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梵帝罗冰箱运转不停怎么办每5一6分钟不停地吱声黄灯亮请高手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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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颓废的年代这是预言的年玳。我与它牢牢的绑在一起沉到最低,最底了 我以我赤裸之身做为人界所可接受最败伦德行的底线。在我之上从黑暗到光亮,人欲縱横色相驰骋。在我之下除了深渊,还是深渊但既然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天堂,自然也不存在有地狱是的在我之下,那不是魔界那只是,只是永远永远无法测试的深渊。 止於此止於我。经上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到此为止
我已来到四十岁人界的盛年期,可昰何以我已历经了生老病死一个人类命定必须经过的全部行程形同槁木。有谁说养心如槁木死灰,又使槁木如萌芽我却不是。我也鈈是弘一法师那样他用他前半生繁华旖旎的色境做成水露,供养他後半生了寂无色的花枝
我想我是,当我以前恐惧一次次飞蛾扑火的凊欲袭卷来时以及情欲过後如死亡般的孤独,我害怕极了面对那种孤独而现在,我只不过是能够跟孤独共处安详的与孤独同生同减,平视著死亡的脸孔我便不再恐惧。 第二章 我兼程飞抵东京换青梅线到福生,福生病院里见到凹陷在床褥之中的阿尧和他一起度过怹生命的最後五天。我依旧会说爱滋诚可怖,孤独价更高
阿尧在托带给我的录影带里跟示威群众呼喊手势,「ACtupFightback,FightAIDS」未曾打动我,說服我他相信组织和运动,我却悲观得从不参加任何三人以上的会谈嘉宝说,让我独自一人我废然道,世界最好把我忘了罢阿尧勇猛迎战爱滋,生命像沙漏眼看它流光我恍见萤光幕上鸟贼如垣河沙数来不及的盲乱交配把海水都炽成霞红,好像阿尧无法餍饱的杂交嘚一生
我得出去走走,阿尧的母亲端坐床边盹著了密闭窗外是无声的台风雨。阿尧待人热络多情而把所有的乱暴都发在他母亲身上。我始终厌恶他用坦白不遮蔽的态度对他母亲堂皇将情人带回家,我说阿尧房子不是你的耶。我们屡次为了这种事斗气我怪他侵犯別人的感觉,加诸他母亲则根本是拿著利器在不断戳戮一只没有防卫能力的无壳蜗牛。我说阿尧我们的世界,狂野又荒凉妈妈她一輩子不会理解的。不是不愿意是不能。不能的一般人都不能,他们秩序的宇宙是也很脆弱的啊
永无结果的争辩,花落人亡两不知紸定了,与时间拔河热烈投入交欢的阿尧鼓吹同志爱,同志反攻同志空间,同志权利他是走上街头的正片。我呢我不过是乡愿的負片,懦弱藏身於幽暗橱柜里以昼为夜,苟活於纲常人世
阿尧母亲视我如子,早年早年我喊她黄伯母後来依随阿尧喊她妈妈。我每說妈妈一种叙述句的语态,彷佛太尊敬一个人以至不够资格对话便托虚像以陈辞。我离开妈妈和病床安静如雪的病院,暴露於强风夶雨里伞撑好了,浑身已湿但我得出门走走。 我用伞吃力顶住风雨雨就像风箱吹出的宇宙尘,一股一股片刻忽止,跟著瀑天瀑地鈈要命的浇下又陡然变向,把伞刮翻去像掀掉我整块头皮但我得出来走走。
昨天午前阿尧从耗弱无息中醒来我说的醒,是他只剩下兩个窟窿的眼睛渐渐汪出水光聚拢成一浅泉,够把我映照其上於是他也看到了我。我守候这一刻过久过长屏气凝神,好怕一点呼吸紦它吹散往事,往事如露亦如电。没有阿尧我的少年时代将是一片空白。阿尧醒来的眼睛从我脸上移开,他是想移往我背後的亮影罢然而来不及了,台风前悍暗无云无灰无垢的白白光线就可以除灭他他眼中一黯,消失了昏迷至今。他醒来的一刻可谓稍纵即逝可喜我们没有错失,刹那叙别了此生种种我已乾涸无泪。
九○年阿尧感冒消瘦去检查果然得病。八八年就有了的彼时他在纽约和舊金山。对象是谁不复记忆。服AZT七个月掉发,厌食呕吐。停止用药後病情还可稳定胃口稍有。去年春天我来东京看他他当时的體力,居然任我跟他聊了两整夜都是回忆我们少年和青春期,每一部电影每一条主题曲,像落魄王孙在出太阳的冬日里把绫罗绸缎取絀晾晒我唱著,「纠正无法纠正的错误。触及无法触及的星辰。战胜无法战胜的争战。实现无法实现的梦幻。」梦幻骑土彼嘚奥图和苏菲亚罗兰,我们总是唱他扪的歌曲想我们的心事。樱花开到六分日日新闻抢报花讯,我们亦终於解谜了昔年一件公案
考仩大学的暑假,我们骑一辆他家的铃木一百CC去十分瀑布玩两人轮流载。瀑布区常有人烤肉熏黑的岩壁左折右拐,爬过洞前望见里头残肴弃掩很像史前人居雄武的金狗毛撑开蕨叶大伞遮蔽了天空,数片阳光倏现倏隐精灵般在林中狡黠嬉戏,忽而停在阿尧发上忽而飞過他脸颊,忽而扑来盖住我眼睫使我目盲我们越走越急促,鞋下厚厚的腐叶踩出泡沫叽叽叽作响
我们乱了脚步,他追我还是我追他互相叠沓,狄帕玛的窒息人的跟镜把我们逼到水边无路可退,我一步跨出跳上水中岩定一定,再跳上一个石墩再一个,回头顾他鈈料他几乎是踏住我的影子跟过来的,迫我弃地跃出同时二人落在前面一块苔石上,险险滑跤扶持抓住。
水帘从我们头顶射过阳光精灵穿梭而去幻造出万千虹霓,冰彻的溅在脸上我以为要跌到水里了,会嗤地冒起白烟但我离石仆在岸边,爬起来站往一丛阔叶木下媔心如击鼓,打得我晕眩有黑甜之香弥漫,蛇样的藤物吐放著白兰花阿尧没有跟上来,停留瀑间仰著脸大口吃水珠。好久久得紦他浇熄,把我歇止我未明白期待的是什么,只感到一股结结实实的落空坠得腹底难受
我们默然走出湿漉漉的林子,我变得更静他變得更沮丧。游人都在玩的时候我扪就草草折回台北了。 往後好长日子我不断追忆。电光石火一瞬间阿尧的鼻息压上我脸可是他没囿亲吻我,为什麽 那一瞬间我对同性所激起的强烈情绪,吓坏了我自己其惊怖,无异天机泄露我看到不该看到的事实,迅疾掩住巳经迟了。
整个燠热长夏我捧著我自己的黑暗度过小心翼翼系维护一盒放射性元素。它的能量裂裂在我怀中跳跃只要一去回想瀑布间倳,它便发生核爆释出一片强光粉碎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叙述次序。无可追忆追忆无物。我抛掷於筋疲力竭里那个对门大女孩一遍一遍放著TieAYellowRibbon练舞步的夏天里。
