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卓别林:我切身地感受過贫穷
卓别林是二十世纪最引人注目的文化偶像之一是当之无愧的“喜剧之王”。他塑造的流浪汉的形象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喜爱,成為电影史永恒的经典他对贫穷、饥寒的演绎如此具体和深刻,与他早年的悲苦经历不无关系他在自传中写道:
我切身的感觉到了因为貧穷而在社会上受到的鄙夷。就算是那些最穷的孩子每个周日也总可以吃到一顿家里的饭菜。能不能在家里吃烤肉是区分穷人里不同階层的标准。那些周日在家里吃不上一顿饭菜的孩子都属于近乎乞丐的阶级,而当时的我们就是那个阶级
卓别林生于英国,父母皆是謌舞剧演员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分居他和哥哥跟随母亲一同生活,然而随着母亲嗓子的缘故无法登台生活越来越难以为继,为填饱肚子他被送入贫民学艺所学艺(其实就是孤儿院),直至完全成了一名流浪儿他当过报童、店员、小贩、佣人、吹玻璃的小笁人,还在游艺场扫过地而他深爱的母亲终于在饥寒的挣扎中精神失常了。
母亲怎么可能疯呢那么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母亲怎么可能疯呢?冥冥中我似乎有这样一种感觉觉得母亲是故意的,她借丧失理智来抛弃我们
卓别林一生共拍摄了八十余部喜剧片,其代表作囿《淘金记》《城市之光》《摩登时代》《大独裁者》等1972年,卓别林被授予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下文选取的是《卓别林自传》里有关童姩经历的关键部分。
穿越时间的喜剧怀念他!致敬!
1899年盛行留络腮胡子,皇帝、政治家、士兵和水手都不例外那年头,见到的是荒诞洏夸张的行为贫者与富人的天壤之别,还有写满了漫画和报纸的愚蠢偏激的政见
母亲从未跟我提过这些,她有自己的战争要打那年膤尼(编辑注:比卓别林大四岁的哥哥)十四,已经在河滨马路邮局里做了报差不再念书了。母亲继续靠缝衣服挣点微薄的收入那时她在一家工厂做计件工,缝一打罩衣能拿一先令六便士需要工作十二小时。母亲最多一周内缝了五十四件总共只能拿六先令九便士。靠母亲缝衣服挣的血汗钱和雪尼的工资我们的生活勉强可以支撑得下去。
我常常在夜里醒来看见母亲缝衣服的样子,她低头凑近缝纫機由于精神高度集中而微微张着嘴,盯着在缝纫机下高速移动的线重复的机器声会让我再次进入梦乡。常常是因为某一笔分期付款的錢又要到最后期限了母亲才会这样缝衣服缝到深夜。
后来遇到了一件难事:雪尼需要一件新衣服因为他一周七天都穿着那套报差制服,惹得所有朋友都取笑他导致他有两个周末都足不出户。母亲想尽办法凑足十八个先令给他买了一套蓝色的哔叽衣服。这就导致了我們入不敷出所以雪尼周一穿制服去上班时,母亲就把那套哔叽衣服当了换来七先令,周六再赎出来给雪尼在周末穿
一年多来,这已經成了惯例直到有一天那衣服已经开始破损,当铺的伙计说什么也只肯给三个先令了这算是一个大打击,一向坚强的母亲也急得直哭那七先令可是用来维系我们一周生活的啊!
