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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城花嫁》连载(四)
傲慢无礼,冷酷人性的六王爷,真性情到底如何?景鸢知道,他一定会把她送回去,她心里默默地想着,狐不语,你是我景鸢最真最美的那个梦,就让我把你和这个梦完完整整地留在这络花山吧……
第三章 柯摩城
六王爷骊泱黎明时分刚回到封地柯摩城,柯摩城的地方官韩沛韩大人就登门拜见了。
算了算日子,又到了韩沛要与自己述职的时候了,骊泱稍作梳洗,便让人将韩大人引进了书房。
“下官见过六王爷。”行过礼后,韩沛将公文呈给了骊泱。
“连口水都不让人喝就来谈公事,恐怕也只有韩大人敢对本王如此无礼了。”一反在国都时的冷淡,骊泱回到自己的封地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但说话时仍然语带讥讽。骊泱是柯摩城的城主,柯摩城临近的三处城郭也都归柯摩城管辖。虽然平时的日常事务他并不过问,都是由这位地方官韩大人主持,但每个月韩大人都会来王爷府上述职,而且风雨无阻。
“韩大人,你可是来邀功的?”骊泱从一堆公文中抽出一本,上面是说历时三年的水利工程已然完工,以后无论旱期与否,柯摩城及属地都将有足够的生活用水。这是韩大人到任后主持的第一项工程,虽然耗时日久,但造福后世,所以骊泱将当时一年的税收银两都批给了他。
“下官不敢邀功,只是据实回禀。”韩沛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地说道。
“如此大的工程完工了,可有犒劳为这项工程劳作三年的工人?”骊泱用眼角瞥着韩沛,问道。
“这个……庆功宴定于这个月初十。”韩沛稍有犹豫地说道,眉头轻轻皱起。
“初十?好日子啊!韩大人难得能办好一件差事,本王不出面道喜可说不过去!而这嘉奖也不能少……”他转头对伺候在侧的绿衫女子道,“寄蓉,你去把架上那只翠羽鹩哥取来送给韩大人。这只翠羽鹩哥是国主赏赐的玩意儿,韩大人带回去可要好好喂养啊!”每次看到韩沛这么规规矩矩地垂着眼睛听训,骊泱就忍不住想给他点苦头吃。
寄蓉将架上的鹩哥取下,递与了韩沛。
“谢王爷。”韩沛接过了鹩哥,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每次来述职,总会被迫收下六王爷给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赏赐。上个月收下的是喝了就会让人腹泻的“上等茶叶”,上上个月收下的是费力砸开里面却没有果实的核桃,上上上个月……韩沛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只所谓的“国主赏赐”的翠羽鹩哥又会生出怎样的妖蛾子。
“韩大人,初十的庆功宴,本王一定准时出席,还望韩大人好好安排,不要亏待了这些工人。”骊泱喝了口茶,淡然说道。
“下官遵命。”韩大人紧皱着眉头,带上鹩哥和公文,离开了王府。
等韩大人离开后,骊泱揉了揉眉头,对寄蓉道:“赶了一夜的路,我去睡一会儿,你吩咐下去,不许人来扰。”
那只鹩哥明明是自己偶然捉来的,自从被抓回来后,王爷只准教它一句“大木头”,当时还不知是何用意,这才刚学会了,就赶紧送给了韩大人。寄蓉想到韩大人平时木讷的样子,轻轻关上房门后不由得笑了出来。
寄蓉的父亲是骊泱母亲的远房表亲,所以算起来她称得上是骊泱的表妹,幼年时曾被接进宫中与表哥骊泱相伴过一段日子。及笄之后,寄蓉便怀着一点不确定的忐忑写信给已经封了封地的骊泱,说被家人催促成亲有些厌烦,想在他这里暂住段日子,没想到他竟真的收留了她,而且这一住就是好几年,她是亲眼看着他从青涩少年长成了今日外界传闻中倨傲无礼的六王爷。寄蓉明白,那些骊泱故意做出的傲慢行径是为了防止被卷入政事的纷争,骊泱一心要做闲云野鹤,就连封地都是几位皇子中封地离国都最远的。外界如何杜撰六王爷,寄蓉从不在意,只要能让她陪着他,一直像现在这样陪着他,就已经很好了,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作为王府里唯一的女眷,寄蓉平时会协助管家打理府上事务,算得上当了半个家。每日伺候骊泱起居饮食时的亲近,骊泱懒床时守在门外的宁静,帮骊泱一起逗弄韩大人的默契,骊泱闲来无事时带她打猎的刺激……历历在目,永不敢忘。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国主一道指婚的圣旨下来,便将她心中的那份小小的私心击得粉碎。但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情谊又怎么能就这样被一道圣旨抹杀掉呢?当听说来和亲的朔阳郡主可能被狐不语劫走的消息后,寄蓉没有来由地开心起来。狐不语的案子一直悬而未决,抓不到他,朔阳郡主肯定会就此消失。就算朔阳郡主命大被找到了,就凭她与劫匪在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各种流言飞语一定不会放过她,以骊泱的心性,恐怕只会同情她,却断不会在她身上用心思了……寄蓉心里有一团火,正在愈演愈烈,已经浇不息、扑不灭。她知道,这团火早晚会喷薄而出,不知到时是会温暖了他,还是会灼伤了她自己……
景鸢抚着胸口喝了口凉透的茶,平息了一下心中那份不安分的冲动。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景鸢抬眼就看见了那扇饰有缠枝牡丹纹的玉骨屏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盘扣依然密实地扣住,并无异样。回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一幕,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此刻想起,景鸢还能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烫,狐不语竟然近在咫尺,那么风度翩翩,那么气韵非凡。刚刚提到他,他竟然就出现了,这是老天爷的暗示吗?还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难道和亲只不过是一场上天安排的机缘吗?让她在那么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能够再次遇见他?
景鸢摇了摇头,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先确定白芍是否也被抓了来,如果被抓来,是否安然无恙。景鸢突然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只怪兽,那边走不通,就换另一边吧,往院子的更深处走走看!
