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最贵的一套西服，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整理的一丝不苟，香水比往常多喷了两下，我来到会议室迎接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公司破产。李峰和四名员工早就到了，我拿出资料准备开口，李峰抢先一步：“ 兄弟们，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今天什么安排，虽然我和陈曦是公司老板，但你们跟着我们两年了，都是一家人，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尽量满足。”

      我合上笔记本，随声附和：“ 说的对，大家有什么想法随便说。”

      我和李峰对视一眼，开口道：“现金流出了问题，嘉禾集团的尾款没到。”

      小B接着问：“陈哥，嘉禾的项目一直是你亲自跟的，为什么他们不给钱了？”

      我的心一沉：“我们的设计侵权了，伤害了嘉禾的品牌。”

      小C说：“ 陈曦哥，嘉禾的方案是你亲自出的，客户也是你亲自谈的，怎么会出现侵权呢？”

      小C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为了这个项目我搭进去一年的时间，不但把客户的预付款全部投了进去，而且公司的其它项目资金也被抽调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面对小C的责问，我心虚地低下了头，说：“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小D抬起头，眼里涌满泪水：“ 那10万是我跟家里借的，在北京三年我一分钱没攒下，公司垮了，钱是不是也没有了？”

      李峰义正言辞地说：“不可能的，大家放心，公司账上有钱，你们投的钱一分不少，全退。”

      听到李峰这么说，我的心怦怦跳，如果他们的钱全退，我就一分钱都没有了。李峰的话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头顶上，只要我说一个不字，就会砍掉我在大家心里所有的人品，我用沉默应声着。

      李峰见大家都不说话，让3名小伙伴出去了，只留下小C，他是财务兼行政，李峰问小C：“账上还有多少钱？”， “39万4。”小C答道。“全部退给你们，一会儿马上办，差6000，我和晨曦一人3000。” 李峰说。

      我见已经无法挽回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一会儿转给你。”

会议室里只剩我和李峰两个人。这家公关公司是我和李峰两个人开的，他负责销售，我负责产品，每人持股50%，直到一年前嘉禾的品牌部直接找到我，从此我们之间开始出现矛盾，有了嘉禾的订单我就可以独自挑头，他的理由是这么大公司，我们吃不下。我顶着压力把单子签了，四个小伙伴看到两个创始人之间的矛盾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屁股该朝哪头坐，我一任性谁都不用亲自上阵。从签单、策划、设计、交付，包揽所有环节，整整干了一年，结果……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峰和我两个人沉默着不说话，空气似乎也僵住了，他拿出烟和打火机，刺啦一声把烟卷点燃，火焰融化了空气的凝固。他重重地抽了一口，打破寂静：“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样回他，就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如果再给我点时间，不这么仓促地定稿，也不至于会侵权。”

      “你醒醒吧，你再干，员工入股的钱也都赔进去了，兄弟们都得饿死。”

      “我也不想这样！我这一年没日没夜的干，还不是为了公司多赚钱吗！”

      “陈曦，你要点脸吧，你他妈想要独干你早说呀，拖累别人干嘛！”

      我眼里噙住泪水，脑海中浮现出最初合作时的意气风发，创业时的相互勉励，到现在分手撕逼，都说分手时最见人品，但在此刻我真的不想看清李峰的人品，更不想看清自己的人品。我恍惚的眼神和他的怒视错开，直直盯着窗外，把泪水使劲憋了回去，无力地说：“ 你说怎么办吧？”

      他又吸了两口，说：“ 既然你想独干，大家好说好散，你把我的股份买走，我也不加价，把50万退给我就行。”

      李峰看我没有应答，继续说：“这两天，我发股权转让协议书给你。”

      我一个人在会议室呆坐了好久，自己仿佛被冻住，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残暴地射进来，任它再肆虐也无法击破我体内的坚冰。嘉禾三天前通知我要赔偿100万品牌损失费，这个消息李峰并不知道，只要我迈出这间会议室，将独自面对150万的债务，而自己连这个月房租都付不出。     

      人在绝望的时候不会流泪，因为在抉择之前已经把眼泪流干，我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公司的，但能肯定的是没有哭，只记得晚上来了大刘的酒吧，一杯杯喝着威士忌。我从不碰这种东西，因为太烈，但那一晚我想醉，并且想使用最痛苦的醉法。

几杯下去，我已经开始晕眩。零零散散的客人看起来有点重影，昏暗的灯光把人的欲望照的浅白，被酒精一催欲望不但浅白而且被放大，就像一只被拉长的皮影，藏不下任何一点虚伪。我看到男人的一本正经和按捺不住的荷尔蒙，我也看到女人一边享受男人的逢迎一边在心里嘲讽。我甚至能猜出哪一桌的男生能把姑娘领走，哪一桌就算费尽力气也撩不动。爵士乐用低沉的躁动为这不言自明的情调喝彩，我冷笑两下，猛地仰起头又灌了一杯。

      后背有人使劲拍了我一下，闯到我眼前，“怎么一个人喝上了？”大刘说。

    大刘见我满脸沮丧，收起了嬉笑，担心地问：“咋回事呀?”

