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就好像从大海中捞取珍珠一样选择自己信任的人。作为“世界六大民主选举模式之一”，它是吉林省梨树县梨树乡北老壕村在1986年村委换届选举时首创的。其实，早在1984年，“债台高筑、濒临倒闭”的山西省长治县西蛮掌煤矿就已率先用这种方式选出了自己的领头雁。在这只头雁的带领下，仅仅几年时间，该矿就将“飞必冲天”、“鸣必惊人”的神奇和否极泰来的传说深深地镌刻在雄山之巅，镌刻在企业的发展史上——这只头雁不是别人，正是本书的主人公王山虎。

    瘦牛拉破车，上坡直哆嗦。生产设备严重老化，生产条件严重落后必然会导致生产效率十分低下，加之地处偏僻、交通不畅、市场低迷，以1983年为临界点，西蛮掌煤矿彻底陷入了困境:矿山内外一片废墟，债台高筑，一个不足300人的小企业，内亏外欠竟高达700余万元；一线工人一年不开工资，二线职工、干部两年没领过一分钱，退休工人三年没见过人民币；“水浅养不住鱼”，职工们纷纷另攀高枝，托关系、走后门，调往洗衣机厂、低压电器厂、锅炉厂、焊条厂、起重设备厂等二轻企业；食堂揭不开锅，要债的踢破门，矿上车队的13部汽车往往是“日出车即出，鸟归车不归”，生怕被扣押抵债；职工人心涣散，上访告状信到处乱飞，内窃外盗、打架斗殴、赌博闹事成风；矿领导走马灯似地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有两个头天晚上报道，第二天早晨就不见了踪影；报纸上被频频曝光，主管局束手无策，职工怨声载道，企业曙光难现……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世人诉说着这座百年老矿“日薄西山”、“穷途末路”、“病入膏肓”的晚境惨象。

    1984年初，为贯彻落实国务院《关于加强工业企业管理若干决定》之精神，长治县二轻局在所属各企业进行企业领导体制改革，全面推行厂长负责制。该制度规定，厂长全面领导企业的生产经营管理工作，企业的生产经营计划、机构设置、人事任免，以及各项经营管理决策均由厂长说了算。也就是说，西蛮掌煤矿刘书记今后就只能抓党务了，以上各项权利都应该交接给陈矿长。一石激起千层浪。事关荣辱利益得失，书记、矿长互不相让，都认为自己是一把手：矿长签字的手续拿到财务上报销，书记签字的手续也拿到财务上报销。因此，西蛮掌煤矿干部职工以书记、矿长为首，自动分裂成两派，手下各有几十号人，今天你跟我吵闹，明天我就到局里去告你……

    长此以往，势必矿将不矿！这样一想，大伙儿都有点后怕了。一天中午，干部职工们正俩俩结伴、仨仨成团围蹲在食堂餐厅用饭，原西蛮掌煤矿“革委会”主任王福宝和采煤三队队长郭河保等人也围蹲在饭厅一角。

    似乎想打破这恼人的沉闷似地，在这口饭刚入肚，那口饭还寂寞在筷子上的间隙，郭河保自言自语到：“张三来了不行，李四来了不行，王五来了屁股都没坐稳就溜了,这样下去迟早得散伙，这可叫咋办呀！”

    “既然外来的和尚不好好念经，我看还是得在咱单位干部职工中选一个才行！”王福宝接口道。

    “中层领导里山虎最年轻，踏实肯干，技术全面，点子又多，我看山虎行！”

    “矿领导可从来都是二轻局往下委派的，上级能让咱们自己选吗？”

    “行不行，不试试咋知道？死马就当活马医吧！你到下面跟大伙儿说清这个意思，凡是同意这个办法的就签个字，另外找人写份材料，然后就由我把大家的意见反映给局领导……”

    饭后，郭河保找到采煤一、二队队长范春生、牛堂则将王福宝的意思一说，二人均表示“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马上就找手下的工人签字去”。

    范、牛二位队长是如何说服各自队组的矿工们签字的，郭河保不清楚，不过他自己在做手下那三十多号职工的思想工作时，还是遇到了一点点麻烦：见队长左手一张纸、右手一支笔地让自己签字，大伙儿纷纷说出各自的顾虑，这又是要告谁的状啊？告不倒人家，肯定没咱们的好果子吃！急得郭河保又是解释，又是拍着胸脯作保证，大家才将信将疑地勉强签了字。

    几日后，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沉甸甸地放在了长治县二轻局党委书记兼局长何书魁的办公桌上，信封内装有“关于西蛮掌煤矿民主选举矿长的请示”及签有绝大部分干部、职工姓名的名单。

    何书魁（1937—2002），黎城县陈家山人，1955年参加工作，1969年调离黎城县，先后担任长治县造纸厂副厂长、长治县重工业局科长、长治县郝家庄公社党委副书记、晋东南机床厂书记、长治县化肥厂党总支书记、长治县工业部副部长、长治县交通局公路建设指挥部部长、长治县二轻局党委书记兼局长、长治县人民政府县长助理等职务，是一位党性、原则性强，廉洁奉公，工作有魄力、有能力，富有开拓精神，为长治县工业发展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好同志、好领导。