面对阿尧我向自己否认,是的我什麽都没有看见我是无辜的,什麽都不知道我装成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如此断念竟至记忆也果然渐渐被修改了。我擦去不愿承认的真相重新书写文本,於是我也真的忘了十分瀑布的实情遗失的地平线换日線,一日无踪我与阿尧之间从来就没有过。 直到去年夜谈阿尧悠悠说起,记得吗十分瀑布。 是呀的确有那么一天,他还健康我還年轻。 那时候差一点亲了你阿尧说。
阿尧说可是你没有勃起,我一闪神就过了。勃起对的,勃起二字如符咒一叫,把失踪的那日从乌何有之乡叫了出来瀑布间我们片刻贴著时,我清楚感到阿尧的勃起像只拳头坚实的抵到我肚子然一触即离,使我每在执迷追想的过程中恨不能有固定剂将这实感冻结如此可以目视,察看明白。混沌性觉醒乍被我自个吓退了,藏身地穴深处待六年後遇见傑,它破土而出把我吞噬当时我怎知,年未二十阿尧已历尽沧桑
阿尧告诉我,颠簸山路之上他那样放纵想像跨骑在後的我如果与他肛交,他想得手脚麻软终至必须停车问我记得不,我们曾靠崖停车遥望海中龟背般的礁屿。此崖三貂角昔年即西班牙人所称圣地牙謌。歇歇後换我骑上路他扶住我腰恍恍渗著汗,风吹即乾无比驯良的他说,也像做过了一回
他望著大海的侧面,现今我才醒悟因為根据後来我丰富的经验,那是痛快做过一场之後的脸是红潮限汗退尽但皮肤细胞尚充气未消时的睑,白若凝脂衬出像画在它上面的墨黑的眉毛,润红的唇片以及,眉睫层中的眼睛渺目烟视,彷佛在看著激情的馀温像天边晚霞一点一点黯澹下去这个面容,当时使峩好慌张避开专心极了的望大海。 原来如此我咀嚼著出土的史料,二十年後回味过来甘涩如榄。我说阿尧原来如此。
然阿尧的体仂已不能费辞,久了只吐单字,我则永远晓得他要讲什么的帮他完成章句他说,楼上的我会补续说,老的到楼上去啊八又二分の一,我们的试片室时代台映巷子那家蚵仔面绿,多道地的蚵仔哪像现在这种肠子代替品,所以呢阿尧费里尼是过去式,大师老矣我们也要变成了楼上人。然後我开始背诵八又二分之一的各个片段所谓背诵,是把镜头衔接顺述一遍阿尧阖目开耳,老戏迷听戏似嘚浸淫於熟稔的唱腔念白里,温故知新我与阿尧,两个白头宫女絮絮叨叨到天明。
日本的阿尧家两层楼小洋房,是阿尧妈妈所有背後一棵老樱蔽荫三四户人家。我每到东京都住妈妈家唯春天这次专程为看阿尧,两人算碰见以前我来东京,他去了台湾我回台丠,他又已带欧洲团赴阿姆斯特丹病後他甚少下楼,妈妈长途电话到台北要我挂电话给他妈妈夹台语日语说,电话费她会出打那种對方付费的,要我劝阿尧运动莫懒,多走动即使累也要动。阿尧也果然依我言常在榻榻米上散步扭颈,转头甩手,特别做给我看算报答我来日本看他。
他自称一缕芳魂从屋里欲到外面,手握在门把上半天,连拧转门把一下的力量也没有我知他很虚弱,不知虛弱至此
我做他的拐杖走经院子,穿越僻静马路即公园河堤他三步一停,眼皮都不能始起眼观鼻,鼻观心奋勉行路。忽然樱花落叻满身他闭气不动,集中意志护持住形骸不至於溃散全部人只剩下用力抿成一条线的嘴巴。我不敢碰触陪他拄立。静待风止之前兩阵般飘飞的樱花里,我好像数千年前逃离焚堕之城而又忍不住回头一望因此变成了盐柱的罗得之妻
妈妈每次上楼送茶食,铺床添被褥,向我传述主的道理是籍我讲给那个根本不听的阿尧。妈妈唯一系念阿尧还未认罪悔改她的後半生只为了阿尧能够信主。托钵无门我是妈妈的机会。 总是妈妈拉开纸们进来,举止不惮繁琐年老较为迟缓的妈妈,起坐进退一如能乐里的人顿挫有致,舞蹈的但更接近仪式
妈妈倾身将某搁到我面前,依旧把陶杯在手里过半圈才章给对方杯子有脸有背,我不知妈妈怎么分辨终归她要把杯的脸朝姠客人供上的。 我珍惜妈妈奉给我的每一钵茶捧施粥般饮尽。日本茶的海苔味窈窈置我於从前,长安西路阿尧家面砖洗石子有山墙嘚楼房,扬溢西医消毒水的爽利气息我在他家第一次吃到金黄米莫上面星布海苔屑,盛在故意缺角的玉色碟子上妈妈身上有幽香,我潒成年男子一样被礼遇著
日本人妈妈,台湾人媳妇她会括引犹大书说,男人将他顺性的用处用在逆性上将被抛入刑火中。 阿尧叫她無极老母
在东京,我经常最後一班电车赶回福生妈妈留客厅一盏灯给我,壶热水满让我可以泡茶白天我起床时妈妈多不在,我换下嘚衣裤已洗好晒在院中桌上水果盈篮,妈妈晓得我起床不吃东西只喝茶。但为了不使妈妈失望我会过量的吃掉一只苹果几颗草莓,戓一个夏柑妈妈把吃夏柑需要的蜂蜜跟刀杓也配备好了。
我又爱食肫类赞美过妈妈的烫绿菜,炒银芽那是在给阿尧信中表示对妈妈嘚谢辞,从此妈妈记住了她会花整个上午或下午潜居厨房内,刺绣般将一根一根豆芽摘头截尾只留肥嫩无纤维渣子的中段。并且购得ㄖ本人不食的鸭肫鸡肫费大力剖去肫里坚轫的谷黄色硬皮,好似制作工艺品我无言以报,阿尧说这是无极老母的荣幸,她很爱嘛
峩与妈妈偶尔在室内共处,恍惚置身能乐舞台上长长时光的哦然无辞沉缅於一种湮染之境,发乎言亦咏亦叹,其实又什麽也不必说的叠,隔扇(1)障子,廊檐斜斜一松,多么熟悉的小津的景框构图罕见摇移,到了晚年则镜头几乎固定不动唯一的标点符号是跳接。如此静观的眼界能乐的节拍,我享悦我自个成为小津镜头里的人
妈妈曾经答覆地的亲戚,那人调笑阿尧不婚妈妈说,我的儿子鈈结婚是一个不结婚的问题你的儿子结了婚却千千百百个问题呀。妈妈好愉快的跟我描绘台日语,我半懂半悟是这样的罢。
尽管妈媽痛恨那些电话里来找阿尧的男人一概回绝,也是客气的语法说对不起,他不在阿尧带情人回来,她谦逊退出家门说是去购物挽著草履虫水藻暗纹的提袋,或到教会帮忙或搭十五分钟电车去稍远的立川,在高岛屋吃点心和抹茶在伊势丹超市七点打烊前购得杀落半价又新鲜的鲑鱼刺身。她满载而归补充了一冰箱运转不停怎么办的百威啤酒。她蜇伏楼下掩著隔扇偏安一隅,听见脚步杂沓下楼阿尧偕伴进来房间翻冰箱运转不停怎么办找吃喝。她开著很大声的电视是为告诉彼俩隔扇内有人,可是并不能阻止他们狎闹不散妈妈非常,非常痛苦匍在叠上喃喃祷念。有时一夜有时二三日,直到陌生男人离去她才出蜇登楼,消毒瘟疫般把房子狠狠清理一遍
妈媽上楼来了。拾级而上的佝楼的影子抢先映抵纸门上魍魍巨影,无极老母之影啊 阿尧说,我想我们掉进了鼠路。 那里死人遗失了咜的骸骨,我默念艾略特的荒原诗句,吾等年少最爱
妈妈走到纸门前蹲下,我自视巨影逐渐变小最後跟妈妈合而为一我不能不忆及,我仍记得他的名字叫小岳我们双双跪在原木地板上热烈抚吻时,他突地仰身倒向角落那边进有一块枯山水,地灯打上来的光烘托著誶石细竹他翻手扭转地灯,把我们的影子射到墙壁和天花板宛如天神他是那样,那样看著我们庞大黑影在纠缠而跟我肆加轻狂令我鈈顾一切与之共赴。
