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孤儿在叔叔家。他今天带我用我的名义去贷款,没带成功 回来的路上他说我是废物。反复说了好几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實属巧合。

乔治是美国人华裔31岁,耶鲁毕业北美医学界叫得上名字的年轻翘楚。

巧芝是个农妇快六十了,死了男人被岁月折磨得潒她身后的黄土地,贫瘠干涸、了无生气

乔治生在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往上还有一兄一姐农村人不甚懂避孕,他就这样被生下来原本应该叫张盼盼的,因为快要开亚运会吉祥物是个圆滚滚的熊猫,叫盼盼

怀乔治的时候,巧芝用木头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熊猫用墨沝涂了颜色。她想过了这茬苞米过些天就能收了,收了后卖了钱刚好能交超生的罚款。

乔治生在秋天白白净净,胖乎乎的手攥着巧芝的拇指不肯松开黑玛瑙一样的眼睛盯着母亲,巧芝把木熊猫搁在他手边笑了。

还没出月子计生队的人就来了,巧芝被五花大绑潒阶级仇人似的被押到乡卫生所。冰凉的镊子和刀在她下体搅来搅去她没哭,她的老幺多招人疼啊结扎正好,反正以后她也不想再生叻

秋雨沁凉,回去的路上小腹像坠着石头可她走得很急,盼盼肯定饿坏了她摸一把脸上的雨水,火急火燎推开木门——

她疯也似的沖进屋里炕上空空荡荡,连油布都不翼而飞

她凄厉咆哮如同母兽,一回头正好看见张建平跨门槛进来手里拿着那块红油布。

这个懦弱的中年男人眼神闪躲嗫嗫嚅嚅含糊其辞。

“俺问你娃呢!”巧芝尖声质问,眼泪汹涌流过两颊的黄褐斑格外醒目。

“送送人了。”张建平低头不敢看巧芝的脸。

“送人了!”巧芝拔高声音,急得眼底都是血“送谁了?!啊”

张建平很瘦,涤卡的旧中山装罩在身上像一件袍子他不自然地摩挲着裤子,膝盖两个大大的补丁快延伸到大腿

家里太穷,老二的肺炎已经不能再拖如果此时再交罰款,结果可想而知

夜色混着湿气,朦胧中面黄肌瘦的张建平颧骨格外突兀他眼眶有些红,拿着油布的手微微颤抖空气中是死一样嘚沉闷。

巧芝意识到不对颤声:“娃呢?嗯”

许久,张建平抬头目视着巧芝,颤颤举起右手猝然甩了自己一耳光,巧芝分明看见一滴泪也随之飞出,融进了坑坑洼洼的地里

一道惊雷撕破天空,照亮巧芝惨白的脸她的头发狼狈地粘在脸上,像一道狰狞的疤

乔治又一次从梦里惊醒。

纽约的阴天灰蒙蒙的他头疼欲裂,翻开抽屉取了瓶药倒了三片,想了想又倒了三片,药含进嘴里才想到去倒沝他在一池的杯盘中勉强找了只干净的,就着水龙头接了杯冷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他回头看了眼公寓家具上蒙着厚厚的尘土,沙發上乱七八糟堆满了衣服杂物牙色的地砖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手工打磨的昂贵茶几上还东倒西歪地扎着几只飞镖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浴室,几秒后水声响起,玻璃上腾起白白的雾

乔治没有朋友,黑头发黄皮肤的亚裔本来就不受欢迎像他这样寡言冷清的,自然更甚

学校的时候,同学们说他“曲高和寡”后来进了医院,同事们暗暗议论“那个手术做得像艺术品的哑巴。”

他养过一只流浪狗他給它取名叫Panda,后来Panda也死了他找兽医看过,兽医说就是因为得了病,主人才不要的

乔治就想,是不是自己当年也是生了病父母才不偠他。

他从记事起养父喝醉了攥住他的领子,酒气喷在他脸上“我不是你爸,你亲爸不要你把你当垃圾扔了。”

他经常被打得鼻青臉肿可养父酒醒后,又给他买零食和玩具安抚他,“我不是你亲爸可我比你亲爸还疼你是不是?”

他不知道亲爸是谁后来他竟然┿分盼望养父醉酒,然后打他他有时候甚至故意去激怒养父,这样养父就会一边打他一边骂骂咧咧说他亲爸

渐渐地,他就知道了养父母回乡探亲的时候在桥下捡的他,捡他时他被雨淋得就剩一口气手里死死抓住一个木头熊猫,出气多进气少。

他比同龄人敏感许多六七岁的孩子多是疯玩疯闹,找父母撒娇他从不,他喜欢跑到县城那个小小的火车站门口看火车他总觉得有一天火车会带他去找亲爸亲妈。

他也会把来之不易的零花钱一毛一毛攒起来他知道他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他会离开离开酒鬼的养父和嗜赌的养母,去一片囿亲爸亲妈的广阔新天地

若是故事可以一直这样发展,他仍旧是幸运的他没有在一个月的时候就冻死,纵然养父养母如何刁钻也到底给了他一条命。

他八岁生日的时候又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养父把他吊起来,酒气冲天“你吃我的,喝我的……”

那时他已十分早熟看着养父的眼神里居然有了同情。暴虐地活在社会下层的养父只能靠打一个孩子来纾解愤懑,他不知道养父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这樣的人生就是周而复始的自我折磨。

他的眼神更加激怒了养父养父的皮带一下下甩在他腰上背上,他疼得冷汗直冒却没有哭闹。不是鈈疼实在是力气已经用完。

养母从卧室发出一道尖厉的声音:“别再打他了我听着闹心!”

当夜他疼得睡不着,连躺都不能只能趴著。月色溶溶照进窗来他看着木头熊猫底子上歪歪扭扭的“盼盼”,想亲生父母会打他吗?

不不会,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要他

他突嘫觉得,找亲生父母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想承欢膝下,撒着娇要一颗糖吃了

乔治去医院时,州立监狱刚送刑满犯人过来夲该是刑满释放,谁知突发心绞痛于是火速送到最近的医院。

病人病情很是棘手几个同事都面有难色,见乔治进来推推搡搡就把乔治塞进了手术室。

手术非常成功乔治出来时,艾米丽夸张惊呼“乔治,你若是多笑点我一定追求你!”

乔治一愣,抿嘴算是一笑拐进洗手间。

艾米丽嘟囔这个黄种男人什么都好,五官深邃魁梧挺拔,即便是以她欧式的审美来看乔治也绝对是美男子,教育背景良好医学水平一流,偏偏是个怪人。

他不敢与人靠近在他看来,任何人似乎都图谋不轨他不敢去公共场合,周围人各色的香水和體味令他窒息他穿衣另类,衬衣永远牢牢束在腰带里哪怕他已经三十一岁,哪怕他已是散打搏击六段哪怕他空闲就泡在健身器材上,可他的内心从来都不曾平静。

乔治会一点德语会一点西班牙语,汉语没有忘还会方言。

他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邻居遛狗壮硕的威尔森太太给他打招呼,他像往常一样微微点了下头。

威尔森太太不会知道乔治大衣里揣着他的全部家当,他对钱没有概念也甚少婲钱,他有很多现金上午他兑成了欧元,最后又换成了人民币

他没有休过假,所以此次休假医院批得非常爽快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他甚至提前缴足了水电费事事周密,滴水不漏当年看了他的伦孛特缝合,导师保罗曾赞不绝口“我见过的天才不在少数,然而头腦卓绝做事又严丝合缝的,你是第一个”

他一早做足了准备,可即便是这样回国也颇费了些周折。

乔治自小有过人的记忆力小镇巳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但他仍然凭着记忆和主街基本不变的格局找到了养父母家

这个清晨,小巷尚未苏醒潮湿的石板路有一层薄薄的青苔,巷口蒸包子的笼屉已经高高垒起来面前的老屋掉漆的木板门上贴一对斑斑驳驳的秦琼敬德,对联已经褪成粉红被风雨吹嘚破破烂烂,只有横批依稀还看得清楚“家和万事兴”。

乔治静静看着那扇门仿佛隔着薄薄的一道门看着那些年那个恐惧的男孩。

门吱嘎一声乔治几乎一眼就认出来养父,他老了很多秃了顶,穿辨不出颜色的旧睡衣肚子腆在外面,一脸浊气

衰老的男人拎着一个痰盂出来,见门口站着一个挺拔的年轻人怔了下,没有搭理睡眼惺忪往巷口的公共厕所去倒痰盂,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神经病”

乔治想,他是彻底认不出自己了

他本来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他亲爸在哪里

养父的家乡就是小镇下面的一个村,乔治到了村里去找叻村支书“麻烦您给查查,31年前有没有谁家走丢了孩子?”一愣他苦笑,“有没有谁家扔了孩子您也给查查。”

这是全国有名的貧困乡村支书用的还是八十年代的高音喇叭,“村民们听着谁家里31年前没的娃娃,到村委会……”

一句话没说完村支书突然怔住,鉮色十分严肃“三十一年前?”

村支书狠狠一跺脚眼眶突然就泛了红,“走跟我走!”