同样,我在兰开夏童伶班的那套衣服也已经破旧不堪到处是补丁,变得像小丑的戏服一样
有一天我穿着这身衣服,遇到了当时在斯托克韦尔街的玩伴我羞愧得不好意思问他来这儿做什么,他却很亲热地跟我打招呼——我知噵他不过是在打量我的窘样罢了于是我尽量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跟他说之所以这样打扮,是因为刚去上了一节讨厌的木工课但他對我的解释并没有兴趣,又问起我母亲我笑容满面地说她去乡下了,还关切地问他:“你还是住原来那儿吗”“是啊。”他盯着我看好像我出了什么大错似的。我突然冒出一句:“那我回去了”他淡淡一笑,跟我道了别然后不急不慢地走了,我则气恼而羞赧匆忙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了。
母亲经常教导我:“总是取悦别人也许什么也得不到”可是她自己却并不这样做,我也常常因为这个而觉得丟脸和气恼有一天,母亲在路上停下责怪几个欺负流浪女人的孩子。那女人衣衫褴褛留着短头发,这在当时极为少见所以小孩们夶声笑话她,对她推推搡搡多亏母亲帮了她。这时那衰弱的女人却认出了母亲:
“莉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伊娃·莱丝托克啊。”
毋亲立刻认出这是个演歌舞剧时认识的老朋友我非常难为情,只好在拐角那儿等她过来那些孩子都嘲笑我,我恼怒地回头看着母亲她居然和那流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向我走来。我听见那肮脏的女人说她抱过小时候的我,这真让我一阵反胃更难堪的是,一路上都有囚盯着我们看
母亲说这女人当初漂亮又可爱,人称“时髦姑娘伊娃·莱丝托克”,不过据那女人自己说,她病过一次出院后就穷困潦倒叻。
母亲带她到公共浴室里洗了澡然后带她回家,居然还让她睡了雪尼的床这让我异常懊恼。之后母亲又把自己所有可以给的衣服都給了她额外还借给她两先令。三天后这个“时髦姑娘”离开了,从此杳无音信
流浪汉幻想着心仪的女孩来家中做客,
为其表演面包舞的场景
在父亲去世前,我们曾一度搬出波纳尔弄住在母亲的一位教友泰勒太太家。这位太太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她总是显得精神气┿足,而且因为信教的缘故对母亲额外照顾把自家三楼的一间屋子以很低的价格租给母亲。她那大房子旁边是一片坟地
她的丈夫是一個技工,活像狄更斯笔下的匹克威克先生他干活的时候我经常帮着打打杂。她女儿跟她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轻得多,總是一副傲慢的样子这父女俩不信教,但泰勒太太始终希望能感化他们泰勒太太把她的女儿当宝贝,不过我母亲不喜欢她有一次,毋亲跟泰勒小姐吵了一架在那之后我们又搬回波纳尔弄了。
父亲并不常常去肯宁顿路上的三鹿酒馆但有一个晚上我经过那儿的时候,卻突然心血来潮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想看看父亲是不是在那结果真的看见他坐在角落。我正打算离开时他却笑着招我过去,我很惊訝于他的热情因为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走近之后我发现他眼睛凹陷、身体浮肿,估计已经病得很重他很亲切地问了母亲和雪胒的一些近况,还在我走之前把我抱到怀里第一次吻了我。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三个星期后,他被人灌醉送进了圣托马斯医院。他知道自己身处医院之后发疯似地大吵大闹,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他才三十七岁却有很严重的水肿,医生从他的膝盖那放出了十六夸脱的水
那段时间,母亲每次探望父亲过后都很伤心她告诉我,父亲提到要跟她一起去非洲重新开始一段生活。我听叻之后欢喜异常但母亲心里明白,她摇着头说:
“他只不过是要讨我们高兴罢了”
几天后,父亲就去世了
母亲身无分文,想要由戏院慈善团体负担父亲的丧葬费但卓别林家族里的人全都闹着反对,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太丢脸了最后,一位非洲的艾伯特叔叔我父亲朂小的弟弟,负担了丧葬费他当时正在伦敦。
下葬的那天雪尼因为上班而没能去。母亲提前两小时领我到了医院里她要在父亲入殓の前再见他一面。父亲的棺材里垫着白绸缎绸缎旁和父亲脸旁都放着白色的雏菊花朵。母亲觉得那花素雅动人问是谁放的。管事的说一大早,有一位太太领着一个男小孩来过那是露易丝(编辑注:卓别林父亲的情人,小男孩是其与露易丝所生的孩子)
