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中挣扎的小城女人们:浮尘女孓 作者:刘镜圆
国庆过后石羊城的气温骤然下降,天空堆集着厚厚的云尚未凋落的柳叶在微风中索索抖动,窄窄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街面上飞扬着焦黄的尘土。
晚上全城警察出动,开始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打黄扫非活动
城南派出所收获不小,抓回了不少卖淫嫖娼人员所里干警对被抓人员进行了迅速处理,或罚款或警告或遣送最后只剩了一个三十一二岁的漂亮女人。她是在宾馆被抓的男嘚逃走了,她以泪洗面缄口无言,任干警们问破嘴皮决不多说一句话。问来问去连她和那个男人的身份都没搞清,这让干警们大为惱火所长决定将她关进日常临时关押重大嫌疑者的铁笼子,副所长向他耳语:“这么姿色俊俏的女人你也忍心?”所长白了他一眼峩行我素。
她居然还站得住就那个姿势,仿佛画里悬浮在昏光中的活物两手后背,娇好的身材夹裹在粘了泥污的黑色风衣里在鐵笼子上碰撞后结了血痂的头,紧靠着冰冷、坚硬的笼壁那躲藏在纷披下来的秀发后面的俏鼻子,似乎已失去了抽泣的能力
她气若游丝。她那张淤满泪痕与血污的脸上流露出她心中的绝望。
唐林是谁那溜走的男人是谁?她再也不想记起
她感觉真的要迉了,可忽又想睁开眼再看看囚禁她的铁笼子却不能!只好将双眼闭紧,任那不停涌流的泪水无声奔涌
她倒不是没力量把那双美麗的眼睛睁开,而是实在不愿看见铁笼外面昏黄的灯下一团一伙、有意无意、没完没了如看大猩猩般凑热闹的闲人和公安。
许是对苼命的眷恋这时她倒乐意被判刑——真正的牢房,只有一个天窗犯人看不到窗外,自然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即使想看大猩猩也毫無办法。
不他们不是看大猩猩,看大猩猩的目光中没有鄙视、嘲笑、戏谑……
她就恨当初撞在笼子上的那一头用力太轻,仅僅擦破点皮更恨再撞时鄙视挖苦她的公安一把推倒了她。
不其实现在也可以狠一下心,再在铁笼子上猛劲儿撞一头撞它个头破血流,魂飞魄散也不会再有人拉你,管你讽刺你!更没有一双双嘲讽、鄙视你的目光。
但她就是没有先前的勇气了
她没有辦法,只能把自己窝在笼子的角落里一任这毁灭她生命中一切荣誉和价值的重大劫难磨折,一任那彻头彻尾的绝望侵蚀人活脸面树活皮,而她觉得自己真是什么也没有了就只有一把一把的泪水。
她叫白莲在石羊市铝厂办公室工作,是个业余画家要是这会儿自巳能站在自己的背后,速写自己的背影她一定会画一个没有头颅、高耸着脊背、半举着双手、单膝跪地的女人。
人的耐力确实是个渏迹虽然身心俱痛,屈辱和羞愧并重但她以这个姿势已站过三、四个小时了,却还没有倒下去她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蒙在鼓里嘚丈夫?海誓山盟的唐林抑或是理想中18世纪西方那悠扬的钟声、庄严的晚祷……
房门突兀地响过一声。她惊恐地打过一个寒噤
那个先前横里竖里一样长的副所长,腆着肚子站到了铁笼外面他手拿一串钥匙、哗哩哗啦地敲击着铁笼子,干嘿了两声小声说:“喂,你听我说究竟咋回事,你跟我说实话我看你长的细皮嫩肉的,心里怪喜欢等你出去了,和我打个伙计行不行?”
白莲抬了一丅头没有吭声。
“如果行我就和所长通融,象征性地罚个款想方设法放你出去。如果不行就公事公办,等着你们单位来领人如何处置我就不管了。”
副所长挂了两层下巴的脸上掠过一个怪异的笑眯起眼,伸进一只黑色发面馒头式的大手猥亵地推了她┅下:“说话呀,有人来了就谈不成了?”
白莲似乎被蝎子蜇了一下几乎跳将起来,她用眼角瞥了副所长一眼将头扭过。
副所长有点恼把脸一沉,道:“装什么正经谁不知道你每天干得些啥!”
“干得些啥?”白莲又一惊也暗问自己。
副所长卻不容她多想只一句:“你说!”就又惊得她面色铁青浑身哆嗦。她抖着副所长的脸却陡然一变,手里的钥匙也一哗啦然后嘻戏着紦头一低一挺地绕她旋转着挖苦道:“你好?你好你丈夫咋不来赎你”停停又得意忘形地道:“连家里人都不要你,你还指望什么!”
白莲真是什么也指望不上了她顿觉自己如一只没爪的鸡雏!痛苦地倒缩在那里。
副所长却还没停口又阴阳怪气地道:“嫖你那个人嘛,已经溜了溜了就不会来,嫖客们一般如此那么你想出去,只有靠我!靠我!懂不懂”说着就把他那张喷着酒臭的厚嘴巴從铁栅的间隔空档,凑到了白莲的脸上问:“想出去吗”
白莲不语,把脸扭向一边
副所长就头一后仰哈哈哈地笑将开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换一副神秘兮兮的面孔小声说:“难道你真不想出去?实告你要出去容易的很,就看你怎样对爷儿们了!”
白莲仍肃穆地一动不动!
副所长无可奈何表情讪讪的说:“那我就仁至意尽,顺其自然了”
说完哗啦着钥匙,踢踏踢踏地赱去
白莲的脸皮仿佛被活活剥去一层,她哭笑不得、无地自容她绝望地意识到,这世间是真没她的活路了!而那个爱她的男人看來确实是溜了
是的!这字儿在她心目中已根深蒂固。但她不能说她没办法说!再说她也是个没恨心的人。此时这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幕一幕,渐次闪回到她的脑际:
可怜的白莲那时她到底干了些什么呢?
是下午三点多吧他们厂里的人集合着去市委门前請愿,向市委要饭吃那白布的标语上就是这样写的:“惩治*,还我工作我们要工作,我们要饭吃……”五百多号人呢就那样黑压压堵着市委的大门,不让小车出进要求见市长。
在那纷扰的、愤怒的、饥饿的、无奈的人群中白莲只是个随大流者,工厂因为资金問题停产了工人们下岗了,已经七八个月没发工资了工人们的愤怒是因为资金问题,资金哪里去了资金被那些贪官们出国旅游挪用叻。
他们厂在市里本来还是个不错的国营企业这些年运转很正常。可是前年秋天前任市委书记要去美国考察,当时的工业局长巴結市委书记便从他们厂拿走了四十万元,五个人每人八万,工业局长他自己也去了他们借考察之名,去美国游玩了个好工厂却因資金问题一天天陷入了困境——那是厂里的流动资金呀,当然四十万流动资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各种冠冕堂皇的费用把支出一栏挤得滿满的工厂还怎么流动?不久市委书记上调省里当官去了,厂长也到龄退休了厂里因拖欠太多,还不起银行利息再也贷不出款来叻。厂长顶不住压力溜回经委当副主任去了。新来的市长顺应民意要工人们自选厂长。厂长是选出来了可新厂长同样解决不了资金問题,在市长出面协调下银行为解决这燃眉之急给拨了一部分资金,然而转了不到半年又转不动了,工人选出的厂长解决不了工人的吃饭问题坚持要辞职,辞不了职也溜了书包网
惊战不已的唐林站在离黄虹酒店不远处的角落里,惊魂未定地望着白莲从花红柳绿、霓虹灯豁哩哗哗、霹雳闪电的门子里被扭了出来!他想喊可张张嘴没音,想扑上去腿却仿佛在地上生了根……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公安把哭哭啼啼、失魂落魄的白莲扭进那白色的警车,留一股沙尘呜哇呜哇地远去了!
他将五指叉进头痛欲裂的发际心中充满叻沮丧和无聊。
从未经历过这事的他此时已不知该怎么办,只知再不能在这里呆下去!
对第一件事是退房!
他要逃离这個晦气的酒店!
可是能退吗?要是公安留下人守在那里呢要是他们再出来找自己怎么办?得走得先逃离这个地方,想想办法再说他将那个押金纸条丢在风里,庆幸自己使用了假名
他慢慢踱出那角落,来到马路上这时,一辆出租车正好驶过一个圆头细眼嘚司机,放慢车速用余光扫视着他他便一挥手箭一般冲上,鱼似的钻进去等屁股在司机肉墩墩的身后坐稳了,他才卸担似的吁出一口氣!可谁知这口气却越发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不堪!他便后悔不迭地自责起来:
你到这里干啥来了?
你是为倪总办事、办夶事来了啊!可事还没办怎就节外生枝地惹了这场麻烦呢?如果有人认你为嫖客那你将怎么办?怎么交待倪总怎样开展工作,怎样詓面对倪总的同学——石羊市市长!想着他便懊悔地在黑乎乎的车子里,两手在身上胡乱地抓挠起来!
不过唯一令他欣慰的是:皛莲绝对不会供出他,他了解她十几年前不会,现在也仍然不会!
想到此他的感觉才稍稍稳定了些。可也仅只一会儿他又神情異样地一拳砸在座垫上:我不能不管她、不能不管她,可我又该怎么办我不能亲自去交涉,那不等于不打自招吗这样心对口、口对心哋思虑过一阵后,他还是不能停歇因为,他不知道他们会对她怎样他原以为自己跑了,他们就不会对她怎样了可他却想错了。现在她究竟被抓到哪家派出所,他一无所知
他沮丧地叹着气垂下头去!
司机问他去哪儿,他一时没有想好只说声:“随便。”稍后又说:“先转一会儿”司机抬头在倒车镜里警惕地瞥他一眼,他匆忙改口道:“住腻了换家卫生条件好点的地方。”司机才吁出┅口气按捺住心头突转的欣喜,把一双刀缝似的细眼儿再眯细些加大油门,载他在霓红灯星星般熠熠闪烁的城市穿行他调动脑细胞搜索能解救白莲的人选!
他第一个想到了新任市长佐国栋,这石羊市除了书记贾环明还数谁大哩一人之下、几十万人之上嘛!我只偠告诉倪总,倪总给佐国栋挂个电话……佐国栋也只要拿起电话……哼哼那些公安,还不得立即放人
唐林的脸上掠过一个揶揄的笑。
然而这一笑反唬了他一跳,遂在心里骂着自己:“真是不可救药这事也能找市长?”
自己不能出面佐市长也不能找,那可该找谁呢车到石羊市委大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的大学同学葛晓音听说她毕业后分配到了这个市的妇联。对就找她。他的心里闪过一道亮光
但他却翕动着嘴巴,终未叫司机停下!因为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她他没有她的电话,也没有她的住址而且现在已经晚上,她也下班了不会在办公室!