跨进右边的庭院,里面有长廊相连,层层叠叠,倒不似大西北地惯常见到的楼宇格局。
景鸢正在长廊里绕来绕去,为找不到出口犯难,忽然听到附近有说话的声音。循着声音,翻过几重栏杆,景鸢在一扇窗前停了下来。
“这丫头什么来历?小银子,你可听大当家说起过?”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虽然声音有些沙哑,但精气神十足。
“没有啊!昨天大当家回来时突然从马上把她朝我扔了过来,我的乖乖,我眼见着一大坨东西就这么迎着面门飞了过来,把我砸了个大跟斗。大当家让我把她安置好,我的乖乖,为了背她进来,我这腰啊,现在还疼呢!花婶,你的跌打药酒还有没有了,我正想跟你讨点呢!”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嗓音清亮,让景鸢想起了山间的流溪。
“瞧瞧你这点出息,就这么个小姑娘就把你累成这样?丢不丢人!”被叫做花婶的妇人哂笑道,声音里充满了调侃的味道。
“小姑娘?你看看她这块头!都快赶上我两个宽了!你再看看她这腰身,我的乖乖,花婶,你说,这能是小姑娘吗?”年轻的男子似是委屈极了。听到这里,景鸢基本已经能够确定这个不似小姑娘身材的小姑娘,正是自己的丫鬟白芍。
“行了行了,这还用我看吗?你看她那小辫子,一准儿刚刚及笄!小银子你就积点口德吧。不过她可真够能睡的,从昨儿进来到现在,这都几个时辰了,竟然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哦对了,隔壁跨院里还有一个,你得空了得去瞧瞧,大当家说这俩人不能有闪失,万一让她糊里糊涂地跑出去,后门可有从禅都买来的獒兽小宝呢,别给咬着。”花婶说道。
“放心吧,小宝聪明着呢,顶多吓吓她。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巡寨的还不得去看看啊,一准儿没事。”小银子说道。
“走,跟花婶去取跌打药酒去!都折腾一宿了,也饿了,顺道让老范头给咱们做点吃的。”花婶说着似乎就起身往门口走了来。景鸢赶忙贴着墙角藏身在花丛里,等他们走远了,才闪身进了屋子。
跑到床边一看,果然没错,白芍这丫头睡得那叫一个熟,口水都流出来了。
景鸢叹了口气,这丫头心怎么这么大呢?估计进了王府,在密密匝匝的明争暗斗中也活不久。看来,倒还真不如被山贼掳了来得好。
景鸢推了推她,白芍哼唧了一声,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景鸢翻翻白眼,撩起裙子抬起脚使劲踹了踹她,白芍哼唧了两声,依然没有醒转的意思。景鸢眼睛一眨,心说好吧,看来只有使出杀手锏了,伸出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捏白芍的鼻子,白芍立刻挣扎了起来。
景鸢本想让她醒过来,可谁料白芍的动作幅度太大,将景鸢也拉到了床上。只听咔嚓一声,白芍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身子向下一陷——床板塌了。
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景鸢懊恼地看着此刻才迷迷糊糊有些醒了的白芍,心疼不已。白芍笨拙地爬起来,看到景鸢脸上的表情,内疚地说:“没事的小姐,不疼。我皮厚,没事。”
景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从喜服的腰带里摸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小算盘,拨打起来,“我知道你皮厚,这一下摔了也就摔了,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虽然床板脆了点,但这张床在市面上怎么说也要卖二两银子,就算算上折旧费,啧啧,我们也要赔出去一两三钱银子的!”
白芍边揉着摔疼的屁股边讪讪地说:“小姐,您说过咱们以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这话可还算数?”
景鸢白了她一眼,“自然是算数的!你家小姐我做生意讲诚信,做人也是讲诚信的!”
白芍立刻讨好地拉起景鸢的袖子,摇了摇,笑得一脸的小肥肉都挤到了一起,“小姐,我没钱,您就替我赔了吧!”
景鸢一听,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这才过了一天,你就吃里爬外了啊!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往外赔过钱?”
“可是,是咱们给弄坏的呀!”白芍也知道,让自家小姐往外掏钱比让悦福楼的掌柜同意她白吃一个月都难。
“笨!真笨!咱们不说,谁知道是咱们弄坏的呀!没准这床早就是坏的呢!你可记着了,以后无论谁问起,都说不知道!你醒了看没人就四处溜达,然后就看着我了,懂?”景鸢边说边拉着她出了屋子,直奔自己的那个跨院跑去。
白芍边跑边认命地点了点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要钱她没有,小姐又不肯出;要命,小姐肯,她还不肯呢!总不能为了一张床,赔了小命不是!
景鸢将昨晚的事情大致跟白芍说了一下。
“白芍啊,咱俩现在得合计合计,到底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景鸢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白芍的行李不在嫁妆之列,一时间也找不到给她替换的衣服,所以她只好穿着那身陪嫁的桃红衣裙,坐在桌子旁托着腮,看着她的小姐。
“小姐,当然是要逃出去了!咱们还得去和亲呢!”白芍谨记着老爷的吩咐,和亲是大事。
“都说门外头有怪兽了,这么跑出去,不是找死嘛!”景鸢换好衣服,走过来坐在了桌边。
“难道咱们就住下了?咱们要干吗啊?当山贼啊?”白芍好奇地问道。
“当然要住下了!这可是狐不语的地盘啊!没准……”景鸢突然顿住,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日久生情,我能嫁给狐不语呢!”
“噗——”一口凉茶全都给喷了出去,白芍惊讶地望着自家小姐,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小姐,您这是着凉了犯糊涂了吧?咱们不是被劫来的吗?这怎么就能日久生情谈婚论嫁了呢?”
拍掉白芍白胖的小手,景鸢妩媚地一扬眉,“怎么,你怀疑你家小姐我的能力吗?我可是‘阳宁奇葩’啊,难道嫁给狐不语会比两年前收购衡阳店难吗?会比三年前与台州的马匪谈商道难吗?”
“那倒是肯定没有,但是,”白芍挠了挠头,“小姐您是要和亲的人啊,怎么能再随便嫁给别人啊!”
“管他呢!没准老天爷让狐不语把咱们劫了来,就是想让我扑倒他呢!”景鸢坏坏地一笑,“咱们不能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
白芍无语地看着自家小姐满面春风地开始制定起“日久生情”的计划,不由得在心中重复了一句:水性杨花啊水性杨花!
突然,白芍眼睛一亮,“小姐,你闻!是烤鸡的味道!”
“胡说什么呢?我看你是饿疯了,怎么会有……”景鸢不说话了,果然有一股子肉香飘了进来。二人对视一下,立刻循着味道跑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个穿蓝布粗衣的少年,头发蓬乱,但脸上毫不在乎的表情却甚是吸引人,眼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手里端着个铜盆,盆里是一只完整的烤鸡。
“呦,胖丫头你醒了!可睡足了?”嘴里调侃着白芍,但眼睛却打量着景鸢。
景鸢不以为意,看吧看吧,只要把烤鸡给我就行。
“谁是胖丫头!你才是胖丫头呢!你们全家都是胖丫头!”白芍气呼呼地走过去,一把就要抢夺他手中的铜盆。可少年身手灵活,左躲右闪,白芍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抢到。
“我的乖乖,说你胖,你还真喘啊!”少年似乎觉得白芍气鼓鼓的样子很有趣,也不跑远,故意在白芍身边转来转去,引得白芍跟在他身后扑来扑去。
“白芍,回来!”景鸢看不下去了,这少年虽然嘴巴坏、玩心重,但既然是端到她院子里的,自然是送来给她吃的,这样由着他们耗下去……鸡该凉了。
白芍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乖乖地回到了景鸢身后。
景鸢沉静地望着那少年,他也在望着她,双方都不说话,却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升腾。
白芍不知道自家小姐的用意,但刚才受了那少年的气,所以此刻也学着自家小姐的样子狠狠地瞪着他,恨不能将他瞪成一坨酱牛肉!
