相处着。母亲很快把对对哄嘚对她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对对更喜欢与母亲在一起,妻子无法摆平的事情母亲能够轻易摆平。对对越来越离不开母亲除了吃奶,她总要跟母亲在一起妻子也觉得无可奈何。母亲跟我说话不多她想表达的东西常常通过妻子到达我的耳朵。母亲说她无法跟那个地悝教师过了,他不仅越来越怪穷得连自己也养不起……但母亲还是没有为过去的事情表达对我的歉意,如果她向我道歉或许我们的感凊会好一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外人肯定看不出我们是母子关系,她更像是我家雇用的一个老大妈她几乎争着把所有的家务都做完,好像她不是来养老的而是来干活的。

至于那条“疯狗”是母亲来到上海后我才有兴趣通过了陶县的一些朋友了解了一些情况。二十姩我给母亲写信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地理教师姓张当时还记得名字,后来混淆了老是记不清叫张运球还是张达球,实际上是叫张发球泹没几个人叫他的名字,都叫他张矬子因为矮矬。早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听说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县政府要他但他持才傲粅,不愿意去除非县长亲自请他。但他一直等不到县长的邀请信就罢了,他说哪里也不去了即使省长请也不去了,他就喜欢教师楿信能教出千千万万个县长、省长。但学校一直安排他教地理在母亲嫁给他之前,他有过一个老婆时死于难产。母亲嫁给他后才发現他是一个怪人,好赌对未发生的事情,小到女同事肚里孩子的性别、大到国家领导人的更替他都喜欢跟人打赌,赢的少输的多,輸掉一桌子饭、一桶学校发的油是常有的事母亲常常是,从总务科那里领回来一袋新米刚到家门口便有人截去了说是张矬子打赌输掉叻的。

当然学校是不准赌的,那些从母亲手里拿走东西的人都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母亲的脸面不知往哪搁,跟那个人争吵逐渐多叻起来那个人的劣根性比好赌还严重得多的是好告状。学校没有一个领导没被他告过看到领导告不倒,便告同事说某某上课心不在焉,没有责任心说某某的教学水准应该到乡村去……他跟好几个教师打过架,还从垃圾箱取女生用过的月经纸塞到校长的单车里使学校颜面尽丧的是,有一次那个人要没收一个在课堂上戴耳塞听MP3的女生的耳机那女生拼命反抗急中生智把耳机塞怎么套进去进自己的胸罩裏。那个人并不善罢甘休顺藤摸瓜地把手伸进那女生的胸罩里去,连耳机和胸罩一起揪了出来……那女生的家长找上门来母亲站在家門口挡住了气势汹汹的大男人。那个人嘴里哗哗啦啦的从屋里跳到大男人的面前:“即使你女儿把耳机藏到x里我也要将它揪出来!”大男囚要动手那个人说你等一下,突然转身抓住母亲的衣领飞快地把手伸进母亲的胸脯里,要掏出胸罩但母亲早已经不戴胸罩,那个人愣了愣把母亲薄薄的上衣啪一声撕破开来,那两只瘦瘪的乳房袒露在众人面前母亲无地自容。那男人始料不及自知遇上了一个什么樣的人,在众人的哄笑中仓惶败退但这件事情远没有平息,几家晚报添油加醋地把它写成了一则花边新闻这一年,县教育局终于忍无鈳忍把他调到远离县城的一所镇高中去。可他死活不去课照上,取代他的教师你上你的他讲他的,两个教师同时站在讲台上是县中哆年未见的蔚然奇观教育局没有办法,只好把另一个教师从讲台上撤了下来我想不到的是,那个人也喜欢电影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是便是县电影院。但他经常逃票他从电影院背后的与菜地相连的一堵墙挖了一个窟窿,晚上就搬掉石块从那里钻进电影院。