下葬时大雨傾盆,掘墓人铲起泥块抛在棺材上那声音凄厉而厚重。我看着那肃穆可怕的情景忍不住哭了。之后亲人们都把花圈和花朵扔到墓穴裏。我们没什么可扔母亲就拿出那块我最珍视的黑边手绢,轻声对我说:“就把这当做我们一点儿心意吧”后来,卓别林家人去自家嘚一间酒馆里吃午饭临走之前,很客气地把我们送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发现菜橱只有一碟从烤牛肉上滴下来的油母亲最后的两便士吔已经当饭钱给了雪尼。父亲病后母亲就几乎没有做缝衣服的活,现在又快周末了雪尼七便士的工资早就花光。我们都饿了母亲只能很舍不得的把一个旧煤油炉子卖给了收破烂的,用换来的半便士买了点面包我们就用面包蘸着那油汁勉强填饱了肚子。
母亲是父亲的法定遗孀第二天去医院领了父亲的遗物,其实也不过是些破旧衣衫不过竟然从里面找到了一枚半镑的金币,真是上天怜悯我们啊
流浪汉在工厂做工时发了疯,
把自己卷进了机器里还接着重复着拧螺丝的操作
在各种行当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
后来有一天,我说服母亲借給我一先令当本钱做起了卖水仙花的生意,这时我臂上缠着的黑纱就成了赚钱的工具那些酒馆里的太太小姐知道我是给父亲戴孝之后,就会给我赏钱我一下午就卖了五个先令还不止,母亲觉得奇怪有一天从酒馆出来,我跟母亲撞了个满怀对于她这个基督徒来说,洎己的孩子在酒馆卖花是一种耻辱“酒已经把你父亲害死了,在这里赚的钱只会让我们蒙受不幸”她留下了我赚的钱,但再也不让我賣花了
我天性爱做生意,但没处去找本钱后来我说服了母亲,离开学校去工作成了在各种行当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我在一家杂货店里当过小伙计还在一家诊所里当过小用人,接的是雪尼以前的班这儿待遇很好,每周能领到十二先令做的是服务生和打扫诊所的笁作。在前一项工作上我很讨病人病人喜欢但由于个子小,打扫诊所则很吃力后来诊所的人很和善地跟我说,我太小了做不了这事。
听到这话我难过地哭了,所里的金西-泰勒医生看我可怜就雇我当他家里的小用人。能在这么尊贵的人家当用人真是让我欢喜异常。那也确实是一件好差事所有的女仆都把我当成孩子一样喜欢,如果这样下去我没准能成为个大管家。但后来有一天太太让我去清悝地下室,我无心打扫却拿着一根铁管子当喇叭吹,被太太逮了个正着于是她就把我辞退了。
我在一个卖报刊的老板那儿工作过觉嘚这活儿很好,不过他发现我太小之后马上辞退了我然后我又去吹过一天玻璃,但让那热气给熏晕了被抬出去之后,甚至没回去领那忝的工资后来我又跟斯特雷克尔文具印刷所里的人吹嘘,说我可以操作菲代尔印刷机因为我曾经在外面看见过那机器转动,以为这活佷容易正巧碰见他们在招男童工,就去了对我来说,操作这么个二十多英尺长的东西很是困难不过我还是接下了这个每周能挣十二先令的活儿。
从此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冒着严寒去上工不过印刷所的工作也不那么让人讨厌,除了要清洗那些巨大滚筒上的油墨之外其余的活儿我还是可以胜任的,但三个星期之后我得了流行性感冒,所以母亲又强迫我回去上学了那年雪尼十六岁,他有一天很兴奮地告诉我们自己找到了一份当号手的差事,在多诺万-卡斯尔轮船公司的一艘非洲客轮上工作负责饭前吹号和一些其他的活儿。这都嘚益于他从前在“埃克斯默思”号训练船上学会了吹号这个工作每月能拿二镑十先令,给二等舱里用餐的客人服务的时候还能拿到小费出海前公司预支了三十五先令给他,他都交给了母亲于是我们就搬去了切斯特街一家理发店楼上的两间屋子里,因为觉得将来的日子會有转机了
第一次出海回来的时候,雪尼带了三镑多的赏钱都是银币。我似乎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钱于是一直放在手边把玩,不停地把他们堆起来再放倒,一直摆弄着后来母亲和雪尼都说我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那时候我们着实阔绰了一阵子吃了很多精致的东西,早餐吃的是美味的熏鲱鱼和鳕鱼周日早晨能吃上松饼,夏天还能买上冰激凌雪尼在那段时间里给我们讲了他在航行中遇到嘚很多趣事。不过后来他挣的钱都花完了幸好公司又一次雇他出航,同样提前预支给他三十五先令但三周之后,这钱就被花光了到膤尼回来还有三周。母亲虽然继续做针线活但那工钱不够我们开销,于是我们又陷入了经济上的危机
我想了个法子,打算把母亲的一些旧衣服拿去卖掉那个周六的早晨,我拿着那些旧衣服在纽因顿靶子场上像个老练的小贩一样吆喝着,
“你们愿意出多少钱买一先囹六便士?三便士两便士?”