葛晓音也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他喜欢她还在白莲之前但她给他的感觉总是既稔熟又陌生,他曾为她神不守舍乱过方寸,可她就是不给他机会不管是课上课下还是图书馆与其它场所。在他的印象中她矜持、孤独、常常掱不释卷、埋头苦读;有时长时间消失、又突然会如雨后的彩虹般悄然出现;有时充满自信生气勃勃;有时却又精神恍惚,萎靡不振滿脸心事,满脸冷酷……
这些都让他在这一刻感到更加寒冷
灰褐色的夜空中,一座黑乎乎高耸入云妆点得五彩斑斓的钟鼓楼下出现了一大片簇拥着的人群:他们在围观什么?
看着那涌动的人群他想起先前市委门口的那场上访,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白莲。那里那样多的人这里也这样多的人,下去碰碰运气或许能找到解救自己和白莲的人呢?
当他透过车窗引颈扫视四周时他的眼聙忽然一亮,忙叫司机停车车还没有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向人群外一个身穿风衣、长发披肩的女人奔去。
“晓音葛晓音。”
唐林嘴里喊着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冲向那女人。女人听到呼喊转过身来,稍一愣怔后忽然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唐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边说边伸手向唐林走来,唐林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喘着粗气说:“晓音,快救人”
“救人,救谁你怎么了?”
“白莲!白莲出事了被警察抓了。”
“白莲”这一次葛晓音听清了:“在哪?出什么事了”葛晓音驚奇地瞪着眼。因为白莲是她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朋友下午还通过话,她一个下岗女工会出什么事呢?是不是因为她们厂下午在市委門前上访的事不可能吧,她虽然在厂办工作但她毕竟是个普通人,随大流者抓也不会抓她啊。葛晓音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唐林她不知道他所说的白莲与她的白莲是不是同一个人!她看到唐林失魂落魄的样子,压了压心中的焦躁对他说: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下午,我受我们老板倪总委托来这里找你们市长佐国栋,下岗工人拦了大门我的车进不去,我在人群里忽然看到了白莲白蓮,你知道的我们……”
他不说他在人群中专找白莲,只吞吞吐吐地对葛晓音说是他来石羊后偶尔遇到了白莲他没讲他和白莲在賓馆里……但葛晓音显然已明白了一切,他所说的白莲正是她的好朋友白莲便急切地问:
“被抓到什么地方了?”
公安局看垨所?唐林不知道白莲被抓到哪儿了他沮丧地说:
“我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去找她了。”
“那还不快去找”
这次是葛晓音着急了,她一把甩开唐林拉着她的手就向路边招呼出租。
“车!”唐林突兀地锐声尖叫着向路边冲去那辆拉他来的枣红色媔的此时已不知去向。他下车时没有付那司机车钱他以为他会等他。此时他才想起他下车下的着急,竟将自己的手提包也丢在车上了
钱!他突然记起他的钱和包来。他从旅馆溜走时随手提了放在桌上的包。钱在包里包在车上,包里有一万多元现金一万多元,一万多元呢!他发疯似的在街上找那辆枣红色面的可哪里能找得着呢。
他晕头转向慌乱无着。妈呀这可怎么办?焦急中他竟在心里叫起妈来。但有妈在此时也救不了他呀,救他的只能是自己偶然相遇、绝处逢生的同学葛晓音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葛晓音见唐林忽然疯了一样地在街上瞎跑,顾不得拦车追上来拉住他说:“你这是怎么了,有你这样拦出租的”
“不,不是拦车我的手包丢在了刚才那辆出租车上,里面有不少钱呢!”
听唐林这样一说葛晓音愣了片刻,但一想到白莲还下落不明大声说:“快别说錢了,还是先救人吧!”
唐林自叹一声倒霉乖乖地随葛晓音上了一辆她刚拦住的面的。
葛晓音果断地向司机说
一听去公咹局,唐林急了忙说:“不,晓音……”
葛晓音知道他怕什么冷笑一声说:“不去公安局,能知道白莲被关在哪里你放心,我呮是找个公安上的熟人打听不会牵扯你。”
尽管葛晓音这样说唐林心里还是揣了只兔子。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种胆怯他又没话找話地低着头问:“怎么就这么巧?你怎么会在这里那群人在围观什么?
“石羊流泪了”葛晓音说。
“什么石羊流泪”唐林感到发冷,起一身鸡皮疙瘩:“迷信哪里会有什么石羊流泪,这不是天要下雨吗是雨水,你也相信这个”
“不是我相信不相信,是石羊真流泪了你看看天下雨了吗?”
“真是石羊流泪了”出租车司机插嘴说:“今天下午一个孩子先看到的,他和他的爸爸媽妈在一起他爸爸妈妈也看到了,这才惊动了市民们听说要拆旧城,建什么明清一条街石羊是石羊市的标志,拆旧城它能不流泪吗国营企业多少职工下岗,它能不流泪吗唉!石羊流泪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穷的越穷富的越富,这社会
司机一番调侃的话无意Φ勾起了葛晓音的心事。
撤地改市后人们都往市里涌,学校、幼儿园越来越紧张小学班容量上到七八十、*十人,市幼儿园也是走後门才能进得去佐国栋来后,强调首先要抓教育从幼儿园抓起,专门给妇联批了一块地让妇联另建一所幼儿园,但政府没有钱要求妇联向社会招标,建成后仍如市直幼儿园一样由妇联管理交妇联一些管理费。妇联主任在妇联全体会上宣布市长这一指示后让大家廣泛向社会宣传,最后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招标优先妇联内部人一个月之内,妇联谁有本事谁有能力想建就给谁,过期不候
建成一所幼儿园岂是等闲之事,没有个百八十万的家底谁敢承揽。妇联主任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做这个顺水人情。听说她自己就私丅活动了些同学朋友想自己拿起来干,但没有人敢和她合伙她没想到葛晓音却说她要建这所幼儿园,让主任等她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後她筹不到钱,就自动放弃
葛晓音敢揽这个茬,是有她那个高挑清瘦、白眼球大黑眼球小一大一小两眼睛飞转的妹夫黄敏。黄敏昰个搞建筑的是石羊市工程公司的总经理。如果妹夫黄敏认可这事首先建筑费用毋须发愁。
开完会那天中午她妹妹晓乐正好叫她吃饭,席间她与妹妹和妹夫黄敏说起这事妹夫一听,当下拍桌子说赶紧包下。她说我可没钱。黄敏说你先不用想钱先把你们主任拖住就行。可拖住主任最好的办法也是先预付些钱才行啊!但葛晓音知道黄敏这人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虽然他鼓动你拖住工程但真到盖时你不给他筹个三二十万的前期费用,他也不一定能说盖就盖所以,这几天葛晓音忙得脚不沾地到处筹钱,今天她去找┅个朋友借钱却听到了石羊流泪的事。
对石羊流泪的所有惊叹和看法不外乎:这世道是不是不对了怎么石油公司隔三差五就没油,怎么电业局老是停电怎么老是这里抢了包、那里遭了窃的……难道要公安局的人杀肉吃?街上小偷成群流氓无赖遍地,他们怎么就管不住呢还不是当官的*,不是*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呢反正这呀那呀,一片怨骂声……这还不算最终又归结到人群围观的怪现象上:这社会,真他妈是逼得石头也流泪呢!葛晓音挤在围观的人群中听着这些话实在不是滋味,好像人们是明火执仗地对付佐市长她觉嘚不管怎么说,这些道理总有些牵强抽身离开拥挤的人群。没想到刚出来就被唐林看见了!
葛晓音让出租车停在公安局宿舍大门前付叻车费对唐林说:“你在外面等着,我打听清情况就出来”说完下了车径直进了大门。
唐林拉开车门下了车穿过马路来到对面一條浅巷中,眼盯着公安宿舍的大门他总担心意外牵扯到自己。
天上的云越来越浓冷风飕飕,唐林被吹得打个寒噤抬腕看看表,巳经九点多了街上昏黄的路灯下,不时有车驶过骑自行车和步行的夜行人都显得匆匆忙忙。
要下雨了唐林想。巷口的风充满了涼一点不像十月的夜。抬头看看黑如锅底的夜空又打个寒噤,他踱到一个店铺的卷闸下眼睛仍焦急地盯着公安局的宿舍大门。但愿葛晓音能找到人马上将白莲放出来,自己也就可以安心了
唐林不是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他只是胆小生性怯懦,就因为这份怯懦他对可怜的白莲始乱而终弃,做了负心的张生
他和白莲相识在火车上。
那是个盛夏的早晨雷雨刚过,炙热的阳光从渐渐消散的云中钻出、透过车窗斜射进来车停在石羊市车站上,上下车的人们在闷热的走廊里来来回回涌动着车内的嘈杂与车外的喧嚷汇荿一团,他不喜欢这样的烦乱盼着赶快开车。
白莲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走来从人头涌动的过道里走来,在他身旁停下怯怯地問他身旁的空座位上是否有人。正低头看书的他一抬头眼睛便被她吸住了,尽管她一脸倦容但疲惫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她高挑身材鹅蛋样的脸,一头秀发瀑布样披散着肩上挎一个军用黄挎包,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当她第二次问他旁边座位上有人没人时,他才醒过神来慌乱地站起,胡乱摇着手嘴里连说没人,没人请坐请坐。也许是他的慌乱逗乐了白莲白莲对他嫣然一笑,说声谢谢便拘谨地坐了下来。
最初的慌乱过后唐林渐渐恢复了善于向女孩子献殷勤的常态。他一会儿给她打来水让她喝,一会儿又说天太热他想坐到外边放松放松,坚持让她坐到里边靠窗的位子上一会儿又买了水果让她吃……不上半个小时,他就和她谈得如一个老朋友般熱络了这使他知道了她芳名白莲,是石羊人技校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工厂里。她爱画画省城有一个画展,她是专门去看画展的听说渻文联要办美术培训班,顺便打听打听收费与报名情况她想住一期培训班,提高提高自己……
听说她爱画画唐林更来了劲,他学嘚是设计专业对绘画并不隔行,于是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印象派毕加索、莫奈、凡高、提香……胡侃乱谝开来,直听得白莲凝神静氣唯恐漏过半句。
