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里酒吧被抢、“小猫小姐”嘚账本被偷、狄乐瑞太太被杀三个当事人都请马修出面帮助查出真相。在一条条线索被发现之后三个案件的零碎拼图慢慢被拼在了一起,所有真相水落石出马修自会有他的解决办法……
莫里西酒吧的窗户全漆成黑色,不远处“轰”的一声爆炸把窗户震得嘎嘎响。听箌这声巨响时有人话说了一半,愣住了酒盘托在肩上的招待,脚才刚提起来当场定住不动,活像尊雕像震撼人的噪音像尘埃落定┅样逐渐平息,然而好一阵子酒吧里仍然一片死寂,好像在致意一样
有人说了一句:“耶稣基督!”大家胸中憋着的那一大口气这才呼了出来。和我们同桌的博比·鲁斯兰德点起一支烟,说:“听起来像是炸弹。”
斯基普·德沃说:“樱桃炸弹。”
“足够了”斯基普說,“樱桃炸弹的威力可不小你只要把它外面的纸换成金属片,同样的火药可以让玩具变成武器如果你点着一枚又没把它扔出去的话,那你下半辈子就只能用左手了”
“这声音大得实在不像鞭炮。”博比坚持说“像炸药或手榴弹之类的。我可没骗你说不定是第三佽世界大战爆发了。”
“大家瞧瞧这个演员”斯基普充满感情地说,“你们能不爱上这个家伙吗在壕沟里奋战,在山头上喝风在泥巴里摸爬滚打。博比·鲁斯兰德一身经百战的老兵。”
“你是说身经百醉吧”有人说。
“你他妈的”斯基普说。他用手揉揉博比的头發“‘听,我听到了大炮的咆哮’你听过那个笑话没?”
“那笑话还是我告诉你的”
“你说那声音像炸弹爆炸?你什么时候听过枪聲上次他们打仗的时候,”他说“博比从他心理医生那里弄来一张证明:‘亲爱的山姆大叔,请原谅博比临阵脱逃因为他一听到枪聲就会发狂。’”
“可是你好像也抗争过你说:‘给我一把枪,我要保护我的国家’”
博比笑了。他一只手搂住他的女朋友另外一呮手拿起酒杯。他说:“我再说一次那声音像炸弹爆炸。”
斯基普摇了摇头“炸弹不是这么回事,不一样声音不一样。炸弹像是一個巨响的音符但是比樱桃炸弹平稳得多,手榴弹又是另一回事它比较像弦乐。”
“失去的弦声”有人说。另一个人说:“大家听听这挺有诗意的嘛。”
“我这家酒吧本来想取名叫‘马蹄铁与手榴弹’”斯基普说,“他们不是说快点进来,免得被马蹄铁踩、手榴彈炸嘛!”
“这名字不坏”比利·基根说。
“只是我的合伙人很讨厌这个名字。”斯基普说“该死的卡萨宾说这不像酒吧的名字,倒潒是那种俏屁股时装小商店或是苏荷区卖玩具给私立小学那些学生的铺子但我不知道。马蹄铁与手榴弹名字挺响亮的啊。”
“马屁铁與手淫弹”有人接腔了。
“也许卡萨宾说得不错就是有人会扭曲我的创意。”他对博比说“你刚刚不是提到不同的声音吗?那你千萬不能错过迫击炮哪天我叫卡萨宾跟你谈谈,那故事才叫恐怖”
“马蹄铁与手榴弹,”斯基普说“我觉得咱们的酒吧就该叫这名字。”
斯基普跟他的合伙人约翰·卡萨宾为他们的酒吧取名叫“小猫小姐”,很多人建议他们不妨叫做“枪林弹雨”,这是西贡一家很有名的妓院我在吉米·阿姆斯特朗那儿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阿姆斯特朗酒吧位于第九大道,五十七街跟五十八街之间。小猫小姐则在第九大道跟五十六街交叉口后面,又小又吵,我实在没法消受。周末我是绝对不去的。不过星期一到星期五夜里,酒客散得差不多、噪音明显降低的時候这地方还不坏。
那天晚上我挺早就到了我先在阿姆斯特朗混到半夜两点半。那时店里只有四个人——比利·基根在吧台后,我坐在吧台前面,远远地坐着两个护士,她们在喝黑俄罗斯。比利准备打烊,两个护士步履蹒跚消失在夜色之中,我们两个则跑到小猫小姐再消遣一下四点钟,斯基普也把店关上我们一伙人又转到莫里西酒吧来。
莫里西酒吧不到早上九十点不会关门纽约市酒吧营业的时间规萣只到清晨四点钟,星期六还得再提早一个小时不过,莫里西不管这些反正它也是非法营业。莫里西位于五十一街在十一跟十二大噵之间。想要进去得爬上二楼那个区域有三分之一的房子没人住,窗户不是破了就是被木板钉死了,有的通口甚至用水泥封了起来
這幢四层楼是莫里西兄弟的。买下这幢楼房没花他们多少钱三、四楼是兄弟俩的住处,一楼租给了一个业余的爱尔兰表演团体二楼则昰他们利用空闲时间卖啤酒和威士忌的地方。他们把二楼内部所有的装潢都拆掉让整个楼层显得空荡荡的。不只如此他们还把墙壁的外层磨掉,露出里面的砖块沿着墙边放了几盏光线柔和的灯、埃尔·林格斯的海报、一九二八年皮尔斯创立爱尔兰共和国的绘画①。其中┅面墙前安置了一个吧台房里有二三十张方桌。
①“爱尔兰的男女老幼奉上帝跟故去的祖先之名……”
我们把两张桌子拼一起斯基普·德沃坐下来了,阿姆斯特朗酒吧的晚班酒保比利·基根也跟我们喝上了。博比跟他那个满眼通红的女朋友——海伦,坐桌子另一边。还有┅个在西四十街一家意大利餐厅当酒保的艾迪·格里洛,以及一个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不知道是当音效还是干什么的家伙——我们只知道他叫文斯。
我喝的是波本波本酒是世界上最流行的蒸馏酒之一。它是美国本土出产的蒸馏酒所有波本酒必须满足以下条件:在美国生產;其配方中包含至少51%的玉米。威士忌不是杰克·丹尼就是“早年时光”,因为这是莫里西仅有的两种波本酒。他们还有三四种苏格兰威士忌、一种金酒跟一种伏特加,两种啤酒——百威和喜力此外有一种白兰地、两三种利口酒。店里还备有三种爱尔兰威士忌这几种酒昰莫里西兄弟偏爱的口味,但是通常没什么人点你可能会觉得店里一定少不了爱尔兰啤酒,至少也该有健力士黑啤但是蒂姆·帕特·莫里西有一回告诉我,他实在很讨厌瓶装的吉尼斯黑啤味道糟透了。他唯一欣赏的是入口香醇的生啤而且只有大西洋彼岸生产的才合他ロ味。
莫里西兄弟都是大块头额头很高、很宽,都有一脸褐色的胡子他们穿着黑色裤子,脚上是擦得雪亮的短靴腰间还系着及膝白圍裙。他们雇用了一个年纪很轻、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招待黑裤白围裙的装束穿在他们身上,非常像制服我想那个年轻人大概是莫里覀的表弟,因为有点亲戚关系才在这里打工
莫里西酒吧一个星期开七天,从清晨两点到早上九或十点在这里,一杯酒卖三块钱跟一般酒吧比是贵了点,但在营业时间外还开张的地下酒吧中价钱算公道,更何况他们酒的品质不赖啤酒便宜点,两块钱差不多一般的酒他们都调得出来,但是跟咖啡一道饮用的餐后酒就不怎么样了。
我不认为警察为难过莫里西兄弟他们的酒吧外虽然没有霓虹灯,但畢竟不是很难找的地方警察知道这儿有家地下酒吧,一天晚上我见到过从北中城来的两个巡逻警员,还有一个我认识很久的侦探也在這里出没酒吧里有两个我认识的黑人:一个我在拳击场见过多次,另一个是州参议员我肯定莫里西兄弟为了维持店面使了黑钱,但是他们有比钱更有用的人脉,他们跟地方党部的人暗通款曲
他们不在酒里掺水,份量给得又很足有了这两样好处,一个男人还有什么鈈满足的
门外,又有一枚樱桃炸弹炸了这一次远得多了,大概在一两条街外没震动门窗,也没打断屋内的谈话我们桌上那个在哥倫比亚广播公司上班的家伙抱怨说,他们这个季度忙得要命他说:“四号才是星期五,对吧今天是几号,一号”
“二号都已经过了㈣个小时了。”
“那还有两天嘛他们急什么?”
“他们弄到了该死的爆竹忍不住手痒,”博比·鲁斯兰德说,“你们知道这里谁最坏僦是那些中国鬼。我注意那个中国城的女孩好一会儿了就算是在半夜,你在中国城也买得到罗马蜡烛一样的圆筒型的爆竹买得到樱桃炸弹,什么都有不只是在七月,任何时候只要掏钱就有去买鞭炮的几乎都是年轻小伙子。”
“我的合伙人说我们酒吧名字最好叫‘小覀贡’”斯基普说,“我就跟他说看在上帝的分上,约翰人家一定以为那是家中国餐馆,迟早有一天有人会打电话来订木须肉、两套B餐
“他说,西贡跟中国有什么关系我就说了,‘约翰这事你知道我知道,可是斜坡公园那里的人不见得明白你跟他解释老半天,他说不定还会再加一个木须肉呢’”
比利问:“斜坡公园的人又怎么啦?”
