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骨灰盒埋在土里15年还在吗地下大概多少年变石头?

这天早晨,天气骤变,昨日还是秋风清秋月明,落木萧萧而下,今晨却雪花飞舞,天寒地冻,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路上的行人大多低着头,双手拢在袖子里,步履匆匆地赶往要去的地方。曲州市南湖公园里仍有三三两两不畏严寒的人在晨练。

南湖公园东北角的好望湖,面积约有三平方公里,是巨流河的一条支流流经形成,东侧紧邻一个山坡。由于天气突变,清澈的湖水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晶莹剔透,仿佛一块巨大的水晶。松江大学副校长张五福戴一副树脂框近视眼镜,穿一身意大利品牌的浅灰色运动服,沿着好望湖湖边慢跑。

晨跑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天气怎样恶劣,从不间断。他也从这项运动中获益良多,近五十岁的年纪,却保持着匀称的体形,动作利落敏捷,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借着天边清冷的微光,张五福隐约看见湖中央上有一个隆起的物体,冰面沿着那物体的曲线冻结,勾勒出一个人体的形状。

张五福放缓脚步,靠近湖边向那东西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像是一个人,难道是有人失足落水被冻在冰里面了?张五福急忙报警求助。李观澜闻讯赶到时,好望湖派出所的警员已经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把围观的群众都拦在外围。

为了保护现场痕迹,派出所警员对冰里的尸体并未触动。作过现场勘查,如何取出冰里的尸体让李观澜有些为难。尸体周边的冰里可能封存着有效证据,不能随意破冰取尸。李观澜考虑半分钟后,致电消防队求援。

增援的消防队员们用切割机将包裹着尸体的冰块切割开来,足有三米长、两米宽。因天气乍冷,冻得并不太厚,但包裹着尸体的巨大冰块搬运起来也颇耗费力气。裹在冰块里的尸体搬上岸后,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甚至有十几岁的孩子吓得失声哭了出来,却又期待着更多新鲜场景,不舍得调头离去。

透过冰层可以辨认出那具尸体是男性,穿着蓝色上衣,灰色长裤,是一位老年男性,看年纪至少在六十五岁以上。


他四肢摊开,在冰块里形成一个舒展的“大”字。站在警戒线外围第一排的观众中有眼尖的人失声叫出来:“他在笑呢。”众人都被这不期然的叫声吓一跳。李观澜向尸体的脸上看去,果然见他的五官扭曲,眼角下垂,嘴角上扬,露出青白色的牙齿,看上去像是在苦笑。这奇诡的笑容让李观澜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苏采萱一向怕冷,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把头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铁锤和凿子,细细地把尸体周围的冰一块块敲下来,装在一个大塑胶袋里,直至尸体完全暴露在外面。死者的左手摊开,右手却紧紧地握着拳头,似乎在保护什么东西。

苏采萱小心翼翼地把他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一个直径约五厘米、清新碧绿的圆形物体出现在他掌心。“是一块玉。”苏采萱说,把碧玉装进证物袋,以保护上面可能留存的痕迹,然后递给李观澜。李观澜打量那块玉,是一块纯净的蓝田玉,打磨得非常精致,玉身正中央刻着一个隶书体的“洁”字。洁——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或者另有寓意?这块刻有“洁”字的碧玉,是否和死者有什么密切联系?这时围观者中有人辨认出死者,惊惧地说:“是老范。”立刻有人附和说:“没错,就是老范。”李观澜耳聪目明,当即捕捉到这两个声音,从人群中把说话的人辨别出来,走过去,招招手说:“你们两个认识死者吗?”

那两个人也是在公园里晨练的,都是六十岁出头的年纪,男的名叫马佳,女的叫胡晓薇。见李观澜向他们问话,马佳回答说:“认识,死的这人是松江大学基建处的退休会计范强生。”李观澜说:“能确定吗?”

胡晓薇用力点点头说:“能确定,我俩都是松江大学的退休职工,和老范在一个大院里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有二三十年了,没想到他咋死在这儿了呢?”说着,胡晓薇的眼圈有些泛红。这时报案人张五福走过来说:“这人确实是老范,以前我们还共事过,他家里人已经收到消息了,正在往这儿赶,他家就住在松江大学校园里,离这里走路只要十分钟。”

李观澜问张五福说:“你每天都来南湖公园晨练吗?”张五福说:“除去出差或身体不舒服,每天都来。”李观澜说:“死者范强生呢,也和你们一起晨练?”张五福摇摇头说:“他不来,老范身体不好。”又凑到李观澜耳边说,“他上个月才查出癌症,肝癌晚期,据说最多还能活两个多月了。”

这消息有些出乎李观澜意料,他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张五福说:“我是主管后勤和财务的副校长,老范报销医疗费都要我签字,这些事哪能瞒过我。”还有两个多月生命的晚期肝癌患者居然横死在公园的湖里——李观澜琢磨着,这事儿有些蹊跷。

苏采萱听到张五福所说的话,看了看眼前的这具尸体,巨瘦,高耸的颧骨,尖尖的下颌,显然死前的健康状况不佳。

苏采萱用力按按尸体的右腹部,虽然尸体已僵硬,却仍可以感觉到右腹部的一个坚硬突出的肿块。苏采萱低声对李观澜说:“肝部像是真有肿块,直径在十到十五厘米之间。”李观澜也俯下身低声说:“能确认死因吗?”苏采萱说:“尸体后颅骨上有一道裂缝,很可能是重物打击造成的,其他部位未发现外伤。

如果解剖后发现死者肺部没有积水,就基本可以确认后脑处的伤痕为致命伤。”时值年底,正是抢劫犯罪的高发期。苏采萱的分析让李观澜联想起市内近期发生的几起抢劫案,其中一起抢劫杀人案就是受害人被劫匪用硬物击中后脑身亡,与范强生的死亡原因非常相像。难道范强生是在南湖公园里遭遇劫匪,遭击打致死,然后被弃尸在湖水里?

毕竟,对于一个退休的、患有晚期癌症的老人,被情杀、仇杀的可能性都非常小,而遭遇抢劫杀人则是一个合理的侦破思路。死者身上没有发现钱包或证件等随身物品——如果死者在生前遭遇抢劫,自然已经被洗劫一空。

就在这时,李观澜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局长金水气急败坏的声音:“苏采萱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让她马上给我回来。”李观澜不解地说:“苏采萱正在办案子,这会儿离不开,金局你有什么事找她?”