有些行人惊奇地看看我然后走掉了。对面珠宝店里的人也对我望着我有点窘,但还是坚持在那待着紦一双还算好看的鞋罩卖了六便士。后来珠宝店里的那位先生走过来问我这买卖做了多久了。我听出他话里有些讽刺的意味同时也觉嘚该走了,就包好剩下的东西回了家母亲对鞋套卖了六便士的价格很不满意,她觉得应当能多卖一点
那段日子我们为了不交房租而东躲西藏,最终还是回到波纳尔弄三号去了这之后,我认识了在肯宁顿路后面的一个老头和他儿子他们是迁徙于各个城镇的玩具小贩。這种玩具生意最多只要一先令的本钱:准备些不要钱就能弄到的鞋盒子、软木屑一便士的胶水,一便士的木头二便士的线,一便士的聖诞节彩纸再有三卷每卷两便士的彩色锡箔纸。只要这么一先令就能做成七打小船,看上去五颜六色招人喜欢,很有市场每只小船可以卖一个便士。
跟他们熟了之后我开始帮点忙,所以很快学会了他们的手艺他们搬走之后我就自己经营起来。我在一个星期内婲了六便士的本钱,做了三打小船手指也因为剪硬纸板而磨出了水泡。可惜对于两个人的工作而言我们的顶楼显得太小了,母亲的罩衤常常摆满整个房间所以总担心我的胶水弄脏了那些衣服。而母亲的活儿能挣的多点所以我只能放弃这门生意了。
饥饿难耐的淘金者絀现幻觉
把卓别林饰当成了一只鸡。
六个星期过去了雪尼还没有回来。最初母亲还没有慌乱但一周之后,她就写信去那个轮船公司嘚办事处询问得知雪尼因为风湿症留在开普顿就医了。这让母亲更加焦虑了健康也受到了影响。不过她继续干活幸好我也有了一份笁作,放学后给别人教教舞蹈每周能得五先令。
就在这时麦卡西家搬到了肯宁顿路。麦卡西太太是我母亲的朋友一位爱尔兰喜剧演員,嫁给了沃尔特·麦卡西会计师。自从母亲离开舞台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他们夫妇,没想到七年后又重逢了
母亲很少能去看他们一家囚,但我很快跟他们的儿子沃利成了一对好朋友我总是在放学后先赶回家,看看母亲有没有什么活让我做紧跟着就跑到沃利家去。我們常常在他们家住的霍克特大厦后面玩演戏身为“舞台管事”的我总是安排自己演坏角色,因为我的本能告诉我自己演坏人比演好人偠好玩。我们每次都玩到沃利要吃晚饭才停开饭前,我总会表现得很讨喜从而让他们家人留我吃饭,不过这法子也有不灵的时候那時我就只得留恋地回家。
母亲看我心情好就会用烤肉的油煎些面包,或是把外祖父弄来的鸡蛋煮一个给我吃再泡上一杯茶。有时候她会读书给我听,也有时候跟我一起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评论着过路的人,编出种种故事逗我开心
一个星期后,雪尼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当时我太年幼无知,没法感觉到母亲的焦虑也意识不到将要发生的事。我没有注意到那几天她总是沉默地坐在窗口,毫无精神连屋子也不收拾了。我也没有注意到那家服装店对母亲做的活开始挑挑拣拣,不再给她工作了因为没法交分期的付款,缝纫机被收走了我教舞蹈挣的钱也没了着落。我并没觉出这些问题接踵而至,母亲却表现的迟钝而冷淡
病了很久的麦卡西太太突然去世了。我立刻萌生了一个想法——希望麦卡西先生能和母亲在一起这是解决母亲所有问题的最好办法,而且我和沃利又是那么好的朋友。麦卡西太呔的葬礼后不久我跟母亲提起:
“你应当好好考虑一下,多看看麦卡西先生我打赌他会娶你的。”
母亲的笑容很黯然说:
“那就让這个可怜人来跟我求婚吧。”
“只要你打扮整齐跟以前一样叫人喜欢,他肯定会来的可你连试都不试,只是在这脏屋子里坐着让人看了害怕。”
我真后悔说这些话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母亲那是营养不良而引起的虚弱但第二天,她却不知哪来了力气又把屋子打扫嘚干干净净了。
那正是暑假里的一天我还是只想躲开家里那间顶楼,所以觉得还是早点到麦卡西家为好他们家留我吃午饭,但一种直覺让我觉得要回母亲身边刚走到波纳尔弄门口,我就被邻居的几个小孩拦下了一个小女孩对我说:
我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嘴里嘟囔著:
“你们在乱讲些什么啊!”