    何局长是1984年担任县二轻局一把手的，上任后，为了使西蛮掌这座百年老矿起死回生，可说是绞尽脑汁、不遗余力，奈何该企业积弱已久，若非下猛药、开膛破肚动大手术，是很难疗好此等沉疴的。下什么猛药，动什么手术呢？为此，他常常紧锁眉头，冥思苦想不已。

    就在这当儿，一个牛皮信封放在了他面前。信封里是什么？是西蛮掌煤矿广大干部职工对企业前景的担忧和期盼，是使企业摆脱目前困境的“锦囊妙计”，也是大伙儿共同给二轻局党委出的一道难题！如何破解这道难题，给矿工兄弟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需要智慧，更需要胆识和魄力！

    在最短的时间内，何书魁迅速召集二轻局党委成员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在作总结发言时，何局长表情严肃、掷地有声地说道：“要把西蛮掌煤矿搞好,关键在哪儿?要我说，关键在人。一是领头人，矿长；二是煤矿的‘生产力主体’，矿工。近几年来，西蛮掌煤矿搞得不好,除受各种客观存在的不利因素制约外,矿领导与职工‘牛蹄子两瓣子’是一大内在败因。形成这种局面,主因是矿领导的所作所为不能让职工满意和放心，以至局里往西蛮掌派干部时，有能力的不想趟这趟浑水，能力不足的去了又往往陷在那儿。什么原因? 有的同志不懂煤矿生产,‘卖豆腐的吆喝打铁的活儿’,根本指挥不了。别看有些同志业务不行,打‘小算盘’，搞上不了桌面的小动作却是行家里手……算了，人常说‘家丑不可外扬’，要我说，‘家丑也不可内扬’，为啥？说出来我都感觉脸红！现在，人家职工们被‘逼上梁山’，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提出这个建议，有些同志却前怕狼后怕虎的，生怕不符合国家政策，怕犯错误，这种心态可要不得啊！不要忘了，在我们国家，工人阶级可是领导阶级，现在领导阶级想选出自己的带头人，有什么错误可犯！民主选举产生矿长，我看这主意不错，值得一试！”

    何局长虽说是一把手，有决策权，可毕竟新来乍到，对西蛮掌煤矿还不是很了解。因此，在这次会议上，长治县二轻局出台了一个“实行差额选举”的折中方案，改变传统的企业领导委任制,在西蛮掌煤矿率先进行民主选举矿长的尝试。具体方法和步骤是：

    第一步，确定西蛮掌煤矿书记刘志宝、矿长陈小孩为候选人。

    第二步，在二轻局党委的监督下，西蛮掌煤矿党支部召集全体干部职工召开选举大会，对候选人进行投票，当场计票。当选者书记、矿长一肩挑，落选者即刻调回局里另行安排。

    一条条“排凳”将食堂餐厅本已狭小的空间切割成更小的几块儿，320多名职工按采煤一、二、三队和二线职工分四块儿坐定。所谓“排凳”，就是砖块儿干垒一尺半高做板凳“腿”，上面横搭一块三、四米长的木板。端坐在主席台上的有二轻局党委书记兼局长何书魁、刘副局长、牛副局长、人事劳资科科长付珍则，西蛮掌煤矿书记刘志宝、矿长陈小孩等人。

    大会开始后，何书魁首先作了简短发言，他说：“西蛮掌煤矿是个有着八、九十年历史的老矿，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根据局务会意见，这次选举结束后，当选者就是书记、矿长一肩挑——两位候选人谁能当选，这权利现在就交还给大家了，希望大家慎重作出选择！”

    接下来由刘志宝书记宣读选举规则，指定计票人、监票人和唱票人，并委托专人分发选票。

    开始计票了。王山虎！随着唱票人一个漂亮的甩腔，黑板上两位候选人名字旁侧就多出三个字来。王山虎，王山虎，王山虎……唱票声起起落落，王山虎这三个字下面的“正”字也一个一个增加着。与选民们笑逐颜开的表情不同，主席台上领导们的脸色却变得愈发难堪起来。

    全场掌声雷动。会前，采煤三队队长郭河保早在西蛮掌村供销社偷偷买了几挂3000响的鞭炮，此时闻听山虎得票最高，急忙冲出会场，从怀里取出鞭炮点燃。

    半路上竟杀出一匹“黑马”，并且“一黑到底”，两位候选人同时脱选！这一结果，大大出乎领导们的意料。局领导们急忙返回办公楼召开临时局务会，商议对策。

    这次的临时局务会开得很是沉闷。几位局领导对几年前王山虎因“木料被扣”一事屡次到局里告状，在告状未果的情况下“暴打”单位领导，并固执己见，始终不肯认错的往事还记忆犹新，因此，在局务会上，对任命王山虎为西蛮掌煤矿矿长一事，大家都持否定态度。