金水暴躁地喊着,刺耳的声音冲击着李观澜的耳膜:“她干的好事,那个警察跳楼了。”李观澜被他说得直犯迷糊:“金局你别急,慢慢说,哪个警察跳楼了?”在电话里纠缠了半晌,李观澜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半年前,曲州市下辖的云顶县出了一桩案子,当事双方是云顶县公安局和当地的一名男性农村青年。

这青年名叫杨利,未婚,因在盖房子时与邻居发生纠纷,将邻居打致轻伤。哪知道他邻居的表姐夫桑利华在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做事,且官居副大队长。桑利华为给亲戚出气,带领刑警李长城以故意伤人的名义将杨利抓到县公安局,在聆讯室里对他大打出手。

桑利华打人是家常便饭,没料到杨利看上去虽身高体壮,却经不住打,桑利华和李长城才使出七成功夫,杨利就口吐白沫,失去知觉,身上渐渐发冷,半个小时后,彻底停止呼吸。桑利华和李长城在大打出手前已将聆讯室里的摄像头关闭,现场也没有第四个人在,当时的真相只能靠他们的两张嘴来解说,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唯一的证据是杨利身上的伤势。不过桑、李二人此前也作过充分准备,在打人前把一本厚厚的电话簿垫在杨利身上,然后用铁锤连续击打电话簿,使得杨利受伤虽重,体表却没“见红”。两人在事发后买通县城的法医,出具了杨利因心脏病突发猝死的证明。

杨利的父母年事已高,既无文化,也无权势,虽然伤心儿子之死,但面对这样一个设计严密,信息又严重不对称的骗局,只能在极度哀痛中无奈地接受了县公安局得出的结论。但俗话说得好,“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任你翻手云覆手雨,谎言终有被揭穿的一天。

杨利的堂姐杨洁是偏远贫瘠的小村庄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大学毕业后应聘到《松江晚报》做法制记者。在得知杨利的悲惨境遇后,她认为云顶县公安局作为当事的一方,却自己充任仲裁者,得出的结论一定有失公允。


杨洁代表杨利父母,向省公安厅提出申诉,要求上级机关对杨利的尸体重新进行检验。松江省公安厅将二次尸检工作委托给苏采萱。苏采萱在对杨利的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右肾和脾脏均有多处破裂,右肾且有贯通伤,可确认是外力殴打所致。

此外,死者腹腔内有积液,腰椎神经有严重损伤,而心肌无肥大或萎缩迹象。苏采萱做出的结论是,杨利无心脏病史,尸体的心脏亦无发病症状,致死原因为外力打击造成肾破裂、内出血,肾脏在短时间内急剧衰竭,导致杨利猝死。

苏采萱的结论为检察机关所接受。两个月后,云顶县检察院向县法院提出依法起诉刑警桑利华和李长城。但由于两名刑警在县城里的势力很大,此案迟迟得不到审理,而两名刑警也依然照常上班,行使职权。在杨洁的多方奔走下,终于争取到案件异地审理。今天是曲州市中级法院对桑利华和李长城伤人致死一案,进行二审终审的日子。

当苏采萱在南湖公园的好望湖岸边剥离冰层中的尸体时,法院宣判,桑利华和李长城殴打杨利致死,案情清楚,证据确凿,依法分别判处两人三年和五年有期徒刑。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李长城的性格极端莽撞且执拗,在宣判后,法警押送他回看守所,他趁法警不备,纵身从法院大楼七楼的窗户跃下,当时就骨骼碎裂、七窍流血而死。

省公安厅、曲州市公安局和云顶县公安局都有许多人对苏采萱做出的“胳膊肘朝外拐”的法医鉴定极度不满,李长城跳楼身亡,遂了他们的心意,也授他们以口实,一个个阴阳怪气的告状电话打进金水的办公室。

金水接到这些电话后雷霆震怒,立刻要把苏采萱叫回来,虽然怎么处置她尚未想好,但首先要采取措施平息众怒,必要时不惜牺牲苏采萱以封住外界的悠悠之口。李观澜在电话里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到了金水的意图,就挂断电话,低声对苏采萱说:“是云顶县的那件事,当事警察跳楼自杀了。”

苏采萱正在检验范强生的尸体,闻言双手一颤,咧着嘴说:“死了吗?”李观澜说:“死了。金水的语气不善,急着叫你回去。不过你在这件事上秉公执法、依科学办事,没有半点责任,他要栽赃也不容易,你注意点态度就行,别让他在不相干的细节上抓住把柄。”

苏采萱说:“行,我一定注意态度。不过这具尸体怎么办?”李观澜说:“常青可以接着完成剩下的检验工作,你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交代给他。”常青是去年分配来局里的法医,现在处于跟着苏采萱锻炼学习积累经验的阶段。

苏采萱在听到李长城坠楼身亡的消息后脑海里一片空白,就遵从李观澜的建议说:“那好,常青来局里快一年了,独立办过几次案子,虽然没办过命案,但凡事都有第一次,这次就让他放手去干吧。”苏采萱把正弓着腰在河岸边寻找作案痕迹的常青叫过来,说:“我有急事要先离开,你独立完成接下来的检验工作。”

常青时年二十四岁,戴一副近视眼镜,消瘦而苍白,一望而知是个书生。他一听要独立尸检,感觉责任重大,有点底气不足地说:“苏姐,我成吗?”“你就职以来办过的几件案子都不错,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具尸体我已检验了大半,后脑的裂痕是体表唯一的外伤,解剖后只要确认尸体肺部没有积水,就能断定死者是先遇害然后被抛尸到河里的。”苏采萱顿了顿又补充说,“死者生前患有晚期肝癌,对你的检验可能有导向作用。”

常青稍微增加了点信心,说:“那好吧,我一定努力做好。”苏采萱鼓励他几句,就急匆匆地赶回局里去见金水。苏采萱才走,人群外就乱哄哄地闹起来,有人又哭又叫:“老范啊,是哪个天杀的害了你啊?!”“爸呀,你咋这么狠心就抛下我们走了?!”

李观澜知道是死者的家人到了,就低声吩咐冯欣然说:“你过去应付一下,看看死者家里来了几个人,把他们分开,单独调查取证,如果死者的妻子来了,把她带到我这来。”没一会儿,冯欣然带过来一位六十岁出头的老太太,略胖,满头花白的短发,戴一副厚厚的玻璃片眼镜,看面相即知是个在官场中打过滚儿的老太太。

冯欣然向李观澜介绍她说:“这是范强生的妻子楚君,她有些情况要向你反映。”李观澜见这位老太太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容呈现青灰色,流露出悲痛和疲倦之意,但精神还不算萎靡,就先自我介绍两句,然后问:“你最后一次见到范强生是在什么时候?”