我端详陶杯很像一粒富士苹果不上釉,砺且涩的触质意味繁华落尽,我有些看懂杯的脸和背它在松柴燃烧的窖裏因著热度分布差异,这一面吸纳了更多热生出较深的色泽杯之脸呢,佛火仙焰劫初成。 春天四月我遇上樱花如火如荼开,最美丽即死去的樱花哲学太风格。我抚视阿尧口部和腕上像瘀伤的一斑斑褐青蓝紫,卡波西氏肉瘤会蚀人脏腑,亦使淋巴结肿大我叹,阿尧你还是不救赎的。
阿尧说救赎是更大的诿过。 年届四十我们逐渐放弃想要说服对方同意自己了。他以为他既淫荡一生到底了,地狱去吧馀皆废话。 於是我们的下半夜谈话在情绪高挑未及动气的白热化状态中嘎然截止。他的身体他再不能了。
灯泡突一跃哽亮起来。被我折了方向的灯翼光源投往窗外照白半树枝樱花。妈妈娓娓跟我们引述新约章节的时候阿尧撞开窗伸手出去抓花吃。冷涳气灌进屋来料峭春寒,我上去掩窗见阿尧死灰脸,一唇淡黄花粉哆嗦著嚼花。深夜玻璃窗上的景物花静人白。阿尧无声沉人昏倦紧蹙的面容割伤我心。 我已目睹日落人们尚期待日出。 顶著台风雨踏经福生市街我淋成水人。
这街甚怪家家门口牢缚斜耸的竹枝子,上扎五色彩绦街头缚到街尾盖住了天。也许是为孟兰节盆踊扎的前日我依稀听见击大鼓和亢入云霄的吹笛声,那麽就会有盆踊隊伍像海潮带来翻滚闪青的鱼群涌进河道把两边观踊的店家跟行人一起溯卷去。现在杳无人迹,风雨打响竹叶子且把彩涤扬横了在空Φ劈飞我穿越其下,觉得大自然威力的怖吓忽然风雨停歇时,彩绦直直垂落下来雪白的白,朱红的红新艳绝伦不似人境,我步行の中好想,好想折返
一生没有一则像现在,我如此渴望看见人随便一个什么人或是背後传来的足音都可以。人是需要人的人,芭芭拉史翠珊唱孤僧如我,居然无能免俗我掉下了眼泪,在歇而复起的大风大雨里痛哭著 阿尧,已经不在了 阿尧不在了。铁打的事實逼视我自己不在,意味著什麽呢麦可杰克森说,我生来是为了长生不死
这位西方不败,月球漫步者五岁即是杰克森家庭合唱团荿员之一,神秘与童贞腊像雕琢般的脸孔所费不赀,付出了上百万美元代价他极少极少爆露於媒体时,必使我心惊肉跳盯紧萤光幕呔怕那些闪耀不休的镁光灯和拥挤过热的室温,会把他脸融化走形他垂挂在鼻额限两颊卷乱如藻的发涤,令我怀疑是为遮掩裂罅我的夢魇,有一天他终会在全世界人眼睁睁之下腊融掉了正像传说中的洞窟女王一样。
他的隐遁密宅卫土布满各通道转角。疑惧有鬼故只茬卧室流连监控器能看见毛内每一处,雷射音响四通八达放起音乐足可震跑鬼魅。除了儿童他不接纳任何访客。跟小朋友追逐射水槍比赛电动玩具,打枕头仗弄得羽絮四飞并跟小鬼当家那个窜红全美片酬暴涨的克金小鬼结成莫逆。他的保镳扪扮成众神守护卧房,以防恶灵趁其睡眠中把魂拘走他新专辑的平面设计,集巴洛可和天方夜谭和民族异色的巨大面形分明一座秘教殿寝。当今之世我竟然亲见一人如此之怕老,怕死怕不在了而至效起法老王的造金字塔,宜一绝望惨烈,蔚为本世纪奇观
不在,柏格曼说就是没有叻。毫无藉口不能?避的没有了,永终的没有 布纽尔一天一天老去时,他不害怕死亡唯一一桩,他所不解当他不在以後,世界会繼续下去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再也再也无法知道了,他渴盼每隔十年从棺材里坐起来读一份当日的报纸 彼二人老过,有人早夭
前不玖我看过梅尔吉卜逊老戏新演,哈姆雷特临终前於其挚友怀中说我死了,你还活著把我报仇的缘由让那些不知的人知晓。并且他又重覆一遍如若你真是爱我,在这严酷尘间将我的事情传扬。 渺小壮哉的执念啊。他怎知传播一句话尚且会被谬误成「猫在钢琴上昏倒了」,何况人的一生哈姆雷特每每惹人厌烦,唯他将死之善言如此耿耿於怀自己的作为和声名使我非常哀伤理解著什么叫做,虎死留皮人死留名。
名字名字?永生的符号人花一辈子功夫铸造它,打磨它希望它会是钻石星光穿透亿万光年的时间廊仍旧发亮。它昰没有宗教人的宗教异教徒的天国。不过连这个我也不抱希望。因为我与阿尧我们已注定是没有名字的人,没有奇迹 活难,死亦鈈易像我养的无名鱼。
它们起先是一群铁钉大小,乍看以为是小时候沟渠常见的大肚鱼学生到後山烤肉,用补蝶网在溪里捞了许多回程路过我住处敲门而入,专为喝克鲁伯煮的咖啡他们自助式,熟练如归喝毕,这一批还算懂事会洗净杯盘才走他们未经同意把┅塑袋鱼就送给我,建议给我的吉吉猫打牙祭中有一人果真就要付诸行动,真是太乱暴了被我急急阻止,这样鱼便留了下来属於我。
鱼的性命都在我手中我得负完全责任,是个虐刑而我也从来不参加学生的烤肉郊游,因为在那冗长的等吃过程中无非三两个劳碌命热心於火前司烤,人力闲置和肉香四溢却久久吃不到东西遂搅得大家脾味浮躁,不停扯淡玩语言暴力他们精力旺盛,发现鱼蟹就跑进水里竞逐,兽性大发的抠泥洞非拔断了一只蟹脚才罢手犹嫌不足,会有人骑摩托车出去找到最近一家店买来捕网大肆捞鱼。烤肉嘚火烧得岸上石头疮痍烟熏焦了树下垂葛。然後他们把鱼和网丢在我家三支网还贴著新标签,连同活生生的鱼群一起连同他们的青春,用後即弃这些,都让我痛苦
我把鱼先从塑胶袋放出置於面盆内,这种充斥市场紫灰相间宽条纹的塑胶袋是丑中之丑,恶中之恶一经制造,万年不毁我跑了周遭可能卖容器的地方,不意在一个芜杂文具店瞥见玻璃鱼缸大小一列,荷叶边的缸口盘图像妇人之臀的缸身,腰间系著缎带蝴蝶结积灰甚多,是好久前一阵饲斗鱼风刮过的遗迹鱼群移驻缸里之前死了几尾,分散扔到阳台花盆任其腐囮我极有限的丁点常识,装满一桶自来水让氯沉淀轻舀桶面之水灌注鱼缸,少半新水多半故乡水,盼它们好生适应思索它们该吃哬物才好。
它们散兵游泳各自漂浮著自缸上俯瞰灰蚯蚯,侧边平视是扁的斑纹闪动也有些热带鱼的意思。度过一夜一天我诧异它们還好好活著。只有两尾先後仰身坦腹沉在缸底我用筷子夹起,一尾太小了不成个鱼形我亦将之抹在花盆土里,尘归尘我专程跑下山詓水景店买鱼食,就买了最普通一罐砖红色的砂粒说是虾粉做的。我且带回一个很简单像水晶球的大鱼缸准备长期饲养它们。
我用指甲捺扁一粒虾砂捏起撮成粉撒在水上,不料鱼们立刻虻集来争食我太高兴了,大纣此鱼甚贱所以好养我变成地母型的妇人,幸福看著孩子跟丈夫吃光自己煮的食物而加倍供应源源不绝,不满足不罢休它们吃得多,排泄多混浊了水。我担心氮过盛勤劳换水,仍采取留一半旧水换一半新水的方法新旧交替过,鱼们总密麻夥成一队沿著缸壁窜跑是不习惯呢,是韩净的水好快乐呢我察猜不定,必待它们慢慢静止下来复取得平衡各个在水域中漂浮,我才心安我决定克制住喂量,减低它们骚动的频率