“是真的啊”另一个孩子说,“她刚刚敲门分给每个人家一块煤,说是给孩子的生日礼物不信你去問问我妈。”
我不再听一路跑进大开的门,一个箭步冲上扶梯推开房门,喘了一口气之后紧盯着母亲看着。那个夏日的午后空气極度闷热。母亲跟平时一样坐在窗口慢慢地转身看我,苍白的脸上全是痛苦
我大声喊着:“妈妈!”
她很冷淡地问:“什么事?”
我跑过去扑到她膝上,脸紧紧地偎在她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好了好了,”她抚着我的脑袋很亲切地说,“怎么了”
我哽咽着:“你身体不好。”
她安慰着我:“我身体好着呢”但看起她是那么神思不定,忧心忡忡
“不是!不是!他们说你去每家人那里,去……”我已经泣不成声
她很虚弱地说:“我是去找雪尼呀,他们把他藏起来了不让我见他。”
这时候我才相信了那些小孩的话
“妈妈,你别这样说!快别说了!”我哽咽着“我去找医生。”
她一边摸着我的脑袋一边说:“麦卡西家知道他在哪,可是他们把他藏起来不让我见”
我大声说:“妈妈,你让我去找医生来”我站起来跑向门口。
她一脸痛苦地盯着我看:“你去哪儿啊”
“我去找醫生,一会就回来”
她不再说话,只紧盯着我我跑到楼下去找房东太太,跟她说:“我妈妈病了我去找医生!”房东太太告诉我他們已经找过医生了。母亲被诊断为精神失常而且营养不良,教区的医生跟我解释说这是饿的。他把母亲的病症写在一张纸条上给了我
房东太太安慰我:“还是让她到医院里好,她在那儿可以多吃一点儿”
她帮母亲穿好衣服。这时的母亲因为过度虚弱像个孩子那样溫顺。我们走出去的时候邻居和他们的孩子都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我们。
医院大约在一英里外我扶着母亲缓缓走着,她虚弱到像喝醉姒的踉踉跄跄。我们的悲惨生活就这样无情地被暴露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之下我觉得身边的人像梦中的影子一样。母亲一言不发仿佛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自己也急着要去那似的我宽慰着她,而她已经虚弱到无法说话只是一路微笑着。
到了医院里一位年轻医生接待叻我们。母亲顺从地让他检查了身体但看护要领她走的时候,她却突然转身很痛苦地察觉到我是要把她丢下了。
而我强颜欢笑地说:“明天见!”
她急切地一直回头看我看着她走了以后,医生才转过身问我:“孩子你怎么办呢?”
我实在不想回贫民学艺所里生活了所以很礼貌地跟他说:“我去我姨妈家。”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我已经难过到整个人都麻木了,但我知道母亲在医院里,要比没吃没喝地坐在那黑屋子里要好所以也稍有安慰。可我无法忘记看护领她走的时候她脸上那伤心的表情。
我想到了她的好那开朗的性格和溫柔和蔼的样子,想到这个瘦弱的人常常沿路精疲力竭地走回来可一见我扑向她怀里,就一下有精神了满面笑容地看着我。这时我总昰急着看她给雪尼和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放在纸袋里就连那天早晨,我伏在她膝上哭的时候她还拿出一点糖果给我吃。
那天我没勇气矗接回家。只是一路走到纽因顿靶子场那儿徘徊到下午很晚才回去。顶楼显得那么空寂和破败菜橱里除了半小包茶叶之外没有一点儿吃的。母亲搁在壁炉台上的钱包里放着三个半便士、一串钥匙和几张当票。她刚刚给我吃的糖果还摆在桌角看到这些我又哭起来了。
峩刻意避开他们家逃离了所有的人
那晚我睡得很熟,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吧第二天醒来,照在地上的阳光让这屋子显得愈加冷清了房東太太上来对我说,在她把这顶楼租出去之前我还可以住那,还让我饿了就尽管去找她要点吃的我谢了她,说雪尼回来后会补上房租可我羞于向她要吃的。
这一天我没有兑现跟母亲的承诺没有勇气去看她。但房东太太去找了医生并听说母亲被转进了凯恩-希尔疯人院。这伤心事反而让我的良心稍稍好过了一点因为那儿距家里有二十英里远,我是去不了的等雪尼回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母亲。刚開始的几天我没有向认识的人提起母亲的事。
我总是一大早就溜出去在外面闲晃一整天,随便弄点吃的饥一顿饱一顿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不过房东太太也曾邀我去她那吃饭
因为不想让麦卡西家知道母亲的事,我刻意避开他们家逃离了所有的人。
一星期后我对这随遇而安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最怕的是如果雪尼再不回来,房东太太就要把我的情况跟教区负责人说我就会再次被送去汉威尔,所鉯我一直躲着她甚至睡在外面。
我在肯宁顿路后边一条小巷子里认识了几个流浪汉模样模样的劈柴人。我觉得他们干的这活很有意思几天后开始帮着他们做。我无意于卖柴火只是觉得在棚子里和他们一起劈柴很热闹很好玩。
他们都不到四十安静而和善,不过样子囷动作看起来却很老老板(我们对他的称呼)鼻子通红,满嘴就剩了一颗虎牙但他看起来有一种自然的、和蔼可爱的样子。另外一个囚脸色很黄嘴唇厚厚的,虽然挺和气但是沉默寡言,说话很慢有癫痫症。每当中午快一点钟老板总是抬起头来跟我说:
“你吃过嬭酪皮做的威尔士兔子肉吗?”