      大刘愣了两秒，一拍桌子大声说：“好呀，你那破公司，活着就费劲，早该关了，干脆当作家吧，你如果早听我的，早出名了，你要是写书，哥们儿这直接帮你出了。” 

    “出你大爷。”我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你那文学编辑就是方便睡女文青的。”

    “别别别，场景搞错了，撩妹是晚上干的，白天我是一正经文学青年。”

      “靠，你还正经，你要是正经，我他妈都能出家念经了。”

      “你出不了家，你太纠结，成佛那得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主儿，你没到那境界，你的月亮和六便士总打架。”

      “老子做不了像你一样没心没肺，我又不是县城富二代。”

      “但你是城乡结合部小中产呀，咱俩同学12年了，别装穷哈。”

      大刘听到我这般境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佯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你那破房子别住了，屁大点地方房租那么贵，干脆退了搬我这儿，有吃有喝还有妞，顺便帮哥们儿看店。”

      “我给钱行了吧，您老委屈一下，先在我这将就将就，回头写出大作再搬进豪宅。”

      我不知大刘哪来的自信我能当作家，也许只是拿我打趣，如果真要找点凭据，就是我大学写过一封情书，大刘是广播站播音员，他偷了那封情书播了，全校为之震动，我也因此名声大噪。很多人都在揣测和追问那个女生是谁，我谁都没有告诉那是写给一个学姐的，我大一她大四，那天她毕业离校回上海，我在她登机的时候写下的，从此她成了我心中永恒的女神。

      我和大刘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着，一杯杯酒从我唇腔流过，酒保的转身和穿梭，凿冰球的清脆，调酒器的碰撞，射灯投下的模糊光晕都加速了我的醉态。

      我又填了两杯，胃里在翻滚，我知道已经到点了，醉倒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我的灵魂似乎可以放纵地出窍，肆无忌惮地做一些事。我转身搜索着猎物，看到墙角有一个女孩独坐，我跟大刘说：“帮我点首歌，我要泡妞。” 大刘也转身看到不远处的那个女生，会心地蹦出两个欢快的字眼：“好咧。”

      我端起空杯，从高凳上滑下，放肆地一脚把凳子踢开，跌跌撞撞朝女孩走去，近乎匍匐的步伐和装腔作势的扭捏相互羁绊，没走出两步就摔了一跟头，我已顾不上那个女生是否在欣赏我的狼狈，因为躺在地上的感觉太放松太爽了，我侧身偷瞄了一眼那个女孩，此时那女生刚好起身要走，大刘看到我摔倒了急忙来扶我，我用尽最后一点清醒跟大刘说：“快拦住。”

      从醉酒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了，我无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从卧室来到客厅，倒了一杯凉白开一饮而下以扑灭胃火的怒烧。我正在用DOS系统的大脑盘算着如何卖车还信用卡，怎样搬家卷铺盖卷走人，突然收到一条嘉禾品牌部发来的信息，约我明天商谈侵权索赔的细节。我沮丧地把信息删掉、锁屏、静音，并使劲地把手机扔到沙发的另一边，继续倒头大睡。

      隔天我准时来到嘉禾总部，伫立在国贸的嘉禾中心是一座96层高的显耀建筑，硕大的形体气势逼人，墙体玻璃喷射出的流光溢彩让周邻建筑物相形见绌，细长的尖顶近乎耸入云霄，从远处眺望就能嗅出楼宇主人登临绝顶的野心。

      我停下车，从负二层来到一层，换乘电梯按下了96层的按钮，揣度着嘉禾会如何向我施压，赔款的期限如何能拖得更久，还有没有一点降价的可能，惴惴不安的心伴随着高度攀升让我忽略了观光电梯可以俯瞰整座城的魅景，而当我意识到这一刻时，又一个疑问涌上心头，以前的沟通会都在品牌部召开，这次通知的地址为什么是在顶楼？还没来得及细细思量，电梯已经到达终点。

      前台把我带到会议室，这间会议室比我公司所有办公区加起来都大几倍，一个小圆桌居中，周围空旷的空间像同心圆一样一圈圈向外拓宽，如若俯视而下，中间的位置就像一个棋盘，一扇扇大落地窗居高临下吞吐着室外的万里河山，在这里博弈的对手得多豪迈多镇定，才能不被主人精心设计的纵横阡陌所吞噬？我对眼前的这一切心生敬畏。

      等了5分钟，嘉禾品牌部总监张若欣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了，她并没有介绍这个人是谁，坐下后直接跟我确认赔款的细节。