“我知道你是谁。”景鸢突然笑着开口,一双眼睛里满是狡黠之意。
少年一愣,不以为然地冷哼道:“你莫要欺负我年纪小,我才不受你的骗呢。”
“你端着铜盆来,无非是要送给我们的,让你来的人自然知道我的身份,可是你却不知道。所以,刚才你想试探试探,我若怕了、恼了,你便占了上风,说话自然会像对我家这丫头一样,口下无德,可此刻你心中必然有疑问,也想知道我都知道些什么,对不对?”景鸢笑眯眯地歪头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毫无城府,可口中说的话,却句句击中了那少年的心。
“随便你怎么说!”少年端盆的手指紧了紧,口中依旧不肯示弱,“你倒说说看,我是谁。”
景鸢扫了一眼他的手指,笑盈盈地说道:“你叫小银子,深得你们大当家的重用,有些事情,他只交给你才放心。”
没料到景鸢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小银子明显愣了一下。
站在景鸢背后的白芍也愣了,看这小子的神情,莫非自家小姐真说对了?
“你昨天为了我家这丫头,没少受累,不知道花婶的跌打药酒效力如何?要是不好用,我给你开个方子,保准用上就不疼了。”景鸢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腰,充满暗示性地一笑。“现在,要么你把那盆鸡送进来,要么端着它去喂门外的那只……动物,别光站在院子里,看上去太傻了。”说完,也不管小银子的反应,抬手拉着白芍就进了屋子。
“小姐,您怎么知道他叫小银子?您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大当家?您怎么知道他受累了?他受什么累了?为什么要用药酒?小姐,您莫不是要把咱们药铺里那味景式百果跌打药酒的方子给他吧?小姐……”白芍进了屋子,就扭着大屁股围着景鸢转圈圈。
“坐下!”景鸢推了她到凳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背对着门口。“不许说话!要想吃肉,从现在开始,我让你说你再说,否则,不许开口!懂?”
白芍一想到刚才与那盆烤鸡近在咫尺时闻到的浓郁的肉的清香,立刻噤声,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景鸢,让景鸢突然就想到了隔壁李二叔家养的那只只会吃肉的狗。
片刻之后,她们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小银子的手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手里的那盆烤鸡被稳稳地放在了她们面前的桌子上。
“你知道这鸡是给你们送来的,其实也不算稀奇。但看你们实在是饿了,我也就做件善事,行个好吧。”小银子嘴里还是不肯示弱,倔犟地说道。
景鸢一听这话,忽然就来了斗志。所谓心服才能口服,看上去这个小银子知道不少事情,如果能从他这里套到些话来,总比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于是景鸢横了一眼蠢蠢欲动的白芍,制止了她那已经挪动了半寸的小胖手,随后转向了小银子,“看来,你还真是不信我知道很多事情啊。那么,我再说一个人吧。”
景鸢勾勾指头,小银子果然狐疑地侧过头来听,景鸢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狐——不——语——”
小银子立刻偏过头,一脸的匪夷所思。景鸢心里得意地笑啊得意地笑,但脸上却绷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小银子毕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久经商场淬炼的景鸢面前就算警惕性再高,也难逃被她空手套白狼的命运,“我说这位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大当家是狐不语的?我们虽然说都是被他带来这里的,可我们当时都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弄不清楚的呀!”
哦?这么说,所谓的“大当家说这俩人不能有闪失”,就是说是狐不语说她们不能有闪失了?景鸢心下忽然有些欣喜,狐不语说,她,不能有闪失啊!是狐不语说的呀!呃……那个所谓的“们”,景鸢愿意相信狐不语不会在意她把它无视了的。
可是,狐不语抢的是皇亲啊,这跟以往的那些事情可不同,他就不怕吗?
景鸢一边想着一边在桌子下面按住了白芍又开始想要挪上桌子的手。
“呵呵,我早就说过了,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到的还要多呢!”景鸢故作高深地一咧嘴,“我说小银子,你腰不疼吗?”景鸢笑着拍拍旁边的凳子,“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吧。”
再不吃,鸡就真的凉了!
风卷残云地吃光了一盆鸡之后,小银子与景鸢和白芍算是混熟了。在小银子的心里,景鸢是被恶霸强抢的可怜民女,而白芍是誓死要保护自家小姐的忠仆。至于这个恶霸是谁、有多大权势,景鸢发现小银子一点都不关心,因为他们每一个进了这个寨子——姑且算这里是个寨子吧——的人,都背负着一段辛酸的过往。
这个寨子没有名字,建在络花山上一处隐秘的深涧里。
由于大当家不在,所以小银子就自作主张地叫来了花婶。
“哎哟,可怜见的,这么漂亮,肯定是要被人惦记着的呀!”花婶穿戴得花枝招展,听说以前是做媒婆的,可惜一个媒都没保成就成了一起命案的唯一证人,被得了好处的县令给屈打成招,从证人变成了犯人,在送往刑场的路上,被狐不语给救走了。
花婶到了寨子里,也不忘自己的老本行,总想着能够兴旺自己的这门生意。可惜的是,这寨子里要么是早有家室的,狐不语顺带着把人家老婆孩子都接来了;要么就是她选的人彼此看不上眼。眼瞧着自己这打酱油的日子就要遥遥无期,没料想来了个小美人,这可把花婶乐坏了,自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里肯定能保成一次媒!
“可不是!你再瞧瞧这白芍,多好的孩子啊,对东家忠心耿耿,这年月,多难得啊!”跟着花婶一起来的还有顾大娘,她此刻拉了白芍的手,一下一下,摸得那叫一个仔细。顾大娘以前做的是牙婆,可惜刚一出道就替人背了黑锅,本来要被发配的,路上被狐不语顺带着给救了——为何是顺带?因为狐不语本来要救的是跟她一起被发配的一位老先生,顾大娘是多机灵的人啊,一看有这么个不要命的来劫囚车,竟然还真劫成了,赶紧抱大腿啊!所以,就被狐不语顺带着带进了寨子。
顾大娘此刻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白芍给卖了——也不是真的卖了,只是这么能干又这么爱岗敬业的一娃儿不给倒腾出手,顾大娘觉得愧对自己这门营生。
景鸢和白芍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心怀不轨的两人,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狐不语何时才会回到这里,但景鸢猜测他是不会放任她在这里待太久的。既然如此,在他回来之前,她可要好好筹划筹划,给他一个难忘的欢迎仪式。
老天爷都恩准了她可以有机会扑倒他,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
北歌国都,北芒城,大殿上。
在处理完这一日的政务之后,国主把舒大人留了下来。
“朔阳郡主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虽然他也知道狐不语带走的人,再想找就难了,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总要给阳宁一个交代啊。
看着国主充满了期待地热切地看着自己,舒大人打个地洞的心都有了,“回禀国主,派出去搜山的几组人回报说并未发现任何迹象。另外,臣已经命人将所有与狐不语有关的卷宗都调出研究,希望能从中找到狐不语藏匿之处的蛛丝马迹。”
“骊泱呢?他真的回了封地吗?”国主皱了皱眉,听舒同说了在驿馆发生的事情,他是一半欣慰一半生气啊。欣慰的是,让他演戏他还真能唬得住人,演得不错;生气的是,戏还没演完他就跑了,这剩下的难道要让他和舒同一起来演吗?