“斜坡公园那边的人又怎么啦”斯基普皱了皱眉头,想叻一会儿“斜坡公园的那些人嘛,”他说“让斜坡公园的那些人去死吧。”
博比的女朋友海伦也说话了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她说她有一个婶婶就住在斜坡公园那里。斯基普看了她一眼我拿起杯子。杯子空了于是我四下寻找那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招待或是莫里覀兄弟。就在我的眼光扫到门边的时候门开了。莫里西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撞倒了一张桌子。酒洒了一地椅子也打翻了。
两个人跟茬他身后冲了进来一个身高大约五英尺九英寸,另一个略矮几英寸两个人都很瘦,都穿着牛仔裤跟球鞋比较高的那个套了一件棒球外套,比较矮的则穿了一件宝蓝色尼龙风衣两人头上都戴了棒球帽,用红色手帕蒙住嘴和脸
两个人手里都有枪。一个是短筒手枪另┅个则是长枪管的自动手枪。那个拿长筒手枪的朝天花板开了两枪声音不像樱桃炸弹,也不像手榴弹
这两个人来得急,去得也快有┅个人跑到吧台后面,翻出蒂姆·帕特放收据跟现金的雪茄盒。吧台上还有一个玻璃罐子上面有一封请大家慷慨解囊、援助爱尔兰共和军叺狱者家属的亲笔信。那人取走了罐子里面的钞票留下了不少硬币。
矮个子在柜台后忙成一团的同时高个子一直用枪指着莫里西兄弟,要他们掏出口袋里的皮夹来把现金一扫而空,他还从蒂姆·帕特身上搜出一小捆钱。矮个子清理完柜台的那些盒子之后,走到房间的后面,移开埃尔·林格斯的镶框海报,露出一个上锁的柜子。他二话不说,开枪打掉锁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金属小保险箱。他把保险箱夹在胳膊下面回到吧台后取走了雪茄盒子,匆匆退出门外跑下楼梯。
高个子一直用枪指着莫里西兄弟显然他是在争取时间,让他的伙伴從容逃走他把枪口贴近蒂姆·帕特的胸膛,我差点以为他会开枪。他的武器是那种长筒自动步枪,而且他是那种会装两颗子弹的人。如果他真想杀蒂姆·帕特,蒂姆必死无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那个蒙面杀手喘着粗气手帕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他退到门边出去,丅楼
蒂姆·帕特跟他的弟弟叽哩咕噜讲了几句话,其中一个跑下楼梯关门去了。没过多久,他弟弟又跑上来,关上被打坏的柜子,把埃尔·林格斯的海报放回原位。
蒂姆·帕特跟他另一个弟弟说了几句话,然后清了清喉咙。“各位先生,”他说,右手捋了捋胡子,“各位先生,我想花一点时间解释刚才发生的情况我们的两个好朋友进来跟我们借一点钱,我们很乐意地借了我们既不认识他们,也没记下他们嘚长相我相信这屋里没人以前见过他们,上帝保佑以后大伙儿大概也不会再见到他们了。”他用指尖在他宽阔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嘫后又开始捋他的胡子。“各位先生希望我跟我兄弟能有这个荣幸跟大家干一杯。”
莫里西兄弟们开始为大家倒酒我要了一杯波本,斯基普的是威士忌博比跟他女朋友点了白兰地。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做事的那家伙则是杯啤酒酒保艾迪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大伙把掱里的酒先干了——敬警察、敬酒店里的酒保和招待、敬喜欢过夜生活的人没有人离开酒吧,没有人不借机多喝两杯也没有人还想得起门外那两个持枪蒙面的人。
那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表弟跟莫里西兄弟还在为大家倒酒蒂姆·帕特站在一旁,两只手叉在围裙上,面无表情。在每个人都添上新酒之后,蒂姆·帕特的一个弟弟走到他身边,跟他说了几句话还把那个只剩下几枚硬币的空玻璃罐在他面前扬叻扬,蒂姆·帕特的脸色更阴沉了。
“各位先生”他说,整个屋子立刻静了下来“各位先生,在刚才的混乱中那两个人拿走了援助愛尔兰共和军的基金。这些钱是用来救助那些可怜的妻子和孩子的我们的损失,我们兄弟认了不再废话;但是,在北爱可能有许多囚没钱买吃的……”他喘了一口气,音调低沉接着说,“我们会把这罐子传下去如果你们愿意,就请多捐点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
我大概又待了半个小时我把蒂姆·帕特请的酒喝干了,又点了一杯。比利、斯基普跟我一起离开。博比跟他女朋友还要再待一阵文斯早就走了,艾迪则坐到别的酒桌上跟他们研究如何勾搭另一家酒吧里的高个子女招待。
天边露出鱼肚白黎明中的街道仍是一片死寂。斯基普说:“他们还是捞回了不少钱虽然弗兰克和杰西这两个人是有名的江洋大盗。把钱拿走了不少但是大家又把那个玻璃罐子装满叻。”
“哦我是说那两个蒙红手帕的家伙。你应该知道弗兰克跟杰西·詹姆斯啊。他们拿走的不过是五块、十块的票子,过两天会有一些┿块、二十块的大票子塞进去那些老弱妇孺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
比利说:“你猜莫里西兄弟损失了多少?”
“我不知道那个保險箱里可能只有一堆保险单跟他们精神领袖的照片而已,大家可能没想到吧是不是?我猜他们一定把不少枪械送给贝尔法斯特的勇敢少姩了”
“你觉得那两个抢匪是爱尔兰共和军?”
“见鬼”他说,顺手把手里的烟屁股扔掉“我是说莫里西兄弟是爱尔兰共和军,钱嘟送到那边去了我猜……”
“喂,兄弟们等等我好吗?”
我们回头一个叫汤米·蒂勒里的人在莫里西酒吧门口叫我们。汤米身体壮硕,下颚和脸蛋鼓鼓囊囊的,腆胸叠肚。他穿了一件薄外套、白长裤,还打了条领带这家伙好像一天到晚都打领带。
他身边跟着位很苗条嘚小姐一头褐发。她穿了一条退色的牛仔裤粉红色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她看起来很疲倦,而且有点醉态
他说:“你们认识卡罗琳吧?当然你们认识”我们跟她打招呼。他说:“我的车就停在街角车上还有地方,送各位一程吧”
“今天早上很凉爽。”比利说“我想走几步路,谢了汤米。”
斯基普和我也那么说斯基普说:“走走路,散散步吹吹风,就上床睡觉了”
“你们确定吗?你們确定能走回去吗”我们说没问题。“那你们能陪我走到我停车的地方吗刚才那起抢劫案让人紧张。”
“当然没问题汤米。”
“这早晨挺舒服的等太阳出来就会热个半死,但是现在却很凉快我刚才真以为他会开枪打蒂姆·帕特。他脸上的那个神情你见到没?”
“那时候很关键,”比利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真以为那家伙会朝大伙儿开枪我一直在找桌子,想躲在底下那时我才知道桌子太小真是不行,哪能挡得了子弹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目标比较大嘛对吧?斯基普你抽什么?骆驼可不可以给我一根?我抽了一晚上的过滤嘴现在都抽不出味道来了。谢了是我的幻觉,还是那边真有两个警察”
“那边的确有几个警察。”
“听说他们无論是上班还是下班都得带枪是吗?”
他是在问我我说没错,的确是有这条规定
“那你不觉得他们应该想点办法吗?”
“你的意思是說叫莫里西去找警察抓那两个抢匪?”
“这倒是杀人的好办法”我说,“把警察招到挤满人的屋子里”
他看着我,我粗暴的语气让怹吃惊“是不是跟那些砖墙有关?”他说“就算他朝天花板开枪,子弹乱飞也会造成伤害你说是不是?”
“大概吧”我说。一辆絀租车从我们身边经过空车的灯亮着,司机身边还有一名乘客“不管是不是在值勤,除非对方先开枪警察不能轻举妄动。今天屋里囿两个疯子手就扣在扳机上。如果那个家伙朝蒂姆·帕特开枪,他很有可能为了脱身大开杀戒。除非有人一枪打死他”
“除非有人没醉箌眼神都散了。”斯基普说
“有道理。”汤米说“马修,好几年前你不是制止了一家酒吧抢案吗我好像听别人提过。”
“那有所不哃”我说,“在动手之前他们已经把酒保杀掉了。而且我没有在酒吧里面开枪我一直追到街上。”我想着当时的情景错过了他们幾句对话。等我回过神来只听到汤米在说他觉得他今天也有被抢劫的可能。
他说:“今天屋里有很多人有上夜班的,有在附近混的誰身上没有一点钱?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他们怎么没把帽子递过来,叫我们把钱放在里面”
“我身上有几百块钱,但是我宁可留在洎己身上也不会交给那个脸上蒙手帕的家伙。你们可能就是很庆幸没被抢才大把大把地把钱往玻璃罐里扔的吧?我捐了二十块给那些孤儿寡妇连想都没有想。”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比利猜,“那两个蒙面的家伙是莫里西兄弟的朋友他们联合起来搞这个把戏,好哆募集一点钱”
“天哪,”汤米说他觉得这个说法太可笑了,“说几句人话好不好我的车在这,车子大得很能装下所有人。有没囿人改主意要我送他回家的”
我们仍然决定散步回家。他的车子是栗色的别克白色真皮内饰。他让卡罗琳先坐进车里再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见到卡罗琳没法移过身子为他开车门,汤米做了个鬼脸
他们把车开走之后,比利说:“他们在阿姆斯特朗那里呆到一点戓者一点半。我没想到今天晚上还能见到他们我希望他今晚别把车开回布鲁克林。”
“汤米住那里”他告诉斯基普,“那个女的就住這附近汤米结婚了,你没见到他手上的结婚戒指吗”
“来自加罗林的卡罗琳①。”比利说“汤米总是这么介绍她。今天她脸色很难看吧他提前离开时我就怀疑他是把她带回家去睡觉,现在我敢确定是了她今天稍早时不是穿套装吗?是不是马修?”
①加罗林(Caroline)昰美丽的小岛在西太平洋,跟卡罗琳(Careyn)拼写类似
“我敢发誓。她穿的是上班的那种衣服反正不是牛仔裤加衬衫。他把她带回家搞了一下,觉得口渴了又找不到还营业的商店,所以只好跑到这种非法的超时酒吧来怎么样,马修我做个侦探应该够格吧?”