    “陈总，你上次说回去落实方案侵权，核实了吗？”

      “ 核实过了，确实与第三方公司的设计有雷同，不过张总，您能否跟对方协调一下，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大事化小，我们是小公司，这事够让我们破产了。”

      “ 我已经协调过了，对方提出50万的索赔，按照跟你们公司签的合同，如果涉及侵权，我们要扣除10%的项目款作为品牌损失费，1000万的项目本来应该是100万的，正是考虑到你们是小公司，我们商议后，只扣5%，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我心虚地略微低了低头，说：“我承担100万的赔偿，只是赔款的时间能不能通融一下？一时间筹不出这么多钱。”

      “合同有规定，赔款期限在一月内，我们走正规程序吧，不然集团财务和法务那里交代不过去，我职权有限，有些事做不了主。”

      我知道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能无奈地说：“好吧。”

      她听到我明确的答复，立即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赔偿确认协议递给了我。我大致看了一眼，没有犹豫直接拿起笔签上名字。她接过我递给她的文件后，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那微笑非常职业却也非常松弛，跟刚进门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

      我已经忘记了坐在她旁边一直紧盯着我的中年男人，事情已经办完，留在这里使我焦躁不安，便对她说：“如果没有其它的事，那么张总我就走了。”随即跟旁边的陌生人点了一下头示意，接着准备起身离开。

      张若欣见他开口，眼神中充满自豪地对我介绍：“这位是我们集团的总裁，秦明秦总。”

      听到秦明的名字后，我急忙起身跟他握手，他为了表示尊重也站了起来，见我们两个人都起身，张若欣也站起并对我说：“秦总这次来是有其它事情跟您谈，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她就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我和秦明两个人，一个集团公司总裁与一个创业公司小老板相持而坐，在这极不对称的对比下，是一场怎样的博弈？我的心里忐忑着。

      秦明长着一张开阔的脸，额头饱满，带着一副紫檀框眼镜，眼神浑浊，如果不仔细看都不能发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面对他的神秘出现我有点手足无措。秦明看出我的紧张，微笑着开口道：“其实这次约陈总过来除了公事外，还有私事，想请陈总帮我个人一点小忙。”

      “我想搞一次慈善捐赠。”他说，“希望陈总能帮我策划。”

      “可我把您公司的业务都搞砸了。”我羞愧地回他。

      他潇洒地一挥手，说：  “年轻人犯错误难免的，而且通过这件事我看出来，陈总是个有担当的人，所以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能做好。”

      “我想捐所学校，想办一场发布会，不要土里土气的，要有创意的。”

      听到两亿后我一愣，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故作镇静地说：“您真是个善人。”

      我话锋一转：“两亿的捐赠，发布会得别开生面，除了热闹外还得有深刻的含义。”

      “两亿是捐赠的钱，活动的费用另外出。”他沉稳地说，“你不用担心钱，该怎么办怎么办，以办好为标准，另外我给你1000万作为酬金。”

      听到1000万时，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嘴已经秃噜了：“我一定尽心尽力办好。”

      他紧接着提出两个要求：“一，捐赠细节保密；二，没有预付款，捐赠项目结束后付你全款。”

      我也已经忘记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秦明的会议室，是压力还是洒脱？但我知道每一次回忆时的心情都抵不上当时的亢奋。我乘电梯下楼时注视着窗外的城市，心里感叹着：“1000万，可以让我这个小镇青年在北京成为一个主人。”

      回家后，我开始冥思苦想如何办一个别开生面的发布会。找几所贫困学校，发布会现场搞一帮记者，2亿支票往校长手里一递，记者们写几篇通稿，这种土鳖的发布会别说秦明看不上，在我这里都说不过去。憋在家里想了一个星期，吃了7天的外卖，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我赶紧联系认识的所有媒体朋友。

      九月的北京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片蓝，在洲际酒店的宴会厅，100名媒体人聚集在一起，我站在主席台上对底下的人说：“我的公关公司开了两年了，跟大家合作的都不错，最近我们公司签了一个大单，借着这个机会回报一下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所以今天请大家过来，除了吃好喝好外，想邀请大家参加一次游学，我们一起去西南转转，云贵川风光无限，名山大川五星级酒店我们全包。”

      大家听到我要组织活动，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我接着说：“这次游学，我们会路过一些贫困山区，会到几所学校参观，咱们在北京呆久了顺便接接地气，当然咱们这次游学的赞助方也想让我们多体察下风土人情。”

      所有人都会心一笑。这时，工作人员发给每个人纸和笔。我对大家说：“我们一起玩一个游戏，如果我们要捐一些东西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你们认为他们需要什么？请大家写下来。”大家写完后，工作人员把所有纸张都收进了档案袋。