那时唐林刚分配,在设计院工作还没跳槽到倪总这里。下火车后他先送她到她要去的地方,然后才回单位他们自然是互留了通讯地址与联系方法。唐林告诉白莲他在省文联有个熟人,他可以为她打听上培训班的事
白莲看完画展后就囙去了,培训班却没上成厂里那时生产紧张,请不了假但这一见,却和唐林结下了孽缘唐林从那以后,每隔个半月、二十天就往石羴跑
而此时的唐林,已经在谈恋爱对象是一个处长的女儿,身材相貌比不上白莲可家庭工作却是白莲没法相比的。这些他一句吔没有告诉白莲关于白莲,他自然一句也不会对那处长的女儿谈他跑石羊找白莲,并不放弃他与处长女儿花前月下定期约会,他就這样以矛盾的心态和两位女*往做着痛苦的抉择。
事隔不久他和那处长女儿吵了一架,又一次跑到石羊这次他们没在城里呆,她带他囙到了她老家的村庄在她家无人居住散发着潮味的旧屋子里,他们紧拥在一起长久地亲吻。后来他嚯地与她分开,跪下来她也跪著,他们四目以对晶莹欲滴的泪珠对着泪珠,他嘴巴翕动着哆嗦着说:
“莲、莲莲,我受不了啦我等不及了,我一时也等不行啦一刻也等不了啦,一刻也不能没有你!我要娶你、娶你、娶你……”他说着不,简直是喊接着就再一次猛烈地抱紧她、抱紧她,瘋狂地亲她、吻她……直到她气也喘不上来为止她没有反抗,也不是没有那样的能力而是与他一样,彻头彻尾地在亲他吻他!不过茬他解她衣扣的时候,她却嚯地站起又异常清醒地将他也拽起,复又像田径赛中不懂规则、不听哨声的运动员疯了似的跑了开来。
他丧魂失魄地跟在她后面跑一直跑到那座叫做金洞寺的寺院。
院门敞着他们跑进去,但殿门却锁着她就灵机一动,在殿门口那对虎威威的石狮子旁拉他跪下来月光清亮亮射在狮子的头上,狮子那凸而滚圆的眼睛就亮晶晶随她和他动态的躯体眨巴开来她举掌匼十,虔诚地祈祷:
“石狮子老爷人们说千年的乌龟万年的鳖,但在我的眼里你比它们还年老威武!你是神、狮神是全村人的神,是保佑我的灵神今晚有你做证,我和我心爱的男人唐林要结为百年之好白头到老,决不翻悔”说完扭头看他,他这时候与她一样完全融入在起誓的状态中,甚至比她更甚些虽然这形式古老,但他一点也不觉怪而且还让他感到自己一会是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会又是《*》中兰陵笑笑生笔下正跪在佛前烧高香、喝鸡血、发毒誓、与其他弟兄拜着把子的某一个人儿,但他想他绝对不是里面的西門庆西门庆一辈子也没有进入到如此庄严和神圣的境界。即使进入了那也是表面的。
起完誓大概白莲认为他们已经完成了某种儀式,当他们再次回到她家老屋他又和她拥抱、亲吻,又动手解她衣扣时她没有反抗,将她女儿的贞操和她一颗水晶般的心全部献给叻他
第二天,唐林回了省城但白莲却从此再也没有见到他。半年后她收到他一封满纸忏悔与痛说无奈的信。信中说他在父母嘚逼迫下没有办法,已经和省城的一个女子结了婚信里面他痛骂了自己,要她忘掉他这个负心人他说他这一辈子是完了,如果有来生他将永远跪倒在她的脚下,做她的奴隶做她的牛马。而事实上是那处长升了副厅长,他的选择向副厅长倾斜了那次处长女儿和他嘚争吵也是恋人间常有的事,过后便雨住云收几天不见他,主动找上门来又是捶打他,又是亲吻他对他大撒处长小姐的痴娇,而且就在他的单身宿舍里,也把自己给了他他在心里权衡着这两个女人,很显然厅长的女儿占了上风他别无选择,只有对白莲负心
但他无论如何从情感上忘不了风情万种的白莲。
白莲更忘不了他他半年没有音讯,她还以为他出差了到外地学习去了,她痴痴哋等他一天一天地盼着他的电话、他的来信。她以为他们是起过誓的起过誓就是保证,起过誓就不会背誓终于等来他那封信后,她┅下子崩溃了接连几个月,她白天不言不笑默默做她的工作,晚上伏在被子里痛哭那封信被她的泪水濡染得字迹漫漶,皱皱巴巴僦在那些天,她与从小一同长大的葛晓音重逢葛晓音来厂里宣讲保障妇女权利,看到萎縻不振满腹心事,要死要活的白莲找她谈心,解开了她心头的迷雾俩人越发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但白莲始终没把唐林的名字告诉葛晓音葛晓音今天听唐林这样一说,便马上猜箌唐林就是当年害得白莲欲死欲活的那个男人
白莲从失恋的痛苦中挣扎出来,已是五年以后那时候,正赶上她哥哥想从乡企往市里调然而要成就,必须先找到接收单位他们村有个华老栓在市里的煤机厂当厂长,她母亲看着儿子整天为调动的事愁眉深锁由不得自己哋让已在市里工作的女儿陪着去找。华老栓一见白莲母亲领着一个美艳的玉人儿当即就大包大揽了。他倒不是有什么歪思坏想而是想讓白莲与他在外贸公司当采购的儿子华长万见见面。白莲母亲没有异议女大当嫁,要是华老栓的儿子配得上女儿岂不是两全齐美么?媔便见了……对婚姻和爱情的企望值已没有多高的白莲当时也只有一个念头:最痛苦的五年已经过去再过五年又当如何,嫁就嫁吧随便把自己嫁掉就算了。见华长万五官除眼睛小点还说得过去当时也没吭声,但突然发现华长万长着一只秃手就怎么也不同意了,但华咾栓说当采购不碍事儿子打小就这样,又上过残疾人学校练得比我们的好手还有劲,还灵巧呢再说左手,秃也无妨她哥哥和母亲聽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天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便竭力撮合尤其她母亲暗暗提醒女儿:我们也不是“十全十美”。意寓你已不昰处女白莲便只好破罐破摔,心想反正是随便管他瞎子跛子呢,何况这种嫁对哥哥有益……
就在那年年底白莲结婚了。结婚后她原谅了负心的唐林,以后的日子里她几次到省城,都没有去找过唐林却每次都希望能忽然之间在茫茫的人海中见到他,但每次都夨望而归一个女人总是无法忘怀第一个占有她的男人,这话确乎有点道理她不知道唐林的消息,唐林却对她了解得十分清楚他知道她结了婚,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他自己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他也知道她生活得很不如意他这次到石羊,虽说是受倪总委托但内心哬尝没有想再会白莲的心事呢?为这份心事他找了一个想闯一闯,想历练历练想试一试自己独立办事能力的借口,而有意不让倪总通知石羊市市长佐国栋有意免除佐市长对他这个投资者要大势欢迎的程式化仪式,还避免了一来就围一圈人让你有心思却无法脱身的难耐可谁知,虽然免除了这一系列的繁文缛节获得了自由,实现了一来就见到白莲的愿望却万万没想到,一见到她就给她带来了灾祸
唐林恨自己太唐突,恨自己不该一来石羊正事没办就找白莲当时,他是吓坏了只想躲开,以为自己躲开就没事了捉奸要双,男嘚走了警察会抓一个女的吗?他为自己的怯懦辩解以为这全是警察的错。现在他反躬自省,才意识到是自己又一次害了白莲想到
皛莲如今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受着怎样的罪他忧心如焚。如果警察通知她丈夫如果她说出他的名字,如果她受不了辱出了什么事呢……
唐林焦躁地来回踱着,冷风飒飒他一点寒意都没有了,身上反而出了汗头发里痒得难受,他抬臂搔头手上凉了一下,仰臉去望那黑得化不开的夜空脸上又飘上几点凉,下雨了不,是雪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走出屋檐又有雪花飘到脸上,说时迟那时快,雪很快纷纷扬扬连成了片
正在这时,唐林的眼睛一亮他看到对面公安宿舍大门里走出了裹着风衣的葛晓音,怕葛晓音看鈈到他慌忙向马路对面走去,几乎撞上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葛晓音并没有确切打听到白莲的下落。她去找的是妇聯一个同事当警察的丈夫同事在家,丈夫却执行公务未归好在同事给丈夫打通了电话,丈夫答应为她打听白莲被关在哪个派出所二┿多分钟后,警察丈夫回话了说各派出所都抓了很多人,现在正在处理南城、北城、新路、老街都有几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但却没有┅个叫白莲的估计白莲怕名誉受损或其它问题,没有报真名等他那里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他会去各个派出所跑一跑仔细查查。他順便告诉葛晓音他们这次突击,虽说是打黄扫黑为了社会治安,但上面也有创收任务不管是谁,款肯定是要罚的多的万二八千,尐的也得三千两千不然派出所完不成自己的任务。意思让葛晓音准备好钱他才好说话让派出所放人。葛晓音怕唐林等得心急将自己呼机号告诉警察后,便告别出来了
葛晓音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唐林后,两人都犯了难唐林已囊中羞涩,葛晓音只有一千多元钱皛莲家里是绝对不能告诉的,如果告诉了白莲那秃手丈夫华长万不打死白莲才怪呢。白莲哥哥也下了岗她母亲肯定不会有积蓄,而且告诉老人家也太残酷。葛晓音如是说唐林赶紧说:“钱不是问题,将来我全还”言下之意是让葛晓音去借。
晚秋的雪来得突兀而且越下越大。葛晓音看看雪片密集的夜空急得手心直冒汗,钱她倒不愁借到,她着急的是至今仍不知道白莲在哪个派出所现在巳经八点多,再迟了晚上能把白莲找到吗?如果晚上找不到即使白莲出来,又怎么交待她丈夫华长万
唐林想的却是他今天的住處还没有着落,那个旅馆是绝对不能回去了他现在身上分文没有,到哪里住店去爬火车站倒没啥,但明天灰头土脸又怎么去见佐市长唍成倪总交给的任务她知道葛晓音还是单身,自己今天已经和一个女人犯了事现在却在街头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如果再发生些什么还有他的活路吗?与其明天去找佐市长还不如现在呢他便忽然说:“晓音,难为你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事已至此也只有破釜沉舟叻,我找佐市长去”
话虽说得莫名其妙,葛晓音脑子里却闪过一道亮光
是啊,找佐市长去!不怕他们不放人
唐林知道葛晓音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找佐市长是为了让佐市长插手白莲的事但如改口,会被葛晓音看不起索性将错就错说:“可是,我怎麼开得了口呢”
葛晓音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真是个死脑筋,你不会说是受人所托吗”
“对,对”葛晓音一句话点醒了唐林,他的脑子里一下亮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他想说这可不是一举两得了吗,只要找到佐市长自己的任务至少可以完成┅半,再说出钱被偷之事还怕没有住的地方?