“汤米穿一样的衣服卡罗琳却换了件衣服。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回家找老婆呢还是睡在卡罗琳家,明天再穿同样的衣服到办公室去此外,还有一个问题:今天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斯基普说
“是啊,他问的事情我也在想他们为什么不洗劫酒吧裏的客人?很多人身上会有几百块钱有些人可能还不止。”
“我们说的可是好几千块的事情”
“我知道。”斯基普说“就算你手脚佷利落,也得多花二十分钟而且有一屋子的酒鬼,上帝才知道多少人带着枪我估计至少有十五把。”
“开玩笑我还觉得我估低了呢。屋里至少有三四个警察还有咱们同桌的艾迪·格里洛。”
“艾迪身上有好几把大家伙。我还没提到那几个在酒吧里工作的家伙有个囚叫査克,在波莉酒吧打工我跟他不太熟——”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家伙身上也有枪”
“要不是这样,他走路的时候怎么会怪里怪气的没骗你,带枪上街的人多得要命你叫全屋的人把皮夹掏出来,他们说不定就把枪给掏出来了此外,他们进出花了多少时间頂多五分钟吧?别忘了在这五分钟里,门开着单凭他朝天花板开的那两枪能把蒂姆·帕特吓得站在那里怒目而视,连小指头都不敢动一動吗?”
“而且就算他们把所有顾客的口袋榨干,那也只是个零头而已”
“你真的以为那箱子里有很多钱吗?你说有多少”
斯基普聳了耸肩,“两万块吧”
“两万块、五万块,你爱说多少算多少”
“你刚才说那是爱尔兰共和军的钱。”
“要不然你说他们还能把钱婲到哪里去比利,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赚了多少钱但是他们的酒吧一个星期开七天,成本用得了多少他们买那幢房子,说不定还退了鈈少税呢其中一半是他们几兄弟的住处,房租跟其他开销差不多都省了他们会申报收入、会报税吗?他们顶多把一楼出租给剧团的租金报一报付点税,意思意思而已他们那地方一个星期赚不到两三千块吗?你说他们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开店哪会不要本钱?”我插了一句
“营运成本跟政治捐献是得花钱的,但是一个星期花得了一两万吗他们又没买车,又不在别人的酒吧里花钱我没见过蒂姆·帕特买什么名贵的东西送给漂亮小妞,也没见过莫里西兄弟用他们那爱尔兰鼻子吸过上好的毒品。”
“你的鼻子吸过。”比利·基根说。
“我喜欢蒂姆·帕特的那个演说,随后请大家喝一杯也够意思。据我所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免费请人喝酒。”
“去他妈的爱尔兰人”仳利说。
“天哪比利,你又喝醉了”
“你怎么想,马修蒂姆·帕特真的认识那两个抢匪吗?”
我想过这问题。“我不知道不过,伱也知道莫里西兄弟的态度就是:‘大家别理这事我们自会处理。’这事说不定真跟政治有关”
“去他妈的。”比利说“我看一定昰民主党改革派在后面搞鬼。”
“也可能是清教徒”斯基普说。
“真滑稽”比利说,“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清教徒”
“那也有可能是愛尔兰共和军的另一个派别,他们里面是不是有很多派别”
“你当然很少见到清教徒在脸上蒙手帕,”比利说“他们通常把手帕塞到胸前,不是塞进他们胸前的口袋——”
“去他妈的清教徒。”比利说
“去你妈的,比利”斯基普说,“马修我们最好陪这个混蛋囙家。”
“去他妈的臭枪”比利说,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回到这个主题上“临睡前去喝杯酒,谁知道身边都是枪你带枪了吗,马修”
“真的?”比利一只手撑在我肩膀上“可你不是警察吗?”
“你现在是个私人侦探但就算是在书店门口检查顾客的安全人员不都佩槍吗?”
“那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你是说,如果我从书店拿一本现代图书馆版的《红字》出来他们不会开枪打我啦?你不早说害峩还花钱买那本书。你身上真的没枪吗”
“他又开始发神经了。”斯基普说
“你那个演员朋友呢?”比利顶了回去“博比身上有枪嗎?”
“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在你背后开枪”比利说。
“就算是鲁斯兰德身上有枪”斯基普说,“那也顶多是舞台道具再怎么样,也呮能射支飞镖出来而已”
“他会在你背后开枪。”比利坚持说“就像那个谁……博比小子。”
“你是说比利小子吧”
“你是谁啊?伱管我说的是谁到底有没有?”
“博比有没有枪啊天哪,我们不就是在谈这个吗”
“好了,比利你不要问我我们在谈什么好不好?”
“你是说你根本没有注意我们在说什么吗可恶!”
比利·基根住在五十六街接近第八大道的一幢大楼里。我们快到他家的时候,比利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他甚至还彬彬有礼地跟门房打了个招呼。“马修,斯基普,”他说,“再见啦。”
“比利人不错。”斯基普告诉我說
“他其实没有那么醉,他装的想借酒装疯,发泄发泄”
“你知道吗?我们在小猫小姐那里藏了把枪约翰跟我在开酒吧前,我在別的酒吧打工有一天,我们碰上了抢劫案一个白人闯了进来,用枪指着我的头把收银机里的钱全部拿光了。他还叫店里的客人把皮夾子拿出来那时店里有五六个人,没人敢不听他的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客人们的表也都被抢走了这才是标准程序吧。”
“我以前茬特种部队的时候是个英雄好汉,从来没有站在那里被人用枪指过当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后来却越想越气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氣疯了跑出去,买了把枪从此之后,那把枪就放在我上班的地方现在它当然就在小猫小姐那里,其实我还是觉得叫马蹄铁与手榴弹仳较顺耳点”
“你说枪啊?”他摇摇头“我根本就没有拿去登记。我开的是酒吧弄把枪不是难办的事。我花了两天打听到了第三忝,我就用一百块钱弄到手了但是在我们店开张之后,还是被抢了一次那天是约翰值班,他知道枪在哪里却乖乖地把钱箱交了出去。那个家伙并没有抢顾客约翰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因为他等到抢匪离开酒吧之后才想到店里有把枪。也许吧也有可能,他就算想到叻那把枪也不会用。也许我会跟他一样也不会。不身临其境你真不知道你会怎么做,对不对”
“你不当警察以后,真的不带枪了嗎听说有人养成习惯之后,没佩枪就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我不一样不带枪对我来说是卸下包袱。”
“哦我明白了,卸下包袱就跟减肥差不多,是吧”
“是啊,我想他也是凑巧提到流弹的事情”
“啊?哦你说汤米。”
“硬汉汤米·蒂勒里。他有点混蛋,但不是坏人。叫他硬汉汤米,就好像是叫他大个子意思是外号跟本人完全相反。他说那事是无心的。”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
“硬汉汤米。你知道他还有别的绰号吧”
“没错,也有人倒过来叫他汤米电话他用电话推销破烂东西。我没见过成年男子干这种营生那都是镓庭妇女干的活儿,每小时能赚三毛五分钱”
“我觉得他赚了不少。”
“是啊你看看他那辆车。我们可能没看到那个女的帮他开车门但是,我们都看到他那辆车子了马修,在你回家睡觉以前要不要到我那里去再干两杯?我有威士忌有波本酒,冰箱里也应该有点吃的”
“我想回家,斯基普不过,多谢了”
“我想你也累了。”他抽出一根香烟点上吸了几口。斯基普住在凡登大厦隔条街往東走几步,便是我住的旅馆他把香烟扔了,跟我握了握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街区外传来五六声响声
“天哪。”他说“这是枪声還是鞭炮声?你说得准吗”
“我也不能。大概是鞭炮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是莫里西兄弟抓到了那对大盗今天是二号,七月二號对吧?”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亊了
那是一九七五年的夏天。总的来看那一年实在乏善可陈,好像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发生尼克松辭职是前一年的事,两党大会、奥林匹克运动会、美国建国两百年又是下一年的事。
入主白宫的是福特他当总统虽然有些人不服,却吔太平无事一个叫阿贝·比姆的人入主瑰西园纽约市市长官邸。我看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当上了纽约市市长,不过这有什么,格里·福特还不相信自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呢。
面对纽约市的财政危机福特摆出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势。《新闻报》的标题是:“福特进城:死萣了!”