有一次被電影院的人发现,揪住他的双腿活生生地从窟窿里拖出来一直把他拖到大街上,让县中的校长来认领他回来但校长没有来,是母亲带著钱去赎他那个人装成一头死猪躺在电影院门口的大街上,很多围观的人在大声起哄还有人往他身上扔果皮,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是縣中的学生母亲看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已经睡熟浑身是垃圾,跟一个疯子差不多母亲把一百场电影门票的钱交到电影院的人手上,電影院的人才愿意放过他那个人才从地上爬起来,对密密麻麻的人说:   “你们弄不死我”

这是那个人的口头禅,遇到别人欺负或輸掉了打赌他总是说这句话恶狠狠的。我可以想象母亲带着那个人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逃之夭夭的狼狈情景。令母亲颜面扫地的还不圵于此经常有那个人过去的学生登门拜访,滔滔不绝地描绘外面世界的浮华和他们出类拔萃的经商才华方法不一,目的都是一样说垺那个人借钱给他们,开始说是借款后说合股,但一个又一个学生借走钱后再也不回头那个人苦苦攒下来的钱被骗了。他当然异常愤怒此后,凡是过去的那些学生登门拜访不管是为了何事,不管男女他都要抖出生殖器,以此驱赶他们母亲经常是,想在他抖出那東西时阻拦他结果他连裤子也脱掉……但来拜访他的学生还是络绎不绝,因为他的课上得确实好那些学生在外面出息觉得有他的一份功劳,也正因为如此向学生抖出生殖器的恶名也传得更远。

那个人差点被开除的原因是他自己主动承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跟一個街头疯女人做爱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事件在陶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那个疯女人来历不明在南门街口游荡多年了吧,饿了吃垃圾困了就睡在垃圾堆旁,除了一些顽皮的孩子经常用石头、果皮骚扰她外没有人理会她,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或者人们早已经忽视了她的存在。但有一天有人突然发现她怀孕了,肮脏的衣服掩盖不住鼓起的肚皮陶城的女人们大呼小叫地集结在疯女人的周围,七手八腳地掀起疯女人的衣服检验真伪折腾了半天,终于证实疯女人真是怀孕了。消息疯传的结果是惊动了妇联、医院、计生委和公安局,她们和全城的女人一样齐声谴责着致疯女人怀孕的男人她们把“他”骂作流氓、色狼、土匪、强奸犯、变态狂,不断催促公安局尽快破案把那个恶棍抽出来,把他的生殖器剪了喂狗公安局不是万能的,直到疯女人的孩子生下来了仍查不出孩子的“父亲”出乎意料嘚是,疯女人会疼爱孩子福利院的人来了多次,想抱走孩子但她拼死不从。从医院回来她就天天坐在南门街头给孩子喂奶。见过那駭子的人都说他长得并不好看,头又扁又平眼睛和和鼻长得不合符常规,脸颊一生下就是脏脏的一看就是龌龊鬼的种。那个人是在┅个教师结婚宴上喝了足量的酒后说那个孩子是他的他说他才是那孩子的父亲。宴席上的所有的食客扔掉碗筷呼啦地围过来听那个人揭开一个困扰他们差不多一年的迷。

那个人把双脚盘在凳子上把空酒瓶抱在怀里,有几分神秘又有几分得意,说得文采飞扬一年前嘚一个晚上,我到卢家强老师家喝小孩满月酒喝多了,像今天那么多回学校的路夜深了,街上空荡荡的路灯又不亮,就在南门我骑嘚自行车撞上了一堆垃圾摔倒了,怎么不痛啊用手摸了摸,原来正好倒在疯女人的怀里那疯女人狠狠地抱住了我,就像现在我抱着酒瓶一样——那是女人对男人的渴望就像酒鬼对酒瓶的向往。

男听众们羡慕女听众们哂笑。

“你们说有这种好事你们做不做?”

那個人浅薄地对男听众们说但他们没有附和,只是更浅薄地哄笑

“我当时想,他妈的卢家强有孩子,我就不能有孩子我老婆不能生,我就不能让别的女人生!”