“回禀国主,柯摩城的地方官韩沛韩大人飞鸽传书,确认六王爷已经回到封地。”
“哼,他倒待得住!”国主一握拳,“五日,五日之后无论能否找到朔阳郡主,这件案子都必须要了结!否则有辱国体!赐你便宜行事,必须速速解决此事!”
“臣……遵旨。”舒大人一口淤血差点儿没喷出来。五日?连个人影儿都找不到的案子,怎么可能了结?难道真要将那随行的嬷嬷作为替罪羊?这件案子太棘手了,恐怕只有当年以布衣之资权倾朝野的郎忆寒郎大人才能解决得了啊!不行,这事儿一定也得有六王爷的份儿,要做坏人,不能少了他。
舒大人当下决定,即刻启程去柯摩城,一定不能让六王爷独自逍遥快活!
五月初十。柯摩城,王爷府。
时值晌午,碧空如洗。
绵白的云朵闲散地漫向天际,偶尔有微风拂面,带着五月大西北地最常见的泥土的味道。骊泱坐在花园的凉亭里,认真地端详着桌上的这盘红润多汁的玛瑙樱桃。玛瑙樱桃在大西北地可是罕见的东西,就算是在最热闹的北廊大集上,也是难得一见。这些玛瑙樱桃是从禅都千里迢迢经过了半个月的路程才运到的,此刻随便一颗,便可在大西北地卖到一两银子。
虽然这玛瑙樱桃难得,但一想到此刻能让无所不能的韩沛韩大人在庆功宴会场那里忙得晕头转向,骊泱就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他眼中看见的哪里还是什么玛瑙樱桃啊,分明就是一副副韩沛面红耳赤的窘态啊!
骊泱的好心情从看着韩沛紧皱着眉头离开王爷府那天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而据寄蓉的汇报,韩沛的坏心情也是从离开王爷府那天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韩沛这个被上一任地方官离任前举荐的,据说在禅都、蚕桑、浅溪、龙朔等地游学多年的有为才俊,一到任便大刀阔斧地给他提了很多建议,兴农重商,减赋免役,为百姓的生计倒是考虑得很多。但是,他漏了一样,那就是骊泱并不需要一个如此能干的地方官!骊泱一直希望自己能淹没在众多的皇子中,即便父皇对他有些许的偏心,也只是因为对他母亲的歉疚,而并非是因为他的功绩。本来骊泱是打算等水利工程一结束就将韩沛调走的,可谁想到这项工程旷日持久,竟然整整做了三年,在这三年里,太过能干的韩沛将柯摩城及其属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无数赞誉。骊泱每个月看着这个与自己的计划背道而驰的韩沛在自己面前述职的时候,就没法抑制住心中不满的情绪,于是一次又一次,就如同猫戏老鼠一般,为难韩沛、让韩沛窘迫、看着规矩老实的韩沛出糗已经成了骊泱每个月都在琢磨的事情。韩沛越为难,他就越高兴。想到一会儿自己就将要看到韩沛辛苦呈现的场面,骊泱不禁有些微微的期待。他微笑着捏起一颗玛瑙樱桃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个嘴巴,舌尖卷一卷,好吃!
“大人,地已经扫过三遍了,桌子也擦了四遍了,酒席的菜式是按照老规矩安排的,酒杯和其他器皿也都已经清洗干净了。”
听过下人的话,韩沛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确定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我吩咐的事情也安排好了吗?”
“是的,大人,您吩咐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好了。”
“派人在王爷府附近候着,见到王爷的车马,立刻来报,咱们要早做准备迎接。”听了韩沛的吩咐,下人出去了。
韩沛关了房门,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慢慢地喝了一口,压下心头的躁乱。
当六王爷提到要犒劳工人时,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六王爷还是没放过他。他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犒劳工人的庆功宴,自然也要他来安排。六王爷倨傲无作为的名声早已在外,所以近三年来,世人都知道他没有在任何一次公开场合露过面。但是,只有韩沛知道,六王爷不但倨傲,而且挑剔——尤其是针对他而言——这种挑剔也许是不动声色的,但以他的强大气压,却足可以让负责的人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以六王爷的挑剔程度,希望今天的安排……能够让他满意。
“大木头!大木头!”熟悉的叫声从屋内的角落传来,韩沛转过头看过去,那只六王爷赏赐的翠羽鹩哥发现韩沛看向他,叫得更欢快了,“大木头!大木头!”
唉!这只鹩哥似乎只会这一句,第一次听到时,一屋子的下人都忍俊不禁,为了不让他们再笑得前仰后合,韩沛只好把它放在了最角落的地方,丢又不能丢,养死的话他又觉得可惜,只好就这么放着,希望能早点教会它其他的话。
想到一会儿即将要出现的场面,韩沛不觉叹了口气,对着鹩哥轻声说道:“大木头要去办正经事了,最好一切顺利,否则你今天就得饿肚子了!”
&&& 正午时分。
骊泱准时在柯摩城的府衙前下了马车,庆功宴在府衙的花园里举行。
韩沛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列,衣服整洁,容姿端正。骊泱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自一出府他就发觉有人盯梢了,肯定是韩沛派来的无疑。既然如此,想必他一定做了万全准备吧,那就看看吧。没说一句话,骊泱快步走进了府衙。韩沛带着一班下属跟在他的身后,院子里的工人们呼啦啦地跪拜下去。
庭院,打扫过。
树木,修剪过。
&&&&桌椅,擦拭过。
&&&&杯盏,清洗过。
菜肴,老样子。
骊泱一路沉默地走过,眼睛却没闲着,如此周全的安排,看得出韩沛是用了心的。但只是如此,就想让他满意吗?骊泱心里冷笑一声,韩大人啊韩大人,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鸡蛋里挑骨头吗?
&&& 宴席开始。
骊泱眯着眼睛望着左手边下座的韩沛,讳莫如深。韩沛沉静地喝着酒,与同席的官员寒暄,眼角都没有瞥过这边。
骊泱淡淡地刚一开口:“这……”
有三位工头突然举着杯子走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有幸能见到城主大人,我们深感五内,代表我们这些工人,敬城主一杯。”言毕,三位工头便一饮而尽。
深感五内吗?骊泱微微一皱眉,没有推辞,也一饮而尽。
三位工头显然没想到面色沉郁的城主竟然没有推辞,愣住了。骊泱看在眼里,微微一颔首,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不耐。领头的工头立刻会意,赶忙带着其他两个还在晃神中的人离开了,心里暗道:城主果然还是传闻中的那个怪脾气!