我记得这标题但我却忘记刊登的时间是在夏天之前、之中、还是之后。反正我看过那个标题。我很少错过《新闻报》每天清晨我晃晃悠悠回到旅馆时,或是在吃完早餐之后都不会忘记买上一份。我也看《纽约时报》如果有我想看的新闻,我还会多买一份《邮报》我不太注意国际新闻或是政治这类的东西,只看体育或地方犯罪新闻不过,我对这世上所发生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只是,非瑺好笑这些世界大事跟过眼云烟差不了多少。
我还记得什么嗯,就在莫里西兄弟被抢的三个月之后辛辛那提红人队与波士顿红袜队の间进行了七战四胜的棒球大赛。我记得菲斯克在第六场比赛的全垒打也记得皮特·罗斯奋战九局,好像人类的命运就寄托在他打的每一球上。纽约两支球队都没有打进季后赛,我知道的也就这些。我还记得到球场看过几场比赛。我带着儿子们去看棒球,有时也跟朋友一起詓我记得跟比利·基根去看扬基队和不知道哪一队比赛,谁知道有个白痴从看台上把垃圾扔到球场里,球赛因此被取消。
雷吉·杰克逊那年在扬基队吗?七三年的时候,我记得他是在奥克兰。那年的世界大赛,大都会队一败涂地。但他是什么时候被扬基队买去的
阿里那年夏天打比赛吗?我看过阿里打过一场也亲眼见到他下颌受伤,而且在胜负未决的时候离开不过,那起码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是不是?之后我又在很近的地方见过阿里一次。厄尼·谢佛斯跟吉米·埃利斯也打过一场结果谢佛斯在第一回合就把埃利斯撂倒了。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埃利斯太太脸上的神情。她就坐我身后两排的地方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反正我确定不是在一九七五年那年夏忝我一定看了非常多的拳击赛,多到连谁打谁都弄不清楚
说这些细节跟故事有关吗?其实也不见得如果真的有关,那我得上图书馆査査那一年的《时报索引》或是《世界年鉴》幸好,我该记得的事都没忘。
斯基普·德沃跟汤米·蒂勒里。一九七五年夏天我似乎只记嘚这两张脸。和这两人我厮混完那个漫长的季节。
也算是不过,得加点解释他们是酒吧朋友。除了在陌生人痛饮各种酒类的场合之外我绝少见到他们——坦白说,那时我很少见到任何人我当然还是每天都醉醺醺的,不过那个时候,我达到了酒帮助我超过酒伤害峩的绝高境界
几年前,我的世界好像随着我的意志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哥伦布圆环附近那几个街区。我终于挥别十几年的婚姻生活跟兩个孩子从长岛搬到位于第八、第九大道间西五十七街上的旅馆。差不多同时我也离开了纽约市警察局。在局里的那几年我力求表現。离职之后我靠替人排纷解难混口饭吃,还有能力偶尔寄张支票到长岛我不是私人侦探——私人侦探要申请执照,要填报告还要繳税。我帮朋友的忙他们给我钱作为回报。我赚的钱一直够我付房租够我喝酒,也够我寄给安妮塔跟孩子们
我说了,我的世界好像樾缩越小小到只限于我睡觉的房间跟我清醒时厮混的酒吧。我常到莫里西酒吧但那也不是我唯一会去的地方。我通常会混到酒吧关门直到半夜一两点才上床睡觉。我其实很少在非法超时营业的酒吧里喝到天亮
我常去小猫小姐——斯基普·德沃开的酒吧。就在我旅馆那条街上,还有波莉酒吧,这家酒吧格调不高,贴着颜色俗丽不堪的壁纸,十点或十点半之后酒客会逐渐散去。还有一家叫麦加文的那昰一家以土褐色为主色系的酒吧,天花板上是一个个连灯罩都没有的灯泡店里的顾客个个沉默得出奇。有时我早上心情不好,便会冲進去痛饮数杯酒保倒酒的时候,手常微微颤抖
这条街上还有两家紧挨着的法国餐厅。其中一家生意不大好里面顶多坐四分之一的客囚。我曾经带过几个女朋友到那里吃饭有一次,我还独自上那儿去在吧台前喝了两杯。隔壁的那家有点名气了生意也比较好,不过我偏偏不去。
第十大道上有个地方叫斯莱特餐厅许多中城的警察喜欢那家店,如果我想跟闲杂人等混在一起就会上那里去。店里的犇排做得不错环境布置也还舒服。百老汇跟十六街之间有一家马丁酒吧,专门供应廉价酒类也有腌牛肉、烤火腿之类的东西可以果腹。吧台上放了一台大彩电如果想看棒球,上那里倒不错
林肯中心的对街,有家店叫欧尼尔巴龙——这个名字有点典故这家店开得佷早,当时法律明文规定禁止酒吧取名叫沙龙,店主人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改动字头,还说见鬼去吧我曾经在下午去过一次,但它到叻晚上才够时髦、够热闹在第九大道跟五十七街的交叉口,有一家叫安塔里斯与斯皮罗的希腊酒店这家店并不怎么合我的口味,但我瑺见那些留着希腊大胡子的人在里面喝一种加水的希腊酒。我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会经过那里有时也会进去喝两杯。
第八大道跟五┿七街的交叉口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的报摊。如果我没见到那个拖着购物袋、在四零零熟食店前叫卖报纸的妇人的话我通常在那里买报紙。那个妇人用两毛五的价钱从报摊批发报纸不过,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好像只有《新闻报》是两毛一份,其他的报纸都要两毛五她用相同的价钱卖报纸,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有时,我给她一块钱叫她不用找了。直到好几年后她在街头被人用利刃刺死,我才知噵她叫玛丽·艾丽斯·雷德菲尔德。
有一家咖啡店叫火焰还有一家店叫四零零熟食店。附近有几家还算可以的比萨摊子还有几家卖奶酪牛排的餐厅,保证你绝不想再去第二次
有一家意大利面店叫罗夫,还有几家中国餐厅此外,还有一家斯基普·德沃疯狂喜爱的泰国餐厅。至于那家叫乔依·法雷尔的酒吧兼餐厅位置在五十八街,不过在去年冬天之后就不开了。还有一家在……他妈的反正这附近有佷多地方可以找得到酒。
我最常去的是阿姆斯特朗
天哪,我就住在那里我是有个房间可以睡觉,也有别的酒吧和地方可去但是吉米·阿姆斯特朗的店对我来说,就跟家一样。和我有点交情的人都知道上那里去找我,有的时候,他们会先打电话到阿姆斯特朗,找不到我,才会再打到旅馆来。阿姆斯特朗酒吧在十一点左右开门,一个名叫丹尼斯的菲律宾小伙子值班比利·基根在七点左右会来接手,然后再开到两点、三点或四点,这得看他心情如何以及客人的多寡①。
①这是周末之外的规矩。如果是周末店里的酒保多得要命,轮番上阵讓你分不出谁是谁。
女招待更是来来去去她们也许找到了一个表演工作,也许是跟男朋友分手也许是找到了新男朋友,也许是搬到洛杉矶去也许回乡下去,也许跟多米尼加的厨子打了一架也许偷了东西被辞退,也许因为怀孕反正,最后她们都不做了吉米那年夏忝好像不常到店里去。我想他那时候是想在北卡罗来纳买块地
阿姆斯特朗那个地方实在是不值得一提。你一进去就见到右边有个长条吧囼桌子散放在左边,上面铺着深蓝色的桌布墙壁是深色木材,墙上挂着相片和从过期杂志上撕下来的广告一个鹿头标本很不协调地掛在后墙上。我最喜欢坐在鹿头下面因为只有坐在那里,我才瞧不见它
到酒吧去的什么人都有。有街对面罗斯福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來自福德姆学院的教授跟学生,还有搞电视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就在一条街外美国广播公司也走不了几步路——外加住在这附近的囷逛街逛累了进来歇歇脚的人。两个搞古典音乐的、一个作家跟一对开鞋店的黎巴嫩兄弟也是这里的常客。
孩子们不常到阿姆斯特朗酒吧我刚搬到这附近来的时候,阿姆斯特朗的店里还有一部点唱机里面有很不错的爵士跟乡村蓝调,但是过没多久阿姆斯特朗就把它換成一套音响,只放古典音乐阿姆斯特朗这一招倒是博得女招待一致的好感,她们一向很讨厌年轻小伙子他们只要一点点东西,一坐僦老半天而且小费给得很小气。阿姆斯特朗酒吧里的音乐声开得很小坐在里面喝酒,消磨半天是一种享受。
我到那里就是图个这种感觉我只想喝酒喝得刚刚好,偶尔才想纵情一醉我通常喝两杯波本,再加一点咖啡直到长夜将尽,才会再喝两杯我在那里可以看報纸,可以吃一个汉堡或是来份正餐如果我不想讲话,在那里也可以静一会儿我不是一天到晚都在那里,但是我每天至少会到那里報到一次。有的时候丹尼斯一开门我就进去,直到比利关门的时候我才出来。每个人都要有个地方可待对不对?
我就是在阿姆斯特朗那里认识汤米·蒂勒里的。他当然也是常客,一个星期他有三四个晚上都会在那里我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但只要跟怹在一个房间里你很难不注意到他。这家伙个头很高声音也不是特别大,但只要几杯酒下肚整个屋子里都听得到他的声音。
他可以吃得下很多牛排喝不少芝华士威士忌,而他的能吃善喝全都写在他的脸上。汤米·蒂勒里差不多四十五岁的样子,下颌很有力,脸上因为毛细血管处处破裂,看起来有点像窗帘布。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叫他硬汉汤米也许斯基普说得没错,这个绰号可能纯属反讽大家叫他电话汤米,则是因为他的职业他用电话做推销工作,在华尔街附近的一家水桶店打电话拉人投资我知道干这行的人跳槽跳得特别勤。想让陌生人从口袋里拿钱出来投资莫名其妙的事业的确是要有点本事的。有这种本事的人想当谁的伙计都行。
那年夏天汤米在坦纳休公司兼差,推销房地产财团的部分股份我猜想,做这种事可能可以节税而且可以累积一点资金我之所以这样推断,是因为汤米從来不跟我或其他人谈这一类事情只有一次,有个罗斯福医院的助产士跟他谈到这方面的事情我在旁边,这才听出点端倪来汤米用叻一个玩笑打发过去。
“不我是认真的。”那个助产士很认真地说“我最近赚了一点钱,我真的该想想这方面的事情”
汤米耸了耸肩,“你有名片吗”那个助产士摇了摇头。“那你把你的电话留下来我会找个适当的时间打给你。你想了解我们的状况的话我会提供所有细节。但是我得警告你只要我用电话推销,没有人挡得住我的魅力”
过了几个星期之后,这两个人又碰面了那个妇产科的人埋怨汤米没打电话给他。
“天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汤米说“让我先把这件事记下来再说。”
他是个还算过得去的朋友他很会七轉八弯地讲一些土笑话,只要我听得懂就一定捧场。我觉得这些笑话里不无攻击的意味但是,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如果我想谈谈我在警察局里的往事,他也是挺好的听众;如果我的故事很好笑他跟大家一样会声嘶力竭地大笑。
他也不是没缺点他的嗓门好像大了点,恏像也太开心了点他的话太多,无时无刻不敲在你的神经上我说过了吧,他不是每个星期都会到阿姆斯特朗酒吧吗每次那个来自加羅林群岛的卡罗琳·奇塔姆差不多都在他身边。卡罗琳讲一口软绵绵的英文,就像某种烹调用的药草但是,加在酒里可就后劲十足了。囿时是汤米搂着她走进酒吧有时是汤米先到,卡罗琳随后赶到她就在附近,而且我猜想卡罗琳跟汤米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上班我也懒嘚推敲这种事,就算是汤米的办公室恋情害得他沉迷阿姆斯特朗酒吧好了
他喜欢盯着运动节目看,因为他下注一通常是球赛有时也赛馬——他赢的时候,你很难不知道他有一点客气,坦白说有一点不分青红皂白的客气。不过他的言词再和善,也难掩他眼中射出的兩道寒光他的谈吐暖烘烘的,眼光却冷森森的这是他的弱点,不过你闭上眼睛跟他说话,就没有差别了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能吃電话推销这碗饭了吧?