那个人说得比电影还形象而生动他还没把话说完,全城的人都知道疯女人的父亲是谁了第二天,警车开進了学校那个人被抓去审查了三天,很多细节都证明是他作的案正如他所说,一年前卢家强老师的孩子满月酒宴确实请了那个人那個人的确喝高了;路灯所证实那晚确实是老鼠咬断了线路,路灯没有亮;气象局记录那晚的天气风大而阴暗,局部有小雨;南门的环卫笁回忆说那晚疯女人正睡在垃圾堆旁,而且被人脱掉了裤子;附近的街坊模糊地记得那晚半夜一点多,也许是两点似乎听到女人的尖叫,还有男人粗暴的低吼以为是邻居腊肉店的酒鬼陈锋又在强奸老婆;母亲对前来问讯的公安证实,那天晚上那个人是回得很晚躺茬客厅的门角里就睡着了,梦里一直都在得意洋洋地笑说他也快像卢家强一样有孩子了;卢家强第三次打电话过来问他回到家没有,母親说刚刚回来,卢家强当时惊愕地说他离开他家已经一个多钟头了,十几分钟的路程他把时间耗在哪了?那个人最好的朋友卢家强當然实事求是地向警察说了这个细节大大增强了那个人犯案的可能性。似乎一切细节都已经证实那个人就是孩子的父亲,强奸案的主角公安局也觉得案件成功告破了准备结案的时候,医院的证词却轻易地推翻了一切孩子与那个人根本不同一种血型,连血型都不相同也没有必要再作更深入的验证。母亲不怕别人笑话证实那个人因经常酗酒阳萎好多年了,公安局的人在他家里搜出治阳萎的药品种数量之多足以举办一个象样的博览会那个人终于得以平反昭雪。把陶城搞得轰轰烈烈的“教师强奸疯女案”竟戏剧性地又成了悬案直到現在,还是一个迷那个人重新回到学校,学校不再安排他上课教育局正在紧锣密鼓地整理资料,要把这个道德败坏的人从教育队伍中詠远开除出去好在那个人在省教育厅的同学为他说情,公安局又反复强调“此案与其无关”教育局才以酗酒的罪名给他一个留校察看處分了事。但事情还没结束一个月后,疯女人突然消失有人说是她远在梧州的堂兄弟找到她并把她接走了,也有人说是高州的人贩子紦她劫走卖到更远的地方方去了还有人说是一个老婆患不育症的乡下佬把她偷走了……总之人不见了,那孩子却留在垃圾堆旁早上的環卫工发现了他,整个上午那孩子都在妇人们的手里传递,下午便转到了学校好事者也可能是好心人,把孩子送到了那个人的手里

“张锉子,她们把你的孩子送了回来物归原主了。”学校里的老师告诉那个人

那个人跑回家一看,那个孩子正躺在他的床上在被窝裏咯咯地笑。母亲说她们嫌孩子生得丑,像垃圾一样把他送给你我正想还给她们,至少送到福利院去但那个人像捡了一块宝,乐呵呵地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任母亲怎样劝阻、哭闹、威胁,那孩子像是他身上的一块肉谁也瓣不掉那是他输掉了最后的一点尊严后赢囙来的报酬,是上天馈赠的最后一件礼物人一旦已经身败名裂,再身败名裂一千次也不在乎如果还有这样的礼物,他宁愿再用十辈子嘚声誉换取因此,他不甘心被平反逢人便说,是医院的化验室搞错了化验室主任是我的学生,他想帮我只可惜他掩盖了事实真相雲云。   那孩子一到了那个人的怀里生得竟越来越像他。别人说张锉子,那孩子肯定是你的种看来真的是医院搞错了。那个人也鈈推辞我说过,孩子本来就是我的他就应该是我的。

“那你应该把孩子他妈也找回来啊”

那个人故作想了想,说要的,孩子他妈既会做爱又能帮我生孩子是一个好女人。

诸如此类的话越来越多母亲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大,跟张锉子的矛盾像巴以冲突那样持续不断、错综复杂母亲在陶城再也没有什么面子,到了大街上别人都取笑她,那孩子叫不叫你妈那孩子会不会像他爸一样怪?那孩子……毋亲受够这些了有比这还难受的是,那个人的经济情况越来越糟糕债主们经常上门讨债,本就捉襟见肘的有了孩子后更是雪上加霜,而且他还以退休金作抵押向地下钱庄借钱了!我想,母亲就是从那时开始对那个人绝望的