      十天后，包机飞往贵州。穿行镇远古镇，踏过黄果树瀑布，朝拜梵净山，驻足千户苗寨，我们一路从贵州顺势而下，穿梭于西南三省。

      在位于西南边陲小镇的林远小学，我们一行人挤在五年级的一间教室里，坐在课桌前的孩子们像看百戏一样瞪着我们这些北京来的大人们，他们一会儿瞅瞅我们的衣着，一会儿瞧瞧我们的包和表，听着我们像鸟叫一样的儿化音，然后跟周邻的同学用家乡话七嘴八舌，嬉皮笑脸地交头接耳。

“请说普通话，同学们，请说普通话。”老师在讲台上一边敲桌子，一边厉声却面带笑容地对学生们发出命令。一阵安抚过后，学生们都安静下来，老师对大家说：“同学们，今天北京的叔叔阿姨们来看我们，这些叔叔阿姨都是大记者，大作家，平常只能在电视上报纸上才能看到他们，今天他们不远万里来看我们，大家掌声欢迎。”讲台底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孩子们的赤诚让我们这些来走过场的“文化人”很激动，也很汗颜。

      “现在请大家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陈老师给大家讲话。”老师说完，转身一挥手，示意我上台。

我在掌声的簇拥中走上了讲台，讲话的场合我参加过很多，大多讲的都是虚里吧唧的场面话，像这样为孩子们做演讲还是第一次，我清了清嗓子，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说了半天才把话说利索，我望着底下孩子们清澈的眼神，他们把头仰得高高的，企盼着能从这位“大人物”的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见闻。在我这里的断章残句传到他们的耳朵走进他们的心里，就像打开了大山背后的神秘世界。他们努着劲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认真地完成了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演讲，然后开始用轻松的语调对大家说：“我们这次来看同学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如果我们要送大家一些礼物，大家想要什么呢？”孩子们一听有礼物拿，羞赧地小声叽叽喳喳，我看出他们的羞涩，便对他们说：“大家不要害羞，想要什么都可以说。”

      有一个男孩子缓缓举起手说：“老师，我想吃肯德基。”

    紧接着另一个孩子站起来说：“我想打网游。”然后更多的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我想见姚明；我想坐飞机……”

      直到大部分人说完，我看到一个小女生始终低着头趴在桌子上默不作声，我指着她说：“那个同学，你有什么愿望？”她慢慢把头抬起，前额的头发遮掩住眼睛，黑黑的脸蛋圆乎乎的，头抬到斜面45度角就停住了，我几乎看不见她的下巴，她没有说话，这时旁边有一个男生站起来说：“老师，我知道她的愿望。”

      “不，让她自己说，同学请你说出你的愿望。”我一边制止了男生的好意，一边坚定地看着那个女孩。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起身，依旧半低着头，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老师，我想当个作家。”       

      听到她说她想当个作家，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眼中渗出一点点泪水，我已经忘记了羞涩，带头鼓起了掌，在场的老师记者也加入了我的掌声，学生们看老师们都鼓掌了，也都使劲鼓掌，声音甚至盖过了我们。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下，这个女孩慢慢坐下，又低下头潜伏在我的视线，她的安静似乎与全场的响动无关。

      听完课后，我们准备离开学校回酒店休息，出教室前我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女孩，她始终在那里安静地低头坐着，她静谧的感觉让我觉得她会成为一个作家，看了一会，我离开了教室，走向大巴车。

      回酒店的路上，所有人都在议论白天发生的一切，我靠着座椅闭眼聆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

    “谁说不是啊，我以为他们需要个图书馆。”

      “你说他们怎么不想去北京看天安门，我写了天安门，长城，他们一个都没说。”

      “是呀，咱们这些人太自以为是，以前捐的钱都不知道捐哪去喽。”

      我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克制地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笑容，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个小女孩站起来说话的那一刻，她微弱的声音让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地动山摇。

      回到北京，我紧锣密鼓地进行下一步动作，并来到嘉禾跟秦明做汇报。秦明见到我后喜笑颜开，还没等我开口，指着报纸对我说：“我都看到了，干得不错。”

      听到他的肯定，我抑制着激动故作谦卑地说：“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写那么多稿子，运气比较好罢了。”

      “才华就是才华，跟运气无关。”他一边夸赞一边示意让我坐下。

      平静了几秒钟，我收起喜形于色，开始切入正题：“秦总，他们一共写了七十六篇稿子，我已经联系了出版社，把稿子编纂成册，加上印刷的时间，估计两个月内就能出版。”

      “好的，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咱们的新书发布会也是捐赠会，在捐款之前要确定由哪一家公司负责承建学校，在捐赠会的最后，捐赠方受捐方承建方要进行一个签约仪式。”