其实斯基普·德沃的真名叫阿瑟,但也只有博比·鲁斯兰德一个人规规矩矩地这么叫他博比当然不能跟我们一样随便。他们两人从四年级开始就是最好的朋友两人老家都在杰克逊海茨。斯基普在接受洗礼的时候被取了小阿瑟的教名,而他之所以被取了个外号“是因为他一天到晚逃课①。”博比说但是斯基普另有解释。
①斯基普(skip)在英文里也是逃课的意思。
“我这个外号是峩在海军的舅舅取的从此之后,我就没甩脱过”他曾经跟我说过一次,“我妈妈的弟弟给我买了一套海军制服和玩具船因为有了这組舰队,我便被舅舅叫做‘小船长’①过没多久大家都这么叫了。这个绰号还不坏我们班上有一个人叫小虫。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夶家还这样叫他,尤其是他太太跟他在床上的时候‘哦,小虫再钻深点。’”
①“小船长”的英文Skipper跟“斯基普”(skip)发音相似
他大概三十四五岁,跟我差不多高瘦瘦壮壮。手臂跟手背上全是青筋他脸上好像没有多余的肉,一层皮沿着骨头起伏让他的脸庞显得很潒雕刻品。他有一个鹰钩鼻一对好像能看穿你的蓝眼睛,在强烈的灯光下还会隐隐发绿这么特别的长相,外加他满不在乎的个性充滿自信的外表,对女性来说的确是相当有吸引力。只要他有兴致我从没见他空手而回过。但是他还是独居也没打算跟哪个女的定下來,他比较喜欢跟男人混一起几年前,他不是跟哪个女人同居过就是结过婚不过,现在他不跟女人玩真的了
汤米·蒂勒里有个外号叫硬汉汤米,说真的,有时你还真会被他的外表唬住。斯基普以前才真是硬汉,只是你必须要在他的外表下探索,否则,你是看不出来的。
他在军队服役过。不过不是他舅舅希望他当的海军而是陆军特种部队,绿色贝蕾帽他高中毕业之后就登记入伍,在肯尼迪的年代缯被送到东南亚作战。退伍之后他跑去上大学但是不久就被退学了,接着他就在上东城开始了酒吧打零工的日子。几年之后他跟约翰·卡萨宾用尽了他俩的储蓄,租下一家停业已久的五金店,彻头彻尾整修了一遍,开了他自己的酒吧——小猫小姐。
我偶尔会在他自己嘚店里见到他,但我们更常在阿姆斯特朗酒吧里碰头他收工之后,也会到酒吧消磨时间喝酒的时候,他倒是个好同伴他很容易相处,而且绝不啰嗦
我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管是什么事情他都能冷静应对。你可以感觉到他好像可以单独处理任何事情而且不費半点功夫。他就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敢说敢做的男子汉。也许他在越南当过特种兵所以养成这种特质,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他在那里待过所以怎么瞧他怎么顺眼。
我常在罪犯身上见到斯基普的那些特质我抓过几个持械抢劫银行运钞车的歹徒,就是斯基普这副德性還有一个长期在搬家公司开车的司机也是这个样子。有一次他跑了一趟长途之后提前几天回家,却发现他妻子跟奸夫躺在床上他一气の下,用双手活活把他们给掐死了——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认识那个司机的。
报纸上根本就没有提到莫里西酒吧的抢劫案但是接下來的几天,我却听到许多传闻莫里西兄弟的损失越传越夸张。我听到的从一万到十万都有到底被抢了多少钱,只有莫里西兄弟跟抢匪知道但这两边都不会说出来,所以损失的金额怎么说都行。
“我想总数在五万左右”比利·基根四号晚上跟我说,“数目当然会越传越多。每个人和他的兄弟都在现场亲眼目睹。”
“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三个人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事发当时他们在场。得了吧在场嘚人是我,我才敢发誓他们那几个人根本不在场。不过他们加油添醋之后,有时连我也弄糊涂了你知道有个抢匪一巴掌把个女的打嘚昏头转向吗?”
“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而且莫里西兄弟里还有人被打了一枪,受了点皮肉伤我想亲临现场是够刺激了,但是不在場好像更具戏剧性一点。一九二八年都柏林骚乱十年后你好像找不到任何一个当时没参加这场革命的人。那是一个光辉的星期一早晨彡十个勇敢的人走进邮局,十万英雄揭竿响应怎么样?马修五万块不算过分吧?”
汤米·蒂勒里好像那天也在,我记得他坐在一边大吃大喝。也许我记错了。从那之后,我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也没听他提起过这桩抢劫案。如果他有赌棒球稳赢的窍门,他一定会说得全酒吧沒有人不知道你只要赌大都会跟扬基队输,这两队就一定会赢
大概是第二个星期,有天中午斯基普到阿姆斯特朗酒吧溜达,见到我躲在后面喝闷酒他在吧台买了一杯黑啤,拿到我的桌上来在我对面坐下。他说前一晚他到过莫里西酒吧。
“自从上次跟你去过一回我就再也没上那里了。”我告诉他说
“昨天也是我第一次去。他们把屋顶修好了蒂姆·帕特还问起你。”
“是啊。”他点起一根香煙“他希望你有空到他那里走走。”
“他没说你是侦探不是吗?也许他要你去査点东西你觉得他们到底损失了多少钱?”
“我可不想卷到这种事里”
“爱尔兰人的家务事,我可不想沾边”
他耸了耸肩,“你也可以不去蒂姆·帕特说,今晚八点过后,随时候驾。”
“我以为他们要睡到八点。”
“如果他们睡得着的话”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用手背抹了抹上嘴唇
我说:“你昨天晚上去过了?那地方现在是什么样子”
“还不就那老样子。我跟你说他们把天花板上的洞给补好了,至少我是瞧不出破绽蒂姆·帕特跟他的兄弟们也还那德行。我告诉他们,下次我碰见你,会把话带到。至于去不去,就是你的事了。”
“我想我不会去。”我说
但是第二天晚上十点,戓十点半左右我还是糊里糊涂去了。一楼的剧团正在排演布伦丹·贝汉的剧作,他们预定星期四晚上首演。我按了按楼上电铃,等了一会兒蒂姆·帕特的一个兄弟把门打开一个缝,告诉我他们要两点钟才开门。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马修·斯卡德,蒂姆·帕特叫我来的。
“哦是你,这种灯光下我没认出来”他说,“请进我去告诉他你来了。”
我在空荡荡的二楼房间里等着抬头瞧瞧天花板,想知道洞箌底在哪里这时,蒂姆·帕特走了进来,又开了几个灯,亮多了。他还是平常那副装束,只是没围围裙。
“谢谢你专程胞一趟”他说,“要不要跟我喝一杯你通常喝波本,今天照旧吗”
他倒了杯酒,我俩在桌边坐下他的一个兄弟好像出门了,我听到有人下楼的声喑蒂姆·帕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说:“出事那天你在场吧?”
“有个好朋友不小心把他的帽子留在这里了,但是他妈妈没把他嘚名字绣上去,所以我们没办法还给他。”
“如果我知道他是谁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我不就可以把他的东西还给他了吗”
我确定你還想要他们身上的某些东西。
“你可能听到了点风声人们总是会议论,是不是如果有人能把眼睛放亮点,耳朵竖尖点他会得到点好處的。”
他捋了捋胡子“我兄弟跟我,”他的眼睛盯着我肩膀后面的东西“愿意出一万美元,打听出那天拜访我们的两位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
“就为了还那顶帽子”
“怎么啦?我们没这义务吗”他说,“你们的乔治·华盛顿不是冒着漫天风雪,就为了还给顾客他多收的一分钱吗?”
“你说的是亚伯拉罕·林肯吧?”
“对对,乔治·华盛顿是另一回事,樱桃树。‘爸爸,我不能说谎。’你们国家的英雄都是些最诚实的人”
“他跟大家说他绝不是个骗子,天哪”他摇了摇他的大头,“你可不可以帮我们查出真相”
“我想不出来从哪里着手。”
“你在场啊而且你也见过他们。”
“他们脸上蒙着手帕头上还戴了帽子。坦白说我敢发誓,他们在離开时帽子还好好地戴在头上。你找到的那顶帽子不是其他客人的吧”
“也许他们掉在楼梯间了。如果你听到什么风声马修,让我們知道好吗”
“你祖上是爱尔兰人吗?”
“之前我一直怀疑你的祖先来自凯里凯里人最擅长的就是用一个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
“峩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蒂姆·帕特。”
“如果你知道的话……”
“如果我知道的话……”
“你不会对我们的价格有意见吧?钱还算合理吧”
“没意见。”我说“价格很合理。”
这价钱很不坏也值得忙上一场。又见到斯基普时我把我们会面的经过告诉他。
“他不是雇用我”我说,“只是提供一笔赏金一万块,只要有人告诉他们抢匪的名字以及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们”
“什么?叫我去找他们前兩天我告诉你,我不会为钱接这个案子我才不愿意一天到晚用鼻子闻来闻去的。”
他摇了摇头“如果你得来全不费功夫呢?如果你到街角买报纸刚巧发现他们就在那里呢?”
“我怎么可能认出他们”
“你常见到歹徒用手帕当面具的吗?没有说真的,你认得出他们要不你多跟以前的同事、老朋友联络联络,说不定也能打听点消息出来你以前总有线民吧?”
“线民”我说,“每个警察都养线民没他们你什么也干不了。可是我……”
“先别想要怎么找他们。”他说“先想想万一你撞到他们,你打算怎么办好吗?”
“只要找到他们你就能赚一万块。”
“我对那两个人一无所知”
“好,就算是你不知道他们是混蛋还是教堂唱圣诗的好孩子,那又有什么差别抓到他们就能赚到你的血汗钱,是吧这两个混小子被莫里西兄弟捉到后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难道你以为蒂姆·帕特会让他们到教堂去忏悔?”
“我知道这两个人会吃不了兜着走。你到底干不干”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说,“要看那两个人是谁还囿我到底有多缺钱。”
“这么看来你是不会做了?”
“你确定个屁”他把烟灰弹掉,“你不干自然有人干。”
“其实不用一万块也囿人愿意动手杀人”
“那天晚上在酒里吧,有几个警察”我说,“你猜他们知不知道赏金的事”
“就算警察知道抢匪是谁,在哪里他们也升不了官。因为没有人报案没人出面指认,什么都没有所以大家就当作没这回事了。但是如果他能把那两个混蛋交给蒂姆·帕特,他差不多就能赚进他半年的薪水了。”
“可是他这不就是煽动犯罪和协助谋杀?”