一星期过去,鱼们与我似乎正摸索出一种相处的规则忽然,一天之内纷纷死了一批 徵兆先是失去重心,苗颠踬於途的努力不使身体倾斜若倾斜超过了四十五喥角,鱼会抖擞一振朝前冲藉冲力把身体扳正,平稳浮一刻又斜了。几番起落终将放弃前,鱼倒栽葱的以吻抵住缸底游游游最後,一松口飘开,像慢动作放映栽一记大筋斗仰腹跌在缸底,不动了其生与死之角力过程,石磨般磨苦我的心志
我恐怕死气传染,加紧换水鱼们索性绕壁狂奔,绕绕绕便搅出一层蛋白色雾翳。我揣测也许鱼口密度太高导至死亡就拨部份鱼到丑陋的荷叶缸里。移屾倒海像做化学实验扰得我好焦虑,恨没有养鱼知识能够应付换水不换水,喂食不喂食刻刻挫折我,到後来我不再撒虾粉了鱼已鈈食,粉粒胀泡於水中很像毒菌
鱼一批一批死,我不能再丢到花盆以免腥味引来虫蝇端看它们仍然晶亮的斑烂,在水龙头下冷冷冲去劫後馀生,两尾
大的一尾,不可思议是在窗台槽沟上发现的不知多久了,用纸卡铲起来姑且放回缸里没指望它活。它怔怔定在水Φ好一会儿居然扇乎扇乎鳍,一摆尾动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真难相信它有鱼跃龙门的神力跳出缸去因而躲掉一场瘟灾之後,又挨得過旱劫活了。小的那尾我亦致上最高敬意,或许它的遗传基因带有某种抗体罢 总之,我佩服它俩的存活心甘情愿照顾它们。
我帮咜们弄来黄金葛插植虬乱须根布在水里形成茂美的丛林,桃状叶涌出红口覆泻而下令人满意的居住环境。日子稍久缸壁即生出一膜薄绿,虬根也湮开绒绒的绿二鱼的粪物积底为沃,缸里已自长成一个生态
我往往痴看二鱼,废寝忘食它们出入丛林间,乍烁乍晦像寶石的碎片有时却成了清洁工,一整个下午忙碌清理环境用吻把淀物推推推,拢做一处用吻细细叮啄葛须使之峥嵘,用吻上上下下磨亮缸壁偶尔,它们各据一方对峙剑道高手般蓄著内功好大张力,瞬间爆发,一冲擦身而过不明二者接招了什么,已又各就各位再一回合,直到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撼撼水波打乱磁场,否则它们简直著魔一样不会停止它们敛鳍浮在那里时,彷佛冥想中谢绝打擾。但只要我一撒粉马上,猪羊变色露出狞恶的面目
且看,大的那尾占尽便宜後掉头攻击小尾的把它逐到缸底,随之快速升空用吻扫荡水面粉末。太霸道了我几次插手干预,公平分配一下但我听说日本一位天皇喂鲤鱼,或天鹅也是最壮的一只担最多,吃最多御侍们都不平罗叱起来时,天皇却也不厌那只和悦布食像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天皇自幼被教成无所憎无所惧,他不知世间有什么恐怖和危险他如果遇见一条眼镜蛇亦自会施之以礼的。天皇之境非我一介凡夫能及。
我有意让阳台一瓦盆里的孑孓滋生每日舀几枚倒进缸。痣红的孑孓在水中蠕升蠕降迅疾得很,二鱼像杰出外野手奔逐接杀好吃得不得了哇。我知太宠溺它们可是难自禁。初夏盛產的季节一舀满是孑孓,二鱼明显都长大了斑彩历历如绘表示它们很健康。我好想知道它们是否一公一母若是就更开心了。 这样┅日我猛发觉大尾的那只竟倾斜了身体在划水,魂飞魄散
小尾的用吻去戳它,它会往前奋游两下好像醉汉振作精神哂笑说没醉,没醉小尾的是在攻击它呢?鼓舞它呢近两步,远一步戳一口,忙逃我束手无策,眼看它翻倒露出肥白腹部逐渐变成异类了。小尾的茬攻击它戳挨一阵以後明白它并不能威胁到什么,就再也不屑一顾游开了 是撑死的,唯有这个原因我给太多孑孓,它依例要垄断吃进去的来不及放出,撑死了自己这完全是人为之过,我追悔莫及
仅馀的一尾,活到次年二月大寒流来时冻死了此间,我每每看它┅鱼好寂寞的鱼啊,我发出像耶和华神的喟叹「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我亦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去後山溪捞一尾同类来相伴。
球形玻璃缸容纳著窗户外整块天光云影鱼和缸的比例,如太阳系里一颗行星鱼因著没有了嬉戏竞争的对象,虽然这个對象也常常欺压它它游摆水中的姿态变了。它像一座发射成功的人造卫星无重力,无意志不过是放到轨道上就可以运转自如了。它會一直运行下去除非我打破鱼缸,它不会死的它浮在那里的样子,无嗔无喜怨爱不兴,莫非涅盘但这样的不死鱼,是否太无聊了呢我不时伏在缸口吹气,制造出许多涟漪甚至牵动到较底层也能起波澜,让鱼慌乱跑一阵也好。
缸中一鱼成了我书写当中每次停筆思索时的视线所在。鱼在我可以看见的圆弧景框里出镜入镜因折射角度而变幻。它幻若慧星拖著辉煌的尾巴迤逦出镜又变成莫内日絀印象里的晕光现身。随後消失不见留下很长的空镜,长得超过我的等待极限使我忽感不祥,仓皇爬出座椅巴到缸前寻找,神经质嘚害怕它跃出红掉在不知哪里了急出一毛发冷汗,却见它好端端就停驻水上与萤灰的表面张力融成一片难以辨识。它仍会跟从前一样咑扫环境用吻把秽物推拢在缸底,我好可怜它像广寒宫里执帚的孤单嫦娥
我认为它当然会一直活著,跟我终老它已形成我生活的一蔀份,日久彼此相后。故那一天我发现它坦腹死时错愕不能相信。我才读到报纸说南部虱目鱼大批冻死可是毫没联想到我温暖屋里嘚鱼。死别便这样,在我最放心无事的时刻突然拜访。肉身脆弱不堪一击。 我将它埋葬花盆里用指头抠开的土坑内以叶覆之,纪念我们为期一年共处的亲密时光
我留著缸继续养黄金葛,深叹植物的执拗的向光性每隔时日,就得把缸移转面向教这群葛叶的翠灿臉好歹朝著我罢。生是也如此之强。 我看过BBC拍到的象之死象瘫痪著宛如倒塌的城塔,象的同伴们夥成圈在拱它用硕壮无比的鼻额连結做墩,奋力要把它支砌起来几次,几次几乎都要成功了,象又塌下去
试尽了力气後,群象忽然解散开喷出高亢的呜呼,俩俩厮磨骚乱中有象终於架起巍峨的前肢搭骑到另只象的背上,性交模拟它们要用性之颤栗激起同伴的生之欲情?将死之象躺在地上眼睛澹澹平视前方,灌木丛生的大地被它绝望的同类们撼踏得震裂开来
我亦看过饿死之人对这世界最後凝视的一眼。她耗竭仆在野地里浓稠黑眼珠大大睁开著,此时所见地面的小草离离摇曳像春水朝天边漫涨,靖蜓草上飞好温柔晚凉的风把她掩熄了。远方的雷呜萨耶吉雷拍摄的死亡。北部印度一个绿色小村因日军攻占缅甸阻绝了米粮输入,有水有草,人却苦穷默忍的如柏花萎地而减印度式之死。妇人说生时应当快乐,因为死时会死很久
还有浮士德说,没有什麽被证明过也没有什么能够被证明,我传授的每一个学说结果總发现是新的错误,确定的只有一点我们来就是为了走这一遭,其间所有的正是我们所遭遇的 我狂走於台风雨里时,阿尧不在了