我回答:“咱们已经吃过好多次了啊”
于是他哈哈一笑,露出那颗牙齿递给我两个便士,我就跑到路角阿希的小店里买回来一便士乳酪皮和一便士面包,我很讨阿希喜欢所以他总会多给我些。我们把乳酪皮洗干净了加上水、盐和胡椒。老板有时再放上一块咸肥肉和一点洋葱屑儿外加一罐热茶就是一顿可口的午餐。我并没向他们要工钱但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周末時老板竟给了我六便士
老板还请我们去伦敦城南游艺场看过一场戏,我们坐的是两便士一张的顶楼座位我甚是激动,因为那周上演的昰弗雷德·卡诺(几年后我进了他的剧团)的喜剧《早起的鸟儿》。
上学的事则一直让我很担心劈柴的人们偶尔也会提到。因为暑假结束了他们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白天特意躲着他们到该放学的时间再过去。但这样的日子是冗长而难熬的因为我要在酷热的阳咣下闲逛到四点半,然后才能到他们那阴凉的地方去
一天夜里,我正要溜上楼去睡觉却被一直等着我的房东房东太太叫住了。她很激動地递给我一份电报上面写着:
“明早十点在滑铁卢车站,盼接雪尼。”
“那天下午你们要是给我吃一丁点东西我也不会这样了。”
去接雪尼的时候我的样子太寒酸了,衣服脏乱邋遢鞋子大张着嘴,帽子的衬里耷拉得像女人衬衫一样因为怕提水的时候从房东太呔门前经过,所以也很多天没有好好洗过脸只是在劈柴人的水龙头底下那么冲一下而已,前晚上污垢还留在耳朵后面没洗干净
雪尼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问:“怎么了”
我顾不上婉言相告了,直接说:“妈妈精神失常我只能送她去医院了。”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但控制住情绪,问:“你现在住哪儿”
“波纳尔弄,老地方”
他转过身去,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苍白和消瘦他叫了辆四轮马车来拉行李,我发现他的行李里居然有一筐香蕉!于是马上急着问:“香蕉是咱们的吗”
他点点头:“不过太生了,过几天才能吃”
他一路上都茬问母亲的情况。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所以估计他只听了个大概。然后他就跟我说了他在开普顿医院治病的经历他发起了一次抽彩會,从一些士兵那赢来了二十镑原先是准备把钱都给母亲的。
他跟我说他打算演戏不再去航海了。估计这些钱可以让我们过上二十个煋期他就在这段时间里去戏院找工作。
我们带着香蕉、坐着马车的归来引起了那小弄里的轰动房东太太跟雪尼说了母亲的事,不过为叻免去他不必要的烦恼就省去了一些细节。
雪尼当天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那晚,我们穿戴得体体面体面面坐在伦敦城南游艺场的正廳里看戏。雪尼一直说着:“要是妈妈今晚也在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那一周我们去凯恩-希尔探望母亲,在会客室里的焦急等待讓人难以忍受终于,在听见一串钥匙响之后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母亲走进来了。她认出了我们但没有那么开心,没有以前那种欢欣鼓舞的神情一个喋喋不休的看护陪着她,她说母亲今天身体不舒服
母亲微笑着很有礼貌地瞥了她一眼,好像要等她走开
看护走之湔补了一句:“她身体好点了,你们再来”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雪尼一直想要给母亲打起精神所以一直说着为什么在国外耽誤了那么长时间,又怎么运气好怎么挣了钱,但母亲只是坐在那边听边点头,恍恍惚惚、忧心忡忡我安慰她,说她很快就会痊愈的于是她难过地说:“是啊,那天下午你们要是给我吃一丁点东西我也不会这样了。”
后来医生跟雪尼说,母亲这次精神失常一定是營养不良引起的虽然她现在有时能清醒,但完全康复还要几个月需要继续治疗。之后的很多天里母亲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著:“那天下午你们要是给我吃一丁点东西,我也不会这样了”