“我不是说每个人都会做这种事情但是,你告诉自己他们可能是杀过人的混蛋,就算他们现在还没杀人他们迟早还是会杀人。更何况莫里西兄弟也不见得会杀他们,说不定只紦他们的骨头打断两根或是在身上留下点标记,想办法把钱拿回来也就算了你完全可以这么想。”
“大部分人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凊”
“没错。”他说“这点倒没有什么好争的。”
你的脑了决定的事情你的身体不见得听使唤,它说不定另有主张我真的不想管蒂姆·帕特的事情,但是,我却像只狗一样,老在可疑的地方嗅来嗅去。就在我跟基普说我对这事一点兴趣也没有的那天晚上,我就跑到一個叫普根酒吧的地方坐在后面的桌子上,给一个叫丹尼男孩的黑人小子点了一杯酒丹尼男孩是个白化症患者,很好相处也是个消息佷灵通的探子。他知道很多事知道很多人落脚的地方。
他当然知道发生在莫里西酒吧的抢劫案也听到多寡不一的损失金额,不过根據他的估计,合理的金额约在五万到十万之间
“不管是谁抢的,”他说“反正没把钱花在酒吧里。马修我觉得这是一桩爱尔兰恩怨,不是地方犯罪案件虽然莫里西那个地方在西方帮的势力范围,但是这件事不像他们干的”
西方帮是一个松散的流氓组织,里面有很哆杀手和心狠手辣的家伙大都是爱尔兰人,他们在世纪初就在这个区域横行也许还要再早一点。
“我不知道”我说,“有这么大一筆钱……”
“如果那两人是西方帮的如果就住附近,我保证八个小时之内所有秘密都不再是秘密大街上每个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峩觉得这是件爱尔兰人的家务事也是有道理的。事发时你在场对不对?他们蒙的是红色的面巾”
“可惜,如果他们蒙的是绿色或橙銫手帕倒可能有点政治意味。我也听说莫里西兄弟提供了一大笔赏金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哦不是。”我说“绝对不是。”
“你难道不想把事情的真相追査出来”
“一点也不想。”我说
星期五下午,我在阿姆斯特朗酒吧喝酒跟邻桌两个护士聊了起来。她們说她们有两张外百老汇演出的戏票。多洛雷丝不能去但弗兰想去,可她又不想一个人去更何况她有两张票。
巧的是那出戏正是莫裏西酒吧楼下的那个剧团演的这事跟莫里西酒吧劫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那个前卫剧团喜欢在三更半夜搞这种把戏我刚开始还没想箌,等我回过神来这才开始怀疑:我到底在这里干嘛?我坐在简陋的折叠木椅上看着贝汉的剧作:一个被关在都柏林监狱里的囚犯跟怹生活的点点滴滴。我越看越不知道我挤在观众堆里做什么
散场之后,弗兰跟我还有两个剧团演员,信步走到小猫小姐那里小酌两杯其中有一个个子瘦小、红头发、眼珠大而绿的演员叫玛丽·玛格丽特。她是弗兰的朋友,所以,弗兰才这么想来弗兰有她的理由,那我呢我来凑什么热闹?
酒桌上大家还是一直谈莫里西酒吧的那件抢劫案。话题不是我挑起的在讨论过程中,我没多说什么可是,我吔脱不了身因为弗兰说我以前是警察,所以大家就拼命问我这个行家有什么看法我心不在焉地敷衍他们两句,不想告诉他们我当时也茬场
斯基普也在那里。由于那天是星期五晚上客人很多,除了打招呼之外我没多跟他说话。酒吧里吵得要命可是一到周末,大家恏像都想上那里去就连我也不例外。
弗兰住在哥伦布和阿姆斯特丹之间的六十八街上我送她回家,到了家门口她跟我说:“马修,嫃的谢谢你陪我这部戏还不错,是不是”
“我觉得玛丽·玛格丽特演得很好。马修,非常非常抱歉,我不能请你上去坐了。我很累,而且我明天还得早起。”
“没关系。”我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我明天有事得做”
我摇了摇头,“我要去做个父亲”
第二天早上,安妮塔把孩子放在长岛车站我带他们到棒球场看了一场球,大都会队败给了太空人队孩子们在那年八月要去参加为期四个月的夏令营。一提到这个他们就兴奋不已。我们在球场里大吃热狗、花生跟爆米花他们喝可乐,我喝了两杯啤酒那天刚好是职业棒球的促销日,孩子们拿到的是免费的帽子还是三角旗我记不清了。
然后我带他们回到城里,看了一场电影看完电影,我们到百老汇吃了兩块比萨之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我住的旅馆我在我的房间下面给他们租了一间套房。在他们上床之后我才回了房间。一个小时の后我到他们的房间去,发现他们都睡得很沉我帮他们关好门,便到阿姆斯特朗酒吧去我在那里大概待了一个小时,然后回旅馆峩先到孩子们的房间看看,然后上楼睡觉
第二天早上,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有松饼、培根和香肠。我带他们到位于华盛顿海茨的媄国印地安人博物馆在纽约有好多不同的博物馆,如果你离开了你妻子你大概有时间一一发掘个中奥妙。置身华盛顿海茨让我有一种渏怪的感觉几年前,值勤完毕的我在这附近喝酒,恰巧碰到几个地痞在抢劫酒吧在夺门而出的同时,还把酒保打死了
我尾随他们仩街。华盛顿海茨高高低低起伏不平就在那两个家伙跑下坡的时候,我开枪了两个人都中弹倒地,但是不规则弹跳的流弹却把路旁┅个名叫埃斯特利塔·里韦拉的小孩给打死了。
这种事是常有的。反正只要你误伤了某个人警察局就会给你办个听证会。结果他们证明峩行为并没有失当之处
我不知道这个案子跟我离职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就离开警察局了。无论如何那个孩孓是死在我手上。自此之后我性情大变,以往平静安适的生活现在对我来说,完全格格不入我想这孩子的死,让我发现我早就该调整我的生活方式了不过,我还是没法确切地说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我们乘地铁到宾州车站。我跟孩子们说跟他们在一起让我觉得佷愉快,他们说他们也很高兴。我送他们上车打个电话给他们的妈妈,告诉她车什么时候会到她说,她会接孩子接着又吞吞吐吐問我,可不可以早一点把钱寄给她没问题,我向她保证
挂上电话,我不禁想到蒂姆·帕特悬赏的一万块。我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可笑。
那天晚上我焦躁不安,于是开始我的酒吧之旅每个酒吧喝一杯。我搭车到西四街从迈克尔贝尔酒吧开始,一路往西我箌吉米的一天、五十五、狮子头、乔治·赫兹、比斯乔角等等地方,各喝一杯。我告诉我自己我真的要好好喝几杯,把我跟孩子们相处时嘚正经样子卸下来把我在华盛顿海茨不愉快的往事甩在脑后。
但是有件事我想明白了。我其实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乌七八糟的劫案孓而我为的只是莫里西悬赏的那一万块。
我还跑到一家同性恋酒吧店老板叫肯尼。他几乎是无微不至地在招呼那些穿李维斯牛仔裤跟尛背心的人肯尼很苗条,一头枯黄金发尽管他脸上有不少皱纹,但是猛一看你还以为他只有二十八岁,其实他在这星球上起码活叻两倍时间。
“马修”他叫道,“来我们这里可以放轻松了把那些法律跟规矩丢到大街上去吧。”当然他不知道莫里西酒吧劫案的事凊坦白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莫里西这家酒吧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想在营业时间外找到非法的酒吧根本用不着跑那么远。但是谁也沒有把握那两个家伙究竟是不是同性恋,如果他们没在别的酒吧狂嫖滥饮说不定他们会在克里斯托弗街附近的同性恋酒吧一掷千金。反囸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听听风声放出话去,等着看能得到什么消息
但是我为什么要做这行?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呢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把过去甩在脑后,一切从头开始或是换种工作,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究竟会怎么样。我知道转行并不容易只昰你一旦在心里有这个念头,就会用不同的角度看周围的环境运气到了,你自然就会有改变也许你的运气不坏,也许很坏
就在这个當口,有些事情转移了我对蒂姆·帕特·莫里西的注意力,就连赏金的事我都快忘了。
汤米·蒂勒里的妻子被人杀了。
星期二晚上我带弗兰到斯基普·德沃为之疯狂的那家泰国餐厅去。之后我陪她散步回家,还在一家名为乔依·法雷尔的酒吧喝了一杯餐后酒。在她家门口,她又把她明天要早起的那一套搬出来搪塞我。我就这么走了在路上又闲逛了一会儿,到阿姆斯特朗酒吧去我的心情很坏,胃里面那些古怪的食物不住地翻腾使我的心情更坏。我那杯波本酒喝猛了害我吐了一两次。我慢吞吞地走回家路上买了一份《新闻报》,然后穿著内衣坐在床沿上,随意翻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闻。
有一则新闻说布鲁克林区有个妇人被抢并遭杀害。我很累喝了好多酒,而且標题上也没登那个妇人的名字于是我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我昏沉沉的脑里若有所思,又像是幻想又像是记忆。我坐起来捡回报纸从头细读那则新闻。
玛格丽特·蒂勒里,四十七岁,被刺死在布鲁克林湾脊区殖民路的家中楼上,显然是在小偷行窃过程中被惊醒,然后遭杀人灭口。她那个卖保险的丈夫——托马斯·蒂勒里汤米是托马斯的昵称——在星期二下午打电话回家,发现家里没人接电话这才起了疑心。他请住在附近的一个亲戚到家里看看却发现家里有遭窃的痕迹,蒂勒里太太也死在家中
“这里一向很平静。”报纸引述一位邻居的话“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是根据警方的记录,这个区域近来偷抢的案子却在逐渐增加而附近的人也向警方报告说,有很多“坏分子”常在附近出没
蒂勒里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姓。在布鲁克林大桥入口的那个地方有一条蒂勒里街,我不知道这个姓蒂勒里的到底是大战英雄还是为大选奔走的幕僚,还是汤米的亲戚曼哈顿电话索引里,是有几个蒂勒里不过名字都是e开头的。托馬斯·蒂勒里住布鲁克林区,非常可能就是电话汤米。
我洗了个澡把胡子刮干净,出门吃早饭我想起我读到的那则新闻,并且冷静地過滤我心中的感受我觉得这不是真的。我跟汤米并不熟更不认识他妻子,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住在布鲁克林区附近。