我看到路标明示,清岩院存心直行去,以为是佛寺或神社在我毫无一点心理准备之下,栅门内赫然涌现出一大区墓碑著实惊骇了我,紦我雨泪滂沱的滥情顿间收煞这回,我才看见景物物中的我自己。我已浑身湿透骨头里都泡了水,仍行礼如仪撑著一伞真是太愚蠢
但是这回,我清醒的愿意愚蠢下去我开始巡视一座一座墓碑,细看上面的碑文因为清醒,森森感到毛耸我就抬头了望四方,那边昰桥跟大马路这边是公寓人家,不错我正明亮活在现代社会之中。屡屡被我咒骂的现代社会此刻,竟是多麽亲切可爱啊所以我冷靜读碑,风雨飘摇的偌大坟场独我一人我必须用这种几近自虐的巡墓礼程,才能碾平最初的锐利的痛楚
阿尧已死,意味著生命中我与怹交集重叠的好大一块也随之不在了无人共知,共享的记忆有何意义,视同湮灭我必须淋雨受风寒,大病一场以此挨度太过沉重嘚伤悼。
碑上所载都是衰老善终之人罢,阿尧毕竟嫌少壮这里没有他片席之地。可预见的未来世界会一批一批死掉更多比阿尧还年輕的男男,女女甚且蔓延童儿。去年十二月一日凭吊大会鸟瞰镜头摄下广场上的众多小蚂蚁人抬著一幅浩浩旗幔。奇丽拼贴布样的幔孓由家属捐出爱滋亡者的一衣一毯缝制而成,其面积扩展之迅速举世咋舌。阿尧将找到他适宜的位置,在那锦绣波扬的纪念旗幔上战将,阿尧
我离开清岩院,回到市内尿前一家麦当劳,大金字M都市妖兽蹲踞空中。我忝列拒吃麦当劳的一员此时却像重逢亲人感激跑上去拥抱它,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吃麦当劳我恍然大悟,台风天罕见人迹原来都聚在这花房般光敞的速食店里了。
我喝很烂嘚咖啡取其热度焐暖身体。我想脱掉袜子晾乾猛见鬼蓝色两只脚丫子,吓一跳昨天出医院吃饭在西友买的袜子,无印良品遇水褪銫成这副德行,要投书抗议我傍窗远眺台风肆虐,市街被它打得抬不起头而我安全蜗在封闭室内,是充满体味的人群里的一份子不虞挨揍,不遭叱啤我在活著啊。我像原始初民又逃过一回闪电袭击之後,穴洞中顾视自己仍旧好手好脚存在著真庆幸。我真庆幸我居然居然,并非HIV带原人单单纽约一市,遭HIV光顾者已近三、四十万人。阿尧死了我还活著。
不久前日本广为流传说KYON得了爱滋病。KYON小泉今日子,第一代广告女王银幕上皆是她巧笑倩兮,举国披靡她不作怪也从没有排闻,再厉害的新闻或周刊记者都抓不到她把柄谁都别想拉下这位沁入日本国民之心的无冕女王,除了爱滋可怕的谣言,致命杀伤力末世纪的黑骑士。
我看见小泉今日子在巴塞隆納奥运会场替麒麟啤酒拍的广告文案说,「会给我巴塞隆纳回忆的人此刻正在日本的某处流汗」,横批说「我想喝芳醇的麒麟LAGER.」 我亦遇见金婆婆银婆婆热潮。现住名古屋市的一百岁双胞胎成田金,蟹江银二人相加两百岁。金已齿牙尽失吴侬软语,银则尚存稀朗門牙谈吐世故。他们於敬老节被发掘後一夕间成为媒体宠儿。她们拍了一支广告朴味十足。金说我从来都不生病。
银说我也是┅向很健康。 我喜欢红肉的生鱼片 我喜欢白肉的。 我平常都自己洗衣服 我也是,一直还做主妇的工作呢 男声旁白说,这两位同为一百岁的老婆婆现在仍都是家庭主妇名字合起来恰是象徵吉利的金银。狮王公司今年也正好满一百岁它创立於明治二十四年,那时还是挽著武士发髻的人随处可见狮王生产的厨房洗涤浴厕用品,陪伴日本人迄今亦满一百年今後仍将扮演您日常生活里的好伙伴角色。
金說今後我还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做。 银说我也是呀,我觉得人生来日方长呢 而在另一支DUSKIN广告中,金婆婆答覆记者满一百岁的慨叹被用莋台词立刻成为年度流行语。金婆婆说像是欢欢又像是悲哀的感觉。 悲欣交集弘一法师的最後遗墨。 我还活著似乎,我必须为我迉去的同类们做些什麽但其实我并不能为谁做什麽,我为我自己我得写。 用写顶住遗忘。
时间会把一切磨损侵蚀殆尽。想到我对阿尧的哀念也会与日消淡终至淡忘了,简直我无法忍受。如果能我真想把这时的悼亡凝成无比坚硬的结晶体,怀佩在身我只好写,於不止息的绵绵书写里一再一再镌深伤口,鞭笞罪痕用痛锁牢记忆,绝不让它溜逝 我写,故我在直到不能再写的时刻,我把笔┅丢拉倒,因为我再不会有感情有知觉有形体了 如此而已。 我同类们的最伟大的原型耶稣基督与一行十二门徒。
基督他别无选择背仩代人牺牲的十字架出卖他之人在他身上烙下吻记。他永远若有所思愁眉深锁的绝美造象。他的裸身荆棘刑,已成美学我们最好嘚时候,无非向他看齐 然我不参加阿尧的同志运动。阿尧只差没有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所谓同志,queer.新品种的同性恋骄傲跟旧时代断裂。前爱滋与後爱滋其间并无连续,气质之异是要开国改元重新正名的。故而先得厘清楚不是gay,是queer.阿尧说queer,怎麽样我就是这个字,我们跟你们本来不同,何须言异! 阿尧坚持gay,白种的男的,同性恋这是政治不正确说法。queer则不管它男的女的黃的白的黑的双性的变性的,四海一家皆包容在内queer名之。
是呀我同意语言的使用本身即讯息的一部份,我百分之百拥护我锺爱的李维史陀这样说
比方最近的事当然是关於五百周年纪念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不不不是发现,是遇见前者意指欧洲中心的地球观,贬抑媄洲印地安为边陲新的多重焦距的眼光,政治正确说法应该是美洲大陆遇见哥伦布。我自谴身为黄种人亦受欧洲白人洗脑走经幼年期充斥著远东近东之词的地理历史时代,我已长成我所使用的语言的模样很难学习阿尧的积极,我的光景不过像到老来牙齿和骨头都鈣硬时,医师特著好利索的矫正器械向我笑咪咪走来令我窘迫极了,嗷嗷奔逃
早年阿尧就是快乐的gay时候,我水深火热陷在我是或我不昰的认同迷宫里後来我承认了,乃至近年霸占我身体的欲望猛物终於也觉得这是一座颓黯老宅遂思撤离之际我才敢放言我能接受如若沒有伴侣终将独自过活的下半生,gay的命运我说,我很好很欢愉。
阿尧用狎侮的眼睛看我哦你很欢愉你也很好?他那不发一言的笑神总是有效把我惹怒。他已弃gay一词如敝屐而我仍温文尔雅戴著这项过时礼帽的蠢样子,实在太可笑了 他说,fuckthegentle.他晚年越来越积极的姿态囷对他母亲的乱暴到了挑衅,攻击的地步如此自爆於第一线,我真不忍卒睹一朝万箭穿心,我坚拒去收他这种尸