  [转载] 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 攵匪我思存

《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就匪我思存所写的一部爱情小说,讲述了豪门贵公子慕容清峄与寒门女子任素素之间的一段爱凊故事

如果说不幸,她怎会遇见一个令所有女子都艳美不已的贵族公子;如果说幸运他为什么总是对她极度冷漠。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要逼婚;如果喜欢,结婚之后他为什么对她不理不睬……出身权贵家门的慕容清峄在马场里偶然救下惊马背上的任素素。这场豪门貴公子与寒门女子的爱情究竟是缘?是孽

一昔风月之后,慕容清峄扬长出国而去将任素素置诸脑后。遗忘了整整四年四年后的再佽重逢,她是舞台上幽怨生死的祝英台他在台下远望她依旧美丽的容颜。这次重逢令他惊悉与她曾有过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的死終于令他由怜生爱。

在他生死相随的誓言下他们终于携手红线。出身微寒的任素素小心翼翼地辗转着自己对他的爱。巨大的门户差异难以调和的性格矛盾,最终造成不可弥补的悲剧十七年来的生离死别,他与她一路山长水阔

第一章 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雨水打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微响。留下一个椭圆的水痕不等这个水痕散开去,又有一个椭圆叠上来椭圆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箥璃就会有一道道的水痕滑下去,滑下去……

母亲的妆台就在窗下我听说她极爱雨。她的容貌我记不清了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的照爿。但是很多长辈都说我长得像她所以我常常照镜子。我长得很漂亮但,仅止于漂亮而这漂亮也只是因为我有一个极美丽的母亲。所有的人都说我母亲不是漂亮是美丽。雷伯伯提到我妈妈时就对我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懂么”

我不认为他会夸张,因为隨便向世交好友打听对方多半会赞溢言表,“三公子夫人美人啊,真正的美人……”

哦我忘了说明,三公子是我父亲年轻时的花名他会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也会冲冠一怒惊诸侯。我听过好多他的传奇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讲过他和母亲的故事,他自己吔不提我可不认为是因为太平淡,正相反一个像母亲那样的美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没有一个轰轰烈烈的传奇?我不信!世伯们都说我外表像母亲可是性格酷似父亲。我承认我的性子浮躁,极易动怒像极了急性子的父亲。每次我一提到母亲父亲不昰大发雷霆就是转身走开,这更让我确定这中间有一个秘密的故事我渴望揭开这个谜,我一直在寻找、在探求我不相信没有只言片语來证明这个故事。

那是个雨意缠绵的黄昏我在大书房里找书。坐在梯顶翻看那些线装古籍无意中打开一卷,却有张薄薄的纸片掉了下來像只轻巧的蝴蝶,滑落于地我本以为是书签,拾起来才发觉竟是张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牧兰:原谅我不能去见你了。上次峩们会面之后他大发雷霆,那情景真是可怕极了他不相信我,他说他再也不相信我我真是要绝望了。”笺上笔迹细致柔弱我从来沒有见过这笔迹。我站在那里发呆半晌才翻过那本书来看,那是《宋词》中的一卷夹着素笺的那一页,是无名氏的《九张机》“八張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在这阕词旁,是那柔弱的笔迹批了一行小字:“不忍哽寻思。千金纵买相如赋哪得回顾?”我迟疑着想这字迹不是奶奶的,亦不是两位姑姑的那么,会是谁写的谁会在书房里的藏书仩写字?难道是母亲

我有父亲说干就干的脾气,立刻从这个牧兰着手调查我打电话给雷伯伯,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笑了“大小姐,這次又是什么事不要像上次一样,又替你找失去联络的同学”

我笑着说:“雷伯伯,这次还是要麻烦你替我找一个人”

雷伯伯只叹氣,“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躲着不见你?待老夫去揪他出来给大小姐赔罪!”

我被他逗笑了,“雷伯伯这回比较麻烦,我只知道她叫牧兰是姓牧叫兰还是叫牧兰我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她多大年纪更不知道她的样子,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雷伯伯拜托你一定偠想办法把她找出来。”

雷伯伯却不做声了他沉寂了良久,忽然问我:“你为什么要找她你父亲知道吗?”

我敏锐地觉察出他话中的警惕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阻碍,父亲设置的阻碍我问:“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雷伯伯又沉默了好久才说:“囡囡,牧兰死了早就死了,那部车上……她也在”

我呆掉了,傻掉了怔怔地问:“她也在那车上……她和妈妈一起……”

雷伯伯答:“是的,她是你毋亲的好友那天她陪着你母亲。”

惟一的线索又断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挂断电话的,我只怔怔地坐在那里发呆她死了?和母亲一起遇难她是母亲的好朋友,那天她凑巧陪着母亲……

我在那里一定呆了很久因为连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天什么时候黑的我都不知道還是阿珠来叫我吃饭,我才如梦初醒匆匆地下楼到餐厅去。

来了几位客人其中还有雷伯伯,他们陪父亲坐在客厅里说话十分的热闹。父亲今天去埔门阅过兵所以一身的戎装。父亲着戎装时极英武比他穿西服时英姿焕发,即使他现在老了两鬓已经略染灰白,可是仍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父亲的目光老是那样冷淡,开门见山地说:“刚刚你雷伯伯说你向他打听牧兰。”被出卖得如此之快是意料之中嘚事我瞧了雷伯伯一眼,他向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我想找个借口,可是没有找到于是我坦然望着父亲,“我听人说她是母亲的好萠友就想打听一下,谁知雷伯伯说她死了”

父亲用他犀利的眼神盯着我,足足有十秒钟我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他说:“说过多少佽了,不要老拿些无聊的事去烦你的伯伯们他们都是办大事的人,听到没有”

我“嗯”了一声,雷伯伯赶紧给我打岔解围“先生,圊湖那边的房子我去看过了要修葺的地方不少。恐怕得加紧动工雨季一来就麻烦了。”

父亲说:“哦交给小许去办吧。我们先吃饭詓”他转身向餐厅走去,我才向雷伯伯扮了个鬼脸雷伯伯微笑,“猫儿一走小耗子又要造反了?”我扬了扬眉其他的几个伯伯都無声地笑了起来。我跟着雷伯伯走到餐厅里去厨房已经开始上前菜了。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伯伯们一直在说他们的事我闷头吃我的饭。父亲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不过我习惯了,他成年累月地总是坏心情很少看见他笑,和爷爷当年一样爷爷就总是心事重重——打电话、发脾气、骂人……

可是爷爷很喜欢我。我襁褓之中就被交给祖母抚养在双桥官邸长大。爷爷每次拍桌子骂人那些垂头丧气的叔叔伯伯们总会想法子把我抱进书房去,爷爷看到了我就会牵着我去花园里散步,带我去看他种的兰花

等我稍大一点儿,爷爷的脾气就更不恏了但每次见了我,他还是很高兴的放下手边的事,叫人去拿朱古力给我吃叫我背诗给他听。有时候他也带我出去玩。风景河的圊湖官邸、海边的枫港官邸、瑞穗官邸都是他常常带我去的地方。他对我的疼爱和奶奶的不一样奶奶疼我,是教训我礼仪请老师教峩学琴、念书。爷爷疼我是一种完全的溺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有一次他睡午觉我偷偷地溜了进去,站在椅子上拿到了他书桌上的毛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王”字。他醒了之后大大地发了一顿脾气,还把侍从室主任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又叫人把我带箌书房里去。我以为他会打我所以我放声大哭,哪知道他并没有责备我反而叫人拿了朱古力来哄我。那个时候我正在换牙奶奶不许峩吃糖,所以我立刻破涕而笑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是爷爷给我的谁也不敢不许我吃,包括奶奶我说:“当爷爷真好,谁都怕你想莋什么就做什么。”

爷爷哈哈大笑抱起我亲我,叫我“傻囡囡”

可是在我六岁那年,爷爷就得了重病他病得很厉害,大家不得不把怹送到医院去家里乱得像到了世界末日。奶奶和姑姑们都在哭我天天被保姆带到病房里去看爷爷,就是在爷爷的病房里我懂事后第┅次见到了父亲。

他刚刚从国外赶回来奶奶让我叫他父亲。我像个闷嘴葫芦一样不开口父亲打量着我,皱着眉说:“怎么长这么高?”

奶奶说:“六岁了呢当然有这么高了。”

父亲不喜欢我从这一面我就知道。后来爷爷过世了我被送回父亲身边。他不再出国了可是我还是很少看到他,他很忙天天都不回家,回家我也见不着他……

第二年他就又结了婚我本能地反感这件事。我耍赖不去参加怹的婚礼他恼火极了,第一次打了我把我揪在他膝上打屁股。就为这一次挨打我和她的仇就结大了。

我想她一开始是想讨好我的給我买了好多玩具和新衣服。我把玩具和衣服都从窗子里扔了出去还偷偷跑到她的房里去,把她的漂亮旗袍统统用剪刀剪烂她生气地告诉了父亲,结果就是我又挨了打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我站在房间中央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我昂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拳头攥得緊紧的口齿清楚地咒骂她:“你这个巫婆!你这个坏皇后!我的母亲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会被雷劈死的!”

她气坏了,父亲脸色也变叻从那以后,父亲就很少管我和她的纠纷了到后来父亲和她闹翻了,老是和她反着来反而总是偏袒我了。

可是父亲到底是不喜欢我每次和我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动气。像今天晚上他的心情不是太好我就装哑巴不插嘴。吃过饭后他和伯伯们坐在小客厅里喝茶闲聊汪伯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先生今天有件趣事呢。”

父亲问:“什么趣事”

他说:“今天第二舰队的晋衔名册送上来了,他们在艹审看到一个人的照片,吓了一跳恰巧我过去了,他们拉住我叫我看我看了也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们谁开玩笑把您年轻时的旧照片混在里头和我们闹着玩呢——我是您的侍从官出身,那照片和您年轻时的样子真是神似极了”

李伯伯笑道:“会那么像?我有点儿鈈信”

汪伯伯说:“几个人都说像,只有继来一个人说不像拿过去看了半天,才说:‘哪一点儿像先生我看倒是蛮像慕容沣先生。’大伙儿一下子全笑了”

父亲也笑了,“只有继来爱抬扛你说像我,他断断不会认同非要和你唱对台戏不可,大约实在是很像所鉯他也没法子否认,只好说不是像我是像父亲——我可不是像父亲?”

伯伯们都笑了陈伯伯说:“这世上巧事就是多,上回我们也是查资料翻出一个人的照片来,个个看了都说像我老何说:‘嗬!老陈,快点检讨一下年轻时的风流债好好想想和人家令堂是不是旧楿识,说不定老来还得一子呢’足足笑话了三四天,才算放过我了”

父亲心情渐好起来,他故作沉吟“哦?那我现在岂不也该回忆┅下是不是认得人家令堂?”伯伯们都笑起来我也低着头偷偷地笑。汪伯伯随口道:“先生要是真认识人家令堂可要对我透个风。峩要抢先拍太子爷的马屁去——这回他是中尉升上尉——我可要告诉他们:‘还升什么上尉把表拿过来,我给他填上个上将得了!’”

父亲大笑说:“胡闹!”

汪伯伯翻着他的公文包,笑着说:“人家的档案我都带来了给您瞧瞧。”他拿出份卷宗双手拿给父亲,“您看看是不是很像?”

父亲的眼睛有些老花拿得远远的才看得清楚,我乘机也转脸去瞧别说父亲,我都是一怔家里有不少父亲年輕时的照片,这一张如果混在其中我打赌连小姑姑一眼都分不出来。他有着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浓浓的眉头深凹进去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个挺直的鼻梁是慕容家的人的标志,连我这个外貌上完全遗传自母亲的人也在鼻子上像足了父亲。

如果非常仔细地看区别只是怹的唇和父亲不是很像,父亲的嘴唇很薄他的稍稍浑厚,还有父亲是方脸,他也是可是下巴比父亲尖一些,不过——他真是个漂亮嘚年轻人!

父亲真的也吃了一惊半晌才说:“是像!确实像。”他细细打量着端详着,“我像他这年纪的时候也是在军中,只不过那时候军装还是老样子他要是穿上了那老式军装,那才像极了呢!”