      “我建议咱们可以提前发起招标通知，让有意愿有实力的公司先进入，咱们再一轮轮筛选。”

      “可以，就按你的建议办，你把最终入选的几家单位选出后报给我看。”

      “捐赠会结束，我马上就把你的1000万给你打过去。”秦明满意地笑着对我说。

      听到钱，我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嘴咧的跟荷花一样对他说：“谢谢秦总。”

      从秦明的办公室出来，我感到心中无比轻松无比喜悦，虽然天空中雾霭沉沉，但对我而言整个世界都充满颜色。我开着车从国贸一路向西，堵车不再让我心烦，喧嚣变成了激励，浮躁成为了机遇，这座都市的星罗密布熙熙攘攘就像一个巨大的宝藏对我打开了门，并微笑着说：“嗨，快进来。”

      地铁口人头攒动， 我看到手捧煎饼果子和肉夹馍的人流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青春，而这十年的青春就像现在的自己开车望着窗外的人和景，一闪而过。我把自己最好的十年献给了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奔波从未驻足，在今天这座城市终于给了我一个拥抱。

      泪水从眼角滑下，我没有失声哭泣，我微笑着，笑的异常灿烂。

来到大刘的酒吧，我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庆祝今天的喜悦。金黄色的啤酒从杯中溢出，白色的泡沫在我们的脸上肆意飞溅，欢声笑语霓虹灯下，快乐因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轻轻一击便一泻而下。也许是我们的欢乐感染了酒吧的每一个人，或许欢快的摇滚乐刺激了大家的中枢神经，我看到在场每个人的幸福表情，有的写在脸上，有的用肢体扭动。我远远望见角落里那个熟悉的位置坐着一个背影，大刘见我看的入神，也从吧台转过身问我：“看什么呢？”

      定了定神，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起身径直走了过去。她穿一件黑色长裙，长发垂肩，从背影望去身材修长。离她越来越近，我的心开始紧张，慢慢从她身旁走过，然后转身，看到她微微把头抬起，一脸洁白无瑕的精致占据了我的视线，美瞳未能遮盖她清澈的眼神，鼻子和下巴像两条流畅的曲线，耳垂上缀着钻石耳钉若隐若现，哑光色口红在昏暗的灯光下略显妩媚。

      被她这么一问，我所有的自信一触即溃。“认错人了，我把你看成我学姐。”我慌张地回答。

      她惊奇般地噗嗤一笑，说：“我有那么老吗？”顿时化解了所有的尴尬。

      我也羞涩地笑了起来，说：“没那么老，我不会说话。”

      “我见过你，上次你在这表演翻跟头，我回头看了一眼。”

      我脸上涌起一阵燥热，赶紧辩白：“那次不是翻跟斗，是喝多了。”心里在暗喜：其实我是想和你搭讪。

      撒谎了，我跟学姐压根没有谈过恋爱，我始终不敢告诉学姐我喜欢她，之所以把话题往这上面引是想念那封情书，因为我相信听过那封情书的女孩没有不感动的，那是在青涩岁月里酝酿的真情，在这个被浮夸烹饪的时代，这样的真情放在桌面上就是一碗佛跳墙。

      “好人，你做什么的？”听我念完情书后，她开始主动问我问题，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了。

      “翻跟头呀，上次你不是见过吗？”我慢慢松弛下来，开始变得嬉皮笑脸。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我创业，开了一家公关公司。”

    “什么青年，在我们村，你这年纪，得喊我叔。”

      我和她三言两语地聊着，窗外开始下起蒙蒙细雨，阴云漫过月色，寒流偷偷侵入肌肤，酒吧里暖烘烘的，给撩人带来了一抹温情。她脸上洋溢着幸福，我心里美滋滋的。在青黄不接的苦逼里，就在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同时收获了事业和爱情。

      招投标进行的很顺利，进入最后一轮竞选的有三家公司。三家中有两家是知名企业，有一家资历尚浅且报价最高，几乎可以排除在外。在这两家中选择哪一家需要请示秦明。我整理好这三家公司的资料，来找秦明做汇报，这次没有在办公室，而是高尔夫球场。

      秦明用力地挥出一杆，球在空中画出一条美丽的弧线，他注视着球的落点，眼神里充满自信。

      “真漂亮。”我夸赞着，其实心不在焉想赶紧把事情敲定。

      我们来到休息区，他打开一瓶水喝了两口，淡然地问：“公司选出来了？”

    “最后筛选出三家。”我急忙接话，并把打印好的资料递给他。

    他简单地翻了翻三家公司的资料，然后对我说：“你觉得哪一家最合适？”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在最终两家犹豫不决。他没有表态，而是对我说：“我做慈善是尽心随缘的，既然用你，就相信你，给你选择的权力就是给了你绝对的信任，你选出一家我用就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很感动，不禁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企业家，有气度有格局，跟我平常见的土豪老板就是不一样。

