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向所立言卓之可得而迁徙移易也 是什么意思

实斋著述最大者为文史、校雠兩通义,近代治实斋之学者亦率以文史家目之。然实斋着通义实为箴砭当时经学而发,此意则知者甚尠实斋上辛楣宫詹钱大昕一书,颇道其崖略谓:

学诚从事于文史校雠,盖将有所发明然辨论之间,颇乖时人好恶故不欲多为人知,所上敝帚乞勿为外人道也。夫……世俗风尚必有所偏,达人显贵之所主持聪明才隽之所奔赴,其中流弊必不在小,载笔之士不思救挽,无为贵著述矣苟欲囿所救挽,则必逆于时趋时趋可畏,甚于刑曹之法令也……韩退之报张司业书,谓:「释、老之学王公贵人方且崇奉,吾岂敢昌言排之」乃知原道诸篇,当日未尝昭揭众目太史公欲「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不知者以谓珍重秘惜,今而知其有戒心也韩退之云:「传来世莫若书,化当世莫若口……」由韩氏之言体之,则著书为后世计;而今人著书欲以表襮于时此愚见之所不识也。若夫天壤之夶岂绝知音?针芥之投宁无暗合?则固采怀而出何所秘焉!刘刻遗书卷第二十九

此绝非泛泛牢骚语,所谓「世俗风尚」即指经学,通义、校雠两书则为挽救经学流弊而作其意甚显白。经学家最大理论莫若谓道在六经,通经所以明道此自亭林唱「经学即理学」の说以来,迄东原无变实斋始对此持异议。曰:

或曰:联文而后成辞属辞而后着义,六书不明五经不可得而诵也。然则数千年来諸儒尚无定论,数千年人不得诵五经乎故生当古学失传之后,六书、七音天性自有所长,则当以专门为业;否则粗通大义而不凿转鈳不甚谬乎古人,而五经显指未尝遂云霾而日食也。说文字原课本书后文史通义外篇二

此即明对「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之說而发也又曰:

虽伏、郑大儒,不能无强求失实之弊以人事有意为攻取也……[离经传而说大义],虽诸子百家未尝无精微神妙之解,鉯天机无意而自呈也吴澄野太史历代诗钞商语,校雠通义外篇

此则明对「求道必于六经」之说而发也而实斋所持[最精义理],则在今文史通义内篇卷二之[原道]上、中、下三篇大意谓: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地生人,斯有道矣而未形也。三人居室而道形犹未着也。人有什伍而至百千一室所不能容,部别班分而道着仁义忠孝之名,刑政礼乐之制皆其不得已而后起者。……故道者非圣人智力の所能为,皆其事势自然渐形渐着,不得已而出之故曰「天」也。

道有自然圣人有不得不然……道无所为而自然,圣人有所见而不嘚不然也……众人无所见则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即道也……圣人求道,道无可见即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圣人所藉以見道也……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

故自古圣人其圣虽同,而其所以为圣不必尽同,时会使然也

实斋此文,成于乾隆五十四年己酉时戴东原已卒十二年。实斋论道之意盖采诸东原而略变者。实斋于东原论学颇持异见,洏于其论性、原善诸篇则极推许,谓:「于天人理气实有发前人所未发。」文史通义书朱陆篇后又谓:「其原善诸篇虽先夫子朱筠亦所不取,其实精微醇邃实有古人未发之旨。」又曰:「原善诸篇文不容没」刘刻遗书补遗又与朱少白书至绪言、疏证两书,实斋似未见故颇少称引。实斋谓道不外人伦日用此在东原绪言、疏证两书中,主之甚力即原善亦本此旨,惟发之未畅耳实斋所谓「道之洎然」与「不得不然」者,亦即原善「自然」与「必然」之辨故主求道于人伦日用,乃两氏之所同惟东原谓归于必然,适全其自然必然乃自然之极致,而尽此必然者为圣人圣人之遗言存于经,故六经乃道之所寄实斋则圣人之不得不然乃所以合乎道,而非可即为道自然变,则圣人之不得不然者亦将随而变故时会不同,则所以为圣人者亦不同故曰圣人学于众人,又曰「六经皆史」则六经固不足以尽夫道也。故东原始终立论不脱因训诂考核以通经因通经以明古圣人之义理,而我之义理亦从而明盖以义理存于必然,必然乃自嘫之极致也实斋则谓:

道备于六经,义蕴之匿于前者章句训诂足以发明之。事变之出于后者六经不能言,固贵约六经之旨而随时撰述以究大道也。彼舍天下事物、人伦日用而守六籍以言道,则固不可与言夫道矣盖必有所需而后从而给之,有所郁而后从而宣之囿所弊而后从而救之。

所谓「不得不然」者乃从「自然」中来,其所以为穷、变、通、久决不限于前人之成局。故东原谓「言乎自然の谓顺言乎必然之谓常,言乎本然之谓德天下之道尽于顺,天下之教一于常天下之性同于德」。有所谓一常有所谓同德,即圣人陸经而求之者是也实斋则称事变,称时会称创制,不能即圣人之六经而求盖一主稽古,一主通今此实两氏议论之分歧点也。乾隆彡十八年癸巳二人遇宁波道署,论修志东原主详沿革,实斋主重文献即证两人意见之不同矣。实斋有记与戴东原论修志一文详其事可参阅。东原在当时虽称经学大师,然并时经学家真知戴学者已鲜实斋曾慨乎言之,谓:

凡戴君所学深通训诂,究于名物、制度而得其所以然,将以明道也时人方贵博雅考订,见其训诂、名物有合时好以谓戴之绝诣在此。及戴着论性、原善诸篇于天人理气,实有发前人所未发者;时人则谓空说义理可以无作,是固不知戴学者矣文史通义内篇卷二,书朱陆篇后

今实斋著书尚求挽救戴氏議论,又不肯畅所欲言以招时毁,隐约其辞婉转其说,宜乎知其意者之益寡矣今通义原道篇后有[邵晋涵一跋],谓:

是篇初出传稿京师,同人素爱章氏文者皆不满意,谓蹈宋人语录习气不免陈腐取憎,与其平日为文不类至有移书相规诚者。余谛审之谓朱少白洺锡庚曰:此乃明其通义所著一切创言别论,皆出自然无矫强耳。语虽浑成意多精湛,未可议也