楚君在几个月前获知丈夫患晚期肝癌时已经遭遇一次打击,做好了丈夫随时死亡的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死得这样悲惨凄凉。范强生临死前没有亲人守在身边,也未能留下一句话,而且尸体被冷冻在冰层中,这些都让她感到痛苦万分。

但她在松江大学学生处副处长的职位上退休,在长期与顽劣学生的艰苦卓绝的斗争中磨炼出了坚强的意志,这时虽猝遇打击,尚且能够扛得住。她回答李观澜的问题说:“老范从上周三起就在省肿瘤医院住院,我和两个孩子轮流去医院里照顾,昨天晚上七点钟我从医院离开时,老范还躺在床上,状态看上去还可以,谁能想到今天他就……”

楚君的声音哽咽在嗓子里,说不出话来。省肿瘤医院距离这里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范强生是晚期癌症患者,怎么会离开医院,出现在南湖公园里呢?李观澜说:“昨天他有没有流露出想回家的意思?”

楚君回忆一会儿说:“一点也没有,他这段时间经常表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少说话。”李观澜取出死者手中握着的那块碧玉,亮在楚君眼前,说:“你认得这块玉吗?”楚君一见到那块玉,神色顿时起了变化,又擦擦眼睛,看清碧玉上刻的“洁”字,皮肤粗糙的脸膛涨得通红,突然间劈手就来抢夺。

李观澜反应敏捷,手一缩,避过楚君的抢夺,声音低沉却威严地说:“这是证物,你不能动。”楚君嘶哑着嗓子问:“这块玉是哪里来的?”


李观澜说:“是在死者的手心里发现的。”楚君的情绪在瞬间崩溃,顾不得天寒地冻,突然坐倒在地,双手捶胸双足跺地,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哭天抢地:“范强生你个没良心的,到死你也忘不了那个小婊子,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辛辛苦苦地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和你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也挽不回你的心哪……”

楚君的一双儿女都有三十来岁,儿子名叫范非统,女儿叫范非茗,都继承父业,在松江大学工作。他们陪着母亲来现场认尸,这时见她情绪失控,当着众人面哭诉家庭的丑事,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就走上前去连拉带拽地把母亲哄起来。

李观澜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弄清楚这块玉的来历。范强生出身农村,在上大学期间有一个情意甚笃的女友李玉洁,两人均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坠入情网,爱得昏天黑地。后来楚君介入两人的恋情,苦追范强生,但她的容貌气质比李玉洁相差太远,范强生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毕业前夕,范强生面临现实的压力,才开始认真考虑楚君。对于范强生来说,楚君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砝码,那就是她时任市人事局教育处处长的父亲。范强生的家庭成分是富农,而李玉洁更是被打倒的资本家的后代,两人如果坚持在一起,能分配到县城教书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李玉洁颇有为爱情宁肯粉身碎骨的气魄,甘愿随着范强生漂泊到天涯海角。但范强生却在面临人生的重大转折时选择了向名利、命运和权贵妥协,抛弃李玉洁,投身楚君的怀抱。依仗楚君父亲的权势,范强生成功地留校工作,成为“城里人”。而李玉洁则带着伤痕累累的心去了一个偏远的山乡,在乡政府任会计。

李玉洁临走前把范强生送给她作为定情物的一块碧玉还给他,而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生离死别的地点,就在南湖公园的内湖边。一年后,李玉洁在乡长意图对她施暴时奋起反抗,为保住冰清玉洁的身体,纵身跳下悬崖。

那是在范强生与楚君举行婚礼的前一天。范强生婚后并不幸福,而楚君的性格过于粗犷和强势,使得范强生对李玉洁的思念、爱慕、歉疚等情愫与日俱增。楚君曾见到过范强生在婚后把玩那块碧玉,睹物思人之意再也明白不过。

楚君醋意大发,怒火攻心,一把抢过碧玉,把它远远地丢出窗外。谁知范强生不知什么时候又把这块玉捡了回来,瞒着楚君保存了大半辈子,而且在临死前还紧紧地握在手里,显然对李玉洁的爱慕和思念之深无以复加。

楚君的情绪在短时间内连续遭到重大打击,痛苦伤心之外,又有欺骗、屈辱、羞惭等诸般情绪纷至沓来,终于当着众人的面而失落、失态、失控、失声。李观澜在获悉关于死者的这一段往事后,案情的脉络似乎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范强生自知活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昨晚从医院中溜出来,来到和初恋情人分手的湖边,手持定情物,缅怀生命中那一段短暂的夭折的美丽时光。

未料到这时遭遇歹徒,从背后击中他的后脑,劫掠他的财物,再把尸体丢进湖水里。一切证物以及尸检结果都在指向这个结论。这是否就是范强生遇害的真相?四个小时后,冯欣然从肿瘤医院取回医护人员以及与范强生同病房病人梁家哲的证词。

梁家哲也是一名癌症患者,据他证实,范强生在昨晚七点半左右离开病房,跟他打了招呼,但是没通知护士,原因是担心护士知道后会阻拦他。范强生没说出去做什么,只说拿不准回不回来过夜,不用给他留门。

据调查,梁家哲昨天才住进医院,此前和范强生素昧平生,绝没有瓜葛,他的证词具有很高的可信度。调查至此,案件的脉络走向清晰,没有出现任何引人质疑的枝枝杈杈。发现尸体的十二小时后,常青做出了一份完整的尸检报告。

看得出常青很用心,尸检报告的格式中规中矩,遣词造句一丝不苟。报告里说:可确认受害人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前的十小时,误差在一小时之内。死者后脑骨开裂,系由重物击打所致,为尸身体表的唯一外伤。

死者胃部有少量食物,计有猪肉、菠菜、米饭及少许苹果,化验后未发现有毒物质。死者肺部及支气管内有微量积水。法医分析,受害人在遭到击打后,并未立即停止呼吸,随后被凶手丢到水里,受害人在挣扎两分钟后死亡。

由此可判断受害人致死原因为击打和溺水。在案发第二天上午的案情碰头会上,常青当众宣读了这份尸检报告。与会刑警听过后交头接耳地议论,没有人率先表态。几分钟后,冯欣然提问说:“在破冰取出尸体时,围观人群中有人说看到死者在苦笑。

事实上,死者的脸上确实有类似苦笑的表情,你在报告里好像没有提到这个细节,是不是认为该细节没有参考和检验价值?”常青第一次在案情报告会上接受诘问,非常紧张。此时室外天气寒冷,北风呼啸,刑警队为节省能源,室内温度也仅保持在十度左右,但常青在回答问题时,满头大汗,脸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双腿也不争气地打战。