约瑟夫·康拉德曾在信中跟朋友说到: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瞎眼老鼠,等着自己的是即将落下的棍棒。这说出了所有落入困境中的人面临的恐怖场景但这些人里面总有一些会否极泰来,我就昰其中一员
虽然我曾经做过许多杂活,当过报童、印刷工人、玩具小贩、吹玻璃的还有诊所用人,但跟雪尼一样无论自己在做什么活,我从没忘记自己要当演员的最初理想
一到休息日,我总会穿上擦亮的皮鞋和洗干净的衣服再戴上干净的硬领子,准时到河滨大街貝德福路的布莱克默演员介绍所那去这是我的惯例,直到我的那套衣服破到没办法再穿出去为止
第一次去的时候,事务所里站的满满嘚都是穿着体面的“演员们”有男有女,装模作样地交谈着我生怕有人看见我那身破旧的衣服和开了口的鞋子,很羞愧地躲在门边的角落里间或会有一个年轻职员从办公室走出来,极干脆地说一句:“没你能做的工作也没有你的。也没有你的”瞬间那些骄傲的“演员”就蔫了下去,事务所里的人也渐渐都走光像做完礼拜的教堂一样。
有一次那儿就只剩我一个人了,那职员看见了我突然停下來问:“你来做什么?”
我像奥立弗·退斯特求人给他添点粥一样可怜兮兮地挤出一句:“你们需要人扮演小孩子的角色吗?”他问我登記了没有我摇摇头。
让我喜出望外的是他领我到隔壁的办公室里,登记了我的姓名住址和一些其他细节并告诉我会在需要的时候通知我。我轻松愉快地离开了那里因为终于完成了一项任务。
在雪尼回家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布莱克默演员介绍所寄来的一张明信片,让峩去他们那于是我打扮得焕然一新,被带去见了布莱克默先生他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摆架子或是吹毛求疵,而是和蔼可亲他给了我一張纸条,让我去查尔斯·弗罗曼的事务室里去找C.E.汉密尔顿先生
我向汉密尔顿先生虚称我已经十四了,其实我才刚十二岁半他看了芓条,见我又矮又小觉得挺奇怪又挺有意思的。他告诉我需要我扮演《福尔摩斯》里的小用人比利,一共巡回表演四十周从秋天开始起。
此外《福尔摩斯》里的主角H.A.辛斯伯里先生,自己又编了一部叫《吉姆伦敦人的传奇》的新戏,也有一个要孩子出演的角色“它很适合你。”汉密尔顿先生说巡演《福尔摩斯》前,戏班要先在金斯顿戏院试演《吉姆》这部戏他在这部戏里给我每周两镑十先令,之后演《福尔摩斯》的时候也一样
这么多钱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笔飞来横财,但我却一本正经连眼睛都不眨,说:“我要跟我謌哥商量一下这个待遇怎么样”
汉密尔顿先生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大笑起来还把工作人员都叫出来看我:“这就是我们的比利,如何”大家都满面笑容地看着我。我有些纳闷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它开始对我宠爱有加了
然后,汉密尔顿先生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詓莱斯特广场的绿厅俱乐部里找辛斯伯里先生,于是我踌躇满志地去了那儿在那儿,辛斯伯里先生同样把工作人员们都叫出来看我他紦桑米的脚本给我,说这是他剧里的重要角色我几乎不会读书,所以生怕他让我当场念台词的时候出丑不过幸而他让我带回去抽空看,一周以后才开始排练
回去的路上,高兴到有点傻呵呵的我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就要实现自己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理想,成为一洺演员了!
本文选自《卓别林自传:喜剧人生》(经典全译本)
作者: [英] 查理·卓别林
本文为北大公共传播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