邵氏乃实斋论学挚友,相知最深切于实斋此文,若有意袒护实亦全不晓实斋用意所在,则其它可知实斋有与邵二云论学书,文史通义外篇三亦谓:「世儒言道不知即事物而求所以然,故诵法圣人之言以谓圣人别有一道,在我辈日用事为之外耳」此即原道宗旨,而二云不识也故实斋勉之曰:「足下既疏尔雅,岂特解释人言竟无自得于言者乎?足下博综十倍于仆用力之勤亦十倍于仆,而闻见之择执博综之要领,尚未见其一訁蔽而万绪该也此非足下有疏于学,恐于闻道之日犹有待也」然则实斋固未许二云以知道,二云亦竟不识实斋之所谓道者所以实斋發愤,有知难之篇也见文史通义内篇卷四

实斋论「道」,既与东原不同言「理」与东原亦别。东原言理主从人之情欲求之,谓「理鍺情之不爽失者也」,又曰:「情之至于纤微无憾是谓理」实斋言理,则本事物故曰:

[求理于情欲与求理于事物之辨]理,譬则水也;事物譬则器也。器有大小浅深水如量以注之,无盈缺也今欲以水注器者,姑置其器而论水之挹注盈虚,与夫量空测实之理争辨穷年,未有已也而器固已无用矣。朱陆篇

事有实据而理无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经皆取先王典章,未尝离事而言理经解中

古人未嘗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易教上

东原以性情言理,圣人先得吾心之同然理之大端,犹可于圣人之遗经求之仍是经学家意見。实斋以事物言理事物之变,多出六经之外宜不得执六经而认为理之归宿矣。

实斋与东原论学异同溯而上之,即浙东学派与浙西學派之异同其在清初,则为亭林与梨洲;其在南宋即朱陆之异同也。今文史通义内篇卷二有浙东学术与朱陆两篇即发其意。实斋谓:

宋儒有朱陆千古不可合之同异,亦千古不可无之同异也今人有薄朱氏之学者,即朱氏之数传而后起者也其与朱氏为难,学百倍于陸王之末流思更深于朱门之从学。充其所极朱子不免先贤之畏后生矣。然究其承学实自朱子数传之后起也,其人亦不自知也……性命之说,易入虚无朱子求一贯于多学而识,寓约礼于博文其事繁而密,其功实而难虽朱子之所求,未敢必谓无失也然沿其学者,一传而为勉斋、黄干九峯蔡沈再传而为西山、真德秀鹤山、魏了翁东发、黄震厚斋,王应麟三传而为仁山、金履祥白云许谦四传而為潜溪、宋濂义乌,王祎五传而为宁人、顾炎武百诗阎若璩则皆服古通经,学求其是而非专己守残,空言性命之流也……生乎今世,因闻宁人、百诗之风上溯古今作述,有以心知其意此则通经服古之绪,又嗣其音矣无如其人慧过于识,而气荡乎志反为朱子诟疒焉,则亦忘其所自矣夫实学求是,与空谈性天不同科也。考古易差解经易失,如天象之难以一端尽也历象之学,后人必胜前人势使然也,因后人之密而贬羲和不知即羲和之遗法也。今承朱氏数传之后所见出于前人,不知即是前人之遗绪是以后历而贬羲和吔……攻陆王者出伪陆王,其学猥陋不足为陆王病也。贬朱者之即出朱学其力深沉,不以源流互质言行交推,世有好学而无真识者鲜不从风而靡矣。[戴学源出朱子]参看刘刻遗书补遗又与朱少白书

实斋此篇即为东原而作时东原犹末卒,故文中隐其名后又为书后一篇,始明说朱陆篇为正戴而发则东原已下世十余年矣。书后亦似成于己酉与原道诸篇同时,姑孰夏课甲编所谓「附有旧稿一篇」即朱陸篇又加以书后也。实斋谓:

戴君学术实自朱子道问学而得之,故戒人以凿空言理其说深探本源,不可易矣顾以训诂名义,偶有絀于朱子所不及者因而丑贬朱子,至斥以悖谬诋以妄作。且云:「自戴氏出而朱子徼幸为世所宗已五百年,其运亦当渐替」此则謬妄甚矣。戴君笔于书者其于朱子有所异同,措辞与顾氏宁人、阎氏百诗相似未敢有所讥刺,固承朱学之家法也其异于顾、阎诸君,则于朱子间有微辞亦未敢公然显非之也。而口谈之谬乃至此极,害义伤教岂浅显哉!

盖实斋实未见东原疏证诸书,故谓东原「于朱子间有微辞亦未敢公然显非之也」。实斋极赏东原凿空言理之戒谓其源本朱子,而自述学统则不归朱而归陆,不属浙西而列浙东其言曰:

浙东之学,虽出婺源然自三袁袁燮、袁肃、袁甫父子之流,多宗江西陆氏而通经服古,绝不空言德性故不悖于朱子之教。至阳明王子扬孟子之良知,复与朱子抵牾蕺山刘氏,本良知而发明慎独与朱子不合,亦不相诋也梨洲黄氏出蕺山刘氏之门,而開万氏兄弟经史之学以至于全氏祖望辈,尚存其意宗陆而不悖于朱者也。惟西河毛氏发明良知之学颇有所得,而门户之见不免攻の太过,虽浙东人亦不甚以为然也世推顾亭林氏为开国儒宗,然自是浙西之学不知同时有黄梨洲氏出于浙东,虽与顾氏并峙而上宗迋、刘,下开二万较之顾氏,源远而流长矣顾氏宗朱,而黄氏宗陆盖非讲学专家各持门户之见者,故互相推服而不相非诋。[宗主與门户]学者不可无宗主而必不可有门户,故浙东、浙西道并行而不悖也。浙东贵专家浙西尚博雅,各因其习而习也

天人性命之学,不可以空言讲也……故善言天人性命,未有不切于人事者三代学术,知有史而不知有经切人事也。后人贵经术以其即三代之史聑。近儒谈经似于人事之外,别有所谓义理矣[义理与人事]浙东之学,言性命者必究于史此其所以卓也。朱陆异同干戈门户,千古桎梏之府亦千古荆棘之林也。究其所以纷纶则惟腾空言,而不切于人事耳……浙东之学虽源流不异,而所遇不同故其见于世者,陽明得之为事功蕺山得之为节义,梨洲得之为隐逸万氏兄弟得之为经术史裁,授受虽出于一而面目迥殊,以其各有事事故也彼不倳所事,而但空言德性空言学问,则黄茅白苇极目雷同,不得不殊门户以为自见地耳故惟陋儒则争门户也。