    楼里气氛沉郁，楼外可是炸了锅了。因为局领导们迟迟没能返回会场宣布选举结果，工人们不干了。大家纷纷冲出会场，围聚在办公楼前，一边燃放鞭炮，一边高喊口号：“宣布选举结果！”“不能徇私舞弊！”“强奸民意不得人心！”因为是西蛮掌人，坐地虎，加之年轻气盛，郭河保来了一招更绝的，他将鞭炮点燃后直接扔进了办公楼……

    “民意不可违！”何局长扫视了几位局领导一眼，轻拍了一下桌子：“既然当选，就说明人家在矿工中很有威信，行不行总得让人家试试......再说，外面工人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不宣布选举结果，我看咱们今天就别想走了！过段时间，王山虎要是干不下去的话，咱们再来收拾残局吧！”

    几位副局长虽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满意，一千个不乐意，一万个不情愿，面对此情此景，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点头表示同意。

    返回会场，当何局长大声宣布“王山虎当选为西蛮掌煤矿矿长！”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来，轮到新当选的矿长登台亮相、发表就职演说了。王山虎却像是从会场蒸发了，了无踪迹——他人呢？

    原来，二轻局靳书记这天也来到了西蛮掌煤矿，没曾想刚下车就因老胃病复发被山虎搀扶到医务室。医务室没有胃药，因此，接到选票，王山虎匆匆在刘志宝书记的名字后面的空格里画了个对勾，投进票箱后，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会场，骑一辆自行车到西蛮掌村买药去了……

    于是，当采煤三队队长郭河保和技术员马海青在医务室找到山虎时，三人之间才有了这么一场经典的对话：

    “王主任，你怎么在这儿呢，领导们让当选人讲话呢，都着急了！”

    杨雪祥任书记期间，曾先后两次向局里推荐王山虎担任西蛮掌煤矿的副矿长，两次都被以同样的理由给否决了：王山虎的阶级成分偏高，他是中农，不是贫下中农。理由貌似很充分，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者，这次实行的是差额选举，目的很明确，选民们需要做的，就是将现任书记和矿长划掉一个。有这两个事实摆放着，山虎就是神仙，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当选矿长。

    思想上既然毫无准备，王山虎的就职演讲在时间上也就创造了一个世界之最——很简短，却极其朴实豪壮，掷地有声。他说：

    “我首先感谢工人同志们对我的信任！我试试！今天干不好，明天就自动下台！”

    言毕，王山虎朝大伙儿递过去两道坚毅的目光，此时，无数道信赖、期待的目光也从这帮朝夕相伴、荣辱与共的矿工弟兄们眼里起程，刹那间聚焦过来……眼睛与眼睛对视，目光与目光碰撞，柔和如清泉流韵，刚劲如铁戈交鸣——

    掌声如潮，后发先至，刹那间即“兵临城下”。王山虎那张冷清如漆黑夜空的黑脸，一下就被无数颗的小星侵占，那些个小星羞涩着，还不住地眨呀眨的......

    一没背景，二不是科班出身，时年33周岁的王山虎缘何能击败当时矿上的一、二把手，高票当选矿长呢？27年后的今天，笔者就这个问题采访了时任西蛮掌煤矿采煤三队队长的郭河保，他是这样解释的：“当时煤矿上有本事的人都调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没后门的。山虎一个外乡人，在长治县没根基，也没退路，他当矿长绝对会竭尽全力把煤矿搞好，所以当时大伙儿都希望山虎当选……我当时放这挂鞭炮，有两个意思在里面，一个是‘辞旧’，一个是‘迎新’……”

    掌声尚在耳际萦回，心间已是千头万绪。在刚就任西蛮掌煤矿矿长的那些个日子里，白天，王山虎忙碌着召开各种会议，统一思想，组织复产；夜晚，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宿舍，却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了，缕缕思绪，都指向同一个问题：一个好端端的企业怎么说垮就垮了呢？

    近年来，煤炭市场低迷，销售不畅，价格低，固然是不争的事实，但总不能说别个煤矿的月亮就比西蛮掌的圆吧？

    西蛮掌煤矿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这也是事实，可为什么长期以来就没引起矿领导的高度重视并集中财力物力对此加以改善呢？用“家穷地薄，只能勉强糊口，无力他顾”来解释，最多只能算搪塞。

    1979年，矿领导一时心血来潮，便投资四、五万元，买来戏箱、行头、铜器家伙、灯光音响设备，外聘演职人员60多个，筹划成立起一个“西蛮掌煤矿职工剧团”。该剧团主要表演古装戏，有台口时全体演职人员倾巢出动到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没台口就一屁股坐到矿上，美其名曰“排戏”，实质上就是坐着挣工资。60多个演职人员，按人均月工资100元计算，一个月就是6000多元，坐半年呢？工人们心里憋着老大的意见，谈起此事，无不摇头撇嘴，说：“瞎喧呢！”如此亏损几年后，矿上吃不消了，这才将剧团推向市场，让个人承包经营，盈亏自负。