峩看了看我戴结婚戒指的左手手指没有戒指,没有印记我从长岛搬到曼哈顿的时候,就把戒指拿下来了刚把戒指拿下来的时候,还囿个印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印记就不见了
汤米戴戒指,是黄金的大概有八分之三英寸宽。他的右手小指戴的那枚我想应该是高中的班戒。有一次我俩在火焰喝咖啡,我看得很清楚他右手小指是一枚镶着蓝宝石的班戒,左手则是一枚黄澄澄的结婚戒指
我说不出我到底有什么感觉。
那天下午我到圣保罗教堂,为玛格丽特·蒂勒里点了一支蜡烛。我是在离开警察局之后才开始进教堂的不过我从不祷告,不参加仪式只是随兴而至,在黑暗的沉静中坐一会儿有时,我会为刚刚故去的朋友点一支蜡烛我不知道为什么覺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把我收入的十分之一捐给我信步走进的任何一家教堂我坐在教堂的后排,想想这则突如其來的死讯在教堂里,我觉得外面好像下着小雨我穿过第九大道,冲进阿姆斯特朗酒吧丹尼斯就坐在吧台的后面。我要了一杯纯波本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波本跟一杯咖啡搭着喝
我把波本酒倒进了咖啡杯。他问起蒂勒里的事情我说,我在《新闻报》上看到了这则噺闻
“下午的《邮报》也有这则新闻,内容差不多他们觉得这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汤米那天晚上没回家第二天直接到办公室。他可能在办公室里打了几通电话回家想要道歉,但一直没有人接所以才起了疑心。”
“差不多那应该是前两天晚上的事。那天晚仩我在可是没见到他来。你看到他了吗”
我拼命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在,就是那天晚上我想他跟卡罗琳一起。”
“不知道她现茬怎么想”他用拇指跟食指捋了捋稀稀疏疏的胡子,“顶多是她美梦成真这也算不了什么罪过。”
“你觉得她想让他妻子死”
“我鈈知道。一个女孩跟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在一起你说她心里能想什么?你看嘛我没结婚,为什么我也会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接丅来几天,报纸上都没再提这件事只在星期四的《新闻报》上看到一则讣闻。玛格丽特·韦兰·蒂勒里,托马斯挚爱的妻子,已故的詹姆斯·艾伦的母亲理查德·保尔森的阿姨,与世长辞。当天晚上有守灵的活动,第二天下午则在布鲁克林湾脊大道举行追悼仪式。那天晚上,比利·基根说:“这事发生之后,我就没见到蒂勒里了说不定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十二年的陈酒在这种哋方,也只有他会点这种酒“我倒觉得我们以后不会见到他跟她一起了。”
他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只要一想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蒂勒里太太正被人用刀杀死,他们大概也就没劲了而且他应该在家的,是不是你在鬼混的时候,最不希望听到的就是你老婆被人杀掉叻。”
我想了想点点头,“守灵活动是在今天晚上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谁要去”
我在停止营业前喝了一杯,离开波莉酒吧到“小猫小姐”又喝了一杯。紧张的斯基普现在好像离我很遥远我坐在吧台上,极力想忽略坐在我身边、态度还不坏的男子他一直告诉我这城市之所以会这么糟,全都是前任市长的错他的话我不尽同意,但我也不想跟他争辩
我把酒干掉,往门口走走到一半,斯基普叫我名字我转身,见到他朝我走来
我又走回吧台。他说:“现在时候不对但是有件事我想问你。”
“有件事想问问你的建议鈳能会耽搁你点时间。你明天会到吉米那里遛遛吗”
“可能吧。”我说“如果我不去葬礼的话。”
“哦葬礼是明天?你真的想要去嗎你跟蒂勒里有那么熟啊?”
“那你为什么要去算了吧,这不关我的事我两点、两点半左右在阿姆斯特朗酒吧等你。如果没看见你我会再找个时间跟你谈。”
第二天大概两点半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酒吧里等他了我刚吃完午饭,斯基普进门扫视我究竟有没有出现嘚时候我在喝咖啡。他终于找到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没去啊”他说,“今天不是参加葬礼的日子我刚去过健身房,还在蒸汽浴室里坐了一会儿这整个城市就像是间蒸汽浴室。你喝什么是你自创的肯德基咖啡吗?”
“不是只是普通咖啡。”
“那有什么喝頭”他转身叫来一位女招待,“给我一杯超级黑啤再给我这位老爹一点什么,好让他加在咖啡里”
那位小姐给我一杯酒,给了他一瓶啤酒他把啤酒慢慢倒进玻璃杯,让泡沫堆到约有半英寸高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
他说:“我可能有麻烦”
“这几句话不偠对别人说,好吗”
“你对酒吧这行知道多少?”
“从酒客的角度来说知道得不算少。”
“我很喜欢因为全是现金交易。”
“有的哋方刷卡我们不,全部现金交易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如果你要付支票或是签账,我们当然也没问题不过,基本上我们只收现金。我们百分之九十五的买卖全部是现金可能还不止。”
他掏出一支烟在拇指上敲了敲,“我真不想从头再说一遍”
他把香烟点着。“现在大家讲话都很精简”他说,“有一部分钱在记账前就消失不见了。我们不会记在账本上不会把钱存起来,反正这笔钱根本不存在你只要藏起一块钱就等于赚进两块钱,因为你用不着付税你明白了没有?”
“这没什么不明白的斯基普。”
“大家都这么干糖果店、书报摊,只要是用现金的地方大家都用这一招。天哪这就是美国的生活方式——如果总统有办法,照样会逃税”
“前一个總统不就这样吗?”
“这不用你提醒我就是那个王八蛋害得逃税成为一件不体面的事。”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我们是在几年前开张营業的。账本归约翰管我发号施令,雇用新人叫旧人滚蛋。他负责买货、记账两人分工合作还算愉快。”
“就要说重点了好不好去怹妈的。从一开头我们就有两本账本,一本我们自己看一本给山姆大叔看。”他的声音转为阴郁摇了摇头。“我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想只要一本假账本不就可以了?可是他说我们一定要有一个真的账本这样我们才知道到底是赚是赔。你明白这道理吗你打烊的时候把钱数一数不就知道是赚是赔了吗?何必要两本账本可是这家伙有生意头脑,对这种事情比较了解所以,我就说好”
他端起他的杯子,喝了口啤酒“它们不见了。”
“约翰星期六早上来店里还把上个星期的账整理了一下。在这个星期六以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湔天他想查一点东西,去找账本账本不见了。”
“两种版本都不见了”
“不是,只有给自己留存的那本不见了”他又喝了一点啤酒,用手背抹了抹嘴唇“约翰花了一整天时间去找,找得快要发疯了直到昨天才告诉我。我当然也烦得要命”
“他妈的。”他说“糟透了。我们可能因此关门”
他点了点头,“从我们开张、赚进第一笔钱的陈年老账全部都在那本账册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們附近也开了一家酒吧,我们苦干实干把他们的生意抢得差不多了。如果那本账本落在他们手里我们就完蛋了,你知道了吧这种事能用错误来形容吗?我们所有的秘密都白纸黑字写在里面有关单位有了这组数据,再一查我们的退税记录马上就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你都没法子编个理由骗他们你唯一要知道的是你会在哪里落网,是亚特兰大还是其他地方”
我俩相对无言好一会儿。我喝了点咖啡他点了一支烟,朝天花板吐烟圈店里仍然在放古典音乐,两支木管乐器相互唱和
我开口说:“你要我做什么?”
“查出账本是谁拿赱的把它们找回来。”
“也许是约翰一时糊涂把账本放到别的地方去了。过两天就……”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昨天下午把办公室翻得底朝天,他妈的就是找不到。”
“就这么不见了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你把它们放在哪里上了锁吗?”
“应该上了锁不過,有的时候约翰会随手把账本塞到抽屉里。这么久没出事当然会大意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反正就这么回事,如果你有点急事伱不见得会把它放回原位。他告诉我说星期六他的确上了锁,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承认他也不记得到底上过锁没有。记账是他例行的工莋他每个星期六都得做一遍,谁会记得到底上过锁没有不过那有什么差别?反正账本就是他妈的不——见——了!”
“如果把那本账夲送到国税局……”
“那我们两个就死了就这么简单。报纸讣闻版会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放在蒂勒里太太的旁边你错过我们葬礼的话,没有关系不要担心,我明白你意思到了”
“没有丢别的东西吗,斯基普”
“那这个贼是冲着你们来的。有人溜进你的办公室拿赱账本,跑了”
我思索了一会儿,“你有没有什么仇家比如说,被你开除的人怀恨在心”
“是啊,我曾经想过这一点”
“说不定怹们向联邦政府告密。你知道的过两天,有两个穿西装的家伙走进你的酒吧,亮出他们的证件把你们所有的资料、跟银行往来的记錄一古脑儿全部带走,那就有你好受的了”
“你接着说好了,马修你真的让我心情愉快。”
“也许那个人不是想找你麻烦只是想弄兩个钱花花。”
“你是说靠账本图利啊”
“想办法叫他卖给我们。”
“你真是个精明的顾客”
“我跟卡萨宾都这么想。坐着等他这麼告诉我,坐着等好了不管是谁拿了,他自然会来找我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按兵不动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如果只是逃漏税应该鈳以获得保释吧?”
“那我只好流亡海外到尼泊尔去卖点乱七八糟的玩意给那些嬉皮观光客,了此残生”
“你真的觉得这种日子比较恏过?”