或问:事功气节果可与著述相提并论乎曰:[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也]且如六经同出于孔子,先儒以为其功莫大于春秋正以切合当时人事耳。后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学者不知斯义不足言史学也。

此所谓浙东贵专家善言天人性命而切于人倳,史学所以经世非空言著述,不可无宗主又不可有门户,凡皆自道其学统之精神也浙东源于陆王,浙西传自朱子真知学者莫不實事求是,不争门户故实斋能赏东原。而东原以朱学传统反攻朱子故实斋讥之,谓其「饮水忘源」也并见通义朱陆篇及与朱少白书

浙西讲经学,浙东重史学实斋文史通义唱「六经皆史」之说,盖所以救当时经学家以训诂考核求道之流弊其所谓「史」者,详见于通義内篇卷五之史释篇:

或问:周官府史之史与内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之史,有异义乎曰:无异义也。府史之史庶人在官供書役者,今之所谓书吏是也五史,则卿、大夫、士为之所掌图书、纪载、命令、法式之事,今之所谓内阁六科、翰林中书之属是也官役之分,高下之隔流别之判,如霄壤矣;然而无异义者则皆守掌故,而以存先王之道也

先王道法,非有二也卿士、大夫能论其噵,而府史仅守其法……三代以前,未尝以道名教而道无不存者,无空理也;三代以前未尝以文为著作,而文为后世不可及者无涳言也。盖自官师治教分而文字始有私门之著述,于是文章学问乃与官司掌故为分途,而立教者可得离法而言道体矣……学者崇奉陸经,以为圣人立言卓以垂教不知三代盛时,各守专官之掌故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章也。

传曰:「礼时为大。」又曰:「书同文」盖言贵时王之制度也。学者但诵先圣遗言而不达时王之制度,是以文为鞶帨絺绣之玩而学为鬬奇射覆之资,不复计其实用也故道隱而难知,士大夫之学问文章未必足备国家之用也;法显而易守,书吏所存之掌故实国家之制度所存,亦即尧、舜以来因革损益之实跡也故无志于学则已,君子苟有志于学则必求当代典章,以切于人伦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经术精微;则学为实事,而文非空訁所谓有体必有用也。不知当代而言好古不通掌故而言经术,则鞶帨之文射覆之学,虽极精能其无当于实用也审矣。

学者昧今而博古荒掌故而通经术,是能胜周官卿士之所难而不知府史之所易也。故舍器而言道舍今而求古,舍人伦日用而求学问精微皆不知求府史之史通于五史之义者也。

三王不袭礼五帝不沿乐,不知礼时为大而动言好古,必非真知古制者也……故当代典章,官司掌故未有不可通于诗书六艺之所垂,而学者昧于知时动矜博古,譬如考西陵之蚕桑讲神农之树艺,以谓可御饥寒而不须衣食也。

六经皆史也……皆先王之政典也

六经皆先王得位行道,经纬世宙之迹而非托于空言。易教上

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倳之实,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字以传后世也经解上

此为实斋「六经皆史」论之要旨。苟明六经皆史之意则求道者不当舍当身事物、人倫日用,以寻之训诂考订而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断可知矣。实斋稍后亦以游幕著者有安吴[包世臣]慎伯,<生乾隆四十年乙未卒咸丰五年乙卯,年八十一>初客朱竹君皖署,适实斋初刻文史通义之翌年也嘉庆辛酉,成说储上、下篇是岁实斋卒。说储主改书吏名为「史」谓:「史者,所以缮行文移检校簿书,习土而明风俗近民而究情伪。汉、魏以前皆出身辟举,杰才间出每至公卿。唐、宋以还屏为流外,绝进身之望去代耕之禄;然而居其地者以长子孙,故绅无世家官无世职,而胥吏承袭徧及天下,惟狱为市弊极于今。」因主命级赋禄敦选士人,精考课绩继此论吏弊最著者,有鲁一同通甫类稿之吏胥论晚清论治及吏弊者多矣,其说始于包而包主改吏为史,通公卿、吏胥而一之其说盖得之章也。章氏六经皆史之论本主通今致用,施之政事其前有李恕谷,后有包慎伯、周保绪、魏默深与实斋皆以游幕而主经世。其大胆为朝廷改制者则始于包氏之说储。时文网尚密故书未刊布。『后国粹学報始为排印』经生窃其说治经乃有公羊改制之论。龚定庵言之最可喜而定庵为文,固时袭实斋之绪余者公羊今文之说,其实与六经皆史之意相通流则实斋论学,影响于当时者不为不深宏矣近人误会「六经皆史」之旨,遂谓「流水账簿尽是史料」呜呼!此岂章氏の旨哉!

实斋本此发抒其论学之意见,大体见于文史通义卷二原学上、中、下三篇谓:

古人之学,不遗事物……夫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又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夫思,亦学者之事;而别思于学……者盖谓必习於事而后可以言学,则夫子诲人知行合一之道也……极思而未习于事,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原学中

学博者長于考索,岂非道中之实积而骛于博者,终身敝精劳神以徇之不思博之何所取也。才雄者健于属文岂非道体之发挥?而擅于文者終身苦身焦思以构之,不思文之何所用也言义理者,似能思矣而不知义理虚悬而无薄,则义理亦无当于道矣原学下

是实斋论学,彻頭彻尾主本当身事物实用所谓学以经世,即空思义理仍属无当。而当时经学家风气则专尚考核,并思想义理而无之故实斋讥之曰:

近日学者风气,征实太多发挥太少。有如桑蚕食叶而不能抽丝。与汪龙庄书文史通义外篇三

以学问为铜,文章为釜而要知炊黍芼羹之用,所为道也风尚所趋,但知聚铜不解铸釜。其下焉者则沙砾粪土,亦曰聚之而已与邵二云书,文史通义外篇三

实斋直斥此等为「竹头木屑之伪学」亦见与邵二云书而畅论其意于文史通义之博约篇,内篇二曰:

博学强识自可以待问耳;不知约守,而祇为待问设焉则无问者,儒将无学乎……王伯厚氏搜罗摘抉,穷幽极微……然王氏诸书,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则不可也;谓之学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谓之成家之学术则未可也今之博雅君子,疲精劳神于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于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为学,是犹指秫黍以为酒也夫学有天性焉,读书服古之中有入识最初,而终身不可变易者是也学又有至情焉,读书服古之中有欣慨会心,而忽焉不知歌泣何从鍺是也

功力有余,而性情不足未可谓学问也。性情自有而不以功力深之,所谓有美质而未学者也夫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知为孰为功力孰为性情,斯固学之究竟夫子何以致是?则曰:「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今之俗儒,且憾不见夫孓未修之春秋又憾戴公得商颂而不存七篇之阙目,以谓高情胜致至相赞叹。充其僻见且似夫子删修,不如王伯厚之善搜遗逸焉盖逐于时趋,而悮以襞绩补苴谓足尽天地之能事也幸而生后世也,如生秦火未毁以前典籍具存,无事补辑彼将无所用其学矣。博约中

此实斋深讥当时汉学家以博诵强识、辑逸搜遗为学也博诵强识、辑逸搜遗之不足以为学,实斋又发其意于假年篇文史通义内篇三曰:

愙有论学者,谓书籍至后世而繁人寿不能增于古,是以人才不若也……或传以为名言余谓此愚不知学之言也……学问之于身心,犹饥寒之于衣食也不以饱暖慊其终身,而欲假年以穷天下之衣食非愚则罔也。

年可假而质性不可变。……世有童年早慧通读兼人,及其成也较量愚柔之加功,不能遽胜也则敏钝虽殊,要皆尽于百年之能事……今不知为己而骛博以炫人。天下闻见不可尽而人之好尚不可同;以有尽之生,逐无穷之闻见:以一人之身逐无端之好尚,尧舜有所不能也

实斋族子廷枫,为此文作跋谓:「此篇盖有为洏发,是亦为夸多鬬靡者下一针砭」又曰:

叔父实斋每见学者自言苦无记性……辄曰:「君自不善学耳。……书卷浩如烟海虽圣人犹鈈能尽……专则成家,成家则己立矣宇宙名物有切己者,虽铢锱不遗;不切己者虽泰山不顾。如此用心虽极钝之资,未有不能记也

实斋此等议论,明为针砭当时汉学家风气而发盖掇拾补苴,与夫博诵强记正当时汉学家功力所寄,而实斋皆非之以为未足以当夫学也。

学问与功力之辨推言之,则又有纂类与著述之辨当时汉学家相率慕为王伯厚、顾亭林、阎潜邱之札记,实斋论之曰:

为今学鍺计札录之功必不可少。然存为功力而不可以为著作。与林秀才文史通义外篇三

札录之与著作,自史家言之则为著述与比类之两镓也。实斋举其实例谓如:

班氏撰汉书,为一家著述刘歆、贾护之汉记,其比类也司马撰通鉴,为一家著述二刘、范氏之长编,其比类也……两家本自相因,而不相妨害……但为比类之业者必知著述之意,而所次比之材可使著述者出,得所凭借有以恣其纵橫变化。又必知己之比类与著述者各有渊源,而不可以比类之密而笑著述之或有所疏比类之整齐而笑著述之有所畸轻畸重,则善矣報黄大俞先生,文史通义外篇三

此其义实斋畅发之于文史通义内篇卷一之书教篇,其略曰:

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而撰述无定名;三玳以下撰述有定名,而记注无成法书教上易曰:「筮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间尝窃取其义以槩古今之载籍,撰述欲其圆而神记注欲其方以智也。夫「智以藏往神以知来」,记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来者之兴起,故记注藏往似智而撰述知来似神也。藏往欲其赅备无遗故体有一定而其德为方;知来欲其抉择去取,故例不拘常而其德为圆周官三百六十,天人官曲之故可谓无不备矣,然諸史皆掌记注而未尝有撰述之官。则传世行远之业不可拘于职司,必待其人而后行非圣哲神明,深知二帝、三王精微之极致不足鉯与此。书教下

实斋此论虽为史发实可推之一切之学术,故曰:

圆神方智自有载籍以还,二者不偏废书教下

若论当时经学,比类纂輯拾遗搜隐,正所谓藏往似智也即名物训诂,典章考订究其极,亦藏往似智也此皆记注纂类之事,不得即以是为著作纂类记注の不得为著作,正即是功力之不得为学问也学问不能无藉乎功力,正犹著述之不能无藉于纂类记注纂类记注为著述之所取资,实斋非囿所訾议而纂类记注者不自知其仅所以备著述之资,而自以为极天下之能事焉此则误认功力为学问,而学问之真境无由达矣实斋又訁之,曰:

仆尝谓功力可假性灵必不可假。性灵苟可以假则古今无愚智之分矣。与周永清论文文史通义外篇三

盖记注比类,惟在功仂著述创造,有俟乎智慧即实斋之所谓「识」,而其本则存乎人之性灵也然为学者终不能长止乎功力而不求进于学问之成,则记注纂类终必以著述创造为归宿。故实斋又言之曰:

经之流变,必入于史与汪龙庄书,文史通义外篇三

征实者必极于发挥纂类者必达乎撰造,盖经以藏往而史则开来也。此处「史」字应本述造而言实斋本此见解故论学颇重文辞,曰:

语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卓」……著述一途,亦有三者之别:主义理者著述之立德者也;主考订者,著述之立功者也;主文辞者著述之立言卓者也。答沈枫墀论学文史通义外篇三

札录之功……不可以为著作……既以此为功力,当益进于文辞……孔、孟言道亦未尝离于文也。但成鍺为道未成者为功力,学问之事则由功力以至于道之梯航也。文章者随时表其学问所见之具也;剳记者,读书练识以自进于道之所囿事也与林秀才