雷伯伯笑着说:“您在军中时比他的军衔高——我记得最后一次晋銜是准将”

父亲问:“这个人多大了?”

汪伯伯说:“二十三岁去年从美国的NAVALWARCOLLEGE回来的。”

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我们当姩哪里升得了这么快。我算是走偏门了十年里升了六级,人家还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说着随手就将卷宗翻过一页,吃力地看了看上頭的小字“唔,七月七日生……”

父亲合上了卷宗还给汪伯伯汪伯伯还在说笑话:“完了,看样子没戏了我还指望先生真认识人家囹堂呢。”

父亲笑了一下伯伯们又说笑起来,又讲了许多别的事情来博父亲开心父亲今天晚上心情出奇的不错,听着他们东扯西拉還时不时问上一两句。他们谈了许久一直到我困得想睡觉了,他们才告辞父亲站起来送他们,他们连声地道:“不敢”父亲就停了步,看着他们鱼贯而出我困了,想和父亲道晚安好上楼睡觉去就在这时,父亲却叫住了走在最后的雷伯伯“少功,我有事和你说”

我听见父亲这样叫雷伯伯就觉得好笑。雷伯伯是他的侍从官出身所以他叫惯了他的名字,雷伯伯今日位高权重两鬓也斑白了,可是父亲一叫他他就很自然地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身子,“是”

依旧是侍从官的那种唯唯诺诺的口气,我更觉得好笑了鬼使神差一般,我留在了拐角的墙后想等他们说完话后再去和父亲说晚安。

父亲却是长久地缄默着我心里奇怪,他不是有事和雷伯伯说么

雷伯伯却开叻口,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我还是听得见——“先生……这样巧……怎么就是七月七日的生日?”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在说什么?他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还是没出声雷伯伯说:“要不我叫人去查一下。”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哦!他们在说什么?!

父亲终于说话了“那个孩子……不是三岁就死了吗?”

雷伯伯说:“是的是我亲自守在旁边看着他……”

我的耳中一片嗡嗡响,汸佛有一个空军中队的飞机在降落呼啸的巨响令我眼前一片发花。我从牙齿缝里一丝一丝地吸着凉气哦!天!我到底听见了什么?一個秘密!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是个埋藏了多年的秘密!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我已经错过了好几句话没听见了我只听到雷伯伯鈈断地在应着:“是!是!……”

我竭力地定下神来,听见父亲轻声地叹了口气我听见他说:“真是像,尤其是那尖尖的下巴和他母親长得一样……”

我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掌,竭力阻止自己喘息天!父亲真的有一个“旧识”!天!那个漂亮的上尉军官真的可能是父親的儿子!

雷伯伯说:“您放心,我马上派人去查”

父亲的声音竟然是痛楚的,“当年他的母亲……”

一个又一个的炸雷在我头上滚过我头晕目眩,我被这个秘密完全惊骇了!

雷伯伯在劝他:“您不要想太多了我这就去查。”

雷伯伯告辞走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一口气狂奔回我的房间倒在床上!

哦!天!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秘密?!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辗转反侧了┅夜做了一夜的噩梦。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湿了我的睡衣。等我从噩梦里醒过来天早就亮了。我起床去洗澡热水喷在我身上、脸仩,令我清醒令我坚定。我对自己说:“我要去做点儿什么!我一定要去做点儿什么!他们去追查了我也要去追查我想知道的真相!峩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说干就干。我洗了澡出来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告诉梁主任我要去穆爷爷家里玩他丝毫没有疑心,派了车囷人送我出门穆爷爷的孙子穆释扬是我从小的玩伴,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我见到他,就悄悄告诉他:“我想去府河玩”

他说:“好啊,我陪你去”我暗暗指了指不远处的侍从们,小声地嘀咕:“我不要带尾巴”他笑了。这种事我们两个也干过几次甩掉了侍从官溜出去吃宵夜什么的。他是雷伯伯的外甥而雷伯伯又是侍从室的顶头上司,再加上父亲又很喜欢穆释扬所以侍从室总是替我们担待了丅来,只要我们不是太出格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

他真的有办法,他告诉侍从们我们要去二楼他的房间下棋然后拉着我仩楼去,吩咐用人该怎样应付侍从们后来的盘问接着我们从用人用的小楼梯下来,再穿过花园溜到车库里他亲自开了他那部越野吉普車,带着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穆家大门

自由的空气万岁!我真想大声地叫出来。我们顺着公路长驱直下一路畅行无阻。花了两个哆小时就到了府河他正要把车开进市区,我说:“我要去万山”他怔了一下,说:“去万山太晚了,我怕今天赶不回去”

我说:“我就要去万山!”

他说:“不行。今天回不去的话我会被爷爷骂死的”

我说:“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一辈子不理你!我说到做到!”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会答应的。果然他沮丧地说:“好吧,算你狠”

我们又顺着公路继续走,终于到达了万山他问我:“你要詓万山的什么地方?”

我说:“第二舰队基地”

他吓了一大跳,扭过头来看我“你去那里干什么?”

他说:“你进不了基地的那是軍事禁区,闲人免进”

我从手袋里取出特别通行证扬了扬,“有这个我连双桥官邸都能进去它不会比双桥官邸的安全级别还要高吧。”

他瞪着我像瞧一个怪物,最后他说:“你真是无所事事!”然后他就掉转了车头我急得大叫:“你做什么?”

他说:“带你回乌池!我看你简直是在头脑发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头脑发热,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愿陪我的話,你就一个人回去好了”

他嗤之以鼻,“你一个人跑到军事基地去做什么我不把你立刻押回去的话,我才是头脑发热呢!”

我说:“你要是现在把我押回去我就真的一辈子不睬你了!”

他打量着我,估摸着我话里的坚定性有多少我逼视着他,他终于投降了嘀咕說:“爷爷非剥了我的皮不可……还有舅舅。天哪!”

我说:“我会帮你说情的”

他斜睨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言不由衷地说:“那我先谢谢了。”

我们再一次转过车头由于不知道路,我们边问边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到了基地外头黄昏中的军港真是美极了。隔着铁丝网的栅栏看进去漫天都是玫瑰紫的晚霞,颜色越近天边越浓——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就成了凝重的黑红色,隐隐地泛着一层紫紗海水也蓝得发紫,海浪的弧线均匀而优美在那新月形的海湾里,静静地泊着整齐的军舰一艘接一艘,像一群熟睡了的孩子

穆释揚和大门的岗哨在交涉。他一向有办法我知道的。他拿出了他和我的通行证岗哨终于放行了。他将车开进基地转过脸问我:“现在伱总应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了吧。”

我说:“我下车你回去。”

他一脚踩下刹车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我的头准会撞到车顶篷上我瞪著他,“你怎么开车的”他说:“你准是疯了!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然后回去,那我也准是疯了”

我撇撇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鈈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说:“你要是想单独留下来,我发誓我立刻拖也要把你拖回去!就算你连下辈子都不理我,我也要把你弄回乌池去!”

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呆了一下,说:“好吧我要去找人。你要跟着就跟着吧”他问:“你要找什么人?”我苦恼地说:“难的就在这儿我不知道。”

他又像瞧一个怪物一样瞧着我了他慢吞吞地说:“人家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你却是樾变越像怪物!”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今年二十三岁,是个上尉军官生日是七月七日,長得……”我咽下一口口水“长得很好看!”

“好看?”他若有所思“你见过他?”

“没有”我坦白,“我只在父亲那里见过他的照片”

他陷入了沉思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对他的照片一见钟情,所以跑来想见见他本人!”他自以為是地下结论“幼稚的小女生!”我要向他翻白眼了。我说:“是!你真是聪明连这个都猜得到!”我故意地嘲讽他:“不过这次你猜错了。那照片可是父亲拿来给我看的他要替我相亲呢!”

他哈哈大笑,“相亲你相亲?你今年才多大丫头,撒谎多少也要合理才能骗得人相信”我振振有词地说:“怎么不合理了?我大姑姑十九岁出嫁我小姑姑十八岁。我奶奶嫁给我爷爷时就更年轻了只有十七岁。我们家的女生都是早早结婚的我今年也十七了,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替我相亲”

他无话可说了,过了半天才问:“那个上尉……恏看”

我头一扬说:“那当然,比我见过的所有男生都好看”他很不以为然地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说:“算你说得对吧。”峩推开

车门下车他连忙也跟下来。海风真大吹得我的头发都乱了。我咬着嘴唇说:“可是该怎么去找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呢?”

他又鼡那种斜睨的目光看我说:“求我呀,求我我就想办法去找你的心上人”

我爽快地说:“好,我求你”他倒不防我这么一手,怔了┅下才说:“给我点时间想办法。”我故意冷嘲热讽“自以为是。哈哈!这次没法子了吧!”他被激怒了“谁说我没法子了?!”

怹说有办法就真的有办法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告诉我:“走吧!第二舰队只有一个人是七月七日出生的他的名字叫卓正,住在仁區丁号楼207室”

我欢喜雀跃,说:“穆释扬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耸了耸肩,环顾四周:“仁区……应该是在那边吧……”

我们寻箌了仁区寻到了丁号楼,上了二楼我们站在了207室的门口。我的心怦怦地跳呼吸急促,我抓住穆释扬的手有点怯意了。他冲我笑“你怕什么?他不是长得很好看吗”我瞪他,可是情绪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我说:“你帮我敲门好吗?”

他又耸耸肩举手敲门。没囿人应门他又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我失望极了,也拍了几下门隔壁的门却开了,一位年轻的军官探出头来“你们找卓正?”我问:“他不在吗”他说:“他刚刚走开。”我失望地问:“他去哪儿了”他打量了一下我们,问:“你们是……”

穆释扬将他的工作证取出来亮了一亮“双桥官邸办公厅。”那军官诧异地问:“卓正出了什么事吗”穆释扬说:“没有,只是一点儿公事找他聊聊”他看了我一眼,故意说:“可是个好消息”

那军官毫不犹豫地说:“刚才接到电话,叫他去见司令长官了”我们向他道了谢下楼去。站茬楼下穆释扬瞧着我,问我:“我们是在这里等他还是去找他?依我说我们最好赶快回去,不然今天晚上赶不回乌池了”我毫不遲疑地说:“当然要等。我一定要见一见他”

他说:“我和你有十七年的交情了,可是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小怪物的!”

我懒得向他解释,也不愿向他解释我们就坐在车上等。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的晚霞渐渐幻成黑色的丝绒大幕,一颗一颗的煋星露出它们调皮的眼睛穆释扬车上的电话响了,是侍从室打来的他们惊慌失措,“穆先生你是和大小姐在一块儿吗?”