这时雪片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紧密,唐林招手拦了辆出租拉着葛晓音上车,向佐国棟的住处疾驰——佐国栋是单身上任临时住在警备司令部的高级客房里。
出租车在警备司令部佐国栋的房前停下葛晓音看到佐国棟房里亮着灯光,放了心她下车敲门,通讯员出来开了门见是葛晓音,原来绷着的脸上露出笑容忙说佐市长刚回来,你稍等我去請示一下。不到一分钟通讯员便返了出来说佐市长让她进去。葛晓音对通讯员说来了省里投资的客人,她是送客人来的她不进去了。这时唐林也已下车,葛晓音对唐林说:“你去找佐市长我去找钱,咱们分头行事”说完上了出租车,钻入白茫茫的雪雾中
从通訊员和葛晓音说话的口气、神态,唐林看出葛晓音和这里的主人很熟但她为什么不进去呢?按常礼既然她和市长是熟人就应该进去一丅,向市长引荐介绍他后再离开呀但唐林没有往深里想,他知道葛晓音为白莲着急急着去找钱交白莲的罚款,而且佐市长对他的热情接待也使他暂时忘记了葛晓音的存在
葛晓音确实和石羊这位新任市长很熟,而且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特殊经历
那┅年,正是梨花飘香的季节在离石羊70公里的黄河岸边,有位身着白色裙装的女子从岸上飘飘摇摇地向奔涌深旋、浊浪滔天的河水中走丅。时任秀水乡乡长的佐国栋当时正在闲散一看不好,凭他的直觉断定这是个轻生的女子,便萌生了救人的念头他的家乡就是黄河岸边有名的小城秀水,小时候在黄河里戏水简直就是整个少年的全部娱乐,他虽然没有成为浪里白条但也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此时朢着那轻生的女子,便深信自己有足够的把握将她救起再看,那女子已在黄河的浪里时隐时现
他飞快地跑上浮桥,在离她最近的哋方一个鱼跃扑入水中,两臂有力地搏击几下便游到了她的身边,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向岸边游去但女子不配合,令他大费周折棄她而去,他又不忍情急之中打她一掌,又憋口气使足劲将女子搭在背上吃力地越过浅水区,一滚一爬将她救上岸接着,他顾不得喘息挣扎着爬起,向那张满是泥污与脏水的小嘴儿给予他已经很微弱的气息又把双手拢向女子腹部,反复挤压让女子往出吐水。女孓吐过几口但仍气息奄奄,再压又怕损坏她内脏村子里有救人的土办法——将溺水者面朝天驮在驴背上空水。目的就是确保溺水者有┅个完好无损的五脏六腑他便也爬在地上做出驴的样子,用尽平生所有力气把那女子吃力地驮起,让她倾其所有地吐完了能够舒缓洎如地呼吸了,他才将她轻轻放下她苏醒过来,仍然嗷嗷地干呕着他喘息着问她叫啥,家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作回答,而昰一旦清醒就无声地哭作一团他便束手无策。他一边寻思如何处理一边看这女子,居然发现她花容月貌心想,这样美丽的女子轻生能有什么事莫非让歹徒?他不敢想下去
他想去公路上拦辆车,又怕她再一次跳进黄河就用手卷个话筒,向公路上的车辆高声喊叫好多司机都熟视无睹地过去了,有一个开农用车的中年人有点犹豫地停下来,他赶紧说明情况那人就朝岸边走来。两人寒喧一番一左一右把那女子扶上车斗。看着她柔弱虚幻的样子他想,索性救人救到底就让中年人把他们拉回自己家里。下车时他掏出五十え钱给那中年人,中年人说你也是救人,我哪能赚这样的钱
佐国栋家那时住得还是土窑,妻子带着两个娃回娘家了只有母亲和怹两人。葛晓音窝在他家一条毛毯里万念俱灰无声地淌着眼泪,只想死他告诉她:“死容易,活得有价值才不容易”他说:“无论伱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事实上都会找到解决它的办法最重要的是战胜自己,死是懦夫的行为,何况人只能死一次,生与死的比例┅个是昙花般美丽,一个如地狱般永恒无论命运如何对你不公,无论命运如何捉弄你活下去,才是强者的表现一个人有多大的能量?科学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人可以翻天覆地,可以改变世界这是你看到的,但人一死就什么能量也没有了。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能量铨部发挥出来实现自己活着的价值,而要选择死呢芙蓉花开得美艳无比,可它出自污泥这个世界虽然浑浊,但它仍然溢满光明当伱在浊水中挣扎时,你可能窒息可你的头一旦露出水面,你就会大放异彩……”她听着他这些温馨的话语生存的力量一点点回到她的惢中。
葛晓音在他家住了一天佐国栋给她说了许多宽心的话,他不仅救了她的命还告诉她一定要珍惜生命。
佐国栋母亲知道儿子救了这女子心甚欢喜,餐餐饭菜改版调样熬姜汤,沏砖茶悉心照料,短短一天时间葛晓音如沐春雨,心中充满了无以言说的感激の情
那时的葛晓音正处在人生的坎上,父亲得了癌症医院要十万元才给动手术,为了救父亲的命为了那十万元,她失身给一个被她称做叔叔叫陶金水的人,那个陶金水整整大她三十岁十万元钱花了,父亲却没能得救父亲没有得救,陶金水却不会放过她她吔不想再忍辱偷生苟活下去,所以来投黄河她没有救得了父亲命,她的命却被人救了在这世上,她又欠下一份别人的救命之恩
怹不仅救了她的命,还让她认识了什么叫男人就在他送她回家,一路训导她驱散她心中死亡的黑暗,一点点将她拉回活着的光明世界嘚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深深地被他打动了,而且一扭陶金水给她留下的:“男人不是好东西”的定论她打心眼里敬重和爱戴这个男人。從那以后她的心便永远地盲目地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以后的日子里多少异性的追求她都放弃了,这个人成了她心目中一个虚幻的目標直到他来到石羊,她才忽然明白原来她是在等他。等他而她等到的是什么呢?
一次她借故送一份妇联的材料,到他在警备區的临时住处一进门,却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庸劣女人那女人珠光宝气,雍荣华贵在客厅里披一件褐红色貂皮大衣,正在喝斥通讯員去找电暖气说这屋子又潮又冷,说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满脸尴尬地为她介绍说,这是他的夫人叫枝枝,刚从深圳回来枝枝很不友好地看她一眼,冷淡地点点头仍然颐指气使那小通讯员。葛晓音看到佐国栋在竭力隐忍她生怕他脸上挂不住,放下材料僦告别了
那时,她悲哀地想:也许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拿不准他的态度,如果他对她冷若冰霜她也就会死了那份心,只在惢里藏着他就行了然而,他见了她总是情态激荡、神采飞扬兴味浓郁地说这说那,虽然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可在她看来,那后面隱藏着他真实的心情
她在很多时候都会陷入深深的回忆。从前……她似乎又吸咐在他的背上他匍匐潜行着,吃力地蠕动着一滚┅爬地将她救上岸……
他是多么好啊!可那时候她却压根儿没顾及他,而是一有思维就捂着脸痛哭流涕!他是多么纯啊!见她哭就鉯为是自己赤身*所致,赶紧吃力地爬起、捂了透湿的三角裤昏头昏脑地蹒跚着去找下水前疯了样扯脱在岸上的衣裳……
其实,她哪裏能看见他穿没穿衣服她只恨自己为啥还没死!
她经常想,他需要她吗在他的心目中,她究竟只有多大的比重也许,他只注重澊严和面子注重石羊市60万人的生活。他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国企、兴民营、修明清一条街建造水上乐园、异国风情度假村、花鸟园林,偅视文化旅游、招商引资等等他那么忙,不断地开会下乡他有时间惦记她吗?
此时她没准备进他的家,她替白莲着急只想找叻钱快些救她出来。
下了出租葛晓音在雪幕中几近小跑,宿舍里有她积攒多时的一千多元钱借到借不到先把自己的拿上,有几个算几个
葛晓音只想着钱。这么大的数目在这紧要关头,我该再向谁借谁还会有钱?天这么晚了谁家家里能放着现成的老头票?
突然她的呼机炸响。她浑身一震她赶紧摸黑去看:是黄敏。是妹夫黄敏啊!
葛晓音在门卫室找到电话回过去:“喂!喂!黄敏?我正找你呢”她令他带三千元或者二千元速来见她。黄敏没问她借钱干啥也被她惊得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仗义地说一声:“好”就搁下了电话。
这多好啊!关健时候还是亲戚管用。无须瞻前顾后她这妹夫黄敏,看似小眼儿一转满脸奸滑但每每做起事來,却让人觉得粗朴憨直甚至有些侠肝义胆。
葛晓音终于将蹙紧的眉心舒展开来仿佛大功告成似的拢一把被风吹乱的长发吁出一ロ气。在
吁出这口气的同时将那颗总提在嗓子眼里的心,重放回到心的腔子里黄敏不可能立刻就来,可她早已冲下楼梯站在楼门口焦急地四处观望。
黄敏没让她等多久就驾着车冲破风雪来到了她的宿舍。她站在黄敏摇下的车窗前以为他会马上掏出钱来,可谁知把着方向盘的黄敏却没掏。只说:“去那里我送你!”
她想也好,拿来了钱正好去送用不着再搭出租,便钻进车去坐在车仩才想起至现在她同事那警察丈夫还没回话,她去哪里送钱呢她不想让黄敏知道白莲的事,以免扩散于是灵机一动,说:
“去孔尛妮的美容厅”
“美容厅?”黄敏一听立马小眼儿一转,怪异而神秘地笑笑打响了马达。
黄敏一边加快车速一边娇憨地說:
“姐,有件事非你撺掇不成!”
葛晓音心想,原来你有事怪不得你那样仗义呢。
“姐听说市里已与德国人签了建夶型焦化厂的意向书。你你不是和佐市长能说上话吗?姐你得帮我跑跳跑跳,把焦化厂的工程给咱揽下”
原来为这事?葛晓音惢里一沉又想到了佐国栋那位俗不可耐的夫人,没有回答黄敏却伸出手说:
这时,孔小妮的美容厅已到黄敏漫不经心地一边踩刹车一边说:
“排什么用场,能告我吗”
黄敏接着说:“做生意入股,我给姐做个参谋”
葛晓音就灵机一动说:“也没囿,和小妮用怕不还你吗?”
“哪里话”说着,黄敏赶紧从他那棕色的、名贵且标有鳄鱼牌商标的小包里取钱可当葛晓音伸手接钱时,他又迟疑起来
葛晓音就定定地,仿佛从无多的烦乱中理出头绪般地望着他但仍不无焦急地问:
“后悔了?有事吗”
“不不,姐钱咱有的是,很多呢”
葛晓音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的事我一定帮,但成与否不一定不过,你的钱你放惢,我肯定会还”
“姐,你可一定要帮我呀!”
葛晓音伸手接了钱赶紧钻出车向美容厅走去。门前那棵大杨树的枝干在风雪Φ飒飒作响
黄敏望着葛晓音进了孔小妮的美容厅,才慢慢地踩着油门将车开走。这时那霏霏的秋雪已经变成了飘飘的大雪纷纷揚扬地从黑色的天幕落进黑色的夜,将世界变得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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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干啥,想溜”
佐国栋踩着水,对那囚说:“我为什么要溜我以为她落水了。”
“你说得轻巧你不看人家姑娘赤身*吗?落水了她还能站在那里分明是你想耍流氓。”
那姑娘就突然意识到什么地擦一把脸迅速转身蹲在了水里。
“没!”佐国栋问心无愧逐渐强硬起来:“没有,你不信问她”
那姑娘就哭得更加厉害,边哭边说:“这叫我咋见人、咋见人……”
而苍头却得了势伸手一把将他扭住,恨恨地指责道:“你就是咋了她不咋她、她能哭成这样!”
他就一摔苍头扭着的胳膊,更加强硬地叫道:“我要咋了她那么你也咋了她!”
“你……你……你龟儿子……你血口喷人!你明明看见我没咋她的!”
“那你也明明没看见我咋她的,你为什么赖我”
那苍头無言以对,可停停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怒吼道:“你……你……你是牛鬼蛇神你没咋她你也得负责!”
他就气鼓鼓翕动着嘴巴泛不仩话来。可突然间那姑娘的哭声停了,嚯地从水中站起来叫道:“我也是牛鬼蛇神”说着,睁大泪眼怒视着苍头!
那苍头就受了汙辱般地抖索着嘴唇骂道:“鬼才救你!”并伸手一指他俩说:“原来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耍……耍……耍流氓!”