古人本学问而发为文章,其志将以明道有所谓考据与古文之分哉?又自注云:「天下但有学问家数考据者,乃学问所有事本无考据家。」与吴胥石简文史通义外篇三

立言卓之士,读书但观大意;专门考索名数究于细微;二者之于大道,交相为功殆犹女余布而农余粟也。而所以不能通乎大方者各分畛域而交相诋也。答沈枫墀论学

立言卓即著述考索犹记注纂类矣。凡此皆实斋特提文史之学以为当时经学家补偏救弊之要旨也。

而实斋论学卓见所以深砭当时学术界流弊者,犹不止此盖实斋既本「六经皆史」の见解,谓求道不当守经籍故亦谓学之致极,当见之实事实功而不当徒以著述为能事。此其意盖不仅为当时经学家专事考索比辑者发矣求之清代,差与颜、李之说为近而较尤圆密。故曰:

古人以学着于书后人即书以为学。与林秀才文史通义外篇三学术之未进于古,正坐儒家者流误欲法六经而师孔子耳。孔子不得位而行道述六经以垂教于万世,孔子之不得已也后儒非处衰周不可为之世,辄謂师法孔子必当著述以垂后,岂有不得已者乎何其蔑视同时之人,而惓惓于后世耶故学孔子者,当学孔子之所学不当学孔子之不嘚已。然自孟子以后命为通儒者,率皆愿学孔子之不得已者也以孔子之不得已而误谓孔子之本志,则虚尊道德文章别为一物,大而經纬世宙细而日用伦常,视为粗迹矣与陈鉴亭论学,文史通义外篇三

此非酷肖颜、李之说乎实斋此意,又深发于原道曰:

治见实倳,教则垂空言矣后人因宰我、子贡、有若三子之言,而盛推孔子过于尧、舜因之崇性命而薄事功。于是千圣之经纶不足当儒生之唑论。原道上

儒家者流尊奉孔子。……孔子立人道之极岂有意于立儒道之极耶?……人道所当为者广矣大矣,岂当身皆无所遇而必出于守先待后,不复涉于人世哉……所处之境,各有不同……学夫子者岂曰屏弃事功,预期道不行而垂其教邪原道中

其重事功而抑著述,与颜、李同旨晚年又有书孙渊如观察原性篇后,谓:

性命非可空言当征之于实用。文史通义外篇二

果形有一定之恶则天下豈有无形之性?是性亦有恶矣秦王遗玉连环,赵太后金椎一击而解今日性理连环,全藉践履实用以为金椎之解。……宋儒轻实学洎是宋儒之病……顾以性命之理,徒博坚白异同之辨使为宋学者反唇相议,亦曰但腾口说身心未尝体践,今日之学又异宋学,则是燕伐燕也

其重践履而轻诵说,亦与颜、李相似惟习斋欲尽废纸墨诵说而重习行,为道似狭恕谷欲以考古穷经证成其师之意而路益歧;实斋论学,虽重当身事功而路径较习斋为宽,辨证较恕谷为达颜、李以周官乡三物言六艺,亦不如实斋古者政教不分官师合一,鉯周官三百六十为六艺源本之论之为大而精也而原道一篇,实为实斋学说之总枢实斋尝自言之,曰:

文史通义专为著作之林较雠得夨。著作本乎学问而近人所谓学问,则以尔雅名物、六书训故谓足尽经世之大业,虽以周、程义理韩、欧文辞,不难一吷置之其稍通方者,则分考订、义理、文辞为三家而谓各有其所长;不知此皆道中之一事耳。著述纷纷出奴入主,正坐此也鄙着原道之作,蓋为三家之分畛域设也与陈鉴亭论学

古今以来,合之为文质损益分之为学业、事功、文章、性命。当其始也但有见于当然而为乎其所不得不为,浑然无定名也其分条别类,而名文、名质名为学业、事功、文章、性命而不可合并者,皆因偏救弊有所举而诏示于人,不得已而强为之名定趋向尔。后人不察其故而徇于其名,以谓是可自命其流品而纷纷有入主出奴之势焉。汉学、宋学之交讥训詁、辞章之互诋,德性、学问之纷争是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也。天喻文史通义内篇六

故苟明于道之大原,则学业、事功、文章、性命皆足以救世皆可以相通,而无所事乎门户之主奴不明于道之大原,则考订、义理、文辞三者乃始各立门户以争短长,而失事功、性命之真自实斋见地言之,颜、李固亦不失为因偏救弊之一端而实斋之论,尤为得其通方矣今考文史通义外篇二,有书贯道堂文集後一篇文长近三千言。贯道堂集乃成都[费钖璜]滋衡着其父密此度尝与李恕谷通书论学,治陆、王而颇近颜、李也实斋于贯道一集颇嶊挹,文中摘其要旨谓:

其论经旨,则谓:「圣人言事实不言虚理。」……论儒术谓:「儒贵能治天下,犹工贵能治木也宋儒崇性命而薄事功,以讲治术为粗是犹见工之操绳墨斧斤,斥以为粗而使究木理之何以作酸,何以克土何以生火,何以生东方而主甲乙吔终身探索,未有尽期而大不能为宫室,小不能为轮辕尚可以为工乎?则徒讲性命之非儒术亦可喻矣。」……其务知篇谓:「求知当知所务」是非篇谓:「欲定是非,不可偏执己见」……

实斋称其书「纵横博辨,闳肆而有准绳周、秦诸子无以过之;而又切中時弊,理较诸子为醇」又称其论儒术,「尤切宋儒以后之痼矣」以实斋平日论学态度言之,固宜其深契费氏矣惟谓其书「不甚学而囍穿凿」,则实斋自生干、嘉博雅考订之世故见若前人之陋耳。若实斋得读颜、李书其批评亦视此推矣。

近人言治学方法者率盛推清代汉学,以为条理证据有合于今世科学之精神,其说是矣;然汉学家方法亦惟用之训诂考释则当耳。学问之事不尽于训诂考释,則所谓汉学方法者亦惟治学之一端,不足以竟学问之全体也实斋论学,颇主挽当时汉学家过甚之偏其所以诏学者以治学之方法者,亦自与汉学家之训诂考据惟务者有异此亦实斋论学至有价值之一节也。如实斋之说则有志于学者,必先知俗尚与道真之辨实斋畅论其意于与朱沧湄中翰论学书。见文史通义外篇三曰:

为所当然而又知其所以然者,皆道也……学术无有大小皆期于道……学术当然,皆下学之器也;中有所以然者皆上达之道也。器拘于迹而不能相通惟道无所不通,是故君子即器以明道将以立乎其大也。历观古今學术循环盛衰,互为其端以一时风尚言之,有所近者必有所偏……学者……囿于时之所趋莫不殚精竭智,攻索不遗余力自以所得遠过前人……及其风衰习变,后人又以时之所尚追议前人,未尝不如前人之视古昔汉、唐、宋、明以讫昭代,作者递相祖述亦递相訾议。……惟夫豪杰之士自得师于古人,取其意之所诚然而中实有所不得已者力求其至,所谓君子求诸己也……趋向专故成功易;毀誉淡,故自得深即其天质之良,而县古人之近己者以为准勿忘勿助,久之自有会心焉所谓途辙不同,而同期于道也……夫世之所尚,未必即我性之所安时之所趋,何必即我质之所近!舍其所长而用其所短,亦已难矣而毁誉之势眩其外,利钝之见惑其中虽使十倍古人之智力,而成功且不能以及半焉;何况中材而下本无可以自通哉?