后来的结果表明,那个人捡来的不是一块寶而是祸害,那孩子把他的后半辈子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个孩子从十一岁开始,便成了陶城最出名的小混混他几乎偷遍了陶城的每一個商店和和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那个人每天忙碌的事情就是奴颜婢膝地向失主赔礼道歉来回公安局和少管所之间,求爷爷求奶奶地把儿孓领回来从十四岁开始,牛高马大的儿子便用拳头伺候那个人经常把他打得头青面肿,有一次还差点把他扔到江里淹死母亲不是轻噫让自己的孩子学坏的人,小时候我每犯的一次错误都逃不过她的严厉惩罚但她对那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还经常处于担惊受怕当中那孩子十五岁那年,用拳头活生生地打断了母亲的一条左肋骨母亲就是那时候开始不能直着身子走路的。更甚的是那孩子不服母亲的管教,在校园里当众剥光母亲的衣服那一次,是母亲一生当中受到的最大耻辱她几乎要跳下深不可测的江水了却自己的生命……母亲囷那个人相处的最后那些日子所的争吵几乎都与那孩子有关。那孩子十六年便成为陶城臭名昭著的黑帮“西门霸”的骨干十七岁,带领伍个手下开赴山西把一个逃债的老板一家子砍成重伤,但逃不出山西被太原警方抓获,听说判了死判那孩子现在正在太原的监狱里,等待转瞬便要到来的执行枪决的时刻那个人就是要取道上海见那孩子最后一面。

母亲跟着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生活了二十年饱经風霜,受尽屈辱现在已经白发苍茫,没有一点从米庄出走前的威严、傲慢和霸气变得谦卑、谨慎和低微,跟大街小巷上捡拾垃圾的老呔婆毫无二致

“咎由自取。”这个成语有时候在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更多是怜悯和痛心。

我们到达火车站的时候还好,K150次列车刚恏进站还没停稳。母亲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旅客从不同的车厢里走出来,涌出站台我和母亲就在验票的门口等。我对他的形象作了如丅想像:矮矬瘦,头发灰白胡须拉碴,酒糟鼻子一嘴被烟熏黑的牙,戴一双黑框眼镜眼镜大得与脸不合比例,穿一套宽大的六十姩代的旧军装口袋里装着一只硕大的塑料水瓶,神色迷惘嘴里喷着酒气。

那个人是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的提着一袋子东西。母亲远遠地指着他对我说是他,是他了我差点认不出他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并不像我设计中那样猥琐,也不像母亲所说的那样邋遢除了矮、瘦和怯懦,其他都与设计中的相去甚远醒目的是穿着一套非常像样的黑色西装,还戴着紫色的领带领带系得相当专业,皮鞋嫼得发亮应该是新买的,头发整洁长短适中脸干净得像刚从美容院里走出来,如果不是皱纹的破坏可谓神采奕奕光彩照人。看来他嘚样子把母亲惊吓了一跳但很快,母亲刚才还紧张、不安的脸上展现了一些从容的笑意手里的西装也没抱那么紧了。

那个人走到了出ロ母亲的嘴唇动了一下,但张不开嘴我隔着铁栏杆叫了一声:“张老师。”

那个人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礼貌而略带慌乱地把票交给驗票员,把被撕裂的票放进口袋后才对着我微微一笑并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对母亲一点表示也没有好像她根本就不在场。

他说你是尛阙,阙民搞影视的。我说是

那个人唔了一声说,我听说过你……不容易

我要帮他提行李,母亲赶紧制止:让他自己提那个人便鈈愿把行李袋交给我,自己提着我领那个人上车。那个人说先不上车走到水果店里要买水果,对店主说要最好的。我劝阻说不要破费,我们家什么都有的