    1980年，为扩大原煤外销渠道，矿上从银行贷款50多万，先后从县汽车运输公司和市场上购回新、旧东风、解放卡车16部，成立起一个汽车运输队。不过，该运输队也跟剧团一样，从成立的第一天就开始亏损，勉强维持到1983年，司机工资长期拖欠不说，连汽车发动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难以为继，只得宣布解散，将车辆承包给个人经营了事。

    ——仅上述两个项目，西蛮掌煤矿总计亏损即达七八十万之巨。如果用这笔款子来修路，甭说修几公里长的简易公路，就是修柏油马路也绰绰有余。啥问题？没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有钢没用在刀刃上！”

    再者，长期以来，西蛮掌煤矿都是按思维惯性经营，“只注重产量，不重视质量，缺乏品牌意识”。市场需求旺盛时一切顺风顺水，煤矸石都能换成人民币；一旦市场低迷，招牌不正的恶花转眼间便结出恶果：眼睁睁坐看自家“门前冷落鞍马稀”，煤场逐日堆成山；眼巴巴呆望别家矿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笑逐颜开点钞票……

    如此一来，伴随着效益的下滑，内亏外欠、债台高筑，人心涣散、离心离德就成为一种必然。“千里做官”还“为了吃穿”呢，何况矿上这几百个身份低微的“窑黑子”呢！从1981年起，连续三年开不出工资，仅仅靠“谁家有急事打借条，领导签字后借支几个小钱；过年过节，每人到财务上借支几个路费”，大家咋样养家糊口啊。有门路的职工情况还好点，“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纷纷托关系、走后门，另攀高枝。最可怜的是那些没本事的，调动无门，上访告状无果，就拿同事和集体财物做文章，偷点东西换盒烟，打打群架出出气，聚众赌博闹闹事……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街头无人问”，“家不和，外人欺”，“人敬富的，狗咬破的”……除却明显的感情色彩，这些个民间谚语都毫无例外地阐明了一个浅显道理：内部环境的恶劣必然导致外部环境的全面恶化。是啊，因为经营不善，西蛮掌村的土地租赁费无法兑现，村民们在矿上无光可沾，村企矛盾急遽恶化；村企纠纷不断，作为西蛮掌村的上级，西火乡党委、政府自然首先要站在支村两委和全体村民的立场上说话，跟西蛮掌村有矛盾就是跟西火乡有矛盾；作为一个“低头捡拾的是别人的孩子，卖成现钱却往自家兜里装”的资源型企业，经营来经营去却“债台高筑”，还时常跟村里发生纠纷、冲突，上级主管部门自然也嫌西蛮掌煤矿不长脸、不争气……

    千头万绪，万绪千头啊。道路不畅的问题需要解决，煤炭质量差的现状需要改变，存村企矛盾需要缓和，早日打成2#矿井，提高煤炭产量势在必行……所有这些，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稳定局面，稳定人心，凝心聚力，尽快组织复产。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筹集启动资金: 给工人补发工资需要钱，设法买回粮油起灶“揭开锅”需要钱，给村里补交土地租赁费协调关系需要钱，采购必须的生产材料需要钱，出差联系销路需要钱……各项开支累计相加没有8万元办不了事。这8万元巨款从何而来？偷不来也抢不来，唯一的办法是逢人矮三尺，厚着脸皮去借贷！

    理清思路后，王山虎急忙将中层以上领导和财会、采购人员召集起来，商议借贷事宜。自己是矿长，带头报了一万，书记、会计和两个采购员各自报了五千，总共是三万块钱。别的副矿长、科长、主任不是低头不语就是摇头苦笑。山虎明白，大家都是靠工资养家糊口的，每月仅仅几十元的工资，还一连拖欠三年，没钱很自然，有钱才奇怪。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穿衣吃饭量家当”，即使大家肯抹把老脸找亲友转借，亲友肯把辛苦积攒下的血汗钱填了“怎么看也是漆黑一片，连个明圪星都找不见”的西蛮掌煤矿这个黑窟窿吗？”罢了，剩下的五万元还得自己解决。咋解决？找“万元户”哥哥王松虎吧。