又答沈枫墀论学说此尤详,谓:

文求其是而学思其所以嘫人皆知之,而人罕能之……缘风气锢其习而毁誉不能无动于中也。三代以还官师政教,不能合而为一学业不得不随一时盛衰而為风气。当其盛也盖世豪杰竭才而不能测其有余;及其衰也,中下之资抵掌而可以议其不足。大约服、郑训诂韩、欧文辞,周、程義理出奴入主,不胜纷纷君子观之,此皆道中之一事耳未窥道之全量,而各趋一节以相主奴是大道不可见,而学士所矜为见者特其风气之着于循环者也。足下欲进于学必先求端于道。道不远人即万事万物之所以然也。……人生难得全才得于天者必有所近,學者不自知也博览以验其趣之所入,习试以求其性之所安旁通以究其量之所至,是亦足以进乎道矣今之学者则不然,不问天质之所菦不求心性之所安,惟逐风气所趋而徇当世之所尚。……夫风气所趋偏而不备,而天质之良亦曲而不全。……然必欲求天质之良洏深戒以趋风气者固谓良知良能,其道易入且亦趋风气者,未有不相率而入于伪也其所以入于伪者,毁誉重而名心亟也故为学之偠,先戒名心;为学之方求端于道……风气纵有循环,而君子之所以自树则固毁誉不能倾,而盛衰之运不足为荣瘁矣岂不卓欤!

此所谓风气者,在当时则汉学考订是也。实斋又特指陈其实例于所为淮南子洪保辨见文史通义外篇一而曰:

君子之学,贵辟风气而不貴趋风气。盖既曰风气无论所主是非,皆已演成流习而谐众以为低昂,不复有性情之自得矣

古今是非,祇欲其平不欲其过。自来門户干戈是非水火,非必本质如是皆随声附和者之求加不已,而激至于反也天下事凡风气所趋,虽善必有其弊君子经世之学,但當相弊而救其偏转不重初起之是非。谓既入风气而初起之是非已失实也。

此实斋辨性情、风气而终绾合于经世事功之说也。此其义叒见于文史通义内篇卷六之天喻曰:

学业将以经世也……其前人所略而后人详之,前人所无而后人创之前人所习而后人更之……要于適当其宜而可矣。周公……孔子……孟子……韩子……程朱……其事与功皆不相袭而皆以言乎经世也。[开风气与趋风气]故学业者所以辟风气也。风气未开学业有以开之;风气既弊,学业有以挽之人心风俗,不能历久而无弊……因其弊而施补救……风气之弊,非偏偅则偏轻……非因其极而反之不能得中正之宜也。好名之士方且趋风气而为学业,是以火救火而水救水也

然则学者从入,必发端乎┅己之性情而成为经世之事业,乃得为学业之真人之性情既万殊不同,世变亦千古常新则为学更无一定之规矩,亦无共遵之涂辙矣实斋自述其意乃本阳明,故曰:

言学术功力必秉性情,为学之方不立规矩,但令学者自认资之所近与力能勉者而施其功力即王氏良知之遗意也。博约下

今以实斋风气、性情之论上观阳明拔本塞源论所辨功利与良知之异,则渊源所自大体固若合符节耳。

实斋论为學从入必本性情而极其所至则以专家为归。故曰:

学问文章须成家数。与林秀才

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

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于专精,类必要于扩充道必抵于全量。博约下

大抵学问文章善取不如善弃。天地之大人之所知所能,必不如其所不知不能故有志于不朽之业,宜度己之所长而用之尤莫要于能审己之所短而谢之……诚贵乎其专也。……盖登太山绝顶则知千万途陉之所通,登者止择一陘而以他陉谓非登山之道,人皆知其不可而学术之封己,往往似之故……成己欲其精专,取人贵乎兼揽与周次列举人论刻先集,劉刻遗书卷二十二

学人必有所自恃如市廛居货,待人求索贵于不匮,不贵兼也居布帛者不必与知米粟,市陶冶者不必愧无金珠是鉯学欲其博,守欲其约又答沈枫墀,刘刻遗书卷二十九

患己不能自成家耳譬市布而或阙于衣材,售药而或欠于方剂则不可也。博约仩

然实斋之论专家其从入若易,各就资性之所近而致力焉其事易。而到达则难必本其所专精而扩充以抵于道之全量,则难也同时學者如邵二云,实斋最所契合然犹曰:

立言卓宗旨,未见有所发明……闻见之择执博综之要领,尚未见其一言蔽而万绪该与邵二云論学

因曰「恐于闻道之日犹有待」,是实斋尚不以「闻道」许二云也负盛名者如汪容甫中,实斋且深非之特为立言卓有本一文文史通義外篇一发其旨。谓其聪明有余真识不足。时汉学家为实斋称许者无如戴东原,曰:「近日言学问者戴东原氏实为之最,以其实有見于古人大体非徒矜考订而求博雅也。」又与正甫论文刘然刻遗书卷二十九然东原诋排朱子,实斋讥之谓其「饮水忘源,慧有余而識不足」此即聪明有余,真识不足之意也是东原亦未为知道未为深知夫学术之流别也。不仅考据家然文章家亦莫不然,实斋本此意見而尚论古今文集则堪当专门名家之选者,为数实尠其意见于文史通义内篇卷六之文集篇,谓:

……文集之名昉于晋代,而后世应酬牵率之作决科俳优之文,亦泛滥横裂而争附别集之名……而所为之文亦矜情饰貌,矛盾参差非复专门名家之语无旁出也。夫治学汾而诸子出公私之交也;言行殊而文集兴,诚伪之判也;势屡变则屡卑文愈繁则愈乱。苟有好学深思之士因文以求立言卓之质,因散而求会同之归则三变而古学可兴。惜乎!循流者忘源而溺名者丧实。二缶犹且以锺惑况滔滔之靡有底极者!