坐在他身旁的李观澜见多了新人紧张时的各种反应,但见到常青的过度反应,心里却也按捺不住地感到好笑,用手轻拍常青的后背,说:“放轻松,大胆回答,说错了也没关系,这里所有人都为案子负责,尸体检验是你的工作,却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

常青得到队长的安慰和鼓励,情绪放松了一些,说:“关于尸体脸上苦笑的表情,我做过分析,但由于这个分析属于技术和理论范畴,不足以作为实质证据,所以没有写进报告。根据法医理论,人在受冻死亡时,会经历兴奋增强期、兴奋减弱期、抑制期和完全麻痹期。

在低温下,人体会发生应激反应,出现血管扩张、麻痹、血流缓慢直至停止。被冻死人的面部表情似笑非笑,称为苦笑面容。范强生的尸体出现苦笑表情,也和他的肺部微量积水体征互相印证。

范强生遭遇击打后被丢进水中,当时气温骤降,他的身体出现被冻死的一些应激反应,是符合受害人的状态的。”冯欣然听过常青分析,向他点点头,以示赞同。李观澜见状鼓励冯欣然说:“小冯,说说你对案情的分析。”


冯欣然被队长点到名字,就清了清喉咙,说:“这起案件中受害人有一个显著特征,他身患晚期肝癌,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寿命,所以情杀、仇杀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遇害人生前的活动范围,以及他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等特征,我认为这是一起临时起意的抢劫杀人案,凶手与遇害人并不相识。

范强生知道自己命不久长,瞒过肿瘤医院的医护人员,独自在夜晚时分来到与初恋情人分手的伤心地,手持定情信物缅怀初恋,谁知竟会被凶手盯上惨遭不测。我们知道,一个多月前发生在东湖公园的抢劫杀人案,遇害人身上的致命伤与范强生的外伤极其相似,遇害时间、地点都有共同之处。

目前东湖公园抢劫案已经进入收口阶段,犯罪嫌疑人已是瓮中之鳖,乐观一点,这两起命案可以并案侦查,很可能会随着东湖公园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人落网而一起告破。”冯欣然的分析与大多数与会刑警的想法不谋而合,话音未落,已得到许多人的赞同。

李观澜也倾向于冯欣然的想法。不过他作为案件的主要侦办人,表态即是定性,会直接影响到其他刑警的办案思路、热情和斗志,没有十二分把握,不能随意表达想法。李观澜说:“既然大家对小冯的分析没有异议,眼下的工作重点是抓捕东湖公园抢劫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我们已经掌握他的行踪,正在全面布控,引蛇出洞,预计凶手在一两天内就会归案。”

散会后,李观澜叫住常青说:“眼下苏采萱被金局责令停职反省,可能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上班。不过你最好还是找合适时间私下里向她请教,把范强生的尸检报告给她看看。毕竟她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法医,经手的命案数以百计。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怎么谨慎也不算过分,可不是对你不信任,你能理解吗?”常青为人谦虚,态度非常端正,听了李观澜的建议,当天晚上就去到苏采萱家里,请她复核尸检报告。

苏采萱把常青做的尸检报告通读两遍,指出三处细节上的不足,又赞赏说:“我对这份报告没有异议,可以说,在格式、用词和专业技术等环节上,这都是一份能够打九十分的优秀报告。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法医来说,尤其难能可贵。”

想不到的是,这起案子,由于苏采萱在验尸时外界横生枝节,使得她心烦意乱,忽视了一个细微而关键的环节;

而接手她工作的法医常青经验不足,并受到苏采萱先入为主的影响,未能深入分析,盲从了苏采萱的结论;

再加上凶手智力过人,犯罪过程冷静,策划周密,手法隐蔽,刻意模仿作案以误导警方,各种不利因素综合在一起,使得李观澜和苏采萱都做出错误判断,成为他们职业生涯中的最大败笔。如果不是又有重要线索出现,这两名在各自专业领域中出类拔萃的干警,就会在这一役中走麦城,而凶手将永远逍遥法外。

两天后,曲州市警方收网抓捕东湖公园抢劫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陈智惠。这是一名心狠手黑的悍匪,在邻近几省内连环作案,犯罪手法雷同,都是在公园、野外等人迹稀少的地带,从背后偷袭受害人,将其击打致死后劫取财物,因手段凶残,在市民中引起极大恐慌。

曲州市警方经周密部署,终于将陈智惠团团包围在一居民楼内,却遭遇他的顽强抵抗,甚至在身上绑缚烈性炸药,扬言要与全楼居民同归于尽。警方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派出狙击手,三支狙击枪同时击发将其当场击毙。

陈智惠一命归西,对他所犯罪案的调查只能戛然而止。究竟是否是他所为,是一人作案还是另有帮凶,以及案件的许多细节,都已无从得知。

范强生案,因时间、地点、手法等因素无一不与陈智惠犯下的系列案件极为相似,警方将其并案处理。眼见冤案已成,凶手窃喜,案情却突然峰回路转,又生变动,让人不由得感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观澜自己也承认,他能够在遭遇危机时履险如夷,屡破奇案要案,和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好运气有很大关系。就当他在范强生案的卷宗上签下名字,准备递交到市局结案的时候,接到了范强生的女儿范非茗打来的电话。

范非茗说,昨天家里收到松江大学校办转来的一封挂号信,寄信人地址是S省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这封商业信函的大致意思是,范强生名下的一块“高尚”墓地将于近日拆迁,广厦房地产公司全权负责拆迁工作,根据公司和墓地主管部门达成的协议,每块墓地的产权人可获得四十万元补偿。


如果范强生没有异议,请于近日到S省领取补偿金,并迁走墓中的骨灰。范强生的父母早亡,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在S省更没有亲朋好友,而且在家里人的记忆中,他从不曾到S省去过。这块凭空而来的墓地到底是真是假?