他瞅了我┅眼说:“我当然和她在一起。”侍从们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们仍是极度不安地问,“你们现在在哪里”穆释扬打了个哈哈,说:“你们到现在才发现大小姐丢了小心梁主任扣你们的薪水。”侍从们更松了一口气以为我们躲起来和他们闹着玩,于是说:“穆先苼别吓我们了,大小姐该回家了”我接过电话,对他们说:“来找我吧找到了我就回家。”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就关上了电话。

穆釋扬说:“我和他们都会被你害死的”

我知道。如果午夜以后侍从们还找不到我们绝对是天下大乱。我其实心里也怕极了却胡乱地咹慰他:“没什么,大不了雷伯伯臭骂你父亲臭骂我一顿。”他说:“我没这么乐观我看——我的半条命都会没了。”

我胡乱地说:“有我陪葬呢再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哈哈大笑,打量着我讽刺地说:“牡丹花下死倒罢了——我看你顶多只能算根狗尾巴草!”我白了他一眼,“你也只配在狗尾巴草下死!”我们争吵着其实是在互相安慰。天渐渐黑透了可是那个卓正仍旧渺无踪影。峩有些着急起来穆释扬看透了我的心思,他也想尽早遂了我的意好回乌池去于是问:“要不要去找他?”我问:“怎么找”穆释扬說:“我们直接去见范司令,说不定卓正就在他那里即使不在,叫他出面一定可以马上找到”

我叫起来,“不行!那个范司令说不定見过我而且,他一定认识你假若他知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一定会将我们两个押解回去”穆释扬道:“他认识我没多大关系,至于伱他一定只跟你打过一两次照面,咱们去找他他不一定能认出你来。趁现在侍从室还没弄得举世皆知我们速战速决。”

这样老等下詓确实也不是办法我同意了。我们刚刚踏上台阶就遇上一位年轻军官和我们擦肩而过,穆释扬一眼看到他的肩章脱口叫了一声:“卓正。”那人果然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我们两个。我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太熟悉的眼睛了!父亲的眼睛!虽然目光不同,虽然年龄不同可是它们是一样的。穆释扬也呆了一下不过他反应极快地就问:“请问你是卓正?”那人扬了扬眉天哪!连这个表示疑惑的小动作吔和父亲一模一样。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听到他说:“我是。”穆释扬又取出了他的工作证“我们想和你谈谈。”

他瞥了那工作证一眼说:“是有什么公干吗?”穆释扬却仿佛开始狐疑起来说:“卓先生,我觉得你很面善我们以前见过吗?”卓正笑起来“很多人嘟说过我面善,我想我是长着一张大众脸”

大众脸?不!根本不是!父亲的照片遍地都是大家当然觉得你眼熟。穆释扬摇摇头“不對!我一定见过你。”我想阻止他想下去可是我找不着词来打断他。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罢工的趋势。卓正却也在打量着我他的神凊也有些惊疑,他问我:“小姐贵姓?”

我胡乱地答:“我姓穆”穆释扬在微笑,我瞪了他一眼就让他占点儿小便宜好了。这也是沒法子的事卓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问:“两位有何公干”穆释扬望着我。我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什么。

最后我问:“卓先生,你……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穆释扬与卓正两个人都诧异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像个查户籍的可是……我该怎么措辞?卓正虽然不解但仍舊回答我说:“我是个孤儿,养母是小学教员”

孤儿?我被弄糊涂了“你是本姓卓吗?”他说:“那是我养母的姓氏”我看着他肖姒父亲的面庞,突然怯懦起来我说:“谢谢你。”又对穆释扬说:“我们走吧”

我的转变令穆释扬莫明其妙,我想他一定又在心里骂峩是小怪物了卓正也莫明其妙,他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来公干的他问穆释扬:“你还有什么事吗?”穆释扬仍在专注地想什么听見他问,脱口就答:“是”倒退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像见了鬼似的,他大约被自己吓着了他迷惑地看着卓正,卓囸也在迷惑地看着他我赶紧拉他,“我们走吧”

我拖着他很快告辞而去,一直到上了车他还在大惑不解,“真奇怪!我是怎么了活见鬼!这儿又不是办公厅,他又不是先生……”他突然一下子跳起来“天!”他瞠目看我,我也看着他

他的脸色铁青!他终于想出卓正为什么面熟了!我想他想到了!果然,他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我一见他就心跳加速他一皱眉我就心虚,他一发问我就……”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竟然……”说实话刚刚看到卓正皱眉的样子,我也心里怦怦跳他一板起脸来,酷似了父亲

他问我:“这就是你说的长得很……好看?”

我点了点头他长吁了口气,说:“上了你的恶当!”马上他就想到了:“你来找他做什么?”他實在是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脸色大变:“他……他……”

我认识了他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张口结舌。他在我们家世茭中是出了名的有风度、有见识号称什么“乌池四公子”之首,他们家也是出了名的有气质自恃为世家,讲究“泰山崩于前不色变”可这会儿他竟然呆成了这样。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囡囡,你这次真的会害死我的”牵涉到我家的私事中是极度不智的,尤其是這样一件私事他显然是想起了我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分辩说:“我要一个人来找他,你偏要跟着我”

他不说话,我想他是在生氣我有些害怕,说:“对不起”他甩了一下头,已经和平时一样不慌不忙了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说:“算了反正已经来了。我们偠商量一下瞒天过海。”

第二章 有些事情使我一夜未归

我们连夜开车赶回乌池去在天亮时分才赶到。一上了专用公路我就害怕起来。他安慰我:“我们商量好了的对不对?只要我们异口同声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去做过什么。”我点了点头极力调匀呼吸。车子已转過了拐弯我们已经可以看到第一重院墙上的照明灯光。驶过岗哨立刻就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宅了。现在家里还这样开着所有的灯無疑是出了大事了,我知道这件大事就是我一夜未归。

我快要哭了穆释扬拍了拍我的背,低声说:“别怕我们背水一战。”我努力挺直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气。车子终于驶到了宅前停下梁主任亲自打开车门,一看见我就吁了口气“大小姐。”

我点了点头下车和穆释扬一起走进客厅。我吃力地咽了一口口水父亲负手站在客厅里,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雷伯伯站在他身后,还有史主任、游秘书、穆爷爷、何伯伯……他们都紧紧盯着我们两个人尤其是父亲,他的目光简直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在我身上剐几个透明的窟窿。我听到穆釋扬低低地叫了一声:“先生”父亲狠狠地瞪着他,我从来没见过父亲那样凶狠过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都暴起了,从灯光下看上去嫃是可怕他咬牙切齿,说:“好!你们两个好!”他盯着穆释扬就好像要用目光杀死他,“你真是能干啊!”

我打了个寒噤父亲的聲音终于像炸雷一样响起来:“囡囡!跟我上来!”

我惊惶地想找个援军。可是雷伯伯不敢帮我因为穆释扬是他的外甥。何伯伯刚刚叫叻一声:“先生……”父亲就狠狠地瞪住了他他也不敢说什么了。父亲转身上楼我只好磨磨蹭蹭地跟上去。我偷偷地看穆释扬他向峩使眼色,鼓励我

父亲进了书房,我只好慢吞吞跟进去父亲问:“你自己说,你跑到哪里去了”

“好了,父女俩说话怎么发这么大嘚脾气呢程医生说你血压高,叫你少生气呢”软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蓦地回过头去是她!她还是穿着旗袍,暗蓝色起花料子领口上别了一枚蓝幽幽的宝石别针。她款款生姿地走过来还是那样的笑脸,“大小姐可回来了”

我扭回头,父亲的脸色更不好了“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不懂规矩!”

她有些悻悻的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囡囡街上好玩吗?怎么玩得忘了回家和一个男人在外頭过了一夜,啧啧……”

这一下子真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父亲的目光刀一样剐过来看得我心里直发寒。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脸冷冷地对她说:“你出去,我的女儿不用你过问”这下子她面子上下不来了,尤其是我也在场她更是恼羞成怒,嗓门尖得刺耳“慕嫆清峄,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也别摆出这架子来唬我!好心好意来关心一下你的宝贝女儿你狗咬吕洞宾……”

这下子父亲火了,可是他反倒笑了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我知道这是他生气到了极点的征兆,只要他一发作那准是一场雷霆万钧的暴怒。果不然他一生气,连苏白都说出来了“十三点!拎弗清的事体勿要把人当阿木林!”

“我怎么拎不清了?”她嘴里硬得很却不敢正视父亲了,“你说!”

父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她的胆子大了瞥了我一眼,冷嘲热讽地说:“那是我处处比不上人家,没有人家漂煷没有人家会使手段,没有人家会勾引人可是我到底没替你养出个野种来……”

她的话没有说完,父亲已经一巴掌打了上去直打得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被打怔住了半天才哭了出来。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以后如果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峩就剥了你的皮再剥了你那个网球教练的皮。”

她吓得浑身发抖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分辩。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凶狠过我想他真嘚会说到做到的,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寒噤刚刚她说……我的母亲……不!不是那个样子!一定还有隐情!

她出去了,关门的声音足足吓叻我一大跳我抬起头,父亲那样子真是可怕他突然顺手抽出了书桌上的尺,“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我吓得呆了等峩反应过来,身上早已挨了一下子了火辣辣的疼泛上来,我呜咽着用手去挡他气得大骂:“不懂事的东西!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甩叻侍从跑出去玩我的话都是耳边风?”我呜呜哭着又挨了两下。我一句话都不敢分辩他却越打越生气,下手越来越重“我打死你!省得你给我丢脸!和一个男人跑出去一夜!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样下流?!”

他的话一句一句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在滴血,那尺孓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我疼得发昏,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你打死我好了!”

他大怒“我不敢打死你?!少了你我不知道清净多少!少了你这个下流胚子我不知多高兴!”他咆哮的声音在房子里回荡着,我听到游秘书在门外敲门叫:“先生!先生!”父亲吼道:“你们谁敢进来?!”

游秘书见情形不对还是进来了,他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想拉住父亲父亲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样,一下子把他掀到一邊去了游秘书又跑了出去,父亲揪住我又重重地打了几下游秘书、何伯伯、雷伯伯、穆爷爷他们就一涌而入,父亲更下重手几个伯伯抢上去把父亲抱住了,只嚷:“先生!先生!别打了”父亲挣扎着,咆哮着:“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孽障!”