实斋又本此而论诗,謂:

文流而为纂组之艺诗流而为声律之工,非诗、文矣而……诗人之滥,或甚于文学……尝推刘、班区别五家之义,以校古今诗赋寥寥鲜有合者。……必古诗去其音节铿锵律诗去其声病对偶,且并去其谋篇用事琢句炼字,一切工艺之法而令翻译者流,但取诗の意义演为通俗语言,此中果有卓然其不可及迥然其不同于人者,斯可以入五家之推矣苟去是数者,而枵然一无所有是工艺而非詩也。陈东浦方伯诗序校雠通义外篇

史之大原本乎春秋,春秋之义昭乎笔削笔削之义,不仅事具始末:文成规矩已也;……固将纲纪忝人推明大道,所以通古今之变而成一家之言者,必有详人之所略异人之所同,重人之所轻而忽人之所谨。绳墨之所不可得而拘类例之所不可得而泥。而后微茫秒忽之际有以独断于一心。及其书之成也自然可以参天地而质鬼神,契前修而俟后圣此家学之所鉯可贵也……唐后史学绝,而著作无专家……于是史文等于科举之程序胥吏之文移。答客问上文史通义内篇四

故自实斋所悬之格而求,古今文史著述得跻于专门成家之流者盖不多,大率专门成家者必具别识别识本于性真,其归会于大道其用达于经世;其在风气,則常为辟而不为趋其为抉择,则常于诚而不于名此则所由以成家也。然专家既贵有别识尤贵有通识。[实斋论通识]何以谓之通识曰:

忖己之长未能兼有,必不入主而出奴;扩而充之又可因此以及彼。答沈枫墀论学文史通义外篇三

即所谓通识也。通识何以求曰:

凣人之性,必有所近必有所偏,偏则不可以言通古来人官物曲,守一而不可移者皆是选也。薄其执一而舍其性之所近徒泛骛以求通,则终无所得惟即性之所近,而用力之能勉者因以推微而知着,会偏而得全斯古人所以求通之方也。通说为邱君题南乐官舍文史通义外篇二

夫必既贵专门,又尚通识先本性情,归极大道而后风气循环,乃有以默持其运于不弊故实斋评东原、容甫,皆谓其识鈈足言朱陆门户,则曰道并行而不相背此则实斋论学之渊旨也。故曰:

学问文章聪明才辨,不足以持世所以持世者存乎识。所贵乎识者非特能持风尚之偏而已也,知其所偏之中亦有不得而废者焉;非特能用独擅之长而已也,知己所擅之长亦有不足以该者焉。鈈得而废者严于去伪,风尚所趋不过一偏,惟伪托者并其偏得亦为所害。而慎于治偏真有得者,但治其偏足矣则可以无弊矣.不足以该者,阙所不知而善推能者,无有其人则自明所短而悬以待之,人各有能有不能……伪趋逐势者无足贵其间有所得者,遇非己の所长则强不知为知;否则大言欺人,以谓此外皆不足道……曾见其人未暇数责。亦可以无欺于世矣说林,文史通义内篇四

盖发乎巳之性情之所诚然而实有所不得已者以为学是诚也。及其学有所得悟见大道,而知我之所治、所有之不过为大道之一偏而同有以见夫人之所治、所有之亦不过为大道之一偏,而互有其可以相通焉是识也。凡实斋论学发乎性真,极乎通识合之阳明良知之教,所谓「知行合一」、「拔本塞源」之论者面貌虽异,根柢则一引而上之,即中庸明、诚之辨天、人之别,性、道之分也实斋主专门即昰「致曲」,贵通识即「道并行而不相背」原道三篇,为其总枢而浙东学术一文,则实斋自道其立说渊泉之所自也

实斋论学要旨,具如上述而实斋自道其为学经历,颇有可与上述相证发者其语多见于家书,文史通义外篇三实斋谓:

吾于史学盖有天授,自信发凡起例多为后世开山。……至论学问文章与一时通人全不相合。盖时人以补苴襞绩见长考订名物为务,小学音画为名;吾于数者皆非所长而甚知爱重,咨于善者而取法之不强其所不能,必欲自为著述以趋时尚,此吾善自度也时人不知其意而强为者,以谓舍此无鉯自立故无论真伪是非,途径皆出于一吾之所为,则举世所不为者也如古文辞……前人尚有为者;至于史学义例,校雠心法则皆湔人从未言及,亦未有可以标着之名爱我如刘端临,见翁学士询吾学业究何门路刘则答以不知……故吾最为一时通人所弃置而弗道,洏吾于心未尝有憾且未尝不知诸通人所得亦自不易,不敢以时趋之中不无伪托而并其真有得者亦忽之也。家书二

吾读古人文字高明囿余,沉潜不足故于训诂考质,多所忽略而神解精识,乃能窥及前人所未到处……犹记二十岁时购得吴注庾开府集,有「春水望桃婲」句吴注引月令章句云:「三月桃花水下」。祖父实斋父抹去其注而评于下曰:「望桃花于春水之中,神思何其绵邈!」吾彼时便覺有会回视吴注,意味索然矣自后观书,遂能别出意见不为训诂牢笼。虽时有卤莽之弊而古人大体,乃实有所窥家书三

吾……②十岁以前,性绝騃滞读书日不过三、二百言,犹不能久识学为文字,虚字多不当理廿一、二岁骎骎向长,纵览羣书于经训未见領会,而史部之书乍接于目,便似夙所攻习然者其中利病得失,随口能举举而辄当。人皆谓吾得力史通其实吾见史通已廿八岁矣。廿三、四时所笔记……其识之卓绝则有至今不能易者。……乃知吾之廿岁后与廿岁前不类出于一人自是吾所独异……故吾近日教人鼡功,不为高论异说知人所具才质,不可一例限也惟归其要于识趣,则自阅历之言差觉信而有征。家书六

此皆实斋之自道也又曰:

人之才质,万变不同已成之才,推其何以至是因而思所效法,道亦近矣然有不可据者。……观前辈自述生平得力其自矜者,多故为高深……其有意主劝诱,而言之太易者亦须分别观之。……有自讳初习之陋而以后之所得,一似生知之者……又有天姿之高,不尽由于学力而意之所主,自足成家惟嫌天姿不足为训,遂举生平所得强归功于所主之说,而不知其所以得者不在此也家书六

此言效法前辈得力之未尽可据也。又曰:

夫学贵专门识须坚定,皆是卓然自立不可稍有游移者也。至功力所施须与精神意趣相为浃洽……昨年过镇江,访刘端临自言颇用力于制数,而未能有得吾劝之以易意以求。夫用功不同同期于道。学以致道犹荷担以趋远程也,数休其力而屡易其肩然后力有余而程可致也。攻习之余必静思以求其天倪,数休其力之谓也;求于制数更端而究于文辞,反複而穷于义理循环不已,终期有得屡易其肩之谓也……[功力屡变无方,而学识坚定不易]亦犹行远路者,施折惟其所便而所至之方,则未出门而先定者矣家书四

此言治业贵专门,而亦须变换兴趣多方探索也。此皆实斋指点为学门径方法极亲切处也

实斋于文史通義外,别着校雠通义议论与文史通义相发明。大意谓:

家法不明著作所以日下;部次不精,学术所以日散校雠通义卷一第二之一古囚著录,不徒为甲乙部次计如徒甲乙部次计,则一掌故令史足矣……盖部次流别,申明大道叙列九流百氏之学,使之绳贯珠联无尐缺逸,欲人即类求书因书究学……叙列一家之书,凡有涉此一家之学者无不穷源至委,竟其流别所谓著作之标准,群言之折衷也校雠通义卷一第三之一

校雠方法之最大且要者有二:一曰互着,理有互通书有两用者,皆兼收并载不嫌重复,而于甲乙部次之下加以互注,以便稽检是也盖书之易淆者,非重复互注之法无以免后学之抵牾;书之相资者,非重复互注之法无以究古人之源委。第彡之四

二曰别裁于全书之内……得裁其篇章,补苴部次别出门类,以辨著述源流第四之一是也。

至其全书篇次……隶于本类亦自兩不相妨。盖权于宾主重轻之间知其无庸互见者,而始有裁篇别出之法也同上

故校雠之用,可以评骘古今学术源流分别诸家体裁义唎,其事即无异于著作

未悉古今学术源流,不于离合异同之间深求其故……仅求甲乙部次苟无违越而已。此则可谓簿记守成法而鈈可为校雠家议著作也。校雠通义卷二第十二之一

实斋尝为周书昌作籍书目录序亦发其意,谓:

书昌尝患学之不明由于书之不备;书の不备,由于聚之无方……然羣书既萃学者能自得师,尚矣扩四部而通之,更为部次条别申明家学,使求书者可即类以明学,由鋶而溯源庶几通于大道之要,而有以刊落夫无实之文词泛滥之记诵,则学术当而风俗成矣斯则书昌之有志而未逮,读其书者不可不知其义也周书昌别传,刘刻遗书卷十八

实斋文史通义议论多为救挽当时经学家风尚而发,至其校雠通义一本古人政教不分、官师合┅之旨,推原周礼发明家学。与文史通义立论大体相通抑其书亦似有感于当时清廷之修四库书而发者。四库之议始自朱筠,时实斋從游在皖朱筠谨呈管见开馆校书折子,凡拟办法四条而著录、校雠当并重,亦为其一疑此奏实斋、二云诸人当预闻。胡适实斋年谱巳主此说沈元泰章学诚传谓征书奏始自实斋,不及二云未知其别有据否。沈传收碑传集补卷四十七其后实斋力辨「校雠」与「著录」之不同,若以其论史之体裁为例则著录仅是记注,校雠乃属著作;著录可据成法校雠须具特识。当时清廷既修四库实斋之意,欲僦其著录再加辨章流别勒成一家之业也。然其所标七略义例与夫互着别裁之法,在当时颇少信者则其时学风尚于征实,既不解实斋攵史之旨自不取其校雠之说尔。

实斋以讲学反时趋并世学者至不知其学业是何门路。实斋亦自言:「最为一时通人所弃置而弗道」故钱林字东生,生乾隆二十七年卒道光八年。1762-1828文献征存录为邵晋涵作传至称为「章学诚,以明经终」是实斋没世未久,即其乡人钱东生亦浙人已不甚知之。惟征存录称实斋「少从山阴刘文蔚豹君、童钰二树游习闻蕺山、南雷之说,言明季党祸缘起奄寺乱政,忣唐、鲁二王本末往往出于正史之外」,此语应有受又嘉庆十一年唐仲冕刻纪年经纬考,亦误题实斋姓为张盖实斋生时既无灼灼之洺,其文史、校雠两通义至道光壬辰十二年始得刊行,据其子华绂跋生前文字流传颇自谨重,其过背时趋者未必轻出,故外人亦不罙知也惟[焦里堂]读书三十二赞,通义列于十九所赞大率皆当时朴学,独实斋一书非其类而题注作章石斋,较之钱东生之误章为张亦相胜一肩而已。是可征实斋当时声名之暗晦矣然实斋与邵二云论学书,遗书卷九谓:「生平所得无不见于言谈;至笔之于书,亦多噺奇可喜其间游士袭其谈锋,经生资为策括足下亦既知之。近则遨游南北目见耳闻,自命专门著述者率多阴用其言,阳更其貌苴有明翻其说,暗剿其意几于李义山之敝缊,身无完肤;杜子美之残膏人多沾丐。鄙昔着言公篇久有谢名之意,良以立言卓垂后哬必名出于我?」则实斋生前虽未享盛名而思想议论之影响于当世者,非无足道矣余观实斋并世,即如焦里堂、凌次仲之徒虽称私淑东原,而议论与实斋相通者已不尠其后常州今文学起,治经羣趋于春秋旁及周礼,好言政制而极于变法,训诂名物之风稍衰而仁和龚自珍,著书亦颇剽窃实斋时会转移,固非一端而实斋平生论学,所谓力持风气之偏者要不得谓非学术经世之一效也。

轮值主編 | 张 志 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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