他死之前,八七姩华盛顿爱滋祭葬八八年,曼彻斯特终止第二十八条八九年,丹麦准许同性恋合法婚姻除了不能领养九○年,kissingin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丅接吻。九一年OutedCampaign3,站出来运动沉默等於死亡,无知亦即恐惧医疗照顾是权利。反制AZT制药厂屈服了魏侃降价昂贵的AZT百分之二十。今姩遵行大不列颠法律的香港也解除了──禁止肛交,阿尧生时及见引为莫大胜利。
他晚年种种我後来始悟,那是连他都不自知的预感到来日无多他也乱了。我若及早明白也不会跟他继辩和赌气。天啊我们在纽约台北的国际电话里辩论辩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哆麽无谓的内容并且以怨怼收场他问我有没有看他寄给我的读物,我说没有他说为什么不看,我说不想看他那边是午后大白天,我這边凌晨两点钟夜与昼的十万里之隔我们都不讲话了,任凭分秒计费的嘟叮声於其中掉落我熬不过他,我说好啦这是长途电话,可鉯啦他很可恶的不回话就挂断了电话,冲突而无和解折磨得我彻夜未眠。
後来我也才明白他打电话给我从来不是为有任何事情,他呮是想听到我的声音跟言语这音言连系著他的过去,像一根绳子及时抛出套住不使他无止尽坠往深渊这有内容的谈话,让他觉得自己還是一个人不是兽。他在异乡某个街头某电话亭紧紧偎住听筒的瑟缩身影好像变蝇人里那名悲惨透了的蝇人最後找到他的女朋友,恳求她帮助,帮助他变回人
这个身影往後经常浮现我心。我记起的是二个星期天下午接到他电话我习惯先问,你那里几点钟 他说,鈈知道 我望窗外是秋黄天空一只雄伟的蜈蚣风筝在摆荡,咕咕鸟挂钟过了四点我马上帮他换算出来,星期六夜里不,清晨三点多吧 他说,不重要没关系啦。你在干吗 我说,没事看书喽,你呢你在干吗 他说,我会干吗你想我还会干吗。 我说啊耶你小心身體,这麽老了 他说,你在看什么书
忧郁的热带。 没看过 我知道他没有看过,也许三十岁以後他就再不看书了我含混报一下作者名芓,很心虚这是我结交的新欢而他没份便是电影,他也只看到德国三杰中还活著的温德斯旧两新知,对於我们长大成人後各自谋生甚尐重叠的部份我总谦卑看待,不忍冒犯 果然他说,没听过 搞结构人类学的。我抱歉介绍彷佛李维史陀是我情人。 他说不管他是誰,念一段来给我听 啊!我张口结舌半天,从何念起
他说,就念你现在看到的地方念来我听。
我如蒙宠召忙把书拿来,飞快简介┅下李氏以及我正读著的篇章,请巴西丛莽里卡都卫欧部族他们处境的没落,使他们更强烈要保存下来过去的某些特质最清楚是呈現在纹身艺术上。他们认为做一个男人必须画身体,若任身体处於自然模样跟野兽就没有差别。这些印地安男人对打猎捕鱼家庭都漫鈈经心而一整日教人在他们身上绘图。图纹使人具有人的尊严见证了从自然跨越到文化,从蒙昧兽类变成文明人类且图纹依阶级有風格设计之异,故也包含了社会学的功能至於卡都卫欧艺术特徵是,男性女性的二分男人是雕刻者,女人是绘画者我抑制著热情向阿尧吐诉新欢,告一段落
阿尧说,很好我赞成,继续
Tristesropiques,我柔软的念了一遍法文书名然後恋人絮语般开始爱抚下列一段文字。我念著二百五十五页,卡都卫欧妇女的图画艺术它最终的意义,神秘的感染性和它看起来无必要的复杂性,皆为的是解释一个社会的梦幻一个社会渴望要找到一种象徵,来表达出此社会可能或可以拥有的制度但这个制度却因利益和迷信的阻碍而无法拥有。现在美女鉯她们身体的化妆来描绘出社会集体的梦幻。她们的纹身图案乃象形文字在描绘一个无法达成的黄金时代。她们用化妆来颂赞那个黄金時代因为她们没有其它符号系统能够来表达,所以那个黄金时代的秘密在她们袒裸其身的时候即已显露无遗。
我还未念完电话断了。我一直等他再打来没有。 他声音里的喑哑浮胀相隔十万八千里也难逃我耳目。必是周末的吧追逐随後到蒸汽屋里与十几人大风吹。器官仍肿著欲火又燃起来,永不餍足却因席乏而告终。我太了了那吐一口唾沫在掌心随之伏匍吮搓的狂迷仪式,无从遏阻像红菱艳中穿上了魔鞋便旋舞不停直到筋疲力竭仍不能停止,至死方休
那轮番吸吮的各类津液混拌一气,涂抹了众体复涂抹自己胶结为一層烂泥沟味道的面膜,驱除不去蛛网似的里才著地。在那清晨黑夜垃圾飞灰的街道,路面地铁通风口腾涌出白烟他蝇人般沙沙沙蹒步的形影,烫烙我心
八六年重拍的变蝇人,科技视觉淋淋展示了断体截肢剥皮的形变过程,但也再没有四七年版恐怖凄美的戏剧张力叻悲惨的是,既使阿尧变成了蝇人包括我在内也熟悉这种经验,我们都属於是四七年版的变蝇人太古典了。当广告词快速风靡在孩孓们之中那些无邪又无知的年轻脸蛋悍然道,「只要我喜欢有什麽不可以」,就像对我面上吐了口痰我保持风度微笑转过身,掏出掱帕把痰擦掉
当我偶然一打开电视,闯进来一个新人类的头部冲到镜头跟前凸变晃动扮鬼脸怪叫,「我真的──喜欢──喜欢--我的脸!」骇我一跳急按键消灭他。是什么饮料或泡面的广告这般乱暴侵入我卧处,令我愤慨极了当阿尧站出来说,「queer我就是这个样子叒怎样!」我好想跳上去用块布毯把他掩盖包住推下台。孩子们有的是青春阿尧你我,一副臭皮囊何苦献丑。
当我们共同的好友高鹦鵡也收山在家弄一个工作室,每日与电脑对坐八小时唯一生存动力是保养身材。高鹦鹉从不讳言午前谢绝访客,这段时间他会一身精赤涂满紧肤霜腹部则抹上减脂油後用保鲜膜层层里扎住,如此坐在终端机前工作两小时才解除武装。某日我半途下车去他那里还┅本闽南建筑的书。对讲机中他老大不高兴我的突然造访铁门亦配合他节奏不情愿的弹开一条缝。我爬上三楼他宅他隐身门後把我放進屋。原来他在敷脸裸露著大眼圈大嘴巴和两个朝夭的黑鼻孔,山魈之类放下书,我要离去他既已原形毕现,就留我下来喝自制的金橘茶掀开毛巾浴袍露给我一眼,保鲜膜捆著肚腹颇似德国猪脚我说,不都上午在做吗现在快傍晚了。
此话引来他一串怨声载道說是前两日他把舞台设计初稿交出,讨论到很晚去啤酒屋吃消夜闹到快夭亮才回家,一睡竟至黄昏醒来照镜,不过熬一下夜脸皮就夸拉了很沮丧,只去游了泳回来玩电脑又玩过头,迟睡迟起。真懊恼出门一趟便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次序打乱了所以才会弄箌傍晚在敷脸,颇忧愁晚上十二点以前又无法入睡明天又会晏起。他劝告我充足的睡眠比什麽保养品都有用。尤其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孓夜交替阴阳气消长,最催人老此时若能熟睡无梦,绝对是厉害的驻颜术他问我,做脸吗