骊泱用眼角瞥了瞥韩沛,后者仍然缠身在与同僚的寒暄中,不曾看过这边。
“韩……”骊泱突然眼带笑意地开口。不出所料,立刻又有几个工头举着酒杯前来敬酒。
“城主……”工头刚一开口,就看到骊泱眼神一厉,到嘴边的话立刻被收住了。骊泱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仿若他脸上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值得一探究竟。
“城,城,城主……”工头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城主的眼神好可怕,仿佛是陷得进去的流沙坑,深不见底,又无处可逃。
忽然,骊泱收回了目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几个工头连忙将自己的酒也喝了个干净,匆匆地退了下去。
喝酒吗?骊泱兀自摸了摸下巴,韩大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深感五内?出苦力的汉子怎么会用如此文绉绉的词……
宴席间,骊泱再不开口,果然,这样一来便再无人敢来敬酒。得了闲,骊泱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盯住了韩沛不放。而韩沛,虽然一直都没有看向骊泱的方向,却早已被他的眼神看得如坐针毡,心下只想着快点结束这场宴会,好早早地将六王爷送走。
正在他们二人暗中角力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舒大人已到府外。
舒同舒大人?韩沛不自觉地望向骊泱,而骊泱也刚好在望着他……
舒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看到骊泱,立刻高声道:“传国主口谕。”骊泱和韩沛立刻躬身接迎。
“着六王爷骊泱协助舒同一起调查朔阳郡主被劫一案,即刻前往络花山。”舒大人字正腔圆地说道,看着骊泱微微皱眉,心里暗喜:现在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啊,六王爷!
“韩大人,我随舒大人去络花山后,这里就交给你了。”骊泱转向韩沛正色地说道。
虽然他面如止水,但韩沛深知他的品性,知道朔阳郡主一事恐非三五日可以解决,所以立刻说道:“王爷请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骊泱略一点头,又转向舒同,“舒大人,我们这就启程吧。”
此时满山山花烂漫,云霞四流,春光一片。
山涧溪流边有一堆篝火,小银子一边给架上的烤鱼刷调料,一边逗弄着馋得直流口水的白芍:“我的乖乖,胖丫头你小心点,口水都要滴到鱼上了!”
白芍瞪了小银子一眼,吸了吸口水,然后继续瞪着大眼睛盯着烤鱼。
“胖丫头,要不你就从了顾大娘吧,让她把你介绍给老范头不是挺好的吗?他以前可是有名的厨子,你跟着他,一边做工,一边还能学手艺,绝对能吃到比这个烤鱼更好吃的东西!”
“少废话!快点烤!”白芍看了看远处被花婶和顾大娘缠住的景鸢,“小姐还等着我拿着烤鱼去救她呢!”
“快了快了!”小银子白了白芍一眼,一边翻弄着烤鱼一边说道,“你家小姐那个脾气,岂是花婶她们能说得动的……你莫要打着你家小姐的旗号骗我!”
“我家小姐说不动,我也不是轻易就能被说动的!”白芍拍拍胸口,“我白芍生是景家的人,死了也是景家的死人,才不会转投其他东家呢!”
“唉,看来花婶她们又白忙活了。”小银子翻动了一下烤鱼,“你都不知道这次你们来了,花婶有多高兴,她做媒婆这么多年,一次媒都没说成,这寨里本来就是男人多女人少,眼看着你家小姐如花似玉的,她背地里不知说过多少次‘这下肯定能说成一门亲’的话呢!”
“我家小姐岂是一般人能够配得上的!”白芍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得不将视线从烤鱼上移开,瞪着小银子脱口而出,“你们那个大当家狐不语容易被扑倒吗?”说完赶紧咬住了嘴唇,生怕再冒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嗯?”小银子好奇地看了看白芍,“扑倒?你在开玩笑吗?你难道不知道大当家武功盖世吗?别说扑倒了,就是用棍子打、用刀砍、用剑刺都不可能把我们大当家弄倒的。”
“这样啊。”看到小银子似乎没有想到其他事情,白芍安心地舒了口气,“那么,你们大当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大当家当然是好人了!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说起大当家,小银子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崇拜,“我要好好练功,以后也要做大当家那样的人!”
“太危险了,你还是别干了。”白芍担忧地说道,“他不是一直在被官府通缉吗?官府人那么多,早晚会查到他的。”
“我的乖乖,胖丫头你是在担心我吗?”小银子笑呵呵地看着白芍,眼睛亮亮的。
白芍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心说,我没事担心你干吗啊!我是担心万一我家小姐扑倒了你们大当家,那么以后被抓了可怎么办啊!水性杨花的女人伤不起啊!
小银子见白芍又翻白眼又叹气的,以为她真在为自己担心,忙安慰道:“我们这地方,外人根本别想找到,我们又不出去,再说我武功练得也七七八八,大当家到现在都不许我下山。你说,会有什么危险呢?”说着将烤好的鱼递给了白芍,转移了话题,“其实花婶她们都是好心,你也劝劝你家小姐吧,看样子也老大不小了,别这么没心没肺的,也该找个婆家了。”小银子把烤好的鱼取下来,凉到一边。
白芍抓起来咬了几口,嘴里含混地说:“你才没心没肺呢!你们全家都没心没肺!”
“慢点慢点,这鱼可有刺儿,别卡着!”小银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相处几日后,小银子发现白芍这小胖丫头其实挺好玩的,只要有好吃的好喝的吊着,她立刻就老实了,指东打东,指西打西,跟小狗一样听话。
在他们的不远处,景鸢刚刚打发走了花婶和顾大娘。
“小姐,鱼烤好了。”白芍递过来一尾烤鱼,景鸢尝了一口,口感酥脆,入味均匀,不由冲着小银子喊道:“小银子,你以后可以靠卖烤鱼为生了!”
小银子哈哈笑道:“我家本来就是在朔辽河边,做的就是捕鱼的营生啊!”
“原来如此。”景鸢笑着看向白芍,“早上在老范头那里讨的酒呢?”
“我去取来。”白芍摇着圆滚滚的身子,走到了树荫下,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壶酒。“小姐,你莫要再教老范头酿酒了,他现在都快成瘾了,早上去讨酒时一身的酒气。”
景鸢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接过酒,轻啄了一口,“好酒!果然还是花酒好喝!”景鸢没指望白芍那小小的脑仁儿能想明白这中间的关系。如若不是她刻意为之,用酒方打动了老范头,用花酿蜜粉讨得了爱美的花婶的欢心,用各地的见闻吸引了小银子的注意力……她们怎么能这么快便在这寨中混得如鱼得水?要想扑倒狐不语,这些必要的小伎俩总是要施的,不然到时谁来为自己打边鼓呢!