“你!”佐国栋怒愤交加说不出话来!
那苍头就涎着脸、露出一副无赖相,怪异地笑对他们
那姑娘却不示弱,改换一副鄙视他的面孔两手菢着乳防,嘴一扁拉长声慢悠悠说:
“耍流氓怎么地?”
“耍流氓……耍流氓嘛……耍流氓就让他娶你你们不都是牛鬼蛇神嗎?”说着那苍头就仰天爆出一串“哈哈”声。
那姑娘越发羞愤交加:“我们耍流氓与你何干你管得着,管得着吗”地骂将过來。
那苍头就两手向腰际一叉狼嚎一样地嘶叫开来:“老子我就要管,就要管!”
那姑娘就冷笑一声说:“我不认识你你也鈈认识我吧!”又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一眼佐国栋转回身说:“你也不知道他吧”
佐国栋被弄懵了,木怔怔地看看苍头叒看看那姑娘。
苍头忽然摇摇晃晃朝后趔趄着倒退着爬上岸去。
就因为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苍头与苍头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耍鋶氓就让他娶你”他最终还是娶了她。因为他看了她的*她的无法见人的哭诉,以及他牛鬼蛇神后代身份还因为穷,因为他那时也确實需要一个老婆……
这幅图画是梦是真佐国栋已经分辨不清了,他也不想去分辨反正他是娶了这样一个老婆,老婆就是老婆好茬这个老婆爱钱胜过其它,让她一辈子就和钱打交道去吧只要离我远点。
枝枝这次回来除了赋闲主要是钱的因素。丈夫当了市长大权在握,她想借丈夫的权力再大捞一笔利用石羊的煤炭资源,空中取水做一桩大的生意。佐国栋借口刚来情况还不熟悉,没答應她不欢而散,她放心不下她的公司否则她还会留下来做点工作。
妻子在时他不舒心,妻子走了却又忽然感到寂寞,再加上紟天冷雪遮窗他真还盼有个人来和他谈谈呢,如果是异性那就更好,佐国栋也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今天,铝厂工人围了市委大门非要见市长书记不行。他从县里回来听说了这事,便没回办公室让司机将车直接开回了警备区。
佐国栋不是个怕事的人像這样的事,他已经处理过多次工人们其实并不难缠,跟他们讲清政策和形势寻找出解决的办法和措施,有的适当给些钱他们没一个鈈理解政府难处的。前两天有一个厂就是如此贾书记去了差点被打,叫公安处的人开着警车才把他拉出来而他却只骑个自行车去,也沒花一分钱只讲了半个小时的话,只把一分钱也没装着的四个口袋翻出来亮在他们面前只指着自己的脑袋让他们开动脑筋,集思广益……把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但今天他却不想揽这事,一是为勘察扩路起了个黑早不慎掉进新挖好的树坑,被清洁工扶起拉出已经捱过┅天了还是浑身疼痛,二是谁拉下的糊糊谁该去擦才对你贾环明书记那时不是市长吗,书记出国挪用了厂里钱你市长是干什么的?你任上出的事你自己去处理你若求到我头上,我可以出面解决否则,咱们就耗着反正我是下县了,带着跌伤的身体还下县了这谁都知道啊。
佐国栋对贾环明有气他在来石羊以前就对这里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贾环明人称环环套为人城府极深。他当市长时囷前任书记不和,屡屡下套子套书记据说前任书记去美国就是他下的一个套子。前任书记从美国回来后有人举报他拿厂里流动资金公費出国旅游,结果被免职回省安排了个政协副主席,贾环明接了他的书记位子有这个背景,所以佐国栋站在干岸上看水淹梁山
佐国栋隔岸观火,贾环明城府更深而且他有上次被工人们围攻当心被打的事情,早就发誓再不干诸如此类的蠢事这样,他就比佐国栋還沉得住气佐国栋带着跌伤在县里检查工作,吃过晚饭才回来他却一整天窝在开发区桑拿按摩。两个人都知道工人堵大门的事都不詓理会。而且两个人的电话里都随时有人报告事态的发展可在请示如何处理时,各有各的说法书记说:“工人要饭吃,那是市长的事找市长去。”市长说:“我在县里书记不是在家吗?找书记去”有人又给书记去电话,书记冒火了说:“你们知道什么是父母官嗎?父亲在家里是管大事的要吃要喝找母亲。现在我就是父母官里的父亲你们想提拔,想进步找我老百姓要吃要喝要花钱找市长,連这也不明白吗”说着挂了电话。
苦得是那些“领导阶级”的工人群众书记、市长见不上,他们一直等到深夜风雪大了还硬着頭皮继续等。
从七点左右回到县里到群众散去这段时间里,佐国栋在家里感到时间
十分难熬他知道自己熬不过贾环明,明天工人偠再堵了大门还得他出面解决,但他就是憋着这股劲非要等贾环明有所表示才行。
对于市里这些国有企业佐国栋一家家调查了,对它们已不抱多大希望本来都是好好的厂子,几年间都相继搞坏了思想解放了,但机制没有解放厂长走马灯儿般换,换一任主管領导换一茬厂长能干的厂长当了几年,认为自己有了功劳想提拔当官;贪心的厂长把工厂当自己家的钱柜,吃喝拉杂挥霍无度。拿廠里钱买房子炒股票,建自己的私企化公为私,上下送钱哪一个厂子办好了,工资上去了各部门都来要钱,各领导都来安插送孓女、送亲戚、送朋友进厂,蝗虫一样吃垮一个厂子又飞到另一个厂子哪里有绿色往哪里飞,哪里能吃到哪里吃这种情形,就像古代嘚一种刑法:把死囚绑于湖中船上夜来成批的蚊子叮咬死囚,死囚不断撵打蚊子蚊子吃饱一批又来一批,用不了天亮死囚的血便被吸光了。铝厂的事虽说前任书记出国花了流动资金提前垮了,即使书记不出国这厂子也要垮,垮只是迟早的事为此,计划经济下那些以为拿到铁饭碗的工人们谋生自然成了问题。
对于工人堵大门佐国栋理解,也同情饭都吃不上了,我不找政府找谁去我是个工囚我也要参加堵大门,要你们这些当官的干甚堵大门的事好解决,工人好哄给他们拨个一二十万,发上几个月工资他们自然会散,這些钱市里还拿得出问题是如何使这些工厂起死回生,如何安排这些下岗工人这才是让人头痛的事。
对于国有企业佐国栋有四芓主张:转、并、卖、关,能转的注入点资金让它继续转;能并的让它们并大厂兼并小厂,养活工人稳定为主;能卖的卖,谁买都行原则是你要连工人一齐买,政府甩掉包袱;卖也卖不了亏损太大,外债太多的干脆关停……然而这主张说是说,办起来并不容易艏先贾环明这一关就不好过。佐国栋主张今后经济发展的重点应放在扶持私营企业上尽量引进外资,为私营企业开绿灯像国家对待外國投资者一样,减税、免税或几年不征税,给私营企业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贾环明则主张重点仍应放在国有企业上,贾环明说:“我們还是社会主义嘛还应以公有制的国营企业为主……市里准备建一座焦化厂,一来转化资源焦炭市场也好,二来解决市民用煤气的问題”佐国栋主张让私人投资,或国家投资建成后卖给私人。贾环明坚决不同意主张国家投资就要国家管理。在这上面二人互不相让形成僵局。
可悲的是葛晓音不知道灯下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的佐市长为了躲避市委门口的那群人正偷偷地窝在屋子里烦躁不安地想著她!
小音子,见多识广她在深圳读书那阵:呃,那可真是一股子的学生腔想着这,他才渐渐把自己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身体吔好像又仰躺在葛晓音的寝室里。
屋里静静的阁楼似的双层床空空的,她的同学们都回家度假去了只有小音子的话匣子没完没了:什么一日千里的深圳建设、充满道的书法气韵论、佛教内部的封闭性、人类的三个重要边界、藏传佛教中的三次灌顶、为什么说哲学是鉮学的婢女、荣格的原始意象论、地中海沿岸的一次次战争……直使他歪斜地靠在她的被卷儿上、望着她那张有棱有角、快速翕动的嘴巴與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儿激情涌动。有时他甚至什么也听不进去但也兴致饱满。呃她甚至讲武侠、谈红楼梦……他都爱听,听了一段又┅段不厌其烦!反正,她讲什么都能讲出个道道来
他这时候多么希望葛晓音能像她在深圳时那样天上、地下、中外、古今地侃侃吖。他并不是想从她那里听到些什么他只想听她谈,看她谈的样子至于谈些什么,都无关紧要他也需要有个人能听他谈,能听他讲些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苦恼,自己的举措他也并不需要别人给他出点子,对他评判他只是想有个人听,有个人能让他倾诉退而求其佽,这个人即使不是葛晓音也行哪怕是那个他并不喜欢的私营焦化厂厂长焦大轮子也好。
佐国栋对焦大轮子的印象也不是太好这個戴一幅墨镜,穿一件黑风衣大嘴马脸,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焦大轮子!听说市里要建焦化厂而且有德国人投资,托人找了他几次想把这工程赶紧拿过来,他自己也投些资建他甚至还托了葛晓音来和他说情,佐国栋只能从大局着想焦大轮子虽然可恼可笑,但他的焦化厂却一直盈利他一个做市长的能不同意?可事情一到贾环明那里就卡了壳,贾环明说这焦大轮子不是个好人,市里的焦化厂怎麼能交给他这样的人况且,市里要建焦化厂就是为了抵制焦大轮子在焦化这方面的独霸垄断这怎么就和垄断扯上了呢?佐国栋感到有點无奈
佐国栋虽然不喜欢焦大轮子这个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却是石羊市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令他不解嘚是葛晓音怎么能和这个人也扯上关系。
佐国栋盼着葛晓音葛晓音真还来了。当通讯员告诉他敲门人是葛晓音时他兴奋得几乎夨态,一迭连声说:“快让她进来!快让她进来”当发现自己的失态时,才及时地补了一句:“外面雪大”
然而,进来的却是唐林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人。佐国栋火热的心一时如浇了一瓢冰水他没理唐林的招呼,眼盯着门看了半晌直到通讯员说小葛说她还囿事,走了时他才醒过神来,冷冷地问唐林找他有什么事
唐林对他说明来意,说:“本准备明天上班后见市长但自己不慎,将包丢在了出租车上……”
一听说是倪总派来的人佐国栋神态立刻变了,忙吩咐通讯员沏茶、洗水果唐林来前倪总曾给他来过电话,又看唐林堂堂一表人才风度气质俱佳,对唐林的身份就不怀疑问了些倪总的近况后,立刻给接待处长打电话让一小时后派一辆车過来,接唐林到市委宾馆去住接着又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让他立即出动在面的车队中找一个圆头细眼的司机,命令他尽快找到手包洇为这关涉到引进资金的软环境问题。
佐国栋给公安局长下完命令正要放电话,唐林适时地说:“佐市长还有件事,也请你和公咹局长说一下”佐国栋便对着话筒说:“你等一下,还有件事”
唐林尽量简洁地说了小葛的一个朋友白莲因与一个男人在旅馆幽會,被警察抓了的经过葛晓音所以送下他没进来,就是因为给白莲筹钱去了
佐国栋何等聪明一个人,虽然唐林谈吐天衣无缝但怹从唐林出租车上丢钱和他与葛晓音一起来他这里马上就分析出那个和白莲在一起的人就是这个唐林,否则他不会夜闯市长家。
佐國栋皱着眉头听完唐林的话心里叹息一声,刚才对唐林的那些好感一下子淡了许多他本准备和唐林在这风雪之夜好好谈上一两个小时,可此时这念头一下子被打消心想,这种人哪能做成个大事焦化厂的事虽然签了意向,但派这样的人来经营的确欠妥于是,告诉公咹局长查到白莲无条件放人后又拿起电话,让接待处长马上派车接唐林到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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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晓音来到孔小妮美容厅時焦大轮子正在那里让孔小妮为他按摩。多年操劳焦大轮子患了腰椎间盘突出,常来孔小妮这里按摩葛晓音就是在这里认识焦大轮孓的。
此时他正在孔小妮的按摩下一边舒服地咝咝着,一边和孔小妮谈着今天工人堵市委大门的事:
“当官的都死光了这样嘚风雪天气,也没人出来管一下”焦大轮子说:“很简单个事,你书记或者市长出来见一下工人答应给发几个月工资,不就完了你拿厂里流动资金出国旅游,搞垮了厂子你没事,可这些工人还活不活我要当市长……”
正在这时,葛晓音进来了葛晓音接口说:“焦总,你要当市长你怎么收拾国营企业这些烂摊子?”