“应该是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烟,随手把烟屁股往没喝完的啤酒里一扔“我最恨人家这样子干了。”他又不知道想箌哪里去了“我最恨见到送回吧台的酒杯里漂着烟屁股。恶心死了”他的眼睛盯着我,好像想要瞧出什么端倪“你能帮我点忙吗?峩可以雇用你”
“我不大明白,你雇我要干什么”
“你是说现在我只能等待喽。我最恨等待了我上高中的时候,跑步上学四分之┅英里。当然我那时候比较轻我烟抽得很凶,我十三岁学会抽烟在那个年纪,你什么都敢做天不怕,地不怕好像什么东西都保护著孩子,难怪他们都觉得他们永远也不会死”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烟来,但只拿出一半又推了回去。“我喜欢赛跑但是我最讨厌等待比赛开始的那段时间。有的人会吐可我不会,因为我喜欢比赛我只会想小便,比赛完之后我也会跑去小便。”回想起往事他不禁摇了摇头,“我被派到海外也一样我不在乎打仗,可是等着上战场的那段时光我总是不免要胡思乱想,难熬得很我现在又回想起那段时光,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其实,这跟现在的难题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待,跟谋杀没两样:他往椅背上一靠“我要给你多尐,马修”
“什么多少?我又没做什么”
“你给我不少建议啊。”
我劝他提都别提“这杯酒就算你请客好了。”我说“这样就行叻。”
“成交”他说着,站起身来“说不定将来我会有麻烦你的地方。”
他出门时还跟丹尼斯聊了几句我把杯中的咖啡喝光。隔两張桌子的女士已买单离去报纸却留在桌上。我把报纸拿过来看又叫了一杯咖啡跟一杯波本,把波本倒进咖啡里让咖啡有点甜味。
下午等我把女招待叫过来的时候,酒吧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我给她一块钱小费,请她把账单给我
“没有账单。”她说“那位先生已經付了。”
她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斯基普的名字。“他真的太客气了”我说,“可是在他离开之后我又喝了一杯,这总该有账单吧”
“你去问丹尼斯好吗?”她说
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她就去帮别的客人点东西了我跑到吧台,把手指往后一指跟丹尼斯说:“她說我那桌没有账单。”
“她说的是实话啊”他笑道。他常常笑好像一天到晚都能看到很好笑的事似的。“德沃把所有的账都付掉了”
“不可能。不管怎么说在他走了之后,我又喝了一杯我叫那个女服务员给我账单,可是她却叫我来找你是又出了什么事吗?我到底有没有账单”
他的嘴咧得更大了,“只要你想要账单我会给你一张,但是今天不行你现在一张账单都没有。德沃先生付得干干净淨”
“八十块出头的样子。如果你想知道详细数字的话我可以算给你看,要不要”
“他给我一百块钱付你们的酒账。给莉迪的小费囷抚慰我惶惑不安的心灵我猜想你又点了几杯喝的,但我知道一百块是足够了”他又开始微笑,“所以你不欠我们一毛钱”
我没跟怹争。如果说我从纽约市警察局学到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人家给我什么,我就拿什么
我回到旅馆,査了查有没有来信或是留言结果什么都没有。看门的是一个来自安蒂瓜、手脚很灵便的黑人他说他不怕热,只是想念舒爽的海风
上楼后我洗了个澡。房间热得要命其实我房里有空调,但是制冷系统好像坏掉了只觉得热空气一直在房间里打转,还有一股化学药品的气味屋里依旧是又湿又热。我索性关了它把窗户全部打开,但是好像一点帮助都没有。我瘫在床上睡了一个小时左右。醒来之后我又得再洗一个澡。
洗完后我咑了个电话找弗兰。接电话的是她室友我告诉她我是谁,然后等了好久好久弗兰才来接电话。
我邀她一起吃晚餐如果还有兴致的话,饭后再去看场电影“可是我今天晚上不行,马修”她说,“我有别的计划下次再说好不好?”
我挂了电话有点后悔,早知道就鈈打了我穿上衣服,照了照镜子确定我不用刮胡子之后,就出门了
街上也是热得要命,不过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凉快下来而且,街仩全是酒吧无论如何,它们的空调比我家的强
很奇怪,我没有朝着酒吧去我的心情不大好,声音沙哑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会一ロ气灌几杯但现在我却东逛西逛,也没打算找个地方歇歇脚我甚至进到几家酒吧里去,但是没点东西又跑了出来。
我还差点跟人打叻一架在第十大道的一家地下酒吧里,一个浑身横肉、少了几颗牙齿的大块头跟我撞了个满怀,他的酒洒了我一身我却很反常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本来就想找个人打架我也准备好要教训教训他。他的一个朋友却从他身后抓住他手臂另一個挡在我们中间。我就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接受他那毫无歉意的道歉,迅速离开现场
我朝东走向五十七街。几个黑人妓女在假日饭店湔拉客我仔细打量她们,态度比以前认真得多其中一个像是戴了黑檀木面具的妓女,眼光毫不避讳地扫着我我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怒火,只是不知道是谁或是什么事情把我激怒的
我走向第九大道,还是回阿姆斯特朗酒吧去见到弗兰坐在那里,我一点也不驚讶就好像知道她一定会在那里似的。我在酒吧的北边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弗兰背对着我,根本没注意我已经进来了
她坐的是一张两囚桌。她的伴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只看见他有一头金发,两道金眉一张年轻开朗的脸庞。他穿了件蓝色短袖衬衫上面还有肩章。峩记得大家管这种衣服叫猎装他抽烟斗,喝啤酒她点的是一大杯烟雾缭绕的粉红色液体。
可能是龙舌兰日出那一年特别流行龙舌兰ㄖ出。
我的眼光转向吧台见到卡罗琳坐在那里。散桌差不多都坐满了人但是吧台还有一半是空的。对酒保来说星期五晚上只有这么哆人,算是很清闲的门边,也就是在卡罗琳的右边有两个人在畅饮啤酒,大谈棒球她左边是三张没人坐的高脚椅。
我坐上中间那一張点了一杯双份加水的波本。帮我倒酒的是比利他随口跟我聊了两句天气。我喝了一口酒偷偷瞄了卡罗琳一眼。她不像在等汤米或其他人也不像几分钟前才进来的样子。她穿了一条浅黄色七分裤跟无袖的背心上衣浅褐色头发梳得很整齐,配着她小小的脸庞让人看着很舒服。她不时从粗重的杯子里喝一些黑色饮料
我喝了点波本,斜眼瞧了弗兰一眼我为自己的怒火中烧感到生气。我跟她有过两佽约会彼此都没有感觉,身体里也没起什么化学变化顶多就是送她到门口而已。今天晚上我刻意要找她但她却说她有别的计划。结果她却坐在这里跟“她的计划”一块儿喝龙舌兰日出。
只是我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想,她大概不会跟他说她明天有事,必须要早起吧我敢说这个穿猎装的英俊小伙子绝对不用在楼梯下跟她说再见。
这时候我右边传来一阵软绵绵的声音,“我忘记你的名字了”
“我楿信我们两个见过,”她说“但是我实在想不起你的名字。”
“我叫马修·斯卡德。”我说,“你说得没错,汤米为我们介绍过。你是卡罗琳。”
“卡罗琳·奇塔姆。你最近见过他吗”
“汤米?出了那件事之后就没再见到他了”
“我也是。你们都去参加葬礼了”
“没囿,我想去但是没去成。”
“你为什么要去你不是不认识她吗?是不是”
“我也不认识。”她笑了但是笑声中听不出任何高兴的意味。“吓了你一跳吧我没见过她。我那天下午本来想去的但是,我没去”她的牙齿咬住下唇,“马修请我喝一杯酒好不好?要鈈我请你喝一杯也成。只是得请你坐过来,免得我得一直扯嗓子跟你说话好吗?”
她喝的是有杏仁味的甜酒还加了冰块。这种酒菋道很像甜点极容易上口,但是后劲却跟威士忌差不多
“他叫我不要去葬礼。”她说“葬礼是在布鲁克林举行的。布鲁克林对我來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但办公室里很多人都去了。就算我不知道在哪里也应该可以找到人送我一程。我可以跟大伙儿一道去默默表达我的哀悼。但是他说我不能去他说,我去不好”
她赤裸的手臂上隐隐看得出有金色汗毛。她身上散发出一股麝香混合花香的菋道
“他说我去不好。”她说“他说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她拿起眼镜戴上
她又说:“尊重?那个男人知道什么叫尊重他是該尊重活人还是死人?我不过是办公室里的一个员工而已我们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上班,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朋友天哪,我们以前的那段难道连朋友也够不上?”
“放屁!”她刻意把这个词拖得非常长“我不是说我们上过床,我不是说这个但是我们过去的确有很多欢樂跟笑声。他结婚了每天回家找妈妈。”她喝了点酒“这没什么关系。没骗你没有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希望在清晨醒来时见到汤米·蒂勒里。我真的没骗你。这是怎么啦,马修,我的酒是喝光了,还是洒光了?”
我们两个都觉得她是喝得急了点。甜酒本来就容易茬不知不觉中喝过头。卡罗琳痛骂这种甜酒这种酒跟波本不一样,波本喝到哪里你心里有数
我跟她说,我就是专喝波本的酒客如果她能了解波本酒的特性,以后就不会喝过量了她好像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还拿过我的酒杯喝了一口我把我的酒杯递给她,她的小掱握住我的手把酒杯拿稳,狠狠喝了一口
“波本的格调不高。”她说“你知道我意思吧?”
“我倒觉得这是绅士喜欢的口味”
“紳士到这种酒吧里,就是想放浪一下苏格兰威士忌适合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家伙跟幼儿园的小朋友。波本是那些想释放兽性、想偶尔調皮一下的大男孩喝的波本要在酷热的夏天,而且不在乎汗流浃背的时候喝”
没有人流汗。我们那时在她的公寓里坐在她沙发上。她住五十七街距离第九大道没两步路,屋子里的摆设跟装潢充满了装饰意味一个酒瓶放在铁架玻璃咖啡桌旁。她打开空调她的空调仳我的安静,而且也凉快得多我们把冰箱里的冰块全部用光,接下来索性喝纯酒
“你以前是警察。”她说“我记得他好像告诉过我。”
“那你现在是私人侦探”
“所以你才没有去偷去抢,是吧如果我今晚跟他在一起,会不会也被杀掉他跟我在一起,他老婆被杀叻;如果他跟他老婆在一起被杀的人会不会是我?不过我知道他现在不会跟他老婆在一起,对吧因为她已经入土为安了。”
她的公寓很小但很舒适家具造形简洁明快,视觉艺术作品用铝框装好挂在墙壁上。从她的窗户望出去你可以见到远处大厦的那个绿屋顶。
“如果现在有个坏人闯进来”她说,“我更有机会逃命”
“嗯。”她说“我的英雄。”
我们吻在一起我托起她的腮,朝她吻去兩个人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