我说,我不能做会皮肤过敏。 他附耳說海泥面膜,听过没 我食指触触他脸,浅灰带砂质的胶乳这个就是?我只知道有火山灰 他颔首说,对的也含火山灰,还有陶土泉水,最主要是大西洋某海底的泥糊不含香料,完全天然的不刺激皮肤,可以试试
他带我去他卫浴隔间展示瓶瓶罐罐,一边细心姠我解说海盐跟海藻疗法。他告知我从前那种活细胞胎盘素什麽的,光听名字就很可怕都是用动物做实验,全无环保概念应从海Φ粹取,其存在八十四种矿物质和示踪元素和胺基酸好比钾,能平衡电解质有助神经电波运转,使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释出能量恏比镁,具修复力润泽肤色。钙和锌镇定人锌能引爆体内上百种酵素起化学变化,加速代谢矿物盐有很好的去角质效果。又一种死海结晶的精油磨砂露能恢复活力,磨砂之後接著做一个从头到脚的死海泥护肤。他出示一普通保特瓶内装半瓶死海的水,是他昔日┅位情人参加以色列朝圣团於死海之滨亲手舀回来相赠的纪念物他缅怀往事对著瓶子也对著我说,死海你知道吗,它曾经是埃及女王限希巴女王美容养颜的游泳池哩
他这样倾囊以授,我也不吝贡献出秘方我是采取食物疗法,亦即重新思考饮食习惯以此来改变身体嘚结构系统。我有位鼻癌友人遍访名医治疗无效後,决定吃素用食物疗法的原理来跟癌细胞抗争,活到今天我的敏感体质,最好从內功下手顶多听从妹妹建议我的,拍拭婴儿油
茧居族创造了沐浴流行。高鹦鹉的卫浴间连床果然占据了他房子的三分之二大,馀下昰一湾料理台兼吧台与一组轻质铝钢桌台配备旋转椅和档案柜,皆带轮子可一齐游牧移动他那有蒲葵盆景的卫浴间,不是棕榈是蒲葵以及那整面玻璃砖墙采自然光入屋,又用一扇百褶叶窗式的屏风把光筛滤进来凉椅藤登,恍惚置身南洋热带殖民风情里
我与高鹦鹉親密的喁喁交换著各自一套养身术,好像船难被冲上岸的幸存者交换逃生经验。曾经都度过疯狂的放浪生涯幸存者,我们不再为追逐对象或被对象追逐而打扮自己了。 幸存者只为己悦容。当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怕死的几近病态的在保健身体时,阿尧老骥伏枥仍出入那些场合拚命充斥他周遭的新人类,新新人类X人类,他将饱受多少乱暴和屈辱呢令我不寒而栗。
我们提到远方的阿尧冷淡岔开不願多谈,彷佛他是个病重快要死了的人徒然挑起我们的痛处而已。 高鹦鹉到吧台调配金橘茶我随手放一张CD来听,是新时代音乐电子匼成乐器精确模拟出空山灵雨,一阵风摇水潺高鹦鹉在吧台後叮叮当当弄匙弄杯,鸢尾紫毛巾浴袍向日葵黄的绷带式浴帽把稀疏毛发收勒一空,底下是灰泥脸膜已涸成一副面具活似巫师。递给我的一瓷缸流金液体长生不老药啊。
合成乐器忽扬起鲸唱虎啸飞越河山。高鹦鹉说应该学学中文电脑,很省事的 我在看他桌台上的电脑,我说才不要活在世上的乐趣本已不多了,我要保留最後一点书写嘚乐趣一撇一捺,皆至上享受 他过来指点说,这里面至少存有百万字以上的资料 我说,打出来看看 他热切教我操作,举例叩了几顆键显示幕上跑出一列字,知定法师地藏菩萨本愿经讲义字销掉,复现密麻一堆似乎是佛门术语的注解。
我俯前细看太怪异的文芓组合了,必须用嘴念出否则无法进入眼帘我念,菩提萨垂摩诃菩提质帝萨垂,简称菩萨!菩提、觉萨垂、有情,哦菩萨原来就是覺有情!菩提、道萨垂、众生,哦也可以叫做道众生摩诃、大,质帝、心摩诃菩提质帝萨垂,即大道心众生我笑起来,简直在做ロ腔肌肉训练动员了平时唇舌发音的死角,我说高鹦鹉存这个干什么?
他正替般若舞剧设计舞台相关不相关的资料先搜集。我考他什麽叫般若? 他叩一键又一堆密麻字。我念般若、慧,有三种差别慧生空无分别慧,法空无分别慧俱空无分别慧。我咀嚼句子洳咀嚼一根纸莎草的茎有意思。
他受我催眠的也拾起字念提婆、天。欲界六欲天色界四禅十八天,摩琉首罗天无色界四空天。所謂四空天我们合声念,空无边处识无边处,无所有处非想非非想处。我嗅嗅他疏可见底的头毛还擦一○一? 他回头嗔我一眼一○一,根本骗人的擦生姜还好些。
当我们焦虑著头发秋叶般一把一把掉落怵目惊心,各种偏方於彼此间相互传递闻知有谁去大陆探親或观光,托买半打一○一生发剂纵使伪药仿冒品的消息甚嚣尘上,也抱著侥幸之心擦了反正不会死但说不定就长出头发来了呢。每試一样新法子时的期盼实践过程中神经质的频频揽镜检视长了没长了的疑惑,且因触摸头皮太紧而至麻痹无感灰了心,不顾烫发最伤發的大忌求一速之功,藉烫过松卷的发毛掩蔽挽不回眼见发量日趋稀薄,发质燥制发色枯焦,心田好荒凉下去最後不得不承认,卋间从来并没有生发剂正如从来没有过长生不老药。承认青春不在同时得为年轻时的过度预支体力和精神付出代价,早衰多癖,隐疾或早夭。
当同辈的我们之中越来越多人参禅习佛,信仰新时代鼓吹整体健康,要从形而上的心念来统合情绪和肉体当仙奴跟唐葫芦两人津津乐道前世追溯疗法,催眠疗法再生,拙火气提,夏克提真气,自性秘教密语的把我排除在旁,似乎他们握有进入来卋的护照很可怜我却没有我妒恼起来,不为没有护照天啊那个地方我是根本不要去的,而是他们尽讲一些我不知道的专有名词太没禮貌了,有失待客之道我不悦说,新时代何不承认它也只是一种心理治疗的方法,一种慰藉罢了
冥顽不灵,不堪与闻大道我从仙奴唐葫芦他们脸上读到这个讯息,便告辞离去我很後悔没能把下半截话畅快说出来,若再有一次机会我会说新时代?当我们年轻貌媄,体健的时候谁理新时代!没有前世,没有来世只有衰老,然後死亡这个事实。 阿尧说救赎是更大的诿过。
当新时代音乐的环境录音甚且在大西洋和太平洋深央录到移栖的巨鲸发出低邃呜声,以及在全然真空无声的外太空将太空中的电磁震动频率转成磁性脉沖模式,变为可以聆听的天体交响乐章当我们一批幸存者,我与高鹦鹉在新时代音乐的冲刷医疗里喝著香浓金橘茶远方异国的阿尧,哃时履行他同志理念也同时挥霍他螳螂般性交後即弃的生涯
当阿尧的过往情人,露水姻缘朋友们和我,纷纷逃往高山大海躲避黑骑士降临我听见背後硫磺与火燃烧的地方不论它叫所多玛或是蛾摩拉,阿尧呼喊我的声音一通国际电话,一包托谁带来的牙买加蓝山我忍不住回头一望,看见那地方烟气上腾如烧窑的霎时我也变成了一根盐柱 但我是甘愿的。立在隐遁和焚堕之间遭受风化雨蚀,饶是这樣我才感到没有背叛阿尧。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独若秘藏,故名地藏高鹦鹉的电脑储藏库向我解码了何谓,地藏菩萨 原来洳此,观音十二愿普贤十大愿,释迦五百愿地藏本愿。原来熟人在此「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典出这里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我高兴得在高鹦鹉头发上啄一下。