是天上掉的馅饼还是地上挖的陷阱?按照范非统的意思,什么也不要管,先把钱领到手再说,毕竟有四十万元的巨款,是天大的意外之喜。范非茗却坚决反对,说除去贪官、奸商和彩票中奖者,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不劳而获,根据前人的经验,一件事情如果好到让人无法置信的地步,那它一定就是假的。

范非茗说虽然她父亲生前收入不算太低,但是也没有四十万元的积蓄,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到千里之外的S省购买墓地,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或者是广厦房地产公司弄错了业主姓名。楚君的联想却更加发散而离奇,说范强生的尸骨未寒,就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白送来一块墓地,怕是范强生在“那边”舍不得她,来收她的,这墓地款要不得。

娘三个意见不统一,有的不甘心见财化水,有的担心飞来横财中潜伏着飞来横祸,议论了一夜也没有结果,第二天上午范非茗就把这事通知给了观澜。范非茗很有心机,主动把事情通报给李观澜有两个用意,一是担心这块奇怪的墓地果真和害死范强生的凶手有关联,毕竟逝者未远,凭空飞来一块墓地,不能不让当事人揣测多端,患得患失;

二是由刑警队来调查最合适,目前谁也说不准这块墓地是否与范强生之死有关,在这个当口刑警队无法推脱,而如果在查清墓地的来龙去脉后,其中没有潜在危险,那么这笔动迁巨款还是范家的,别人谁也拿不走。

李观澜撂下电话,细细读了两遍范非茗传真过来的那封通知墓地拆迁的信,在字里行间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不过根据范家人对这封信的反应以及他敏锐的直觉来判断,其中一定有蹊跷,不能掉以轻心。

李观澜把他签过字的范强生案的卷宗从案头上取下来,端详了一会儿,扔进办公桌的第二个抽屉里,锁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把冯欣然叫了进来。

李观澜让他看过信,说:“范强生案已尘埃落定,忽然又横生枝节,这预示着我们必须接着查下去。目前还不能仓促下结论说我们办了一起错案,但是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此前的尸检、办案思路和并案等环节中,一定有重大漏洞,很可能从一开始侦破方向就出了偏差。”

冯欣然听李观澜说得严重,就说:“现在真是奇事层出不穷的年代,连死人在地下都睡不安稳,那块地儿也有人惦记。

李队你说吧,接下来怎么查?”李观澜说:“先不要张扬,你挑选一名实习生,两个人到S省跑一趟,把这块墓地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咱们再制订下一步计划。”冯欣然带着实习生陆伟于当天黄昏飞往S省。

次日中午,冯欣然就向李观澜反馈回调查结果。那块墓地确实是范强生于五年前购买的,而墓碑上刻的字是“我生命中既爱且愧的女人李玉洁长眠于此”。墓中有一个精美华贵的骨灰盒,盒盖中央镶嵌着一个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

那女人明眸善睐,皓齿如美玉般晶莹洁白。冯欣然没见过李玉洁的模样,但想来这一定是她的照片,他心中禁不住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范强生为了楚君而放弃李玉洁,简直不可思议,他当时一定是被眼前利益冲昏了头脑,不知他的后半生是在怎样的悔恨、痛苦和歉疚中度过,世事如棋,在紧要处一步也不能走错,否则就会满盘皆输。

根据墓地开发商的原始记录,范强生当年花费五十万元购买了这块据说是依山傍水占尽形势的三平方米的墓地,而骨灰盒和墓碑两样的费用保守估计也在十万元以上,近年来房价暴涨,墓地的价格也随行就市一路上升。

不过当年墓地的开发商“太公堂置业有限公司”如今已人去楼空,据说投资的台商已携巨款潜逃至澳大利亚,这块墓地由银行收回,又转售给S省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广厦公司只肯偿付产权人四十万元,那是不到市价三分之二的低价,而且墓地的建造费用均未计算在内。

广厦公司财力雄厚,后台强硬,纵然有人提出异议,也无济于事,阻挡不住浩浩荡荡的拆迁进程。早在五年之前,范强生就投资六七十万元厚葬初恋情人的骨灰,这笔钱从何而来?范强生生前是松江大学的会计,月收入在三千元至四千元之间,若无外财,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数十万元的巨款。

疑点终于浮现出来。按照李观澜的授意,冯欣然直接与范家母子三人取得联络,通知调查结果。范非统、范非茗兄妹闻讯后立刻飞赴S省,交涉墓地动迁事宜。而冯欣然则在得到范氏兄妹的许可后,从墓穴中取出李玉洁的骨灰,准备带回曲州市,由刑警队检验后再返还给范家进行安置。


冯欣然怀疑范强生在墓穴中留下了关于他当年购买墓地的线索,曾仔细搜索检查,却一无所获。而李玉洁的骨灰盒则成为最后一线希望,所以他才主动要求将其带回曲州,或许刑警队员们群策群力,能在骨灰盒里有突破性的发现。

范氏兄妹对李玉洁原本就没有任何感情,注意力全在墓地的拆迁款上,也就同意了冯欣然的要求。谁知在登上飞机时,遇到了一桩意想不到的事。不知与冯欣然同行的实习生陆伟怎样不小心暴露了骨灰盒,他俩才在座位上坐好,空乘就过来与他们协商,飞机的头等舱有客人抗议,不能让骨灰盒登机,这对飞行安全会构成威胁。

冯欣然感到奇怪,问航空公司是否不许骨灰盒登机的规定。空乘说那倒没有,但是……冯欣然说没有就说明允许,而且他们是办案的警察,骨灰盒是证物,必须上机,万一遗失或损坏,谁也负不起责任。

空乘见他亮出警察的证件,招惹不起,只好向机长汇报。机长想警察不好惹,也许头等舱的乘客可以通融。谁知那名乘客强硬得很,说绝对不能和骨灰盒同机,他还有许多未竟的事业,不能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这名乘客最后也亮出底牌,乖乖不得了,银行行长,而且是副部级大行的行长。机长两处为难,后来旁敲侧击出冯欣然的级别,刑警队探长,才提拔的科级干部。这就好办了,科级和副部级,瓦砾和玉石的区别,世上焉有愚痴舍玉石而取瓦砾者乎?机长动用方方面面的关系,连蒙带骗带吓唬,让冯欣然和陆伟带着骨灰盒转乘下一趟航班。

在资讯高度发达的时代,冯欣然和陆伟尚未登上下一趟班机,他俩被赶下机的事情已经在微博上广泛传播,众说纷纭,展开一场骂战。有曲州市的好事记者竟把电话打到李观澜那里,询问他对这件事的意见。

李观澜也许是连日来急怒攻心,乱了方寸,竟然一改平日包容、宽厚、低调的做派,对着传媒大肆谴责航空公司,说是骨灰盒里藏有警方尚未掌握的关于逝者范强生的重大秘密,如果因航空公司的错误而延缓甚至干扰警方办案,是对法律的漠视和亵渎。

这一猛料像是给记者们打了鸡血,一时间媒体的相关报道铺天盖地,各种传闻、猜想越传越奇,而那个骨灰盒里的神奇秘密,也被演绎出许多版本。当冯欣然和陆伟风尘仆仆地赶回曲州市的时候,苏采萱停职反省期满,回来上班了。