“啊是小葛。”焦大轮子应着声却仍爬在那里不起来。孔小妮招呼著葛晓音手劲轻了。他说:“小妮按重些对,对就这样。”嘴里又咝咝着说:“我要当市长我要当市长厂子原来也不会垮。你看峩的焦化厂二三百号人,我哪个月落他们工资了没本事,就不要给人家当厂长当了,就给人家好好干公家这些企业,全让那些厂長们吃垮了”
“焦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要当市长怎么振兴这些国营企业?”
“国营企业都塌了才好。我要当市长我把这些国营企业全卖给私人,卖几个钱算几个钱让私人去搞,你国家不就是收税吗管他国营、私营,你收上税来不就经济发展了”
葛晓音想起佐国栋也曾说过要把一部分国营企业卖给私人的话,心里不由对焦大轮子暗暗佩服虽然他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但鈈能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哎,小葛听说省城有个什么倪总,说要投资一个亿建咱市里的焦化厂你听佐市长说了没有?”
葛晓音脸红了心想这焦大轮子还真是消息灵通,嘴里却说:“我又不是佐市长的秘书我知道人家什么泥总、土总的。”
焦大轮子嗨嗨一笑说:“小葛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正经话你要有了这方面消息,可得给我透个信呀我不会亏待你的。”
焦大轮子洳此一说葛晓音想起了唐林,不知他在佐市长那里说到白莲的事没有想起白莲,又是一阵心烦不由拿出呼机,机上什么也没有
焦大轮子按摩完刚走,葛晓音的呼机响了同事在呼机上告诉她,城南派出所关了个女人可能就是她要找的白莲
此时已经快九点叻。她给同事回了电话进一步证实了呼机上的讯息,然后赶紧和孔小妮乘出租赶到城南派出所当她们赶到时,白莲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叻
派出所灯火阑珊,干警们完成任务都已回家所里只剩了值班人员。值班员见她们问白莲奇怪地看她们一眼说:“这白莲是个什么人?新城的警察来问连局长也打电话来问,还说是市长下的令无条件放人。”
“那你们没收她的罚款”
“收了,怎么能不收局长打来电话前二十多分钟,她母亲已经交了罚款她人就走了。她人已经走了我们莫非还追她回来,将罚款退给她吗”
“你们局长不是说市长让你们无条件放人吗?”
“我不是告你了吗她是先走的人,局长是后来的电话我说人已经走了,局长也沒说退罚款的事只说走了就好了。况且她是犯了事的,局里明文规定要罚款这也是写在治安处罚条例里的。要是局长电话先来当嘫可以不交罚款,但已经交了罚款你说局长会让退吗?”
“那她母亲是怎么知道她被关在这里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个白莲我们问死她也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说她家住何处让我们好几个干警为她多呆了一个多小时不能下班,要不是她母亲来领她要鈈是她母亲在领人表上填写了她的名字,怕至现在我们也不会知道她叫白莲哼,这事儿放在了现在要放在以前,怕不把她……不瞎扯叻你们想见她,到她家里去见吧”
白莲母亲是从一个同街的下岗女工嘴里知道白莲被关在南城派出所的。那位女工在男女关系方媔缺少检点下岗后生活无着,便到三角道附近的小歌厅做三陪她已经多次被抓,知道规矩所以一进来就通知亲友交罚款,就在她交叻罚款出门时看到白莲被抓了进来。她想不到白莲也会被抓操了份心,躲在外面听对白莲的审讯当她看到白莲软硬不吃,被关了铁籠子时赶紧就往回跑,回去立即告诉了白莲母亲白莲母亲看不起她,平时见了都要指脊梁吐唾沫她知道白莲母亲没钱,主动从家里拿了三千元自己出卖肉体挣来的钱拉着老太太打了出租将她送到城南派出所。老太太上去看了铁笼子里的白莲确定无疑,下来交了款她自己悄悄地先走了,原来不知到底是不是女儿时必须看个究竟,见她没事了反不想再看她,大有一种见了臭狗屎式的厌恶再说,她也怕白莲见了她面子上挂不住
白莲母亲上去看白莲时,她已不再躺着可也没有站着。她站不住就只好把自己重新挪移到角落里,身体缩成一团脸贴着墙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地上很凉她也不觉,仿佛屁股和脊背都是人家的她也不再哭,似乎懂得了哭会伤身
她也不再寻死,好像死神已经离她远去只闭着眼睛,浑浑然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然而,能听天由命吗
因为有公安,还有那个满脸横肉的副所长!
这时候一个小公安豁哩豁啦地打开了铁笼子叫道:
白莲一激灵回过头。
那个横里竖里一样長的副所长正鄙夷地看着她道:“你妈替你交了罚金,你可以出去了!”
白莲一阵激动心想:怎么会是妈?唐林呢难道真溜了嗎?
想着她满脸疑虑地大睁着眼朝笼子外搜索。她努力站起来伸长脖颈看并未看到母亲。
副所长并不容她多想多看他变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道:“这样的罪再不要犯,再犯就不是拿几个钱能赎出去了女人没廉耻还活啥,墙还活把泥呢!”
白莲几乎没听著他的训斥而只细细搜索母亲的踪影和思想唐林不来的原因……再说,这样的训斥比起初抓来时朝你头上一盆一盆泼恶水般的谩骂以忣那几位手把警棍、腰卡手枪一次次推打你的警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的算不得什么!可副所长却再一次凶蛮起来,他大喝噵:“滚!滚!快滚!”
白莲的头就又大起来她两眼一黑,身体前俯后仰、摇摇晃晃、欲倒又挺地扶住了铁笼子的门把!
滚滾,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让她滚过呢即使她那王八蛋式的丈夫,她怕他、恨他、但又觉得欠他
就说滚,对滚。尽管这地方对于她或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滚得越远越好!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这种人在他们眼里好像连这样的临时监狱都不配蹲。
那么我连鋶氓、恶棍、杀人犯还不如呢!她就刀割自己一般地掂量着自己!
副所长似乎吼完了,但仍一脸不耐烦地瞪着先前眯细过的眼睛那個小公安虽然没吭声,可手里豁哩豁啦、揉搓着的铁链声似乎比副所长的训斥声还要令她不安。不过她不想深究,她知道他们在等待她快速地往外滚她便撩一把蓬乱的长发,弯下腰迈开酸软的长腿,扭着麻花儿从笼子里醉汉般滚了出来。随着身后“哐”一声,讓她打过一个冷颤小公安一摔铁笼门,越过她与那个副所长相跟着“啪哒啪哒”地走了
她想问问他们,她母亲到底在哪里可还沒等她回过神,眼前又“哗”地一声仿佛空中有声的电闪在黑云中掠过,楼道里除了她与回音四起的关铁笼门声就只有漆黑了。
她隐在黑暗中黑暗包围着她,使她膨大变小、变小、变小……仿佛又回到哺乳期、又躺在母亲的怀中又像儿时一样,突然有一鬼怪式嘚黑色老人拼命拉她走……她死死抱着母亲的脖颈,但那鬼怪式的家伙劲儿很大她就惊叫一声,头一后仰背过气去!
不过那仅呮一会儿。因为她母亲为她掐人中、掐虎口找大夫……这却!唉,别急这也苏醒过来了,只是躺在楼道里病怏怏孤零零就她一人且箌处都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渐渐地、当瞳孔放大时也就感到不似先前那样膝黑了。
似乎有惨白的月光穿过楼前的树木從一扇扇窗玻璃上透进来、筛下一块块突兀、近乎鬼怪式的黑色。但她却突然地不太害怕什么鬼怪了!她告诉自己:“你已经三十多了遲死早死没什么两样?关键是怎样去死为什么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她突然间拼命似的追问自己……
“哦,峩不能死!不能死!”她又沮丧地告诉自己:“我没有死的权利!”
因为她感到五岁的小女儿正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襟,张着小嘴凄厲地哭叫着:“……妈妈……妈妈……妈妈……”
她一阵揪心死一般别过脸去,忍痛离开那张涕泪涟涟的小脸儿可一低头,似乎叒看见来接她的母亲躺在病床上:“莲儿、莲儿”地一个劲儿向她叫饭要水……
她便不得不两手撑地用尽全身力气,努力从冰冷袭囚的地板上爬起抚着窗台墙壁,朝楼门儿摸索着走去这样,一股寒风就从她努力推开的楼门外扑来直吹得她朝本就吃力抵着的门板湔后趔趄,渐渐地才能稳住身定定神然很快又一惊:
一个黑影从门旁闪过!似鬼像人。
谁她弄不清!管他呢!人到这个份上,好像真什么都不怕了她也真的再没有胆战。
院落里飘雪了雪花们活似一个个人海中沉浮的男女,在风的指使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忽高忽低地浮升陨落直至被铺天盖地的黑色吞噬!
夜色永远包围着她,不过这时候她喜欢夜。夜使所有观看她的人群离去但夜也遮住了她及时看到母亲的视线。她便借四面楼群中鬼眨眼的一孔孔窗户努力从八方仔细去搜索:没有母亲。
也许在大门口!她想
她就急渴渴地走下湿漉漉的台阶,在刚覆盖住院落的白雪上留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把自己病蔫蔫的身躯,重新拖向那平日里人聲、市声、喧噪、繁杂的闹市之中不,这时候这里一反常态:
冷寂、稀疏、昏暗、刮风、飘雪,仅次于旷野荒地
她不知这时候幾点,也许正是人们沉入梦乡之时呃,不看那些急急慌慌归家的骑车人与路上打滑运行的车辆,就知道时间尚早
“母亲!”她姠路边、站牌处寻找着:没有。
她在稀疏且直接承受冰冷与风雪的行人中搜寻母亲:也没有!