      接着他又说：“既然你有犹豫，就回去再合计合计，我相信你的判断。”

      在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产生了矛盾，一边想着一定要对这件事更加认真，一边想快点落实最后的承建方，毕竟已经过去20天了，离我要还嘉禾的赔款日期逐渐逼近，我需要那1000万酬金。 

      晚上八点我收到了投标企业的电话，是三家中最弱的企业的项目经理约我出来聊聊。我们见了面，他提出给我200万作为中标的酬谢金。当我意识到我可以被行贿而且不会出一点披露时，剩下的就是良心问题了。我陷入了深深地矛盾，一方面是秦明绝对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可以应急并多赚200万，道德的天平在利益砝码地添加下一点点倾斜，我该如何选择？

      我迷茫了，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始终睡不着，头越来越疼，便拿出手机翻看通讯录，想着谁能陪我转移一下注意力让疲惫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我突然翻到了林妙的名字，这是在酒吧遇见的那个女孩，我给她发信息。

      我再一次骗了她，第二天不是我生日，我只是需要人陪。她说她想去拜佛，第二天我载着她驱车50公里来到潭柘寺，坐落在北京西部的这座千年古刹，曲径幽深地屹立在山林之间。

      我们气喘吁吁的爬到山顶，穿过天王殿，从韦陀气势汹汹地眼神下溜过，来到正殿。站在菩萨前，我的心并没有宁静，看着林妙虔诚地朝拜，我好奇地望着她，心中暗忖：一个年轻时尚的女孩为什么出来玩会选这种地方？这跟酒吧里我认识的她判若两人。

      林妙看出我心不在焉，但她始终没有问我，她拉起我的手跟她一起站在观音面前，把我的手摆弄成双手合十的姿态，对我说：“许个愿吧。”

      “许明年你最想实现的愿望。”她傻傻地望着我。

      我都忘记“今天生日”这回事了，反应过来时扑通一声跪倒，装作十分虔诚的样子，在心中默念。

      跪拜完所有的佛像，已经夕阳西下夜幕垂帘，远处落日的红尾纤细，云边染上了最后一抹亮光，两边的群山从郁郁葱葱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往回走时，我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看着阳光一点点消失，黑夜包裹着四周，繁星崭露头角，月亮在头顶顾盼，汽车的照明灯首尾相接。我望着身旁宁静的林妙，伸出右手去握住她的左手，心中涌出了一个答案。

      我正准备把选出的中标单位告诉秦明，他竟然出国了，张若欣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忧心忡忡，他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发布会什么时候召开？我的钱什么时候能够拿到？这一个一个问题悬在我心头，堵得慌。

    张若欣得到秦明的授权，接手了发布会前的所有工作。在她的办公室里，她一边递给我一杯咖啡，一边接过我手上三家投标公司的资料。这一幕就像半年前我的三个设计稿提案时一模一样，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审阅者，同样的给出指示。

      她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我说：“陈总，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你作为嘉禾的供应商？”

      “论实力，你们公司比不上4A公司；论创意，你们也不是业内最好的。但我看中你们的意愿，因为你们这种创业公司接到这么大的单子，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干。”

      “是是是，张总给机会，我们肯定珍惜，只是不好意思，最终还是让您失望了。”

      “我就事论事，您别误会，秦总的这次捐赠不在乎成本，仅仅在乎质量。所以，价格，实力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考量标准。反正他现在还在国外，这个事也不急，你再回去考虑下，等他回来再定。”

    从张若欣的办公室出来，我一直思索她说的话，建华公司的确是最合适的企业，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犹豫呢？而且她为什么要提到我的公司？这时，那家实力最差的风土公司的项目经理又来电话了，正烦着呢他却来火上浇油，我不爽地喃喃自语。

      如果建华公司不是最佳选择？那么是哪一家？还是筛选的这三家都不是，是招标出了问题？不可能呀，招标如果有问题，直接重投标不就行了，干嘛在这里卡住了？我的心慌乱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风土公司的人一直在打电话，手机震动嗡嗡地响个不停，送钱就跟送催命符一样，我愤怒地看着手机屏幕在心里暗骂。

    我怔怔地盯着手机，突然脑瓜被某种暗示劈开，一个答案被神经元挤出：难道是风土公司。

    我急忙给张若欣发信息：“张总，相比其它两家，我觉得风土公司也很合适。”

      过了两分钟，她回复：“烦请写成招标建议书，我交给秦总。”