李观澜比谁都高兴:“缺了你还真不行,办起案子来束手束脚,你回来就好了。”苏采萱哼一声说:“再不回来就真的急死了,范强生这个案子怎么闹出恁大的动静,让我对尸检结果都产生了怀疑,在家里看着媒体的报道,坐卧不安的。

对了,你怎么对记者说那种话,不像是你的风格,倒像是媒体杜撰的。”李观澜说:“不必在意,媒体报道只要基本框架不错,细节上全凭主观想象进行添油加醋,一向如此,我已经习惯了,不和他们计较。

你说对尸检结果产生怀疑,莫非还有补充检验的意思?”苏采萱说:“我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当然前提是你们按照惯例,在尚未结案前未将被害人尸体送去火化。”李观澜说:“还没火化,不过被害人家属已经在闹了,松江大学方面也希望公安机关早点做结论,好召开追悼会。”苏采萱说:“我这段时间在家反省,脑子里全是范强生的案子。

倒不是对常青不信任,但他毕竟刚走出校门,缺少自信,不大敢提出自己的想法,一般情况下索性就随波逐流以避免犯错。

在范强生遇害之前,发生在市内各公园里的系列抢劫杀人案,被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所有细节都毫无遗漏地报道出来,如果有人模仿凶手的手段杀死范强生,只要精心设计,就可以达到目的。

李观澜说:“如果有人策划一起杀人案件,甚至能够骗过你的眼睛,那么这名凶手一定有着过人的智慧。”苏采萱撇撇嘴说:“你不要净挑好听说,在检验范强生尸体时突然听说李长城坠楼自杀的消息,真是彻底扰乱了我的心神,在那种情形下,实在不适合继续工作,一个偶然的小疏忽说不定就会错过至关重要的线索。”

冯欣然和陆伟把骨灰盒带回来后,同事揶揄他们“事没办成先闹出动静”。两人顾不上理睬,径直将骨灰盒交到李观澜手里,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骨灰盒在李观澜那里才放置了半天时间,楚君就打来电话索要。

李观澜感到有些奇怪,楚君对情敌李玉洁恨之入骨,按理说应该拒绝并抵触她的骨灰,怎么会主动来要?楚君解释说,既然埋葬李玉洁骨灰的墓地要动迁,必须再找地方安置,他们理应担起这个责任,毕竟范强生在生前揽上了这桩事,家人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把骨灰随便丢在什么地方或干脆一抛了事。

不过再买一块墓地需要花不少钱,李玉洁和他家非亲非故,孩子们肯定不乐意,亏得副校长张五福古道热肠,帮着张罗了一个存放骨灰的地方,是私人经营的骨灰堂,价格很便宜。目前只剩下一个骨灰位,趁早把骨灰盒送过去,占上位置,也就省心了。

事主既然这样说,李观澜也不好再坚持,毕竟这骨灰处置权是属于人家的,就同意把骨灰盒交还给楚君,要她到队里来取。

才放下电话,苏采萱敲开门,一脸严峻地走进来。李观澜察言观色,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说:“有新发现?”苏采萱点点头说:“否定自己是很痛苦的事,不过我必须承认,我在第一次尸检中犯了严重错误,险些铸成一件错案。

无论局里给什么处分,我都认了,没有一丝怨言。”李观澜说:“现在还不到赏罚的阶段,而且即使侦破范强生案的过程中有重大失误,也不能由你个人承担,我作为案件的主要侦办人,责任更大。先说说你的新发现,为什么认定自己在第一次尸检时犯了错误?”


苏采萱说:“我在范强生尸身的后脑部发现线性骨折,当时误以为那是造成他死亡的致命伤,不过我刚刚发现,这处骨折是在范强生死亡后,凶手刻意制造出来的,用意显然是模仿公园系列抢劫杀人案,误导警方的侦破方向。”

李观澜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范强生案在濒临定案前发生颠覆性的逆转,这是他从警以来前所未有的局面。他追问一句:“怎么能断定尸体的后脑骨折是死亡后被刻意制造出来的?”苏采萱说:“如果是生前骨折,在微细裂线处,可以清楚地见到纤维蛋白网和红细胞相互黏结,没有例外。

而在死后造成尸体骨折时,由于生命体征已经停止,不会出现这种现象。范强生的后脑骨折处,没有纤维蛋白网和红细胞的黏结,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过,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李观澜说:“我的法医学知识非常有限,不懂你的分析,不过对你做出的结论一向都非常信服。如果范强生后脑的打击伤不是致命伤,那么他的致死原因是什么?”苏采萱皱着眉头说:“我现在还无法确定。

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几乎找不到死因,他似乎是自然死亡。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一名癌症晚期患者自然死亡后,谁又会煞费苦心甘冒风险去作弄他的尸体呢?我眼下有一个猜测,不过尚未得到验证,等落实后再说。

另外需要提醒你的是,凶手在范强生尸体后脑上制造打击伤时,至少击打了三次。”李观澜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眼前一亮,说:“这是个重要发现。”苏采萱说:“是,范强生尸身的后脑骨折部位附近有三处挫裂伤,由于极轻微,而且是死后形成,没有血液淤积,如果不是刻意在头皮上寻找,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这三处挫裂伤均系由重物打击所致,所以我判断,凶手在范强生死亡后,在他的后脑至少击打了三次。”李观澜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可以提供许多有用的信息。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发现范强生尸体的湖边不是第一现场,死者是被抛尸到那里的。

凶手在死者后脑连续多次击打,以造成骨折的效果,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凶手在挥舞重物进行打击时力矩很短,力度不够大,才需要连续击打。也就是说,凶手作案的第一现场是在一个较狭小的空间里面。”苏采萱赞同说:“我事先倒没能联想到这个作案场景,但听起来很合乎情理。”

李观澜说:“在日常生活中,最经常身处其中的狭小空间是什么地方?”苏采萱的眼珠来回转了两圈,脱口而出:“汽车!”李观澜说:“没错,是汽车。范强生从医院里出来后,在凶手的汽车里遇害,说明他和凶手并不陌生,可能是亲戚、朋友、同事这些关系比较密切的人。

凶手在作案时驾驶汽车,从他策划的周密程度来看,这辆车不应是单位公车或者是借来、租用的,这些车辆的私密性差,凶手一旦在车上留下蛛丝马迹,容易被人发现。最大的可能是凶手的私家车。

所以凶手应是有固定工作而且收入水平不低的人。这样,我们怀疑对象的范围就大大地缩小了。”苏采萱说:“我只提供你一个信息,你就得出这样长篇大论的推理。”李观澜说:“刑侦的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如果没有你们的工作,刑警就少了行动的理论基础,难免会走许多弯路。”苏采萱的脸色通红,说:“你这是骂我哪?”