    河南省林县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间是在1981年，当时，各村、组所属的工副业也实行了大包干。经过竞争，王松虎将自己担任会计的肖街村建筑工程队承包了下来。之后，他坚持“向市场求生存，以管理促效益，靠质量求发展”的经营理念，经过数年打拼，就在当时的长治钢铁厂牢牢扎下了根基。或许是家族遗传或家教使然吧，王松虎似乎天生就是一块儿做生意的材料，豪侠爽直、重义轻财，却又悲天悯人、行事低调。在他眼里，无论厂长、书记还是普通工人都是朋友，人品好的深交，人品有瑕疵的也会给对方让出一条道。工作中，无论从老家带出来的街坊，还是在长治雇用的瓦木匠，一律善待有加，绝不厚此薄彼，冷言恶语绝无，和颜悦色常在，工资待遇也要比别的建筑队高出一截。访谈中，笔者了解到一个事实：刚改革开放那些年，与别的包工队每年春季都闹“民工荒”不同，王松虎的建筑队的工人却能长期保持稳定，每年春节前后都有人托关系、走后门要跟着王松虎干。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王松虎没把自己当老板看，没把工人当“被剥削者”待，没有巧取豪夺。访谈中，王松虎说：“在长钢干得好好的，我为啥后来又来太原发展了？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当年跟‘长钢’的上上下下太熟了，比如,张三家儿子结婚，肯定会上贺礼；李四最近手头紧，开口相借，也断断没有让人家合不上嘴的道理；王五星期天想盖一间厨房，砖瓦、木料、水泥都是朝我要，会说话的陪个笑脸说几句好听话，不善言谈的干脆招呼都不打，单等夜深人静之时自己随用随取……借钱不还还无所谓，让人无法承受的是建筑材料的大量丢失：有一年回老家过春节，回来一清点，好家伙，差不多丢了半栋楼的粘土砖——当时做工程是包工包料，这损失谁能承受得住啊！”如此一来，王松虎才痛下决心，屡次谢绝“长钢”书记、厂长的挽留，舍近求远到太原发展去了——当然这是后话。

    俗话说得好：“没有三百三，哪来六百六？”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在前，得在后。古今中外，大凡能成就一番事业者，无不深谙此理。王松虎也不例外。即便是在1985年，刚独当一面没几年的王松虎也积累下不小的一笔财富。因此，当他得知胞弟新近当选矿长，急需五万块钱时，二话没说，就派人到银行取出现金让山虎带回煤矿。

    虽然没有孙悟空拔根毫毛，吹口气，就能无限克隆、无限复制的神通，八万元在手，还是让王山虎感觉多少有了点底气。“家有三件事，先捡紧的办”，在给职工补发了三年的工资之后，他又派人派车到山东、河南购买回一批高价粮油。

    在计划经济时代，消费品是凭票证购买的。物资供应紧缺时，不仅粮油、布匹、棉花、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要凭票证购买，蔬菜猪肉、烟酒糕点、肥皂火柴、针头线脑等也离不了票证。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一些城市发放到居民手里的票证多达30余种。在这些林林总总、名目繁多的票证中，粮票包括粮油供应证是最后一个光荣离休的，时间是在1994年。因此，在王山虎刚担任西蛮掌煤矿矿长时，城镇居民还吃的是凭证供应的商品粮。当时，西蛮掌煤矿几百干部职工只有一个集体户口薄，购买粮油也是由集体到粮站统一购买回来，吃食堂的领取饭票，吃小灶的或领取粮食或领取粮票。从1981年开始，连续三年，几百号工人养家糊口的工资都发放不了，粮油就更谈不到及时领取了，到头来只能被作废了事。因此，8万元到手后，王山虎首先着手解决的就是总计作废了三年的粮油问题。为此，王山虎安排车辆，责令总务人员上山东、下河南，从市场上购回一批高价粮油，冰锅冷灶已久的职工食堂才又重新飘出饭菜的香味。

    接下来，王山虎又主动上门，给西蛮掌村清欠了部分土地占用费。面见西蛮掌村新任支书王忠孝、村长王春贵时，王山虎颇有感触地说：“你们这边叫西蛮掌村，我们那边叫西蛮掌煤矿，本来就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段时间两家窝里斗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矿上搞乱了，村里也搞乱了，两边的领导都倒台了……”一番话，说得王忠孝和王春贵是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重打鼓，另开张”，今后对矿上的工作一定大力支持。

    命相学上常有“得遇贵人”一说。就我的理解，所谓贵人，就是生命中遇到的那些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助推甚至成就你事业的人。

    1996年，传奇女人邓文迪从美国耶鲁大学毕业，准备到香港谋求发展。在飞往香港的飞机上，邓文迪恰好坐在了默多克新闻集团董事布鲁斯·丘吉尔旁边，当时这位先生正前往香港担任Star TV的副首席执行官。飞机还未落地，邓文迪就轻而易举拿到了亚洲卫星电视公司总部实习生的工作。毫无疑问，默多克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成就与被成就的铸造，固然有上天对邓的垂青，但她的聪明优秀也让她没有与幸运之神擦肩而过。她与默多克的邂逅成就了她人生的新起点。可以想象，在飞机上，邓文迪肯定是竭尽所能表现自己的心智、才华、魅力、雄心，而非胆怯丛生，眼睛慌张得都不知该往哪放。

    纵观古今，放眼中外，那些得遇贵人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拥有并且执着于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在人脉积累上无师自通地练就了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吸星大法”，与人交往得越多，功力就越深厚。

    贵人无处不在，就看缘深缘浅。在西蛮掌煤矿荆棘丛生、百废待兴的形势下，“受命于危难之际”的王山虎再次得遇或赢得了他生命旅程中的又一批贵人，他们分别是“扶上马，送一程”的何书魁，慧眼识人、慷慨相助的王忠孝、杨宝龙、曹耕富，这四人分别时任长治县二轻局党委书记兼局长、长治县税务局局长、长治县工商银行行长、市工商银行主要领导。