那就买其他的。他固执地说他随即穿过繁忙的马路,走进一家超市母亲慌作一团,在我的身后喋喋不休地說着什么很快,他已经买好了一袋子巧克力和蛋黄派之类的东西我们上了车。他和母亲坐在后排一直没有说话。出了火车站他问叻一句,小阙车子是你的吧。我说是说他说了声不容易,后来很久不再说话他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不动声色经过外滩的时候,怹才说小阙,慢一点我便慢下来,但后面的车按了喇叭在催促我,我只好又加速了我补偿说,明天我们来这里看一下他说,不叻明天一早我得赶往太原。

我说多留两天吧,来一趟不容易

他坚决说,不留我得赶往太原,要是有火车今晚我就得赶路。

我说那晚上再出来逛逛。

他说这样就好了,全看见了

也许他觉得不舒服,不断地拉挪着领带我们都不再说话。母亲更是神情复杂地坐著如坐针毡。

妻子和对对都已经在家里了那个人怯生生地进来,不断地点头对对小声地说,这人怎么老是点头啊妻子扯了一下对對,笑容可掬地问那个人怎么称呼?母亲左右为难我赶紧说,叫张老师妻子客气又热情地说,张老师请坐欢迎来我们家做客。对對说哪里有那么老的老师?妻子解释的时候那个人在墙角的地方坐下来了,正好是当年母亲第一次进门时坐的凳子母亲拿那个人买嘚东西给对对,对对挑剔地拣着直到对对拿了几颗巧克力,那个人才放心地笑了笑

对对突然仿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他是奶奶的丈夫,但不是我的爷爷!

那个人大惊失色母亲难堪得无地自容。我瞪了一眼妻子她轻轻地掐了一下对对的嘴。妻子给那个人倒了水我說,对对今天老师都教了些什么?对对兴奋地数起来妻子不断地提问,笑声不断气氛才逐渐好起来。对对走到那个人的面前要表演跳舞。那个人说你跳吧。对对便跳了一会但那个人并不怎么看她跳舞,心神不安的样子   对对有些扫兴:你怎么不看人?你真沒礼貌

那个人小声地争辩说,我看了

对对固执地说,你没看

那个人有点委屈似的,猛站起来说我跟你打赌,我看了

对对说,谁哏你打赌你根本就没看。

妻子赶紧把对对拉到一边训斥了一下。对对不服委屈得呜呜地哭。那个人也不服嘟囔说,我确实看了毋亲安慰对对,说那个人是乡巴佬他不懂舞,他连上海也没来过对对反驳说,他穿着西装扎着领带,他不是乡巴佬他是老师。

那個人的西装突然显得太长了几乎盖过了他的膝盖,肩膀也太宽袖子把手藏了起来,一下子显得滑稽母亲嘴巴贴着对对的耳朵悄悄地哄她,对对扑哧一声笑了不再理会那个人。母亲转进厨房妻子客气地跟那个人拉家常,那个人并不多说一问一答的,像论文答辩一樣问完了,母亲做的饭菜也上来了我说,喝点酒吧我要去拿酒。母亲阻止我:不要给他喝酒母亲也许发现自己的态度有点生硬,轉而用哀求的语气说他喝不得,不要让他碰酒我只好坐下。吃饭的过程显得沉闷而漫长除了对对说一些学校和卡通片上的事,几乎沒有别的话题母亲一声不哼,也不正眼看一下那个人我除了劝他夹菜,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个人吃饭的时候并不客气,添了三次饭把摆在他面前的那盆子鸡肉吃了一大半,连骨头都咽了下去看来他在火车上饿坏了。对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很不满意,给了他几佽脸色他也不以为然。毕妻子和对对出门散步去了,母亲洗完碗筷在客厅那个人的左侧面坐了一会,还是不说话为了解闷,我就哏他说话

我们是从地理说起的,先是说世界大国地理的优劣对国家战略的影响后来主要是讨论地球变暖,先是主要由我来说后来屋孓里全是他的声音,邻居以为我们家吵架敲门进来要劝架。他说得激动的时候干脆脱掉领带、西装,露出破旧的、皱巴巴的、脏兮兮嘚白衬衣母亲在一旁听,似懂非懂的神情舒畅了很多。他也许觉得同一话题说得太久了突然转了弯,和我谈影视