李观澜也有些窘,忙说:“千万不要误会,偶然一次失误绝不会动摇我们对你的业务水平的信任。何况在这起案子中,我要负主要责任。”曲州市北郊。酆都骨灰堂。已是深夜时分,万籁俱寂,一钩银白色的月牙挂在空中,冷冷地凝望人间。

几株百岁高龄的大树有三四层楼一般高,直径达两米许,枝繁叶茂,在夜色中张牙舞爪,似乎是庞大的怪兽欲待择物而噬。偶尔有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在静寂的深夜中听上去格外惊悚,让人的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

酆都骨灰堂就坐落在这几株大树的后面,是一幢独立建筑,上下两层,砖石结构,修建得仓促而粗糙。楼身上没有窗,只有几个杂乱分布的圆形通气孔,用铁丝网封着。楼内没有一丝灯光,整幢建筑的氛围阴森、神秘、破败,似乎在数米外就能嗅到腐朽的气息。

所谓酆都骨灰堂,其实是城郊的几个乡镇干部合伙建造的简易房子,专门用于存放无处安置的骨灰。近些年墓地价格高涨,普通收入阶层直呼“死不起”,这种私人经营的骨灰堂正是了这个商机。

一到夜里酆都骨灰堂就大门紧闭,除去一把硕大的铁将军把门,没有活人值守。一是几个乡镇干部不愿花额外的钱雇用打更人,二来确实也没人打这些死人骨灰的主意——过路的人到了夜晚避之唯恐不及,靠近一点都觉得丧气、恐惧,骨灰堂也许是最不必担心盗窃问题的场所之一。可今晚偏就出了事。

在猫头鹰短促聒噪的叫声中,一个黑影正在悄悄地接近骨灰堂。这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身上穿着黑衣黑裤,肩头上斜挎着一个黑色布袋,头上罩一块厚实的黑布,仅露出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在确认过骨灰堂内外都寂静无人后,这黑影轻手轻脚地向大门处靠近,质地薄而轻的黑衫在风中飘动。来到门前,那黑影从口袋里取出一样在月色中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的物件,向门上大锁的锁孔里捅过去。

那黑影一边企图开锁,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由于紧张,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耳后的神经一跳一跳的,贴伏在头皮上的最细小的绒毛也竖起来,又麻又痒,让他平添了几分惊悚——原来这黑影孤独地置身于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的骨灰堂外,心里也是害怕的,但他为什么要忍受恐惧的折磨,试图进入骨灰堂呢?

好在开锁的过程还算顺利,那黑影小心地把打开的锁取下来,挂在门环上,然后用力把门推开,干涩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大门内外似乎是两重天地。门内的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而且空气中飘浮着酸臭、腐朽的味道。

那黑影顾不得这些,拧开一个发出淡淡荧光的手电筒,照亮脚下一米方圆的范围,轻手轻脚地向骨灰陈列架摸去。他挪过来一个脚蹬,踩在上面,伸长双手去取最顶端架子上的一个骨灰盒。

那个乌油油的盒子看上去很沉,他用双手紧紧地捧着,唯恐失手掉落到地上。他弯下腰把骨灰盒在地上放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又从肩上斜挎着的布袋里取出一个极相似的骨灰盒,高举着要放到架子上的空缺处。“这个骨灰盒仿造得不错,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影的后面响起,随后出现一道亮光,笼罩住他的全身。那亮光宛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在漆黑一团的骨灰堂里显得格外刺眼。黑影明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光亮惊吓到,感觉狂跳的心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而四肢酸软,再也无力支撑,手里捧的骨灰盒重重地砸到地上,盖子翻开,里面的骨屑和灰粉洒落一地。


他的双腿在一瞬间瘫软,萎靡在地。直到他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话者也施施然地现身在亮光中,那黑影才确认自己遇到的是人而不是鬼,虽然心中仍难免有担心、沮丧、紧张等诸般情绪杂陈,但那对于未知世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已经淡了许多——只要是同类,似乎就不那么可怕。

从黑暗中出现的人把光亮打在那黑影的面部,照见一张扭曲的、丑陋的、流满油汗的、瞳孔和鼻孔都扩张着的脸——竟然是松江大学的副校长张五福。

那人手持电筒在他的脸上、手上都照一圈,揶揄他说:“原来是为人师表的张副校长,夜里这么凉,你不在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觉,却跑到这来猛敲地狱的大门,这是什么癖好?”说话的人脸上似笑非笑,双目如,似乎直射到人内心里去,正是张五福除去厉鬼之外最害怕、最不愿见到的人——李观澜。

他身后还晃动着三四个人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容貌。张五福到底是教授、博士生导师、大学副校长,脑筋转得足够快,情绪尚未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已经在思索对策。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敷衍着说:“是……李支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反问回去,试图反客为主,给自己腾出一点缓冲和思考的时间。李观澜知道他的心意,不容他平静情绪,快步走过去,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骨灰盒,把盖子掀开,从摔裂的边角处抽出一个折叠的硫酸纸小包,展开小包,里面是几页薄如蝉翼的白纸,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

李观澜向张五福抖一抖手中的几张纸,说:“想不到吧,范强生在生前把一份账外账藏在骨灰盒的夹层里,你和这份置你于死地的证据只有一伸手的距离。”张五福在一瞬间感觉头部好像被重物狠狠地击打了一下,脑海里嗡的一声,失去了思考能力,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曾把这份证据握在手里,却没能把握住机会把它销毁。

后悔和绝望像潮水一般把他淹没,他的喉咙里发出穷途末路的哀鸣,泪水、鼻涕和口水淌了满脸。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张五福在刑警队的审讯室里老老实实地在他的刑拘令上签了名字,又按下手印,哀求说:“李支队,我的认罪态度这么好,能不能保住一条命?我真的不想死啊。”

李观澜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法院的事,我们说了也是白说。”张五福声音颤抖地说:“那范强生得了绝症,就算我不杀他,这时候怕是也离死不远了,法院一定会考虑这点的。”他像是在说给李观澜听,又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吃一颗宽心丸。李观澜说:“是啊,你煞费苦心地去杀一个濒死的病人,真是何苦呢?”