    行棋看三步，落子定乾坤。视“楚河汉界，两军对垒，色分黑红，你攻我伐”为平生第一嗜好的王山虎当然深谙此理。还是在上任伊始，王山虎在全力以赴筹措钱粮、稳定人心、恢复生产的同时，他就琢磨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了。

    毋庸置疑，道路不畅达是制约西蛮掌煤矿发展的一大瓶颈，长期以来，西蛮掌村就是进出西蛮掌煤矿的事实上的桥头堡，总共几公里长的入矿通道竟有近千米蛇形于村舍民居之间，曲里拐弯，崎岖不平，狭窄难行，仅有两三处地方可供会车。这也罢了，更要命的是有些村民，为了搞外快、发野财，专门在自家附近的路面上左刨一个坑、右撅一个洼，车行其上，颠簸得越厉害，洒下来的炭块、煤面越多——这还是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遇到倒霉的雨雪天气，上下班的工人尚且仰天长叹，唯有让自行车骑着自己走，何况那些拉煤运炭的载重卡车呢？

    2#井（也就是后来的雄山二矿）位于主矿西南方向2公里处的榛子沟，1978年开工建设，打井由具有资质的工程队负责，地面工程由西蛮掌村集体承包。一年后，井筒已经打成100多米，再向下挖掘20多米就能见煤，这当儿，因为一件事情，村企之间的关系由暖春进入严冬，原矿党支部书记杨雪祥去找支村两委领导协商修路占用土地等事宜时，村干们一翻脸，将最初的承诺抛诸脑后，断然予以拒绝，并且不留丝毫商议的余地。没有路，挖出来的煤怎么外销？数次协调未果后，杨雪祥只得忍痛割爱，让工程队撤出施工现场。先期投资已达30多万元的2#井最终成了一个半拉子工程。

    “道路通，百事顺”。因此，修筑一条煤炭专运线势在必行。修路要占用西蛮掌村和西火中村的耕地，跟这两个村乃至西火乡党委、政府缓和矛盾、搞好关系势在必行；要使企业起死回生，必须有政策、资金支持作保障，得到主管局的全面理解和大力支持势在必行；“产品质量是企业的生命”，上马煤炭筛选设备势在必行；“产量高不一定效益好，但没有产量肯定没有效益”，尽早筹集资金，打成2#矿井，早日投产达效也势在必行……

    煤炭质量问题比较好解决，手下富有经验的精兵悍将是现成的，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研制上马煤炭筛选设备手到擒来。完成2#井工程，提高煤炭产量，这问题也不难解决，资金不到位也没关系，可以让工程队先垫付。最棘手的就是修筑这条煤炭专用线。这条路贯通二矿、一矿，东接西火出村公路，长4.5公里，宽度不能小于10米，须占用西蛮掌村和西火中村耕地80余亩……各种费用相加，最少也得30万元，难啊!

    于是，在县二轻局召开的一次生产调度会上（每月27号），王山虎就将上诉设想和所面临的困难向局领导一一作了汇报。何书魁局长当场表态：“你的这个设想很好，抓住了要害，回去后抓紧落实——资金问题我想方设法帮你解决一部分。”会后，何局长语重心长地对局里各科室人员说：“你们都还是大、中专毕业呢，平常都是怎样汇报工作的！官话、套话、大话一大堆，真正的假大空！再看人家王山虎，汇报得多有条理，每一句都围绕着中心，没一句废话，这才是真正的实干家！”

    在何局长的眼里，王山虎是个名副其实的实干家，他本人又何尝不是呢，正所谓是“青石遇砂石——实打实”。说何局长慧眼识才也好，说二人惺惺相惜、脾气相投也罢，总之在这次会议结束后不久后，何局长就邀请了县税务局局长王忠孝、县工商银行行长杨宝龙等一起来到西蛮掌煤矿下乡调研。调研期间，何局长将初出茅庐的王山虎郑重其事地介绍给二位“财神爷”，并一再强调说：“甭看王山虎年轻，人品、干劲、脑袋瓜子可是一流的，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帮他就是帮我，不仅山虎领情，我也会感恩戴德的！”

    一日上午，王山虎找县财政局领导求助未果，灰头土脸地出得财政局，正蹲坐在大街路沿石上愁肠百结、咳声叹气之际，巧遇了县税务局局长王忠孝。王局长热情地将山虎邀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一番商谈，王局长决定从税务局扶贫基金里划拨出15万元借支给西蛮掌煤矿。

    福星当头照，好运不可挡。就在王山虎办理了归还本金及利息的相关手续，亲眼看着税务局工作人员将那15万元打入单位账户后没几天，杨宝龙行长那边也有消息了。有杨行长的倾力相帮，市工商行领导曹耕富从下属单位“设备租赁公司”变通出15万元现金，也打到了西蛮掌煤矿的账号上。