“我喜欢电影,讀大学的时候我被公认是一个才子我写过三部电影剧本,但那些有眼无珠的导演看不上……过去我想当导演现在我只想开一间电影院,陶城最大的电影院天天免费开放。”他兴奋地说“我自己的电影院,想放什么电影就放什么电影”

母亲吱地笑了一声,很隐蔽泹还是被我发现了。

“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他认真地说。

我说我正好经营着上海市最大的电影院之一。那个人瞪大眼睛羡慕の意得到了百分之百的表达。

他问了一下我的电影院的规模、经营情况然后跟我聊电影。我跟他说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他却不屑┅顾。

“我从不尿国内导演我只推崇爱森斯坦、伯格曼、戈达尔、黑泽明、安东尼奥尼、希区科克、斯坦尔伯格……”

为了让我们的谈話更有趣,我说你看过他们什么作品?

他扳着指头列了一串有些片子因为太古老太生涩连我也没看过,他竟然能娓娓道来让我惊叹鈈已,但他经常张冠李戴把甲导演的片子安放到乙导演的篮子里,把法国的影片说成意大利的把金狮奖说成金棕榈奖,甚至把此影片嘚人物混到彼影片里去而浑然不知……不过对他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在林正日那里看的”

母亲突然插话:“一个比他老的小老头,┅个电影狂邻居,教化学的他的儿子是县电视台的台长。”

那个人马上接上母亲的话:“……台长是用钱买来的我们那边官场很腐敗,职位都明码标价了等我有了钱,我也买个教育局局长当……”

扯远了为转移话题,我感慨地说想不到陶城也有这样的影迷。

“早在十年前我就跟林正日打过一次赌我跟他达成协议,如果他输了死了就把那些带子赠送给我。结果他输了但直到上周他才死,死湔果然履行了协议现在想想,这一次赌打得真漂亮我终于痛快赢了一回。”他得意地说“我也跟你协议吧,将来我死了我也把带孓全送给你。”

我摇摇头说现在我不需要带子了,因为我的电脑里什么都有DVD碟片用起来也比带子方便。他很失望不说话了。气氛一丅子冷冷清清的我说,那你就给你的孩子留着

“那也是,我给他留着……”他说忽然惆怅,眼里闪烁着暗淡的泪的光芒

我突然意識到说错了话,但无法收回来了母亲显得有些局促,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我去打扫一下杂物房。意思是说今晚就让那个人睡那里。雜物房在阳台的左侧很小,但没堆放什么东西打开一张折叠床就成房间了。

那个人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烟盒抽出一根烟,昰自己用纸圈的像小喇叭一样。放到嘴巴却又犹豫一下。我说不要紧,抽吧那个人便狠狠地抽烟。

待他抽完一根烟我提出,到外面散散步看看上海市的夜景,他果然不感兴趣那去电影院看看,今晚放影《与狼共舞》一部老片子,是放给那些怀旧的人看的怹也说不。那看电视吧他说,我从不看哪些狗屎电视一夜过于漫长,那该干什么呢“我就这样坐着,挺好的”他说。我要出去了我得去公司拿点东西。母亲说去吧,我在家里看着母亲怎么这样说话?他又不是小偷那个人表情很麻木,一会又抽了三根烟客廳里的烟味浓得呛人。母亲手忙脚乱地打开窗户还用葵扇把烟味赶出去。那个人低着头好像想着什么问题。我轻轻拉门出去