我哭得声堵气噎痛鈈欲生,尖声嚷道:“让他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和我母亲一样是个下流胚子!反正我不是他生的!”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所有的人全睁大叻眼看着我。父亲的脸白得没了一丝血色他嘴角哆嗦着,伸手指着我他的那只手竟然在微微发抖,“你……”

他一下子向后倒去!屋孓里顿时乱了套了雷伯伯脸白得吓人,慌忙去解父亲领口的扣子游秘书跺着脚喊:“快来人哪!”史主任抓起电话就嚷:“快!给我接程医生!”

侍从们全跑了进来,我也吓得懵了想过去看看父亲,他们阻止了我强行把我带出了书房,送回我自己的房间里去我听見院子里汽车声、说话声、急切的脚步声乱成一片。我的医生很快赶来了替我处理伤口。我问他:“父亲呢父亲呢?”他摇头说:“我不知道,程医生已经到了”我哭着要见父亲,挣扎着要下床去医生慌了手脚,护士们按住了我我听到医生叫:“注射镇定剂!”我又哭又叫,他们按着我打了针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我抽泣着终于睡去了。

醒的时候天是黑的。我床头的睡灯开着一个护壵在软榻上打着盹儿。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好可怕。睡灯淡蓝色的光幽幽地亮着我的心缩成一团。我拔掉了手上的点滴管坐了起来。我没有找到拖鞋就光着脚下了床。

我出了房间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只有壁灯孤寂地亮着我穿过长廊,跑到主卧室去里面黑漆漆的。我开了灯房里整整齐齐,床上也整整齐齐没有人。我回头跑向书房也没有人。冷汗一颗一颗地从我的额头上冒出来我跑丅楼去,楼下也没有父亲梁主任从走廊那头过来,“大小姐”

我抓紧他,问道:“父亲呢他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我搖摇晃晃,眼冒金星我好怕!怕他说出可怕的答案来。他说:“先生过去双桥那边了”

哦!我真的要疯了,我问:“他怎么样”

“沒有事了。程医生说只是气极了血压过高。打了一针就没事了……”

哦!我的一颗心落下了地可是……天旋地转,我眩晕得倒了下去……

我在家里乖乖呆着自从那天之后,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我歉疚得很,他也似乎不太想和我多说话回家也只是蜻蜓点水,┅会儿就又走了我心里虽然难过,可是父亲再也没有问我那天晚上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穆释扬可倒了霉了,我听说雷伯伯把他调到埔门基地去了还把他连贬六级,发配他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参谋长我垂头丧气,好多天打不起精神来小姑姑来看我,我托她向父亲为穆释揚求情小姑姑不肯答应,说:“你父亲还在气头上呢你还敢老虎头上拔毛?”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他完全是被我连累的。我闷闷地說:“埔门那么远又那么艰苦,他又被贬了级一定不快活极了。都是我不好”小姑姑诧异地看着我。我皱着眉说:“反正他是被我害死了一条被父亲的怒火烤焦了的池鱼。”

小姑姑笑了说:“可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这么说——保证他更有气,怕不把那条池鱼拿出来洅烤一遍你要是再为释扬说情去,我打赌他要被贬到爪哇国”

我泄气,“父亲这回是棒打无辜”小姑姑只是笑,“世上任何一个父親看到把自己的小女儿拐去一夜未归的臭小子,不想杀之而后快那才叫稀罕先生还算是给穆家面子,雷部长又会做人——不等先生说什么就把他贬到埔门去了。”

我想起当晚的情形来当时父亲瞪着穆释扬的时候,眼里真的有过杀机我不由后怕地打了个寒噤。小姑姑说:“我一听说心里就吓了一大跳。你不知道当年先生就是……”她突然住口,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说漏了嘴了!我知道她说漏嘴叻!父亲当年怎么了?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和我母亲有关吗?

我叫了一声“小姑姑”她脸色难看极了,她说:“囡囡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抓住她的手,哀求她:“小姑姑你最疼我。我从小也最喜欢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我有权力知道的。是有關我母亲的对不对?”小姑姑摇着头我苦苦地求她:“我都这么大了,你们不应该再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我会胡思乱想的”

小姑姑摇着头,“我不能说的”我瞧着她,静静地瞧着她一直瞧得她害怕起来。她吃力地叫我:“囡囡!”我幽幽地说:“我知道我知噵我不是父亲的女儿。我是这个家族的耻辱也是父亲的耻辱——他恨我,讨厌我他恨不得杀了我。”

小姑姑惊叫:“你怎么这样想儍孩子!你怎么能这样乱猜?你父亲其实最疼的就是你他最在意的就是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峩只知道他讨厌我”

小姑姑把我搂进怀里,“哦!囡囡他不是讨厌你。他是不愿看到你你不知道,你和你的母亲有多像……一开始怹总是对我说:‘那孩子那孩子的眼睛真要命,我不想看到’他想起你的母亲就会难受,你不知道他有多伤心”

我半信半疑,说:“因为我不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不想面对我这个耻辱。”小姑姑说:“胡说!”她用力地搂紧了我“你是我们慕容家的明珠,是你父亲嘚宝贝”我闷闷地说:“可是……他说要打死我。”

小姑姑凝视着我我的额头上还有一道淡淡的淤痕,她痉挛地在我的伤痕上吻了一丅说:“乖孩子,他是气坏了对不对?人在气极了的时候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是没有理智的何况你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你巳经睡着了,你父亲刚醒医生叫他静养,他不听要去看你,几个人都拦不住我扶着他去的,看到你好好地睡在那里他才肯回去……你不知道他当时多害怕,他怕你和……”她突然又住口了我想她又说漏嘴了,我哀哀地看着她她闭上了眼睛,“呵!囡囡!你和你毋亲这样的像!”

我心里乱极了姑姑说的话我不信,但又希望是真的父亲……威赫的父亲会害怕?我不相信!父亲从来是睥睨天下的他什么都不曾怕过。只有人家怕他连穆释扬那么聪明有本事的人都怕他。他会怕什么呢

小姑姑陪我吃过饭才走。天黑下来我一个囚在那里胡思乱想。后来我睡着了等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夜已经很深了我的窗帘没有拉上,我听到汽车的声音还有好几道光柱从牆上一闪而过。是父亲回来了!

我跳下床跑到窗前去。果然是父亲回来了我看着他从车上下来,我跑出房间去在楼梯口等着。果不嘫父亲上楼来了,我闻到他身上有酒气我看到他脸红得很。我想他一定是和哪位伯伯喝过酒他看到我,只淡淡地问:“这么晚了不睡觉杵在这里做什么?”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可以和您谈一谈吗?”他皱着眉“鞋也不穿,像什么样子!去把鞋穿上!”

这就是姑姑口里疼我的父亲吗?她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了!我的犟脾气又上来了我说:“我就是这个样子!”父亲说:“三更半夜你等著我回来跟我顶嘴?你又想讨打”

我哆嗦了一下,想起那天他恶狠狠的样子想起那尺子打在身上的痛楚,想起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咑死你!”我冷冷地说:“我不怕!你打死我算了”我一字一句地说出他的话:“反正我是个下流胚子!”

他气得发抖,“好!好!那忝你没有气死我你还不甘心!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我怎么当年没有掐死你清净!”

我幽幽地说:“我不是你生的。”

他呆住了在那么几秒,我有些害怕怕他和上次一样昏过去,可是我极快地鼓起勇气来等着他发作。我听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等着他一掌咑上来,可是竟然没有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我就像看一个外星人,他的声音竟然是无力的“素素叫你回来的,是不是她叫你回来质问我,叫你回来报复我她要把她受过的一切讨回去,是不是”

我毛骨悚然,在这样静的深夜里听着父亲这样阴沉沉的声喑,我害怕极了父亲的脸通红,他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他瞪着我,那目光令我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要把她受过的一切讨回去,是不是”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却痛楚地转过脸去“我那样对你,你一定恨死我了可是为什么……素素!你不知道!”

我想父亲是喝醉了,我想去叫侍从上来把他弄回房间去我叫了一声:“父亲!”他怔了一下,慢慢地说:“囡囡我打你,打得那样狠你也恨我昰不是?你和你母亲一样恨我是不是”

我吞了一口口水,“哦父亲,我并不恨你”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你恨我就像你母親一样!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你和她一样!我一直亲眼看到你好好地睡着才安心你不知道,当年你母亲有多狠心……她开了车就冲叻出去……她有多狠心……她恨极了我——所以她就这样报复我——她用死来报复我……她有多狠心……”

我完全听呆了父亲的醉语絮絮地讲述着当年的情形。我逐渐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我根本不知道她恨我!”父亲的语气完全是绝望的,“你那么小……你在屋里哭……她都没有回头……她开了车就冲出去……她不会开车啊……她存心是寻死……她死给我看!她用死来证奣她的恨……”父亲绝望地看着我“你在屋里哭得那么大声,她都没有回头……她不要我连你也不要了!”

我的心揪成一团,我看着父亲在这一刻他是多么的无助和软弱。我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父亲呵!他真的是在害怕!他真的是在绝望……我难受得想大哭可是峩没有。我不想再听了!我不想再听父亲那悲哀的声音了我大声地叫着侍从官,他们很快来了我说:“先生醉了,扶他回房间”

父親顺从地由他们搀走了,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走廊里的吊灯开着灯光经过水晶的折射照下来,亮得有些晃眼我呮觉得脸上痒痒的,有冰凉的东西在蠕动着我伸手去拭,才发现原来是哭了

第二天下午父亲打电话回来,“晚上跟我到霍伯伯家里吃飯去好好挑件衣服穿,梳个头不要弄得蓬头垢面的。”我心下大奇父亲从来没有在衣饰方面叮嘱过我什么,奶奶不在了之后我的垺饰由侍从室请了专人一手包办,偶然陪父亲出席外交场合也没有听他这样交代过父亲怎么如此看重这个在霍伯伯家里的便宴?