张五福咬着牙说:“如果范强生不是得了绝症,就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否则他也要承担法律责任。就因为他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寿命,他才无所顾忌,想把我们之间的这个大秘密公诸于世,我只有杀死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保全我自己。”

李观澜说:“可是你却没有想到他会留下一份账外账?”张五福说:“怎么没想到,我曾试着找了很久,也曾经对范强生旁敲侧击,都没有收获。

七年前松江大学兴建全国综合大学中规模最大的图书馆,耗资过亿,我那时是基建处长,范强生是会计,我们两个合作挪用了一笔工程款,由于数额太大,一旦事情败露,我们两个不仅前程不保,而且都逃不过牢狱之灾。

好在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互相牵制,也不担心败露。不过我猜到范强生留了一手,会在关键时候拿出来保住他自己。”李观澜说:“范强生在得知自己患癌症的消息以后,是否曾流露出要检举你的意思?”张五福说:“有过。

这个既贪婪又胆小的窝囊废,捞到一笔钱后给他的老情人买了块墓地,心里却总是感到愧疚和害怕,几次想到纪检部门自首,我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劝服他。后来他得了绝症,终于下定决心去坦白,我知道他走到生命尽头,已经无所顾忌,再怎样劝说他也无济于事,终于动了杀机。”

李观澜说:“你的犯罪智商很高,第一次杀人能够做到像你这样策划周密、从容不迫、不留痕迹的,算是‘凤毛麟角’了。”

张五福叹口气说:“可惜我再怎么策划,还是被你们识破了。”李观澜说:“你在开始已经迷惑到了我们。你杀死范强生的手段很高明,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在他头部伪装出重物打击的伤痕,我们的法医在第一次给他做尸检时,适逢遭遇到一个重大变故,心神不定,竟然被你欺骗过去。

不过她在变故过去以后,仔细回忆尸体上的细节,产生怀疑,进行二次尸检,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你虽然在作案前把每一个细节都筹划得非常周到,但是恐怕想不到,人在生前受到打击造成骨折和死后出现的骨折,伤口是不一样的。

而给人注射琥珀酰胆碱致死,也并不是完全检验不出来。”张五福听到“琥珀酰胆碱”这五个字,浑身一震,颤声说:“连这个你们都知道了?”李观澜微微笑着说:“用琥珀酰胆碱杀人,虽然同类的案例极少,但你绝不是第一个。


这是用于执行死刑的注射药物,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人肌肉兴奋、呼吸急促,最后因兴奋过度而导致器官衰竭,直至停止呼吸死亡。用琥珀酰胆碱杀人极难查出死因,可以瞒过绝大多数人,但是遇到机敏、细腻而经验丰富的法医,绝不是没有痕迹可寻。否则这种市场上并不难购买到的药物,就会成为恐怖的杀人利器。”

张五福神色黯然,一言不发。也许他在懊悔自己的自作聪明,也许在思考以后是否有“改进”和“提高”的余地——当然,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李观澜继续说:“你和范强生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同在松江大学工作,彼此非常了解,你对范强生的情史也了如指掌。

但你们的个性并不相投,而在联手作案后为了避嫌,来往很少,所以即使家人也不知道你们掌握着对方的秘密。你在作案的当天晚上把范强生约出来,在车里把他杀死,然后根据媒体关于公园系列抢劫杀人的报道,伪装出相似的现场,又把尸体沉到河里去。

第二天一早,你终究放心不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公园里晨跑,以观察范强生的尸体情况,然后又主动报警。这种贼喊捉贼的案子,屡见不鲜,不过我们在侦破初始完全没有怀疑到你,实在是由于敌人太狡猾。”

张五福对李观澜最后一句半讥讽半自嘲的玩笑无动于衷,他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从心底泛起,断断续续地说:“你……怎么连……连我在车里杀死范强生的事都知道?有人……看见了吗?”李观澜为了震慑他,没直接回答,只轻描淡写地说:“凡是犯罪,必留痕迹。这句话流传很广,你应该听说过吧?

在过去的五年里,曲州市没有一个杀人犯从刑警队手下逃脱过,其中不乏比你更残忍、更狡诈、更懂反侦查的罪犯,无论你策划得如何周密,只能延缓你被捉到的时间,却不能让你永远逍遥于法外。”张五福无比懊恼地垂着头,连声说:“天网恢恢,天网恢恢啊。

你们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细节都了解得这样清楚,最终在骨灰堂里捉到我,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我还是纳闷,你们怎么会预测得那样准呢?”李观澜开心地笑着说:“我们不是算命先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说实话,直到你之前,我们都不能确认杀死范强生的人就是你,此前刑警队确认的犯罪嫌疑人有三个,你只是其中之一。

也是时机巧合,到S省去取李玉洁骨灰的两名警员,在登机时遭遇一个仗势欺人的银行行长,不许他们带骨灰上机,因事情有些报道价值,被媒体记者盯上了,我就借机通过媒体向犯罪嫌疑人传话,说是骨灰盒里藏有重要罪证,引诱犯罪嫌疑人出来。

没想到你貌似精明,却轻而易举地上了当,竟趁着夜深人静到骨灰堂里来掉包,真是自投罗网。”张五福无奈地摇摇头,说:“即使我不来给骨灰掉包,你们找到骨灰盒里的证据,也照样能捉到我。”李观澜莫测高深地笑笑,不置可否。

张五福为争取从轻判决,表现出良好的认罪态度,原原本本地交代了杀害范强生的全部过程。三个月后,张五福在曲州市中级法院接受审判。

因他主动退还了贪污挪用的全部款项,又因在押期间,有一篇论文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虽然有人撰文指证,这篇论文有四分之三的内容系抄袭国际同行的研究成果,不过这些非官方的指证没有引起任何重视。

为着这两条“立功”情节,法院从轻判处他无期徒刑。保住一条命的张五福在听过宣判后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对自己的后续操作能力非常有信心。冯欣然作为警方证人出庭。


在休庭后,张五福戴着手铐走过他身边,停下脚步问:“冯警官,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想不通,警方是怎么知道李玉洁的骨灰盒里,藏有范强生做的账外账的?”冯欣然此时心情大好,露出狡猾的笑容,说:“警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范强生的账外账藏在哪里?

时下骨灰盒市场中,有九成是假冒伪劣却又价格昂贵的商品,那些奸商们为了增加骨灰盒的重量,在薄木板之间灌注水泥,所以几乎每个骨灰盒都有夹层。

李支队只不过是事先把一个油纸包塞到骨灰盒的夹层里,故意放线钓鱼,再趁你被惊吓得六神无主时当着你的面把油纸包取出来,你自然就深信不疑了。不这样做,你会那么痛快地认罪吗?”

看着张五福目瞪口呆的模样,冯欣然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得像顽童一样,豪放而肆无忌惮,引来法院大厅里的人群纷纷侧目,不知这位年轻英俊的警察中了什么邪。

【本文节选自《你有罪:诡案现场鉴证2犯罪升级》,作者刘真 ,中国华侨出版社 ,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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