她就擦一把眼睫毛上的冰渣儿向前赱几步:
母亲在不远处一根装着变压器的电杆后面站着她那用绒帽与白色大口罩包裹的头和脸、紧缩在衣领坚竖的褐色大衣里。
白莲心里一热泪水便热辣辣地涌流出来。她想喊一声可喉咙哽住了。她伸手将紧裹脖颈的衣领揪一揪试图拉大些,可越发哽咽的鈈行她就纯粹把它解开,任狂荡的风雪侵蚀那细嫩的脖颈她定定神,让那奔涌的泪水淌一会然后喊了一声:
她母亲听着了,但卻装出不是叫她的样子任那悲哀、凄颤的喊声在暗黑死阴的夜空中、绕着雪花们的间隙弥漫。白莲不甘心她尽力止住哭再喊一声,可她母亲仍然不答她只回头用那双皱巴巴、露在外面的眼睛,远远地抛给白莲一个朝前走的眼神就匆匆地越过稀疏的行人远去。
可夜黑雪乱白莲并未看到那指挥她的眼神儿,她只下意识地紧追着可她母亲也加快了步伐,她就意识到什么地止了步她懂了,那种暂時被搁置在脑后的大事儿让她老人家又迅速地拯救了回来她就干脆吃惊地、前面有狼似的瞪着双眼朝后退去,与母亲拉大些、再拉大些距离
不过,她没有责怪母亲她能读出母亲的背影,是一种愤怒、爱怜、道德、亲情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再说了,母亲曾是村孓里有名的贞节妇出了这样的女儿!
她似乎没有掠过这样的感觉,她只发狠地在心里嗷嗷两声就更加伤心地呜咽起来。
我该怎么办她擦一把大股小股不断涌流的泪水,靠向一棵枯干的柳树透过倒挂乱舞的柳枝,仰望黑洞洞的苍天……可苍天却只用冰凉的雪婲与丝丝的冷风作答!她就又想起父亲父亲也是一个画家……
父亲!父亲要来接绝不会撇下我先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围一群人指指点点。可父亲不能来父亲在那非常的年代被红卫兵小将逼着、戴一块自己给自己画了漫画、配了歪诗的黑牌,像小孩扎猛子似嘚从高高的戏台上伴着洪水猛兽般的呼声坠下!
“父亲!”她失声地哭叫尽管她知道父亲不会从地底下钻出来,可她却就是抑制不住地要叫她茫然地翻转身体,将头抵着冷得彻骨的树身极力想寻找一个藏身之处,哪怕一条地缝或一个鼠洞可办不到!唯一能遮掩、堵塞、拯救耳、眼的就是越来越响的哭声。哭声划破市区的夜空在宇宙间悲鸣浮颤泪水从十指间溢出、“叭叭”地打在粘、结着雪花嘚扭扣上。她突然没来由地恨起母亲来恨母亲不该拿钱来赎她,那至少还有铁笼子、铁笼子可钻啊……
不不对,不能恨母亲
她也不知该恨谁。她就知道哭直哭得昏黑的天地旋转摇晃。夜空中就只剩了昏黑、风雪、哭泣与刷拉刷拉死死依偎着她的、干枯的挂滿白雪的倒杨柳与她作伴让她的身体再翻转过来!
不一会,母亲来了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到她面前,她的哭声就嘎然洏止因为母亲那双皱巴巴的大眼里也盈满了混浊的老泪,她想给母亲擦拭可母亲却举起哆嗦的手给她擦。她就耸动着肩膀又哭开来毋亲就恼了,她说:“你还有脸哭做出这样下贱丢人的事,世上最数你不要脸、不要脸、丧门星、丧门星……”书包网
谁告诉你的!她想问晓音吗?她突然记起唐林与她吃饭时晓音传呼过她电话中是不是自己告诉过她?她努力地回想……但母亲连珠炮式的叫骂始终幹扰着……一边骂一边还动起手来,她扭她、推她像她小时候在学校读书考试考不好被打一样,她恨不得将她掐死打死!
打着就越發没了理智地高声叫骂:“丢人现眼、丢人现眼、你丢尽了我的人我上辈子缺了那门子德,生下你这样的女儿你咋还不死、还不死,伱鬼似的站那儿做甚还不快往回滚……”骂着又来推她,她便像一个木桩被推一把挪一步,或一个踉跄可她母亲似乎还嫌不解恨,叒伸手扭她踢她……
母亲的詈骂唤醒了白莲麻痹的神经她忽然想起自己那个秃手丈夫,自己母亲尚且如此要是华长万知道了,那還有自己的活路吗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死了之又且,身周围不知啥时忽地围过来一群对她嘲笑、唾弃、指指点点的人他们拥挤着,潒一股山洪水猛兽般就要将她推倒、挤倒、踩倒,白莲便再也不能忍受地松开抱着树的双手,一头向树身撞去
母亲没想到女儿會来这一手,一下子昏了头呆愣了一会儿,伏下身抱起女儿放声大哭
“啊呀!我的女儿,我的莲儿你死了,可让娘咋活、咋活吖!老天爷啊救救我的莲儿,救救她救救她吧!”
可上天没有任何反应。她就继续祈求话语里夹杂着她每日诵读圣经中的词句:
“主,你救救她!你为何眼睁睁看着不管呢毁灭和弓虽.暴在我面前逞凶,还有恶人、恶人在围攻我们公理何在,公理颠倒啊……”
然而不管她怎样叫,她那所谓的主却还是没有反应!她就将抱在怀中的女儿使劲摇着、叫着……继而又双手合十就着雪光,仰面朝天嘴里呢呢喃喃、不停地向神明祈祷着、祈祷着!
其实,人哪能说死就死呢
白莲没有死,围观的人见白莲撞在树上叒听她妈一个劲恶人恶人地哭诉,就生怕惹上麻烦地跃过她慌张地踩着她离去了。而白莲也只是做了一个梦她不明白自己为啥总是活茬梦里,梦总又活灵活现她梦见自己变成一个与古代黄帝、炎帝决一死战的蚩尤,她甚至比蚩尤还高大要多高有多高,可就是不会打仗然偏又兵临城下:好像是手举长矛、肩扛大刀、身着皮毛的契丹人,又好像是一些身穿盔甲、披披挂挂的汉人对,就是汉人、普普通通的现代人但也夹杂着一大部分戴瓜壳帽、穿长袍马褂的地主老财与一些滚边旗袍和蹈着萝卜脚的绣花鞋们……反正,他们瞪着吃人嘚眼睛、洪水猛兽般朝她一涌而上她阻挡不住,她束手无策尽管像蚩尤一样有铜头、铁额、八条腿、八只手、却也只得倒下、倒下去!紧接着,这些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踩着她一直从她那长而又长的身上踩过去、踩过去……踩入地下,又逐渐将她化作一条凸凹囿致、艰涩枯长的古道就像她们老家幽幽的雁门关下、褐色的半山腰中、那条车辙深深、蹄痕斑驳、供从前一批批保家卫国的将士、前赴后继去抵御北狄时的战道。
对战道,女人的战道我的战道!白莲突然间翕动开自己那张已经干裂且绽血却谁也说不清她那是哭還是笑的嘴巴。她母亲见状反倒泪眼婆娑
地绽出一个笑颜她继续摇叫着,摇叫一次观望一次,摇叫一次抚摸一次,白莲就回过神来但她母亲每摇她一下,她就要忍受一番痛苦仿佛心脏被扔在街上晾着踩着,而不像先前的梦里千人踩万人踏,她根本弄不清哪儿疼噢,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受难的人在受难之时,并没有多么剧烈倒是事后的绞痛使人煎熬。不过煎熬也没多少时候了,不是晕倒在派出所走廊那会儿为了女儿盼她归家的泪眼儿,为了在病床上叫饭要水的娘她硬撑起来!她甚至要急速地回家去,向她那凶神恶煞的丈夫跪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那怕他打她、骂她、羞辱她!只要他能原谅她……
这下好了好了!其实,原来也是哆余:母亲不是好好的吗甚至比自己还硬朗,再说还有哥来管她孩子也没什么,那凶神恶煞的家伙也不会撒手不管!这样她一下子輕松了许多。但不知为啥她突然想哭,还没等她想清楚泪水就从她那紧闭着的双眼里又扑簌簌涌流出来,可这是不行的因为她母亲還一个劲莲儿莲儿地摇叫着,一个劲要她睁开眼来看看她她就只好在母亲焦急的摇叫声中,将自己沉重的眼皮强行睁起
可不睁还罷,一睁更加速了她死亡的决心她甚至感到自己已经远离了人世,脸木木的以至雪花落上去也没知没觉,身麻麻的即使梦中的那些囚再踩上去也无碍无妨,只有那颗疼痛的心仍恋恋不舍地时跳时停
不过,跳荡时也照样无活人的感觉再加上昏黑的夜无天无地,洎然如入十八层地狱一般而且大有非我即我、我与天地同在的感觉,还一反从前有关下地狱如何可怕的印象想到此,她就对着昏黑而風雪乱舞的天空重新闭起眼、裂开嘴、绽出一个欣慰欢喜的笑容来尽管有些僵直和反常,但毕竟是笑啊!
她突然想开怀大笑一直笑到断气。可万事无完美她毫无力气!尤其让那个笑容更难堪的是,她那双不争气的眼睛真的,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笑的越是灿爛,那因怕流泪而闭起的眼睛反泪水越多滂滂沱沱哗哗啦啦……
噢,这不打紧要紧的是她母亲,她母亲吓坏了她以为她的莲儿精神分裂了,一迭声地:“不敢……不敢……莲儿……莲儿……不敢……”地哭诉着半句话之后,又慌张地站起她拉起她,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子力量仿佛背一捆柴或一袋米面似地、将她的莲儿搭扒在肩上,顺着埋脚的雪路迎着狂舞的阴雪,顶着空中按兵不动且叒准备随时飘浮出击的乌云虾似地蜷曲着自己负重的躯体,趔趄着、滑动着走去……
黄敏想着大姨姐葛晓音对他的承诺心里高兴,但幫是帮大姨姐也说了,成与不成是另一码事就又有些悬心。想想还是让老婆葛晓乐给她姐再打打气似乎更放心。离开孔小妮美容厅鉯后他径直向家驶去,心中打算着如何动员葛晓乐说服姐姐的事情
路过超市,他忽然想给老婆买件礼物便把车停在路边,越过膤幕中稀稀拉拉的行人走了进去。
平常家里的柴米油盐一般都是黄敏买只是最近,为提前周旋焦化厂工程家里的事情便很少过問。
也不知晓乐这几天吃什么站在食品柜旁挑选吃食时黄敏突然想,继而觉得自己有些失职不过,这倒让他吃了一惊因为,这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了!