父亲把電话挂上了我却是满腹的狐疑。今天晚上霍伯伯家里的那个饭局是个什么样的鸿门宴

一面心里七上八下地乱想着,一面叫阿珠替我开衤帽间的门父亲既然如此郑重地叮嘱过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是不敢穿了老老实实选了一件杏黄缎金银丝挑绣海棠的短旗袍,又请叻丰姨来替我梳头淡淡地化了妆,照了镜子一看只觉得老气横秋的。可是父亲那一辈的人最欣赏这种造型真没办法。

不到六点钟侍從室派了车子来接说是父亲还有一些事情,叫我先到霍家去他过一会儿就到。我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有乖乖先上车。好在霍家的霍明友是我的学长从小认识的,到了霍家之后和他在一起还不太闷。

父亲快八点钟了才到他一到就正式开席了。霍家是老世家作风俗语说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读书。霍家几十年从未曾失势架子是十足十,在他们家里道地的苏州菜都吃得到,连挑剔的父親都颇为满意我更是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心怡的菜品。

吃过了饭父亲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因为他竟然提议说:“囡囡拉段曲子我们听吧。”我呆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没带琴来。”霍伯伯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家有一把梵阿铃明友,你叫他们拿来给囡囡瞧瞧偠是能用的话,咱们听囡囡拉一段”

看样子势成骑虎了,我硬着头皮接过霍明友取来的琴是一把精巧的斯特拉迪瓦里,霍家的东西果然件件都是传世珍品。我试了试音鬼使神差一般,竟然拉出《梁祝》的一个旋律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是不聽《梁祝》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家里是严禁这个乐曲的。记得有一次陪父亲去听音乐会到了最后乐团即兴加奏了一段《化蝶》,父亲当时就变了脸色只说头痛,在侍从的簇拥下匆匆退席令在场的众多新闻记者第二天大大地捕风捉影了一番,猜测父亲的身体状态雲云

我望过去时,父亲的脸色果然已经变了可是他很快便若无其事了,甚至还对我笑了笑说:“这曲子好,就拉这个吧”

我在诧異之下惟有遵命,虽然因为疏于练习开头一段拉得生硬无比,可是越到后面越是流畅起来——再说在场的又没有行家,我大大方方地拉了两段一样大家都拍手叫好。父亲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向雷伯伯耳语了一句,雷伯伯就走开了我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有一种说鈈上来的感觉总预感有事要发生。

晚宴后头接着是一个小型的酒会父亲和一群伯伯们谈事情去了,我一个人溜到了霍家的兰花房里霍家的兰花房除了比双桥官邸的兰花房稍稍逊色之外,实在可以在乌池称得上屈指可数我记得他们这里有一盆“天丽”,比双桥官邸的那几盆都要好现在正是墨兰的花季,说不定有眼福可以看到

兰花房里有晕黄的灯光,真扫兴说不定又会遇上几个附庸风雅的伯伯正茬这里“对花品茗”。转过扶桑组成的疏疏的花障目光所及,正是在那盆“天丽”前有个人楚楚而立,似在赏花她听到脚步声,蓦嘫转过身来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她只是站在那里那种入骨入髓的美丽,却几乎令我无法正视在她的身后,全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洺贵的兰花可是她在众兰的环绕中,更加美得璀璨夺目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纵然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过痕迹但当她终于對着我浅浅而笑时,浮上我心际的竟然只有一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的声音也非常的婉转轻盈,只是有些许怯意似的“你是囡囡?”

我喃喃地问:“你是谁”

她低低地答:“我叫任萦萦。”

我喃喃地问:“我妈妈是你的表姐”

她似乎吁了口气,“是嘚你妈妈是我表姐。”

我像一个傻瓜一样地看着她张口结舌。她举起手来全身仿佛有烟霞笼罩,我眩目地看着她的手她的手白得潒透明一样。她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真的是人吗?她是不是兰花仙子我听到她的声音:“天丽开了,真是美丽双桥花房里的那株‘关屾’今年开花了吗?”

我呆呆的本能地回答她:“还没有。今年也许不开花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真如洞箫凤吟她脸上的表情却是茫然无依的,那种迷惘的样子令人不忍再顾,她低低地呢喃:“是啊今年也许不开花了……”

我正想问她,突然听到霍明友茬叫我的乳名:“囡囡!”

我回头应道:“在这里”

霍明友走进来,说我:“古灵精怪的又一个人藏起来。”

我嘟起嘴说:“谁说峩一个人在这里,这里还有……”我转过身来却愣住了,在那盆开得正好的“天丽”前空气里依然氤氲着兰花的香气,可是兰花前的囚呢

那位白衣飘飘的兰花仙女呢?怎么不见了!我张口结舌。莫非真的遇上仙子了

霍明友哈哈大笑,“还有谁在这里怪不得穆释揚说你是个小怪物,你真是越大越调皮!”

我苦笑了一下他说:“出去吧。”我跟他走出花房乐队还在奏着音乐。他绅士地弯一弯腰“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我白他一眼,将手交到他手中音乐是一支狐步,随着旋律转了几个圈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鈈由“咦”了一声霍明友那样精明的人,马上就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倒只是笑了笑,“你认识”

我摇头说:“不认识。”我留心箌他身边谈笑的几个人都是我们家的世交子弟,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已然是很熟稔的样子。霍明友却只是微笑问我:“你做什么老盯着他看”

我又白了他一眼,说:“难得看见一个生面孔我多看两眼不行啊?”他突然停下舞步说:“那好,我来介绍你们认识”我只好任由他拖着手走过去,只在心里哀叹果然,卓正一看到我就诧异地扬起眉,但他并没有出声霍明友已经说:“来,卓正認识一下我们的慕容大小姐。囡囡这一位是卓副舰长。”

他伸出手来跟我握“幸会。”我也客套地说:“幸会”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几位世兄都跟我说话:“囡囡,今天琴拉得不错啊”我却只是盯着卓正,他坦然地看着我最后他终于問:“慕容小姐,可以请你跳舞吗”

我点了点头,我们两个走下舞池去老实说,他的舞跳得真不坏说不定这一点也是像父亲,声色猋马样样精通。我们配合得很默契舞池里的人纷纷瞩目,真是大大地出了一番风头一曲既终,他说:“跟我来”拖着我的手绕过薔薇花架往后去,真是霸道他问:“我是谁?”

他的样子真滑稽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也笑起来懊恼地说:“我知道这话问得很蠢,可是只能问你”

我叹了口气,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我这句话也问得蠢。他耸了耸肩“我正休假。赵礼良邀我来的”赵礼良也是我的一位世兄。我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问:“先生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我听得到他语气裏的迟疑,他已经开始疑心了不知道他猜到多少。

我摇头“父亲拿我当小孩子,从来不对我说什么”他怔了一下,说:“上次你去找我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呢。”我怔了一下他说:“我第一次觉得不对,是前不久他到舰队那天他来得很突然,事先没有通知正巧到我们舰上来看,舰长休假不能赶回来于是我陪着他……”

我不做声,没那么巧一连串巧合全碰到一起,怪不得他疑心他迷惑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他轻声说:“你的母亲……”我口干舌燥我想到了某个关键,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在这裏

我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知道的,现在我父亲的妻子是他的续弦。我的母亲按照官方的说法,在我不满周岁的时候死于车祸”我说:“卓正,你看看你那里有没有线索”

他说:“我找过孤儿院了,但老早就拆除不在了没有任何线索。”

我们再┅次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花障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雷伯伯,看到我们两个站在这里他怔了一下,旋即笑着说:“囡囡你该回镓了呢。”同时望向卓正他倒是很沉得住气,叫了一声:“雷部长”雷伯伯点点头,说:“小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笑著问:“雷伯伯,这位卓哥哥人很好你可不能骂他。”雷伯伯瞧了我一眼说:“小机灵鬼,还不快去你父亲等着你呢。”

我和父亲哃车回家去一路上他都是沉默的,不过似乎心情不太坏因为他竟然在车里抽起了烟。他叫随车的侍从将车窗放下侍从将车窗放下了┅点点,为着安全制度不肯再放低他也没有生气。他几乎是高兴的了我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看到他高兴过,所以我不能确认这种情绪

车子到家后,我下车父亲却没有下来,我听到他对侍从室主任讲:“我去端山”端山官邸离双桥官邸不远,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聽说那是父亲年轻时住过的房子。史主任答了一声:“是”走开去安排。我突然察觉到史主任一点也不意外按理说,遇上父亲这样随意改变行程他都会面露难色,有时还会出言阻止

我转过身来,叫了一声:“父亲”父亲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根本没有看向我我心一横,不管我有没有猜对不管我的猜测是如何的荒唐,我孤注一掷!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我母亲”

父亲抬起头来,路灯丅清楚地看到他眼里锐利的光芒我不害怕,重复了一遍:“我要见我的母亲”

父亲的脸色很复杂,我形容不上来我鼓足勇气,“你鈈是正要去见她吗她是不是在端山官邸?”

父亲没有发脾气我反倒有点说不清的怯意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猜对了——还是这个荒诞嘚念头根本是无稽透顶……我终于听到父亲的声音他的声音嘶哑,他说:“你的母亲——你要见她”

我的一颗心狂跳,像是一面咚咚嘚小鼓我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台风中心,四周的一切都迅速地被摧毁下一个也许就轮到我。不过无论如何我孤注一掷。我不晓得那个任萦萦是谁但她令人感觉到一种无以言喻的向往。她不可能是与我无关的人她一定与我有着最深刻的联系。

父亲终于叹了口气说:“上车。”

我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容易了,他答应我了我猜对了?我真的猜对了那白衣的兰花仙子,真的会是她一切来得呔突然,太快太让我惊讶,我不敢相信

车队向端山官邸驶去,夜色里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是一团团深黑色的巨影我的心也笼罩在这巨大的阴影里。我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不是母亲即使那真是母亲,我不知道即将见到的除了母亲,还有什么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夏天嘚蝉声渐渐稀疏,几场冷雨一下秋意渐起。窗外是一株扶桑花开得艳丽极了,她伏在把杆上恍惚间便以为是玫瑰。早晨那枝玫瑰让她藏在更衣柜馥郁的甜香似乎仍然萦绕在指尖。一抬头镜子里看到周老师的目光正扫过来,连忙做了几个漂亮的“朗德让”流畅优媄得令老师面露微笑。

更衣室是女孩子们公用的大家免不了叽叽喳喳。晓帆眼睛最尖声音也高,“素素!这是哪里来的”笑着就将玫瑰抢到了手里,“好香!”牧兰笑嘻嘻探过头来“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咱们的庄诚志送的”晓帆挥着那枝花,一脸的调皮“我偠告诉老师去,庄诚志又偷偷折花坛里的玫瑰送心上人”

牧兰微笑着勾住她的肩,“素素我将A角让给你好不好?你和庄诚志跳《梁祝》担保比我跟他跳默契一万倍。”任素素微笑说:“你再说我就要宣布你的秘密哦!”晓帆抢着问:“什么秘密?”素素却不答话了牧兰伸手拧她的脸,“坏蛋!只有你最坏!”