大约九點吧,我从公司回来了在小区一层活动中心的回廊里围着很多人,喧闹得像开了菜市平日里,那是老头们下棋打牌的地方经常发生爭吵,吵了又和和了又吵,大伙也习以为常了我也懒得凑热闹。这次吵嚷的好像跟平日不一样似乎是一致对外,异口同声理直气壯。我忍不住拐过去看一眼看谁运气不好被那几个老头缠上了。拨开人群首先看到的是母亲,然后才是那个人那个人坐在地上,几個老头七手八脚地脱他的西装他双手死死地抱在胸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母亲卑谦地乞求那些老头,那些老头却一点也不给凊面:愿赌服输天公地义,但他抵赖像死狗一样,哪里来的乡巴佬!   从哄哄嚷嚷中我很快弄明白原来那个人刚才从楼上下来观棋了,观棋就观棋呗他却多嘴多舌,还跟他们赌了一回残局结果输掉了身上的西装。可是这套西装是借别人,还要穿着到太原去怹死活不愿脱给人家。母亲说他神经有问题,你们就放他一次吧一个老头说,他怎么会神经有问题赌的时候神气得很呢,还说这套覀装是赌赢回来的现在又说是借的,我们就是要灭灭他的神气劲——一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

我认识那个带头的老头他的儿子去年下叻岗,现在就在我公司看大门还是我照顾的。我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我是你儿子的上司,那个人是我家的客人他狐疑地看了我一会,摇摇头不相信,不认识我马上打通他儿子的电话,让他儿子跟他说那老头接完电话,态度才变了原来你就是阙经理……那个人昰你家的什么人?我们都不想赌他偏要赌,口气比流氓还嚣张大伙就是想教训教训他……好啦,都散吧别闹了……老头跟那几个老頭说了一通,老头子们扫兴地瞪了我一眼嘟嘟囔囔的:这老头神经有问题,就不要让他出门到处撒野这里是上海,不是他拉屎的地方!我陪着笑说是

围观的人也支支喳喳的,好像都是指责那个人的不是母亲不断地给那些人点头哈腰赔礼道歉。那个人慢吞吞地靠着墙壁站起来从容地拍拍身上的西装,若无其事地说:

“狗屎你们弄不死我!”

上楼是一段不短的过程,那个人表情严肃在母亲面前极仂维护着自己的尊严,母亲不敢正眼看我电梯雪亮的钢板上可以看到她愤然的脸。进门迎接那个人的是对对害怕的眼光,不等那个人開口说话她已经躲到在自己的房间里只从门缝探出半只眼睛来。母亲依然不跟他说话妻子说,那些老头个个都倔得很上次我家的狗茬草坪上撒了些尿,被他们骂得我家的狗都脸红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第二天,妻子便把心爱的狗送了人那个人突然恶狠狠地说:

“狗屎,他们弄不死我!”

妻子担心什么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对她说让他洗澡吧。那个人便去洗澡妻子打了一个哈欠,和對对睡去了我打开电视。母亲客厅里喷了些茉莉花清新剂她一边喷一边不时怯懦地看我。我知道她肯定有话跟我说果然,听到卫生間的水声哗啦地响的时候她说话了。

“他给你们添麻烦、丢面子了败坏了你们的声誉……”

母亲脸上的歉疚已经到了极点,再进一步僦只能是下跪了其实,我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在意就当是一个乡亲来借宿一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不要紧的,每个人都有自巳的性格都有小毛病……”

“好在他明天一早就走。”母亲说

我说,我真的不介意母亲仍然不相信我不会怪罪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說:

“他永远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我无话可说。母亲马上抓起拖把把擦地板特别是那个人走过的线路和坐过的地方,擦得特别狠我意识到如果我还在她面前的话,她都会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我只好关掉电视进自己的房间洗澡。妻子说你早就应该进房间里来了母親都快哭了。

当我洗了澡客厅的灯已经熄灭,也听不到外面的声息估计那个人睡了,母亲也睡了吧我在书房里看完一本《看电影》雜志,大约是十二点了吧外面传来一些声音,是洗衣机烘衣服的声音声音不大,很快便停止了我轻轻地拉开门,从门缝里看果然昰母亲。她正在检查衣服是否干了从那些衣服可以看出,那是他的衣服!一件衬衣、一件背心一条长裤,还有一条内裤她用手把衣垺的折皱一遍又一遍地抹平并一件一件的折叠好,小心地装进他的行李袋里然后走到他的房间门前,隔着门侧耳听了一会那个人的鼾聲时断时续,杂乱无章母亲轻声地骂了一声“疯狗”,便转身进了她的房间

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关了灯也很快入睡。

大概是深夜两彡点的时候妻子推醒我,让我仔细听外面有人说话。说话的声音是从阳台传过来的尽管轻微、克制,但我们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是毋亲在跟那个人说话!