景鸢吃一口烤鱼,抿一口花酒,神态怡然,但心中却没停止过盘算。所谓山中一日,世上境迁,自己在这寨中虽然过得逍遥,可阳宁与北歌呢?此刻肯定正在寻找自己,以两国之力,就真的查不到这里吗?一旦查到这里,狐不语怎么办?这些人要怎么办?
这快活的日子,恐怕也过不了几日了吧……
当晚,景鸢提着酒壶在寨子里溜达。
月光清朗,夜风如魅。
景鸢又走到了遇见狐不语的那片矮树丛,那只名叫小宝的獒兽,这几日已经被她的山鸡野味喂熟了,虽不见亲近,但也不会再吓唬她了,此刻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独自休憩着。
清凉的风中不知何时混杂了一丝熟悉的荷花的清香,景鸢轻轻嗅了嗅,不觉一丝笑意漫上了唇边。
&&& 沙沙,沙沙。
景鸢回过身,一袭白衣的身影果然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正飘然落下。
这一次,景鸢没有再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一直在等着狐不语出现,她知道他早晚会出现。
狐不语依旧戴着面具,目光清冷地看着她,墨一样的发被风拂过,散成一片轻雾。景鸢沉默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要撕破那面具,直透他的灵台。
“我是要嫁人的新娘子,嫁妆你也收下了,我的人也入了你的门,你打算将我怎么办呢?”景鸢开门见山地问道。见狐不语不说话,便又自顾自地说道:“按照我家乡的习俗,这就算是你娶了我了。唉,我本来也是有婆家的,但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既然进了你的门,就只好认你做夫婿了。”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在离狐不语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走吧,这么巧你也在,我们就赶紧洞房吧。”说着就要来拉狐不语的衣服。狐不语立刻足下轻点,身子飘飘悠悠地向后退了数丈。
“怎么?害羞了?”景鸢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对他招招手,“别怕,我很温柔的。”
面具后面,狐不语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这真的是阳宁的朔阳郡主吗?这一番话哪里是一位郡主说得出口的?
见狐不语仍不开口,景鸢又向前走了几步,边走边不怀好意地笑道:“古语有云,人生在世有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可是位列其中哦!”
狐不语冷哼一声,不愿再与她浪费时间,脚下一用力就要飞身离开,忽然从他背后蹿出一个黑影,直直地冲着他扑了过来。狐不语一拧身子,挥手弹去,一道指力在那个身影即将要扑到他身前时打中了他,身影立刻一顿,冲劲被泄,摔在了地上。狐不语刚想去揭开这个蒙面人的面纱,忽然右边又蹿出一个身影,以同样的速度扑向了他。
狐不语眉头轻皱,看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怎么会离自己这样近都没有被自己察觉呢?若说武功高的话,又怎么会躲不过自己的弹指点穴呢?
这一个晃神之间,又有五六条身影飞扑了过来,狐不语连错数步,闪身躲过这些人,并将他们一一点倒,但却因此露出了身后的破绽。耳后风声一紧,狐不语立刻转身弹指点向来者,可就在他点中那人的瞬间,那人也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前,双臂合拢,将他抱了个满怀!
&&& 沙沙,沙沙。
大西北的夜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拂过这片空地。
狐不语低头看了看抱住自己的景鸢,景鸢已经被点了穴道,此刻除了眼睛,哪里都动不了,所以并不知道狐不语在看着自己,她只知道此刻狐不语在怀,而且借着刚才狐不语想跳开的力道她真的将他成功地扑倒在地,真是奇迹!
当然,奇迹发生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她垫在狐不语身下的手肯定已经磕破了,哎哟,还真疼!
“你故意独自到此,就是为了引我现身做这件事吗?”
景鸢头上传来压低了的沙哑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刻意伪装的。
景鸢心说“是啊我就是这么计划的”,可她哪里都动不了,脸又埋在狐不语的胸前,就算她把睫毛都蹭掉了,狐不语也看不到她眨眼睛。不过,这可是狐不语的胸膛哦,热热的,厚实的,景鸢恨不能一直这样趴着。
似乎狐不语叹了口气,景鸢感到自己腰上一麻,头立刻就能动了。景鸢抬起头,望着狐不语,露出一个大大的无赖的笑脸,“是啊,我就是这么计划的呀!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对不对?你一定还在想他们是谁,怎么你会没察觉,对不对?”
狐不语眼神一厉,“你和他们的命都在我手上,最好别卖关子。”
“切!”景鸢撇了撇嘴,“我才不像某人呢,又戴面具又故意哑着嗓子说话!我景鸢做生意清清楚楚,做事也是明明白白的!你若想知道,你问啊!你问了,我才能告诉你啊!有问才能有答,你没上过学堂的吗?”
狐不语心下有点后悔当初有那么一丝曾怀疑过景鸢的身份,除了王侯家,谁能养出如此伶牙俐齿又蛮横无理的女子!
见狐不语不出声,景鸢狡黠一笑,“怎么?你不想知道啊?那好吧,我就把这个方法告诉别人去,以后你若经常遇到有人这样偷袭你,可别后悔今日没有问我哦!”
狐不语肯在这里与她废话,完全是想套出她的目的。这丫头如此狡猾,万一真有人来接应,寨子岂不就危险了,“你是如何办到的?”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景鸢眨了眨眼睛,故作认真地问道。
“你是如何办到的?”狐不语不甘愿地重复了一遍,如果这丫头不是朔阳郡主,他真想此刻就打晕她,将她喂了那头獒兽。
“怎么办呢,我现在突然不想说了!”景鸢看着狐不语的眼神渐渐冷下去,“不如我们交换吧,听说狐不语都是干劫富济贫的事情,你抢我的嫁妆就行了,为什么要劫我来此,到底是什么目的?”
沉吟片刻,狐不语低声说出四个字:“受人之托。”
景鸢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理由,但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有人会与狐不语达成如此协议,但不可否认,此人肯定是会从这件事中获利的,难道会是……
“是不是那个六王爷骊泱托付你的?”
“轮到你说了。”刻意压低的声音砸在空气里,如玉般透着彻骨的冷。
景鸢冷哼一声,避重就轻吗?我也会!“靠头脑啦!我,就是靠这颗聪明的头脑,办到的!”说完之后,景鸢很满意地感觉到狐不语的胸口狠狠地起伏了一下。唉,可怜的狐不语,你何必要来挑战我呢?我可是老天爷派来扑倒你的人哦!
狐不语再不说话,忽然指上用力,景鸢立刻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弹了出去。
“哎哟!”景鸢揉着被摔疼的地方刚爬起来,就被一团黑影又给砸倒了。紧接着,一团又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将她压了个严严实实。景鸢奋力地抬起头,看见狐不语站在不远处,歪着头看着她,虽然戴着面具,但景鸢可以肯定他一定在面具后面龇牙咧嘴地笑呢!