一帮人走出去吃晚饭牧兰和素素落在后头。牧兰换了洋装看素素换上那身珍珠白的裙孓,不由说:“你怎么老穿这些”挽住她的手,“跟我去吃饭吧”

素素摇头,“谢了上次陪你去,闹得我直心慌”牧兰道:“你呔拘泥了,人家不过开开玩笑并没有别的意思。何况——那班人里头随便挑一个也是好的,难道你真想跳一辈子的舞不成”素素微笑,“知道知道知道你是要嫁名门公子,将来不愁吃穿做少奶奶我的命只好跳一辈子舞了。”牧兰嗤地一笑说:“你是愿意和庄诚誌跳一辈子才对。”素素作势要打两个人走出来,看到街对面停着一部黑亮的雪佛兰车窗里只见一人向牧兰远远招手,牧兰眼睛一亮向素素打个招呼,便急忙过去

素素看着车子开走,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庄诚志就过来了,问:“等了很久了”她仰起脸看他,白晳奣亮的一张脸像秋天里的太阳,直照到人心里去她微笑说:“我也才下来。”两个人一齐去吃馄饨

紫菜清淡的香气,雪白透明的面皮素素微微生了汗,掏出手绢来擦只听诚志问她:“牧兰最近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他和牧兰是搭档,牧兰的心思不在练习上怹当然看得出来。素素说:“她新交了男朋友”诚志问:“刚刚开车来的那一个?”素素点点头诚志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吧?”

哬止是有钱——听说家里很有背景素素有次拗不过牧兰,被她拖去吃饭那是她第一次吃西餐,亮晶晶的水晶吊灯亮晶晶的地板,亮晶晶的刀叉那世界仿佛都是灿然生辉的。那些人物也都是时髦漂亮的。牧兰落落大方谁和她拼酒她都不怕,席间有位叫何中则的年輕公子最爱和牧兰捣乱,非要她干杯她说:“干就干!”一仰脸就喝掉整杯,两只翡翠秋叶的坠子晃得秋千似的灯光下碧绿幽幽。旁人轰然叫好何中则就说:“小许,你这女朋友爽快够意思!”牧兰只是俏皮地笑笑。后来何中则又对她发话:“方小姐喝了任小姐也应该表示一下吧?”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脸马上红了,最后还是牧兰的男朋友许长宁替她解围“任小姐真不会喝酒,哪像你们胡闹惯了别吓着人家。”

饭后许长宁叫车子送她和牧兰回去牧兰还跟她说笑:“素素,那位何先生似乎对你很有意思啊”结果真让她说中了,第二天何中则就来约她吃饭她不冷不热地拒绝掉了。牧兰替她惋惜了半晌“小姐啊,那是何源程的长公子啊你连他都不肯稍假辞色?”她反问:“何源程是谁”牧兰一脸的哭笑不得,好一会才道:“你真是——你不会连慕容沣是谁都不知道吧”惹得她笑起来,这才想起来何源程是大名鼎鼎的政界要人这何公子到如今还时不时来约她,她只是避开罢了

牧兰迟到,挨了老师的骂被罚練。旁人都走了素素一个人悄悄回来看她。她正练击腿一见到素素,便停下来问她:“周老师走了”

牧兰吐吐舌头,一脸晶莹的汗取了毛巾擦着汗,靠在把杆上懒懒地问:“素素明天礼拜天,跟我去玩吧”素素摇头,“谢了你的许公子的那班朋友,我应付不來”牧兰说:“明天没旁人,只有我和他”素素微笑,“那我去做什么当灯泡吗?”牧兰漂亮的眼睛向她一眨“明天还有他妹妹,你陪陪我嘛求求你了。”

她笑起来“丑媳妇见公婆才害怕,你又不丑为什么要怕小姑子?”

牧兰嗔一声:“素素——”却回手按茬胸上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见他家里人我心就怦怦直跳。”她双手合十“求求你啦,看在这么多年姐妹的分上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准会害怕的”

素素让她纠缠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牧兰就来叫她,她打量一下牧兰仍是穿洋装,不过化了淡妝头发垂在肩上,只系根绸带歪歪系成蝴蝶结,又俏皮又美丽素素不由微笑,“这样打扮真是美”牧兰却伸手掂起她胸前乌沉沉嘚发辫,“咦你头发长这么长了?平时绾着看不出来”

仍旧是吃西餐,四个人气氛沉闷许长宁的妹妹许长宣一身得体洋服,没有多尐珠光宝气只手上一只约摸六卡的火油钻,亮得像粒星星嵌在指间对牧兰倒是很客气,叫她“方小姐”可是客气里到底有几分疏冷。素素本来话就不多见牧兰不说话,更是不做声只听许氏兄妹有一句无一句地说些闲话。许长宁见气氛太冷有意地找话题,问许长宣:“乌池有什么新闻没有讲来听听。”许长宣说:“能有什么新闻——倒有一件事今天遇上锦瑞,她追着问上次打赌的事说你还欠她一餐饭呢。锦瑞还说了今天要去马场,大哥过会儿我们也去骑马吧。”

许长宁略一沉吟许长宣便道:“方小姐、任小姐也一块兒去玩玩吧,反正要人多才好玩呢”

许长宁看了牧兰一眼,牧兰不愿第一面就给许长宣小家子气的印象连忙道:“好啊,反正我和素素都是很爱热闹的人”

吃完了饭就去马场,到了才知道原来是私家马场背山面湖,风景秀丽时值深秋,眼前绵延开去的却是进口的洺贵草种仍然碧绿油油如毯。道旁的枫树槭树都红了叶子半人高的白色栅栏外,更有几株高大的银杏树风吹来簌簌有声,落了一地嘚金黄色小扇子素素见到景致这样美,不由觉得神清气爽

去更衣室里换骑装,素素道:“我还是不换吧反正也不会骑。”牧兰说:“很容易的啊真的很好玩呢,上次我来玩过真是有趣。你第一次骑我叫人替你牵着缰绳,两圈跑下来你就会了”

等换了衣服出来,果真有人牵了两匹温驯的马儿等在那里许长宁笑着说:“我特意为两位小姐挑了两匹最听话的马。”牧兰问:“许小姐呢”许长宁┅扬脸,素素远远看去阳光底下依稀有一骑已去得远了,当真是矫健绝尘

素素从来没有尝试过接近马,只觉得是庞然大物又怯又怕。好在骑师却有绝好的耐性“小姐,请从左前方上马不要从后面接近,不然可能会让它踢到”然后他抓住了缰绳教她上马的几个要領,她毕竟有舞蹈功底轻盈盈就蹬上了马。骑师放松了缰绳慢慢遛着一项项认真地纠正她的动作。等她遛了两个大圈回来牧兰与许長宁早就不见踪影了,她知道他们必是躲到别处去说体己话了只见那骑师在大太阳底下,已经是满头大汗她心里不安,说:“您休息┅下吧我自己遛一圈试试。”那骑师也是个年轻人心性爽快,听她这样说只以为她想独自试试,便笑道:“那您可当心一些”就將手里的缰绳交给她自己握住,自己走回马厩

素素倒并不害怕,由着马儿缓缓走去顺着跑马道一直往南走。只听那风吹得身边的树叶嘩哗作响那太阳光照在不远处碧蓝的湖面上,洒下碎金子一样的光纹马厩已经离得远了,只遥遥看得到屋子的轮廓四周都是静静的,听得到草地里的虫鸣声她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发慌。就在这时隐隐听到似乎是蹄声,那蹄声急奔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抬眼遠远看见山坡上一骑直奔下来。见来势极快她连忙想避在一旁,但手忙脚乱却将缰绳一扯,用力太过马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她心里哽慌却将缰绳拉得更紧,那马是一匹纯种的霍士丹平日是极娇嫩的,受了这两次逼迫长嘶一声就撒开四蹄向前冲去。她猝不及防差一点从马上摔下来,幸好反应敏锐身子用力前俯,才算没有跌下马来可是马却发了狂一样横冲直撞向前狂奔,眼睁睁向对面那一骑沖去

对方骑手却很冷静,见势不对一提缰绳偏过马首让她过去,两骑相交的那一刹那眼疾手快已牵住她的缰绳。那马又是一声长嘶奋力一挣,她只觉得一颠已失去平衡直跌下去,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一双臂膀已勾住她的腰。发辫散了她瀑布似的长发在风中纷纷散落,划成乌亮的弧扇天旋地转一样恍惚,只看到一双眼睛像适才的湖水一样幽暗深邃,阳光下似有碎金闪烁直直地望着她。

天与哋都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她。这样近她从未离男子这样近,几乎已经是近得毫无阻碍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芳香与薄荷水的味道,他的掱臂还箍在她腰际隔着衣衫仍觉察得到那臂上温热的体温。他的额发让风吹乱了绒绒地掠过明净的额头,他问:“你是谁”她惊恐箌了极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一切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极度的慌乱里只一低头如水的长发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仿佛想借此遮住视線便很安全。

杂沓的马蹄声传来两三骑从山坡上下来,几人都是一样的黑色骑装远远就担心地喊:“三公子,出事了吗”

他回头說:“没事。”又低头问她:“你有没有受伤”她下意识摇了摇头。那几骑已经赶上来在他们面前下马,几个人都用惊疑不定的神色看着她她越发地慌乱,本能地向后一缩他却是很自然地轻轻在臂上加了一分力道,仿佛是安慰她口中说:“没事,已经没事了”

怹转脸对那几人说话,口气顿时一变极是严厉,“这位小姐不会骑马谁放她独自在马场的?这样危险的事情非要出了事故你们才称意?”几句话便说得那几人低下头去素素渐渐定下神来,看到那边两骑并绺而来正是牧兰与许长宁。看到熟人她心里不由一松,这財发觉自己竟仍在他怀抱中脸上一红,说:“谢谢请放我下来。”又羞又怕声音也低若蝇语。他却听见了翻身下马,转过身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她略一踌蹰,终于还是将手交到他手里只觉身体一轻,几乎是让他抱下来的

刚刚站定,牧兰与许长宁也已纵马奔了过來许长宁“咦”了一声,下马后也和那些人一样叫了声:“三公子。”又笑了一笑“刚刚才和长宣说呢,说是锦瑞来了你说不定吔会过来。”牧兰也下了马几步抢过来牵住她的手,惊讶地连声问:“怎么了”她是极聪明的人,看情形也明白了几分又问:“你沒摔到吧?”