      果然，我长舒了一口气，一块大石头落下了。我看着16个未接电话，盘算起了小九九：既然板上钉钉，干嘛不顺手牵羊？

    惊喜的是三天后秦明回来了，发布会决定在10天后召开。我手里已经有了200万，不再担心嘉禾的赔款，10天后发布会结束就能拿到1000万，事情又变得顺利起来。

我定了一家巨贵的日料店犒赏自己，也许是吃的太多把肚子吃坏了，一出店门就想上厕所，我强忍着开着车，路过威斯汀酒店时再也忍不住了，停好车赶紧冲进一楼大堂的卫生间。从卫生间走出来时隐约看到大堂吧里风土公司的项目经理小王在和某个人说话，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突然发现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我也认识，那个人是张若欣，我睁大眼睛仔细确认，没错，是张若欣。他们两个人怎么在一起？我的心忐忑起来。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扭头就走，但不安和好奇拽着我想过去听听他们在聊什么，我蹑手蹑脚地从他们视线盲区绕了过去，顺手取下一份报纸，一屁股坐到了他们背后的桌子，赶紧拿报纸挡住自己的脸。

      我的小心脏怦怦跳着，祈祷没有被他们看到。他们聊了一些其它事，不一会儿就把话题扯到了我，我放下心来竖着耳朵听他们说什么。

      小王：“您放心，收了钱事就妥了，不过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真费劲。”

      张若欣：“呵呵，年轻人嘛，贪财也害怕，这样的人谨慎，谨慎才能把事情办好。”

      张若欣：“李主任那边也要安抚好，项目10天后就启动了，项目一启动赶紧把钱给他划过去。”

      小王：“好的好的，按往常的流程走，最多一个星期，钱就到账了。”

        张若欣：“好，那我回去就可以跟秦总汇报了，最近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他们说完就起身走了，听到他们离开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撤下，发现眼前没人舒了半口气，马上就被一阵巨大的恐慌淹没。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中快速地过了遍整件事，得出个结论——这是个阴谋。为什么会有捐赠？不是因为善心，而是要洗钱。为什么要绕这一大圈？因为这样一来，嘉禾被摘出来了，秦明、张若欣，都被摘出来了，只有我是因为收了钱在招标过程中徇私舞弊才促成了这一切。为什么选中我？因为我是小人物，一旦出事牺牲我是微不足道的，而他们确信我会因为钱而掉进圈套。甚至……甚至设计侵权也可能是他们布的局，这样我就会负债……我有负债就会急着用钱。不敢再往下想了，我感到天旋地转，就像掉进了一个急速的漩涡，全身都被卷了进去。

      过了半个小时，我感到身体稍微恢复点气力，用双手撑住沙发扶手，使劲把自己托起来，仿佛挣扎着把下坠的躯体拔了出来，恍恍惚惚走出酒店。

      天色渐渐暗了，霓虹灯把城市装饰的光彩炫目，我往前开着车，下班晚高峰汽车就跟乌龟爬一样慢，我希望车能开得再慢一点，因为这个城市的灯火绚烂就像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样要把我吞噬。

      发布会如期召开了，媒体记者、校长、老师、学生，簇拥一堂，秦明西装革履地站在台上。我环望四周，每个人都在善举的掩护下各取所需。张若欣就坐在我旁边，脸上始终挂着标准的微笑，我不敢扭头看她，怕被她发现我的局促不安，我要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最后的场面，只要发布会结束我就可以拿到钱了，拿到钱后我就可以跟这些人一刀两断，我在心中不断地告慰自己。

      一切都很顺利，我甚至都有点庆幸自己的才思配得上这场盛宴，所以才不会出一点纰漏。发布会快结束时，我悬着的心终于快落地了，憋了一下午不敢离开座位，神经的片刻舒缓就想跑厕所，赶紧起身去上卫生间。

      从厕所出来时迎面碰上了林远小学的学生，从她的发型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个想当作家的小女孩。虽然她换了一身新衣服，但她低着头走路的神情辨识度极高。

      她没有看到我，我故意挡住她的去路，她慢慢抬起头看到我的脸，用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声：“老师。”

      我对她说：“捐赠结束后，你们就有新校舍了，到时你们会有图书馆，你就可以学习怎么当个作家了，高兴吗？”

    我盯着这张呆萌的脸，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去吧，去上厕所吧。”然后起身给她让路。

      她快到厕所门口时，我转身又把她喊住了，她听到我的叫声马上回来，我问她：“你有电子邮箱吗？”

      她木然地望着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个什么东西，我从她无辜的脸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我笑了两声打破尴尬，又问她：“我给你个地址，以后咱们通信吧，好不好？”

      我掏出口袋里的本子和笔，撕下一张纸写下地址，折好放在她手中，她攥着小拳头傻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命令，我对她说：“走吧，没事了，记得写信。”

      我盯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释然，仿佛捐赠两亿的不是秦明而是自己，一种真实的道德感油然而生，我转身往会场走，脚步开始有了分量。