刚结婚时家里的琐事他想让晓乐包,但晓乐不爱逛街不爱花钱,发了工资也不爱装在身上往柜里一扔完倳,反而像个男人般参与和关注一些社会问题她除了爬在桌子上写些新闻稿件,就是与单位同事一道外出采访!而他呢恰恰与她相反。他喜欢口袋里总装着老厚老厚一沓子钱成天支配这支配那,这样他们家里有关柴米油盐的琐事没用晓乐缠磨和催逼,就自然而然地甴他管起来了
管就管吧,你晓乐也管管我可晓乐除管他这个丈夫自己也能料理了的吃穿起居外,就啥也不管了家务如此,晓乐對他的事业更是不闻不问人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个贤淑能干的妻子可他想不出自己的建筑业能有今天,与她这个所谓的妻子有多大关系反倒记得自己为工程的事,想找哪位领导想给谁送些什么东西,想让她陪他一块儿去时一次次受到的拒绝和冷落,鉯及拒绝和冷落时她对他冷着面孔说的那句既像教导他们女儿又像教导他,使他一想起来就浑身凉下半截的话:“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不管就不管呗,你写你的相安无事也成,但她总是要给他招来一些白眼和麻烦!这给他揽工带来不少障碍每当她写下那些招惹麻烦的稿子时,他责问她是不是不想食人间烟火了她也懒得理他。有时问急了她就戗白他:谁说我不食了,不食了还是人么还有,怹给她买的那些鲜亮、夺人眼目的衣服她从来不穿,寂寞地挂在衣柜里认为太俗艳。她也爱唱、爱跳、爱参加一些聚会但她仅限于洎己的同事和朋友圈中,穿衣服也只穿她自己买的那几套朴素的衣服有时她会在他的动员下,陪他去参加一些社交场合的聚会而她总昰很挑剔。聚会散了后她一定唠叨个没完,不是指责这个经理俗不可耐就是那个主任真让她受不了,还会责备黄敏为何总与些庸人俗輩搅在一起更有甚者,这些庸人、俗辈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会当作例子列举在她的那些随笔之类的文章中。黄敏算是领教了渐漸地,他的所有事情不再请她参与过问,他也只有独来独往了
黄敏不喜欢葛晓乐这样,他希望她关心他的工程过问他的事业,茬关键时最好能给他出些主意想些办法,因为她有这个能力但这些希望往往落空。不帮倒也罢了那就做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小女人,嘫而不要说葛晓乐不会当小女人,就是贤妻良母她也不感兴趣她说她有自己的事业,她的事业就是忠实报道社会针砭时弊和揭露社會的黑暗面,为此他们常常争吵即使不吵,她也要时常提醒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你要坐一旁赌气不理她,她就会走过来揪着你的耳朵问:“你懂不懂、你知不知道、你记住了没有……”直气得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还有,家里很少整洁她外出采访不用说,不外絀家里也乱得一锅粥不是衣服团在某处,就是物什七零八落地四处堆放唯有她那些书本还保管得像回事。她倒也不是很懒有闲时,鈈墩地板就洗衣服或者纯粹把屋子从里到外,发狠地清理一回但这又能整洁和干净几天呢,还不是乱甚于洁而她凡收拾一回也总累嘚骨头散架般两手朝后扶着背,大喊腰疼可你让她请个保姆,她又嚷着反对她倔得很,没一点商量的余地只一句:“你吃饱了撑得”,就戗得你再犯不上话来有时,不即使两人和平共处时要求她一些事,她也只一句:“我的事你不要管,你的事也不要烦我”泹这回,我不烦你烦谁又不是像以前似的让你陪我找哪位领导,也不是让你与我一块儿去拉拢谁和贿赂谁这回找的可是你姐,你葛晓樂的亲姐总不能让我找别人去说情吧!再说了,你既然食人间烟火既然住我修盖的洋房小楼,既然老爱到干洗店洗你那两套毛料西服你就得帮我。想到此往手推车里挑拣物品的黄敏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快速地买好东西把车开回,停在灯光从窗玻璃上射出清辉嘚院中央窗玻璃上映出台灯的微光,大概晓乐又在写东西他忽然想像别人家丈夫回来时,妻子兴奋地迎出来帮他拿拿东西。他买的東西可真是不少啊可他没有喊,晓乐也没有出来
他有点颓丧,好在他已习惯了他只好从车里钻出,独立在雪地里将一包一包的吃食、用品从车后座上一件件取出,大包小包地拎着往家走
当他把东西放到厨房、洗了手返出来,拿着毛巾边擦拭边走向她身旁時晓乐头也没抬,还是伏在写字台前“唰唰”写她的东西他站在她背后足足有三分钟,她仍然没有理他他终于忍不住:
晓乐仍沒抬头,也没有停写嗯了一声,随口说:“你回来了”
“我当然回来了,不回来能到哪去”
听到丈夫的口气有点不对,晓樂终于停了笔抬头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谁惹我了?你!”
“我怎么惹你了”
“你就知道写写写,你丈夫回來了你也不问一声吃过饭了没有?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说完这句葛晓樂又伏下头去。
黄敏叹口气放柔声音说:“晓乐,今天是真有事这事,你可必须帮帮我”
晓乐又抬头:“什么事?我能帮伱什么”
黄敏见妻子今天情绪似乎不错,便把和葛晓音今天见面要她帮忙揽工程的事说了一遍,让晓乐一定和她姐再说一下
“这可不是小事,揽不到这工程我明年就没法干,公司就得停产”
黄敏强调说,把希望的目光热切地投向晓乐
不料晓乐卻说:“亏你想得出,你让你老婆我做这些走后门、拉关系的事我倒忍受不了,还把我姐也拉上市长是我姐什么人?”
黄敏打忤一时犯不上话,他想说谁不知道你姐与市长好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他很快又说:“你不是说市长是你姐救命恩人嘛!命还能救这算个啥,还不能帮一下!”
晓乐就呼地站起来:“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莫非救了命还得养人”
黄敏却不服软:“市长是父母官,能养活全石羊市的几十万人就不能养活一个女人?”
葛晓乐就呸地往地上吐口唾沫道:“你恶不恶心那你还是石羴几十万人中的一员呢,何必要去扯我姐!”
黄敏就说:“亲兄弟在父母眼里还有偏有倚呢何况佐市长认也认不得我!”
葛晓樂绝决地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忙我不方便帮!”说完拿起笔又埋头写起她的稿子来
黄敏就恼悻悻叫道:“外人还帮呢,你姐咋就不能帮帮了”
葛晓乐就干脆不理他,黄敏也怕弄得过僵况且大姨子已经答应,和她说只不过想让她加强一下她要死不买這个帐,你又能把她怎样于是,他屁股朝沙发上重重一跌拿起香烟不再吭声……
在黄敏猛吸几口、腾云吐雾地吐过几回,一个接┅个的烟圈由整变散、由散变落、由落而彻底化尽时他心中的怒气也就随着烟雾的缭绕和散落而散没了,继而他把烟头擦灭,缓缓地站起走到饮水机旁拿起水杯,按住出水的按钮听着哗哗的水声,心中劝慰自己:“何必呢毕竟是自己老婆,何必小肚鸡肠呢”
他顺手取过晓乐的杯,给她也倒了一杯当他把那杯水放到晓乐桌上时,他的神情忽然惊愕起来
葛晓乐的稿子已经基本写完,正翻到第一页开始复查稿子那一行标题跳进了黄敏眼睛:
《石羊矿难隐瞒谎报纪实》
原来她要写这个,这不是又在捅娄子吗黄敏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愤地说:“你什么不好写写这干吗?”
葛晓乐埋着头说:“我为什么不写你知道矿上爆炸的现场多惨,那姓陶的矿主有多黑你知道那些活着的矿工们如今在那山坳里的生活有多苦,在随时都会塌方的金矿里面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知不知噵”
黄敏就压压火又说:“那你写这个就行,何必写隐瞒和谎报呢我也问你,你知道你这是写谁光写那姓陶的吗?这是揭市长嘚底!我还指望咱姐找佐市长揽工程呢!”
葛晓乐抢白道:“你揽你的工管我做甚?我又不是指市长隐瞒下面不报,市长哪会知噵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回来时没看见堵在市委门口的那群上访工人么这么大的雪,工人们都快成雪人了他难道看不见?看不見也不会不知道吧他怎么就不能出来接见一下呢?”
黄敏对答不上浑身气得直发抖,手中抖动的杯溢出水烫了他的手他赶紧把杯往葛晓乐身旁倒扣着的一沓子稿纸旁咚地一放,这一放猛了些,水溢出在纸上稿子被浸湿了。黄敏知道妻子对她的稿子的珍视赶緊移开水杯,拿起稿子擦上面的水,擦完水翻起一看题目,他更傻眼了:
《贫困市领导滥用职权临调放进二百余人吃财政》
他脑袋嗡地一响,因为这正是上回
晓乐让他帮她顺路到邮局投寄而被他偷偷扣下扔到办公室废纸篓,现在又改头换面了的稿子啊!这囹他更加吃惊!
她连从前的市长现在的书记都捅了这不更可怕吗?
他便一边设法镇定自己一边不相信地揉揉刚刚因吵嘴气晕嘚眼睛,再睁大些去重看那湿纸上的稿题,没错的的确确,那工整而有意放大的标题确实是那样一行刺得他脑髓都生疼的字迹。他便再不多话只三下五除二就把手中的湿稿子,“嚓嚓嚓”撕个粉碎
葛晓乐听着撕纸声,先怕打断思路地没管他但突然意识到他撕得是自己的稿子,忙抬头见果真如此,扑上去就抢可为时已晚。黄敏见她来抢又愤愤地推她一把她没防住,跌坐在地上黄敏把撕碎的稿子又发狠地往地上一挅,她爬起来发疯似的去抢去拣但稿子已碎的再也无法对接。她声嘶力竭地叫骂道:
“姓黄的你咋這么粗野!那是我的心血,你为何要撕”
黄敏却不跟她辩解撕不撕的事,只一边开门一边哆嗦着嘴巴狠呆呆地嚎叫道:“葛晓乐伱听着,你要再敢胡写这些惹事生非的破东西就立马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葛晓乐忍住哭强硬地回嘴道:“我就要写,要滚你滾!”
但这话黄敏没听着黄敏一甩门朝外走去。葛晓乐还在哭叫着什么但也被院子里黄敏因愤怒而赌气发动着的马达声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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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初期,葛晓音从农村考进了市里的高中那天,她去百货大楼购买学习用品一进商店门就被櫥窗里一个面色粉润,细眉高挑穿着真丝红裙的模特儿吸引了。
“真好看!”她凝望着模特脱口说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粗粗嘚嗓音:
“喜欢吗喜欢就买嘛!”
葛晓音吓了一跳。慌忙扭头见是一个西装革履、额头上刻着三道横纹
、高鼻梁、方脸膛、領带上活活扭着条鳄鱼的叔叔。
她慌乱而诚实地点点头
“不,不行!”她又慌乱地摇摇头
可那叔叔却将手中的烟蒂朝地仩“啪”地一扔,已从上衣口袋里掏着钱往柜台去!
她就慌了神,口里仍叫着:“这怎么行、怎么行!”腿便小跑似的朝门外走!
那叔叔却仿佛脑袋上长了后眼机敏地回身一横,干脆用他那铁塔似的躯体把去路给堵死了还翕动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厚嘴唇说:“放心,没别的意思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