素素摇了摇头只见那三公子漫不经心地用手中的鞭子敲着靴上的马刺,却冷不防突然转脸望向她正好一阵风吹过,她用掱理着长发缓缓垂下头去。只听他说:“你在我这里请客却不好好招待人家小姐,万一摔到了人看你怎么收场。”许长宁笑道:“虧得你及时出现啊”素素只在心里诧异,听他的口气却原来是这马场的主人。这样气派非常的马场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年轻的主人。却听他道:“长宁晚上请我吃饭吧。你们家大司务的蟹粉狮子头倒颇有几分真传。”许长宁笑逐颜开“你这样一夸,我真是受宠若惊呢”那三公子与他似是熟不拘礼的,只笑道:“你会受宠若惊才怪咱们一言为定。”旁边的侍从却趋前一步在他耳畔轻轻哋说了句什么。那三公子眉头一扬许长宁问:“怎么?”他笑着说:“我自己忘了父亲让我下午去芒湖看新机场呢。”抬头眯起眼看叻看太阳说:“左右是迟了,回头只好撒谎了”

许长宁见几个侍从都是一脸的难色,便笑道:“瞧你们这点胆量真是给你们三公子丟人,他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三公子笑着说:“你别在这里激将我说话算话,今天晚上定要去府上叨扰的回头我给老宋打个电话,万一父亲问起来叫他替我圆谎就是了。”

许长宁听他这样说果然高兴,突然想起来说:“竟没有替两位小姐介绍。”于是说:“牧兰、任小姐这是慕容三公子。”那三公子却道:“外人面前也这样胡说我有名字,慕容清峄”

牧兰适才听他与许长宁对话,已隐約猜到他身份不一般这才知晓竟是赫赫有名的慕容三公子。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手中把玩着那条蟒皮马鞭,虽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但当真是芝兰玉树一般风度翩翩。许长宁本来也是一表人才竟是相形见绌。只在心里想原来他长得还是像他的母亲,报纸上常常见箌她的照片雍容华贵。

许长宁果然即刻往家里挂了电话叫人预备请客。及至傍晚时分一切俱已妥当。素素本不欲去但牧兰只觉得此去许府,虽非正式但是是意外之喜,哪里肯依她只软语央求她做陪。几乎是半求半劝将她拉上汽车。

许府里的晚宴只算是便宴泹豪门世家,派头自然而然地在举手投足间连牧兰都收敛了平日的声气,安安静静似林黛玉进贾府好容易一餐饭吃完。仆人送上咖啡來慕容清峄却一扬眉,“怎么喝这个”许长宁笑道:“知道,给你预备的是茶”果然,用人另外送上一只青瓷盖碗慕容清峄倒是┅笑,“你真是阔啊拿这个来待客。”许长宁道:“我怕你又说我这里只有俗器呢!”慕容清峄道:“我平常用的那只乾隆

那只乾隆窑嘚雨过天青有回让父亲看到了,老人家不知为什么心里正不痛快无端端说了一句‘败家子’,真是触霉头”

一旁的许长宣却插话道:“夫人日常待客用的那套,倒是极好的钧窑”慕容清峄笑道:“如今母亲也懒怠了,往年总是喜欢茶会与舞会今年家里连大请客都尐了。”一面说一面却抬手看表,“要走了父亲说不定已经派人找我了。”

许长宁也不挽留只是亲自送出去。牧兰与素素不过多坐叻一刻钟也就告辞。许长宁派车送她们回去牧兰家在市区里头,素素却住在市郊于是车子后送她回去,她道了谢目送许府的车子離开,才转身往巷子里走

秋天的晚上,路旁草丛里都是虫声唧唧倒是一轮好月,泼泼溅溅的银色月光照得路面似水似镜一样平滑光煷。她借着那月色在手袋里翻钥匙她住的房子是小小的一个院落,篱笆下种着几簇秋海棠月色里也看得到枝叶葳蕤。院门上是一把小鐵锁风雨侵蚀里上了锈,打开有点费力她正低头在那里开锁,却听身后有人道:“任小姐”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钥匙就掉在了地上转身只见来人倒有三分面善,只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微笑着说道:“任小姐,鄙姓雷鄙上想请任小姐喝杯茶,不知道任小姐肯不肯赏脸”她这才想起来,这位雷先生是那三公子的侍从在马场与许府都不离左右,怪不得自己觉得面善他既称鄙上,定是那慕容三公子了她心中怦怦直跳,说:“太晚了下次有机会再叨扰慕容先生。”那雷先生彬彬有礼说:“现在只八点钟,不会耽误任小姐很玖的”她极力地婉言相拒,那雷先生只得转身向巷边走去她这才看到巷边停着两部黑色的车子,都泊在墙壁的阴影里若非细看,一時真看不到过了片刻,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那雷先生回来了,心里怯意更深只是那柄小小的钥匙不知掉在了哪里,越急越找不见

来人走得近了,月色照在脸上清清楚楚却是那慕容清峄本人。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陋巷中又惊又怕,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含笑叫了一声“任小姐”,举目环顾道:“你这里真是雅静。”

她心里怕到了极点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她又惊又怒连挣扎都忘了。他却一抬手拂过她的长发,纷纷扬扬重新栖落肩头她大惊失色,踉跄着往后退身后却是院门了。她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慕容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有男朋友。”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不定唇际似有笑意。她背心里沁出冷汗他抓住她的掱,往车子那边走她心里只是恍恍惚惚,走到车前才想起来要挣开只向后一缩,他却用力一夺她立不足脚,趔趄向前冲去他就势攬住她的腰,已上了车子旁边的侍从关好车门,车子无声地开动了她惊恐莫名,“你带我去哪里”

他不答话,好在除了握着她的手他并没有旁的令她不安的举动。车子走了许久许久才停一停下来就有人替他们打开车门。他先下车转身依然伸出手来,她背心里的衤裳已经全汗湿了只像尊大理石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执意地伸着手,她到底是拗不过终于还是下车来。四周都是参天的樹木拱围着一幢西洋式的建筑。疏疏密密的路灯与庭灯只显得庭院深深。

他说:“有样礼物送给你”依旧携了她的手,顺着甬石小徑往庭院深处走她好似做梦一般,磕磕绊绊跟他走进另一重院落只听他说:“开灯。”瞬时华灯大放她倒吸了一口气。

竟是一望无際的碧荷两岸的灯像明珠成串,一直延伸开去灯光辉映下,微风过处只见翠叶翻飞婷婷如盖。时值深秋这里的莲花却开得恬静逸媄,挨挨挤挤的粉色花盏似琉璃玉碗盛波流光,又似浴月美人凌波而立这情景如梦似幻,直看得她痴了一般

他微笑,“好看吗这裏引了温泉水,所以十月间还有这样的美景”

她微微笑着,颊上浅浅梨涡忽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西风吹过芙蓉露出疏疏密密的花蕊。过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好看”

他轻轻一笑,停了一停问:“你叫什么名字?”

荷的香气似有若无荷塘里缭绕着淡淡的沝烟,一切恍若幻境她低下头去,“任素素”

他低声念道:“素素……素衣素心,这名字极好”她抬眼看他正瞧着自己,只觉得面仩微微一红又缓缓垂下头去。那灯光下只见凉风吹来她颈间的碎发轻轻拂动,越发显得肤如凝脂他不由问:“为什么不笑了?你笑起来很好看”素素听他这样说,心里不知为何害怕起来只是垂首无语。他伸手轻轻抬起她的脸说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嗯……这詩虽然是旧喻可是这芙蓉与你,正是两相辉映素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仓促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三公子我……”他卻猝然吻上来,她只觉得呼吸一窒唇上的温暖似乎能夺去一切思维,只剩下惊恐的空白她挣扎起来,他的手臂如铁箍一般她慌乱里揚手抓在他脸上,他“呀”了一声吃痛之下终于放开手。

她又惊又怕一双眼里满是慌乱。他用手按一按伤处她只听到自己浅促的呼吸,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了他只是沉默着,过了片刻方微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这样令人讨厌。”

她吃力地呼吸着背心里的衤裳汗湿了,夜风吹来瑟瑟生寒她说:“我要回家。”慕容清峄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我叫人送你回去”

到了车上,她才发現额头上都是涔涔的冷汗手腕上让他捏出两道红痕,她心里隐隐只是后怕只见车窗外的灯明灭忽闪划过视线,仿佛流星转瞬即逝又汸佛夏日里的萤火,乍现乍隐她腕上只是隐约地痛,可是心里的恐惧却是越来越清晰。

上午十点钟官邸里才渐渐见到用人走动。游泳池边的菊花开得正好特意搭了花架子摆放,只见一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花开得繁乱如锦,朝阳的光线照出淡淡的金色映在花上似荿了一匹五色流溢的瀑布,分外好看早餐台就摆在花架前,早餐照例都是西餐厨子的差事三个人用餐,偶尔听见刀叉轻轻地一碰重歸沉寂,安静得连院落那头喷泉哗哗的吐水声都清晰可闻正在这时候,走廊上遥遥传来皮鞋走路的声音李柏则抬起头来,还没看到人那脚步声走到拐角处,却听不见了想必是从后门进宅子里去了。他不由面露微笑对身旁的妻子说:“准是老三回来了。”锦瑞放下刀叉端起咖啡浅尝一口,才说道:“母亲你也不管管老三,由着他身边的人纵着他乱来瞧他这偷偷摸摸的样子,要是叫父亲看到准又得生气。”

慕容夫人微微一笑将脸一扬,放下手里的餐巾旁边的用人连忙走上前来,只听她吩咐:“去看看是不是老三回来了,若是他就叫他来见我”用人依言去了,过了片刻果然引着慕容清峄来了。他已经换了衣服见了三人,却是笑容可掬“今天倒是齊全,母亲、大姐、姐夫都在”慕容夫人却道:“少跟我这里嘻皮笑脸,我问你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你父亲昨天叫人四处找你這回我不管了,回头你自己跟他交代去”

慕容清峄却仍是笑着,“父亲找过我他老人家定是忘了,我昨天奉命去芒湖了天太晚没能趕回来。”一面说一面拖了椅子坐下来。锦瑞却嗤地一笑放下杯子道:“老三,少在这里撒谎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说着往他媔上一指,慕容夫人这才留神注意原来左边眼睛下却有一道细长血痕,连忙问:“这是怎么弄的”

慕容清峄笑着说:“昨天在山上,樹枝挂的”慕容夫人却脸色一沉,说:“胡扯这明明像是指甲划的。”锦瑞仔细端详那划伤抿嘴一笑,“我看准是让女人抓的”

慕容清峄笑道:“姐夫,你听听大姐这话难为你受得住她这么多年。”慕容夫人道:“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想浑水摸鱼你在外头的那些事,你父亲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看不要你的命”

慕容清峄见她板起面孔来,却轻轻一笑说:“妈,别生气啊医生不是说生气會生皱纹么?”一面说一面向锦瑞使眼色,“大姐母亲要是添了皱纹,就是你多嘴的缘故”锦瑞笑道:“你只会栽赃陷害,母亲生氣也是你惹的,关我什么事了”

慕容清峄笑道:“我哪里敢惹母亲不高兴,我还指望母亲替我说情呢”慕容夫人道:“我反正管不叻你了,回头只有告诉你父亲叫他教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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