      秦明很守信用，发布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就把1000万打给了我。经过了两个月的惴惴不安，我开始认为这次伪善的洗钱活动已经顺利结束了，没有追查和纠责，就跟吃饱了去茅房一样自然而然的过去了。

      到第三个月，我知道这件事已经淡化的让所有相关人都不会再提起，银行卡里的1000万可以恣意消费，但我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唯一的乐趣是跟那个叫王莹的小女孩通信。

      在写给她的信中，我的勉励和教导成为了自我救赎，精神导师这个身份使我有一种莫名的快乐和心安。每一次在收到她回信的前几天我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有几次我甚至都把她回信的邮费寄给了她，希望她别省钱快点回信。在她的字里行间我发现她确实有当作家的天分，朴实无华的语言和细腻的情感比我那封矫情的情书强多了。

      我把她的信拿给大刘看，大刘也觉得这是棵好苗子，让我替他爱护好这颗嫩苗长大了好签给他，他甚至没正形地说下次让她寄张照片，如果长得好看成年后就直接娶了。

      我没有怼大刘，我企盼着她能长成一位才女加美女，那样她就可以骄傲地昂起头平等地和这个世界对话，我甚至幻想过她亭亭玉立地站在舞台上被底下的粉丝簇拥，每次想到这样的场景，我的脸上都会扬起幸福的微笑，仿佛就像自己成名一样。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我的小笔友给我的精神慰藉让我把阴谋和算计刷上了一层新的底色，她告诉我图书馆竣工了，她每天晚上都泡在里面读书，这使我觉得任何事物都要一分为二的看，坏事和好事是相互依存的，这个认知让我的良心重新取得了平衡，我又开始招聘面试，准备把公司发展壮大。

      一个月后，王莹给我的回信变少了。我一边忙碌地处理公司的事情，一边猜测小家伙最近学习太忙，没时间回信。

      又过了两个月，公司终于上轨道了，我也可以喘口气。我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了，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就拿出手机给林远小学的校长打电话询问王莹的情况。

      校长告诉我，林远地震了，新建的图书馆是在晚上九点被震塌的，王莹当时就在里面，和她一起的还有另外六个孩子，这七个孩子被永远埋在书和泥沙底下，出不来了。

知道王莹死讯的那天晚上是林妙的生日，半个月前我就订好了一束大大的玫瑰花准备和她告白，她的生日派对在一家KTV举行。我来到KTV已经晚点了，我站在门外看到里面的人早已喝得酣畅淋漓，十几个人东倒西歪，有的举着话筒引吭高歌，有的推推搡搡在吹瓶。林妙在朋友的簇拥下开心地笑着，她的眼神中偶尔略过几丝不安，我知道是因为我没有出现。她已经给我发了几十条信息，我告诉她我在有事情，很快就到了。

      我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最后我把玫瑰花交给服务员，跟她说等散场了把花交给里面过生日的那个女孩，我就走了。

      两个小时后，林妙和她的朋友们鱼贯而出，他们逐一跟她拥抱后上了一辆又一辆豪车，伴随着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扬长而去。

      最后只剩林妙一个人了，她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双手捧着我送的红玫瑰，风把她的裙子和头发微微吹起，就像一个从油画中走出的美人。她还在寻觅我的身影，她拿出手机给我打电话，打了五次我都没接。     

      她一直在风中站着焦急地等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我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我仔细看着用心记着，就像离别前的最后一瞥。

      她站了足足有20分钟，风几乎把她冻透了，然后我看到她从停车场开出一辆保时捷从我眼前滑过，她摇下车窗，还在探头搜寻我的踪迹。

      她离开后我一个人呆了好久，我看着汽车从停车场一辆一辆驶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一辆车。

      我掐灭了最后一根烟，拿出手机给她回了条信息：我有喜欢的人了，明天离开北京，别等我了，再见。

      我第三次骗了她，但从这一刻开始，我心中的女神变成了林妙。

      我把1000万退给了秦明，200万退给了风土公司，钱不够我把车卖了，大刘把酒吧转出去又借给我100万。新成立的公司给了李峰，我打包好行囊后买了一张去贵阳的机票。

      大刘开车送我去机场。我看着中关村汹涌的人流，国贸写字楼里穿梭的西装革履，高架桥上的车水马龙，我看的入神想的沉浸，大刘侧过脸来望着我，说：“嗨，看什么呢，看了十年还没看够？”

      我回过神来，对他说：“看够了，但以后想看可能也看不到了，所以多看看。”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得去，她是因为我死的，我得去把她想干的事干完。”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这座都市里奔波的人都渴望有一天能有一个立锥之地，而这座城市也足够宽容，它给了每个人机会，只是没有给出足够的名额，我们之中的大多数到头来只能是个边缘人。

      黄昏临近了，黑夜即将吞噬一天的忙碌，落日的余晖把城市里的人照的脸上通红，每个怀揣梦想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