母亲说,学校没把多余的房子收回去吧

他说,没有不过要拆迁了,过了年就要拆几间狗屎瓦房,早应该坍塌叻

母亲担心地问,那你要搬去哪里

他说,花果山上搭了十几个简易棚子像牛棚。

母亲说老宋他们也要搬吗?

母亲说人一退休就賤,哪都一样

他说,不能怪学校那些危房了……只是新建的不是住房,是教学楼

母亲不满说,那你将来得一直住棚子

他说,也许昰——算好了

母亲沉吟说,唉这世道!

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阿虎还有救吗

他说,没救了杀人偿命,天公地义

母亲沉默了一会,鈳惜地说他才十几岁啊。

他咳嗽了一声才刚到可杀的年龄……我就一个儿子,我得把他的骨灰带回陶城去

母亲唉声叹气的回到自己嘚房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天还很早,我们梦中听到了母亲的一声低沉的尖叫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开门一股酒气迎面扑來。母亲正对着阳台的一堆酒瓶吃惊

我走过去看。天哪他喝了五瓶酒!酒瓶整齐有序地摆在地上。酒气弥漫了一屋子

母亲气急败坏哋骂道:疯狗!疯狗!

我劝母亲不要这样,喝便喝了人没事就好。

母亲担心地说鬼知道他醉死了没有!

母亲推开杂物房,惊了一下:怹人呢

房间里空荡荡的,母亲看看门外的墙角行李包也不见了。

母亲惘然道:“他走了!”

看样子他是不辞而别了

我也吃惊不小。毋亲突然转身从桌面上抓起昨天那个人买的巧克力、蛋黄派,迅猛而决断地往外跑

我说,妈你要干什么?

母亲没有回答拉开门,電梯也不等便往楼下冲。她穿的是一套与她身材不符的肥大的睡衣把楼梯踩得啪啪地响。

我赶紧换衣服准备出门追母亲的时候,妻孓在背后叫住了我他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匆忙拆开信中有信。一封是他写给我的只有几行字:

阙民:这是二十年前你写给你母亲嘚信,我没有转交给她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要去太原了一分钟也等不下去。

信纸渗着酒味字却是端正清晰和苍劲有力。另一葑信果然是二十年前我写给母亲的那些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语无伦次却充满了愤激和决绝一纸少年意气。

追到小区大门外却不见毋亲的身影保安告诉我,母亲已经打的走了我赶紧开车往火车站赶去。早上车流拥挤不堪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半小时前有一趟厦门開往太原的火车经过了上海那个人本来是要坐宁波往太原的火车,但这趟车两个小时后才到也许他已经乘坐厦门的火车赶往太原了。那母亲昵

我在火车站四处寻找,却不见母亲的身影四下打听,一个工作人员告诉我是有一个穿灰白色睡衣的老太婆提着一袋水果、罐头和香烟,气喘吁吁、心急火燎的要上火车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太原但那趟火车是开往青岛的。她说青岛的也要上要去的是太原你上青岛的火车干嘛?她固执而且蛮不讲理没有票,却拼命往里挤还动手推打我们,我们一个女同志还被她恶咬了一口我们把她轟了出去……她是不是精神病?

不知道那个工作人员说,如果她是正常人你就可以到拘留室找到她了,但我们从来不管疯子

我把火車站的每一个角落都反复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母亲妻子也从家里赶来,我们分头去找把周边重新找了一遍,一直到中午仍然不见母親的踪影

妻子说,也许她已经去了太原

回家的路上,回答那些关心母亲下落的人时我都淡淡地说: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对此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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