“你这算什么?说不过就用暴力,胜之不武!”景鸢气愤地吼道。她身上面压着的,正是刚才被点倒的那几个人,他们被狐不语一脚一个踢了过来,把她的肺子都要压出来了。
看着景鸢动弹不得的样子,狐不语忽然觉得这丫头虽然娇蛮,但还有点意思,起码……自己竟然因此而笑出来了……
狐不语走过去,将压在景鸢身上的蒙面人的面纱一一除去,小银子、花婶、顾大娘等几张熟悉的脸孔露了出来。轻叹一下,狐不语顺手解开了他们的穴道,可他们竟然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装晕。
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几个吗?狐不语微一沉吟,压低声音说道:“谁把这个丫头的计划告诉我,我就不再追究谁的过失。”话音刚落,小银子几个人立刻跳了起来,围在狐不语身边争先恐后地叽里呱啦起来,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清楚楚。
“你们真是傻!告诉他,你们以为就没事了吗?”景鸢眼看着他们把自己想到的好主意说了出来,恨不能立刻捂住他们的嘴!但是,景鸢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先飞过来压住她的是白芍,此刻她正结结实实地睡在自己身上。唉,我的亲爹,她是你派来整我的吧?
狐不语看到草丛里安置的五六台类似巨型弓弩一样的装置,以及手中这条加了七层软烟罗的面纱,不由对景鸢有些另眼相看。她竟然能想到用这种装置让不会武功的人也可以瞬间快速飞出去,而这加了软烟罗的面纱可以将呼吸的声音降到极微弱,就算是在室外也绝难被察觉。狐不语不禁望了望远处仍趴在地上的景鸢,她到底是什么人?这种机关,小银子说是她画好了图纸让寨子里的人帮忙做的,是她曾经见过,还是自己想到的?一个久居深闺的郡主会知道这些?
夜色渐深,对于景鸢,狐不语忽然发觉自己原来一无所知。
络花山驿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柯摩城赶到这里的路上一刻未休的缘故,这一夜,舒同舒大人睡得极好,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匆忙洗漱完毕往正厅走的路上,远远就闻到一股烧烤野味的味道。等他走到正厅,发现正厅里架起了火盆,几名士兵正在烤兔子。
“舒大人你醒得真是时候,这野味刚刚烤好。”看见舒大人,坐在首位的骊泱立刻命手下为舒大人准备餐具。
“这……六王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国主还等着结果呢。”虽然美味珍馐在前,但心里压着这么大件事情,实在不容易消化啊。
“这是本王清晨早起特意打来与舒大人同享的,难道舒大人要拂了本王的面子?”骊泱面色一寒,刚刚脸上难得的一点和善气息瞬间荡然无存。
舒大人暗暗叹气,这王爷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啊,翻脸比翻书还快,“既然如此,那下官就谢过王爷了。”舒大人用筷子夹起一片兔肉放入口中,嗯,果然烤得刚刚好。目光无意间抬起,发现六王爷的桌上有一沓公文。&&&
“原来六王爷已经在研究了啊!”
“舒大人,你可曾见过这位朔阳郡主?”六王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桌上的那沓公文,问道。那些是筹备和亲大典时两国的公函。
“下官未曾见过,不过据下官所知,这位郡主是阳宁皇后的亲戚。因为阳宁的公主尚未及笄,所以才册封了她来与咱们北歌和亲。”
“这样啊……”六王爷利落地用刀子剔了片肉。
“可惜这次和亲准备得有些仓促,所以并未事先将双方的画像留存,不然就可以拿给六王爷过目了。”舒大人见六王爷手起刀落的样子,对他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从被指婚到现在,六王爷对此事的关心都非常少,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此刻突然询问,是何用意呢?
这时,突然有一个士兵跑了进来,“回禀王爷,大人,有人在络花山东面发现了破损的马车和宿营过的痕迹,经查,正是阳宁的马车式样。”
“什么?”舒大人站了起来。络花山东面邻近通天帝国,要是狐不语将朔阳郡主带进了通天帝国境内,就再难寻找了。“立刻调派所有人手去那里寻找!”搜山已经很多天了,但络花山太大了,人迹罕至,地势又险峻,所以进度非常缓慢,这一点点线索,绝对不能放过。
舒大人看了看六王爷,他不置可否地切着兔肉,并未因为这突破性的进展而有丝毫的动容。看来他对这位郡主的关心实在有限啊!
“哎哟!你轻点!”景鸢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白芍正在给她上跌打药。
“小姐,我已经很轻了。”白芍无辜地说道。景鸢在心里狠狠地翻了她一眼,心说你哪里轻了?你要是轻的话,小姐我的腰至于被压折了一样的疼吗?
“小姐,现在扑也扑过了,倒也倒过了,您就别再折腾了,咱们安安分分地待着吧。”白芍一边用药酒替景鸢揉腰,一边说道。小姐的计划是挺好,最后听说也确实成功地扑倒了狐不语,但是代价太惨痛了,现在院子门也锁了,她们也出不去了。小银子他们这几天都不见了,送饭的换成了一个哑巴,每天将饭菜一放就离开,连想加碗饭的机会都没有。
“不行!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景鸢一想到狐不语竟然把她和白芍就那么扔在大野地里就来气。什么叫怜香惜玉,什么叫风度翩翩,他怎么都不懂啊!白芍还睡得死沉死沉的,一直到天光大亮才醒,压得她到现在腰都直不起来。
“小姐,咱们现在这个状况,您还想干吗啊?”白芍还记得小姐发明的那个什么弩把她射出去的恐怖瞬间,她觉得连她身上的肉都吓得颤了,她才不要再来一次呢!
“武的不行,就来文的……”景鸢冷哼道,“我可是‘阳宁奇葩’啊!”
正说着,送饭的哑巴来了。听到他正在拿钥匙开门,景鸢转过头对白芍说:“快去把门顶上!”
“小姐,那可是送饭来的!”白芍惊讶地看着景鸢。景鸢心里暗叫一声没用的东西,拼力自己爬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赶在院门被打开前从里面将门顶住了。
“小姐,您这是干吗啊?”白芍紧跟着冲过来,扶住了她。景鸢一把捂住了白芍的嘴,示意她噤声。门外的哑巴推了半天门也没推开,便将门重新锁好后离开了。
“小姐,饭没了!”白芍哀怨地看着景鸢,景鸢则得逞地笑道:“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看我们了。”见白芍不懂的样子,解释道:“外面锁门,是他们要关我们;里面锁门,是我们不要理他们。这是态度问题,懂?”
“呃……小姐,奴婢只知道,饭没了!”白芍绞着手指,说道。
“放心吧,狐不语不想我们死,所以他会派人来看我们的,到时候……”景鸢志得意满地一挥拳。
“小姐,那在他来之前,咱们吃什么呀?”白芍吸了吸鼻子,捂着胃哀怨地问道。
“唉!小姐我都说过了,以后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又怎么会饿着你呢?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入夜了,就有吃的了!”景鸢拍了拍白芍肥硕的小肚腩,从容地笑道。白芍听话地点了点头,小姐说有吃的,就肯定会有吃的,因为小姐说要扑倒狐不语竟然真的就扑倒了,以后自己一定要相信,小姐说的话都很准!