    事情缘何能办得如此顺利？王山虎说，是何局长的人品好，威信高，面子大。几位当事人的说法却与之相左。

    据说，事成后不久，何局长与王局长、杨行长、曹行长等人相聚，旧事重提，何局长当面致谢说：“感谢各位的大力相助，王山虎年轻、老实，不会说话，有打不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我说老何，你呀，还真不了解王山虎，你说他老实，不会说话办事？大错特错，错上加错！你知道他怎么找我的吗？不知他是一大早从西蛮掌煤矿赶来的，还是晚上就住在附近旅馆里，反正每天上班时他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了，天天如此，弄得你都没办法拒绝！”

    “他那张小嘴说出的话呀，可真正感人！叫苦连天，催人泪下，似乎他就是《白毛女》里的杨白劳，家无隔宿之粮，瘦得皮包骨头，一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相，叫你由不得就会豪气冲天，似乎不帮他解决问题就不够意思！”

    “王山虎的锲而不舍彻底征服了我，一个人为集体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帮他，错不了！”

    俗话说：“人是英雄钱是胆”。30万元在手，王山虎顿时变得豪情万丈起来，精神亢奋，眸光晶亮，举止利落，步履生风，给人的印象，整个就是一只非洲丛林里发现猎物后蓄势待发、一击必中的猎豹——

    就此，西蛮掌煤矿历史上一场声势浩大的“企业突围”战役在1987年春正式打响。

    正如王山虎所料，技改工程一上马即步入正途，一切皆如顺水行舟。技术革新小组成立不久，一个符合企业实际的煤炭筛选方案便很快出笼：在坑口煤堆上增设一条运输轨道，再在天轮下安装一台“自流筛”，这样，提升上来的原煤在自身重量作用下通过自流筛，就能自动分离成煤和炭，煤和炭流入不同的矿车后沿不同轨道分别被运走。“自流筛”的制造并不困难，关键节点在于安装时设置多大的倾斜度，倾斜度小了，原煤不能“自流”；倾斜度大了，原煤在筛上“自流”速度过快，煤炭分离也无从谈起。经过无数次的调试，这台“自流筛”的倾角最终确定在30°。

    在资金和施工队伍到位的情况下，打井筒、筑路这两项工程本身并没什么难度，难就难在筑路时必须占用西蛮掌和西火中村80多亩土地。

    改革开放以来，虽然农村土地的所有权归属村集体，使用权却归农户，这样，一个姑娘就有了两个娘家，哪个娘家不满意，你也休想把人家姑娘娶走。近百亩土地涉及到几十个农户，只要有一个钉子户，想开工都势比登天。

    这项颇为艰巨的说服工程是从西蛮掌村做起的。在跟西蛮掌支村两委领导协商中，对方提出如下条件：第一，土地租赁费不能低，低了无法跟全体村民交代，更无法跟涉地农户做工作；第二，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条煤炭专用线修筑工程必须承包给村集体；第三，2#井出煤后，装车队还要由村集体组建；第四，矿上一旦有招工机会，要多分给村里几个指标。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很快签订了一份土地租赁协议书，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关于租赁西火中村耕地一事，王山虎先后去过该村两次。第一次没结果；第二次事情谈拢了，平素滴酒不沾的王山虎也第一次被灌得酩酊大醉，一周下不了床，半个月饭食难咽。

    深秋的傍晚，薄雾阵阵，寒意丝丝。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般行驶在通往西火中村的道路上。王山虎跟安全技术科科长张建设坐后排，开车的是王山虎的四弟王龙虎。

    路程不远，眨眼即到。三人下车后进得中村支书平小宝家中，只见堂屋正中央已经支起一张饭桌，饭桌上摆放着一瓶酒、六盘菜。酒是“北方烧”，菜是油炸花生米、清炒黄豆芽、醋熘土豆丝、酱油豆腐块、尖椒炒肉丝、韭菜炒鸡蛋。见客人进门，支书平小宝、村长郭学文、会计赵宝柱等人纷纷起身寒暄让座。

    在长治县，西火是远近闻名的酒乡，大凡男人，几乎没有不嗜酒豪饮的，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出来，论酒量都在半斤八两开外。这也罢了，更让人招架不住的是该村饮酒陪客的习俗：一家支起酒场，街坊亲友便会怀揣一两瓶酒主动上门陪客，不让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决不罢休。

    因此落座后，小饮三杯，王山虎便想在喝醉之前先把正事给办了。还没等他切入正题，平小宝便连连摆手道：“事情不说，先喝酒，酒后好办事！”

    此情此景，由不得王山虎再有他想，只得客随主便。他偷偷对弟弟龙虎说：“你到厨房吃点饭，饭后先回去，十点准时来接我。”

    龙虎悄悄离开后，山虎这才放下心，硬着头皮跟中村几位领导猜拳行令喝起酒来。咋个喝法？一个磁盘里放三只酒杯，用酒壶倒酒时，壶嘴儿酒流如注不断线，酒杯满了，盘子底也满满漏了一层。一旦划拳输了，酒杯、磁盘里的酒必须全部喝下去。