络花山东面,密林。
好几挂破损的马车一看就知道是在山中跑了很远的路,有的车轴断裂,有的轮子坏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里有一块红盖头,舒大人拾起来仔细看了看,正是阳宁宫中的式样,看来这确实是丢失的马车了。
“大人,从这些宿营的痕迹看来,他们离开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人数应该有十几个人之多,可狐不语一向独来独往,又从来没有露出过破绽,这……”舒大人身边的副将说道。
舒大人赞同地点点头,当初只说是戴了狐狸面具,可是从种种迹象上看,确实与狐不语平日里的作风不太相像,难道劫匪不是狐不语?
“大人,这是在那边找到的!”一个兵士将一只狐狸面具呈给了舒大人。舒大人接过一看,是一副石头面具,因为颜色的关系,远远看着,真会以为是白玉的。
“大人,难道劫匪不是狐不语?”副将接过面具后,惊讶道。
“在哪里拾到的面具?”舒大人看向那名兵士。
“回禀大人,从这里往东不足半里的地方。再往东去,不出四天的路程,就会进入通天帝国的境内了。”
六王爷留在驿馆并未随队前来,只是将手下指派给了他差遣,如果等他前来会合……舒大人皱紧了眉头,四天……
“你快马加鞭赶回驿馆通知六王爷,其余全部人马即刻向东追赶,务必在四天内赶到边境!”
入夜之后,景鸢和白芍将桌子抬到了院墙边。景鸢爬上去,将一只拴了绳子的篮子送了出去,然后吹了吹口哨,不一会儿,白芍便听见墙外有沉重的呼吸声。紧接着,就看见景鸢将篮子拉了回来,篮子里有两只被咬死的兔子。
“小姐,您这是怎么做的?”白芍惊讶地看着景鸢又吹了声口哨后才从桌子上跳下来,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剪刀。
“扒皮挖内脏烤肉啊!”景鸢将剪刀递给白芍,自己又抽了把银质的匕首出来,“咱俩一人一只,动作快点,你不是饿了嘛!”
白芍从惊讶转为了激动,跟着小姐,果然有肉吃啊!
景鸢看着卖力扒皮的白芍,淡淡地笑了,这家伙就跟外面的那只獒兽似的,喂着喂着就喂熟了,再加上她曾在送货的路上闲得无聊跟同行的江湖戏班子学了几手调教动物的方法,想饿着她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谁让她景鸢是“阳宁奇葩”呢!狐不语,我倒要看看你来不来!
第二天夜深之后,狐不语悄悄地跃进了院子里。
听说景鸢她们已经两天没开门了,不吃饭,也没有声响,大家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他看得出他们都有些不忍心,尤其是小银子,从景鸢她们锁门开始,就茶不思饭不想的,还常常盯着鸡腿、烤鱼之类的东西发呆。寨子里这两天弥漫着莫名其妙的哀伤气氛。
落地之后,狐不语发现院子里拉了好多绳子,用一直废弃在院子角落的竹竿撑着,绳子上挂着一块又一块雪白的布,这些白布组成了一个四合之围的方形空间,狐不语伸手摸了摸,虽然都是白色,但有的是生娟,有的是白纨素,有的是秋水纹绮,应该都是从衣服上拆下来的。狐不语信步踱进这四方空间,看到这些白布上……画满了他的画像!
笔锋时而张狂放纵,时而娟秀灵气,仿若每一笔都带着极深极深的情谊,那不是画在白布之上,而是画在某个人的心里。她……难道是真的想要嫁给他吗?
&&& 吱嘎——
门被推开,景鸢缓步走出屋子,掀起一方布帘,踏进了这四合之围,与狐不语比肩而立。
“我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一定知道我的身份,但我那日说的都是认真的,我想要嫁给你。”片刻之后,景鸢柔声道,“狐不语,我是老天派来扑倒你的人,我信了,你呢?”说着,景鸢转过头,笑着看住狐不语,目光里有摇曳的光芒。
“明日……”狐不语语气冷漠,沉声道,“送你们走。”
景鸢咧了咧嘴,敛了眼中微光,语气一变,“嫁妆呢?我的人你不要,莫非嫁妆你还想留下?”景鸢从怀中掏出金算盘,慎重地拨打起来,片刻后说道:“如果这些东西你硬要留下,就得补给我白银万两。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应该知道如果我将这些银子在这些日子里拿去投资新店铺,将会获利至少五千七百两。日前交与老范头的酒方子,是从蚕桑买来的方子经过改良的,市价至少三百两。给花婶的花酿蜜粉的方子是我景家独创,虽然是些无价的宝贝,但也作价七百两,便宜你了。说给小银子的各地见闻,是我多年走南闯北所得,就算是在茶馆里听书,也少不得七八两茶资。这些日子被花婶带着去相亲,极大地丰富和活跃了这寨子里的文化生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作价十两银子劳苦费,你不会嫌贵吧?再算上我们耽误在这里的时间,零零碎碎,一共是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两八十钱。”景鸢又扒拉了一下算盘,随后笑容可掬地说道:“给你抹个零头,算你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两整吧!谢谢惠顾,欢迎再次打劫!”
&&& 沙沙,沙沙。
夜凉如水,风声四起。
景鸢知道她早晚会被放回去,早晚要离开这个梦一样通彻、美好的地方和这些至情至性的人,只是却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会这般不舍。她很想让这个片刻一直停留下去,这片星光,这片四合之围,这片夜风……还有眼前这个人。北歌最有名的侠盗,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并未为难她,更是让她在此地恬淡地休整了几日。这几日她在山中发现了不少珍贵的药草,还有稀奇的野味,这片络花山本身就是一个宝藏,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些精通世道的人,假以时日,就算不能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衣食无忧却是稳赚不赔的……
景鸢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能再想下去了!在这里,她可以稍做几日逍遥洒脱的景鸢,可出了这座山,她就是朔阳郡主,来北歌和亲的朔阳郡主,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整个北歌!景鸢缓缓地舒了口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此番老天既没让她饿着,也没让她累着,还偿了她多年的夙愿扑倒了狐不语,已经是盛意拳拳,她又怎么能不硬着头皮去承接大任呢!
“我不会把这几日的事情说出去的。”景鸢忽然粲然一笑,“我景鸢,做生意讲诚信,做人也是讲诚信的!”
狐不语沉默片刻,忽然衣袖一动。
“哎哎哎!”景鸢赶紧摆着手退后了几步,“你别又来那招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才不要再被莫名其妙地弄晕呢!
景鸢掀起布帘,忽然回头深深地望了狐不语一眼,然后坚决地转过身,向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狐不语,你是我景鸢最真最美的那个梦,就让我把你和这个梦完完整整地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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