    两瓶酒见底后，在座的村企双方领导开始商谈租赁土地一事。山虎的意思是，一件衣服不能卖两个价钱，没有行市有比市，中村的土地租赁费跟西蛮掌村一个价就行了——每亩每年200元。平小宝的意见是，西蛮掌村的土地是贫瘠的山地，中村是平坦肥沃的良田，这就好比一个是土布衣服，一个是毛呢大衣，一分价钱一分货，少了300绝对不行。

    山虎说，按道理，中村的地价应该比西蛮掌的高，可你们两个村阡陌勾通、土地相连、屋舍相望，村民之间稔熟无比，一种商品开出两个价钱，势必会产生多骨诺米牌效应。村民们哪管你土地肥沃还是贫瘠，只要听说中村每亩耕地的租赁费比自己的高，就觉得吃亏了，受欺负了，定会义愤填膺，不依不饶，撕毁协议。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王山虎提出一个变通方案：“每亩300元的地价，我应下了。但你得帮我一个忙，300元的地价不能白纸黑字写到明处，明着还是200元，每占用中村一亩地，协议书上都写作一亩半，这样我们双方就都能过得去。”

    方案议定后，山虎忙起身告辞。平小宝等人哪里肯放他出门呢。

    王山虎咬咬牙，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吧，拼着醉一次，也不能丢了人。”

    酒场上的人是越聚越多，以主家自居的中村人轮番上阵，张三还没走，李四又怀揣一瓶酒入席。

    这一场海喝豪饮，六点开席，直喝到深夜十一点多才人醉席散。

    虽然不擅长猜拳行令，这天晚上，王山虎在拳术上还是占了上风，出拳多变，气势也盛，奈何酒量有限，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最终酩酊大醉的王山虎是被人抬进吉普车的。

    这是王山虎有生以来第一醉酒，都喝得吐了血，可算得上是昏天黑地，一醉到底。一周之内卧床不起，半个月之内饭食难咽，只能少喝点米汤充饥。

    这年秋天，西蛮掌煤矿党支部书记刘志宝被局里调派去筹建长治钛白粉厂后，王山虎就成了该企业名副其实的党政一把手。

    这次修路占用的耕地，西蛮掌村的占一多半，几十亩农田背后就是几十家农户，有一家不同意都不成，其难度可想而知。为此，王山虎给村支书王忠孝、村长王春贵出了个主意：充分利用全体村干和村民小组长的关系，采用包干的办法，分头去做工作。这一招还真灵，没几日，绝大多数涉路农户的工作就做通了，“钉子户”还剩三家。

    村里已将筑路队组织起来，矿上雇佣的推土机也已经到位，单等明日开工了，咋办？

    “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不会办事的人。一个会办事的人，总能把难办的事办成，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为会办事的人准备的，财富、名誉、地位和一切与成功、快乐、幸福沾边的东西，都会被社会上一把无形的尺子拨拉到会办事的人一边，而将不会办事的人置于与上述一切无缘的境地。”

    “具体到一件事，办成办不成，不仅要看你有多大的企盼和热情，还要看你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技巧。”

    出自王山虎之口的上述话语，虽非至理名言，却也是其平生所悟。有此理论作指导，对王山虎而言，那仅存的三个“钉子户”就不能再被视作“钉子户”了，充其量只能叫“难缠户”。

    这三户都是刚端锅起灶另过不久的青年夫妻家庭。在不提要求的情况下让村干们吃了闭门羹，就不是经济原因，而是政治原因。曲径可通幽，我何不拜蒋委员长为师，来个曲线救“路”呢。这样想着，王山虎就趁着夜色，偷偷出矿，分别登门说服了这三个年轻人的父母亲。所到之处，王山虎先把修路对矿上的意义，对村民们的好处细说分明，接下来就是许诺：“两好搿一好，只要你们支持矿上修路，矿上也会尽力照顾你们，只要你答应这件事，马上就安排你家儿子到矿上去工作，绝不食言！”临出门又软中带硬地嘱咐道：“这事情可得守口如瓶，不能张扬，如果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走漏了风声，我王山虎宁可不修路，也绝对不给你家办这件事！”

    做通这三家父母亲的工作，已是翌日凌晨一点多了。在返矿的路上，王山虎想：“即使有了这三家父母的承诺，也决不能按部就班，按照老黄历来安排开工时间。早饭后一旦村民们聚在一起，这个说个瞎，那个说个跛，再有人乘机煽风点火，村民们的态度就会摇摆。早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何不快刀斩乱麻，一大早就破土动工呢。这样，即使饭后村民们扎了堆儿，一见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也就只能坦然接受这个既成事实了……”

    打定主意后，王山虎急匆匆返回矿上，连夜喊醒相关人等，吩咐他们凌晨四点起床吃饭，五点准时开工修路。

    这是一个阴冷的早晨，迷蒙的灰雾交织成一张硕大的帐子，将山野、村庄、道路、树丛和几个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