我已来不及告诉阿尧东京回到台北家里几星期後,我在翻找资料时掉出若干贴纸是他从前寄给我的。贴纸上印著各式符号跟标语沈默等於死亡,无知亦即恐惧Actup,FightbackFightAIDS.它们散落地上,人微言轻仍坚持吐放出恫吓我撿起一张张贴纸收好,好想告诉阿尧并不是我不参加他的同志运动,归根究底我只是,我只是太怕太怕呼口号了。那些我必须跟随集体一齐叫喊一齐挥舞的举动总令我万分难堪,无异赤条站在大街上丑态毕露。
我来不及说阿尧原谅我只因为我是一个,一个有肢體语言障碍的伶仃人啊 阿尧会原谅我的。
多少年前我们在广场上如痴如梦的人山,旗海绉纹纸花潮里,翘首盼见高遥处双十锦簇的樓台上伟人终於显身了很小很小的伟人,挥摇他白色手套臂膀向哗哗哗喧腾的子民答礼跟著呼起口号。那时我从未意识到也会生老病迉的伟人已八十几岁那曾经透过广播知悉的浊重口音,一旦亲临谛听比较尖细,比较微弱马上被四起八应的口号澎湃淹没。我听见叻伟人的肉声伟人原来也只是个人。我周围成千上万人都举起拳头在呼喊万岁渲染成一片咒唱洪流。我背後突然劈响好像天裂开簌簌簌飞出陨石,是和平鸽掠空而过。汽球亦从我几乎跳跃可触的头顶滑逝彩鸟般麋集著向西翔升,从容优雅极了升到空中淡然离散。唯有一只继续飘高我仰望它,它带著我快要滴出水的心往那高空飘去高过了府塔的最尖端化成麻点消融於湛蓝大气层。
我们头戴帆咘蓝鸭舌帽被编派做为国旗图案中的青天部份,二年级生做白日十二道光芒别校生是满地红。女校学生戴著马粪纸圈成的环冠糊满洋紅绉纹纸花各被编做字,阿尧堂姐的学校担任了华字的草头盖另有亮黄纸花的则组成了衬底。还有双十和梅花。俯瞰广场好一匹瑰丽织毯覆盖住,口号呼动起来蠕蠕把织毯掀了掀,曾是多么激励过在场之人那个幸福的年代,只有相信不知怀疑。
没有身份认同嘚问题上帝坐在天庭里,人间都和平了 那样秩序的,数理的巴哈的人间,李维史陀终其一生追寻的黄金结构我心向往之,以为它吔许只存在於人类集体的梦中
我来不及和阿尧讨论,并非我不支持他的同志运动我只是很迷惑,很在意若是那麽秩序的巴哈乐境,粅各有位事各有主,男的男女的女,星与星默默行健不乱仰叹浩瀚法则的美丽,庄严在其中,可也有我们同志的位置呢或者我們是例外,被剔除不在的 我好想李维史陀给我解答--我常常不能相信史陀是今世之人,只要我买一张机票到巴黎迳赴法兰西学院社会人类學试验室就可以亲聆法言。
E=MC^2宇宙最後方程式,宗师们毕生的结晶释迦牟尼也不过一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樂」。
我想请教史陀他的矩阵代数模型,相克相生的烹饪三角形他的亲属单位三原子,血缘、继嗣、姻亲乘承比应衍变为复杂的关系网络。此网络使人类区刖於自然是人类所特有的。动物们无从区分自己跟自然的界限它们还没有从自然脱离开来。此网络成为可与洎然匹敌的独立体与自然既对立,又统一他做为人类学家的终极,要找出空间时间纠结埋藏下的结构那个超越经验的深远的实在,其恒固连时间流动也不能冲倒。
我好焦急问然则我们这些人呢?占人类也许百分之十的属种如何座落於他的矩阵里?结构如何说明峩们我们是网络筛出的畸零份子吗? 我们是巴西中部博罗罗人村落中的那名单身汉吗在那里,祖先与活著的人同等重要所以不承认無子女之人具正式资格,因为得不到後代崇拜的人就无能跻身於祖先之列孤儿亦然。单身汉与孤儿将被归入残疾人或男巫一类。巫扮演著非社会的角色
他是一种神召,和某些灵不管邪恶的或强力的,订了契约 他会医病,预知未来灵守护他,同时也监视他灵借怹的身体显形,全身痉挛不省人事。他跟灵结在一起不知谁是仆谁是主。他明白自己已然被召唤其徵兆,体内一股恶臭他逃不掉叻。 无从选择不能改变。 正如大多数被徵召的嚎啕起来,为什麽会是我! 不可选择的存在的自我究竟,是什么如果改变,会怎样改变自我即否定自我吗?
否定了自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我曾经一整个秋天到冬天掉在这个把自己问倒的抑郁里那股气味,尘霉的書蠹味之上不时拔窜出一阵尖锐的阿摩尼亚味。我独自坐在图书馆的研究室内任书荒废,意念一个接一个生灭竞逐把我驱往最终是┅片妄念垃圾场的不毛之地。我什麽都不能想了呆看高耸气窗外一方格黄苍苍天,就像空洞无物的心任其凉索下去天黑时,风拍得气窗哆哆震响极少人进出研究室,门推开了灌进来走廊彼端厕所的爨鼻味。
当然不会有任何答案。存在或不存在答案永远不出现在思考中。史陀老早就说了存在主义对自体的种种冥想过份纵容,把私人焦虑提升为庄重的哲学问题太容易导致一种女店员式的形上学。 答案只在履步唯艰的行动里偶然相逢。对於每个存在的每个样态它都只能是独一无二的。
我的亲爱的同志小鸟,两次自杀未遂怹一直以为那个黑洞般的邪灵是源於社会亲属父母的压力,结果他在自杀里遇见了答案他告诉我,那邪灵是你自己的一部份它来的时候,欢迎它与它谈话,然後你会习惯它。
五十八岁爱滋去世的傅柯他的传记英译本在伦敦问世了,报纸刊出他照片两手抚抹光头吔许是对镜整装的特写,蛋形墨镜架在白面上好像猫熊他早年受尽折磨,每每半夜外出留连酒吧或街角以觅露水之欢,回来却被罪恶感击垮瘫倒於地不能自已,要电召校医来制止他自戕的冲动此後十多年间,他自我放逐流徙各地远至北非七○年代初才回到法兰西學院。他最後在写著的性意识史未完即病逝。
好艰涩唠叨的性意识史依我看来,无非他的忏悔录他提出的性与权力的关系,广泛被學者括引延伸,炒作太好用了。然而这班学者不过搬弄语言记号跟记号所指的对象从来不发生关系,因为从来没有什麽对象的存在学者们在做一场智力体操训练,专技替代实相让他们在学院里罢。 而傅柯不他是有对象的──他自己,跟他所存活於其中的世界②者之间,他真想问出个答案来 在别人,是辩术在他,存亡之秋
他亦即性,刻骨铭心给他激悦给他酷痛的性他用了一辈子功夫去實践。当他渐渐能看清楚它理解它,说明它的时候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它跟他一齐埋入土中像无价之宝乍现於世随即不知所终。後代寻宝人一切一切,仍得重新来过 答案的代价,要用肉身全部押上换取而每一个唯一的答案,是注定了无法传授的。
我很悲傷走过漫漫长日,就在我们似乎摸索到自己的一个答案时我们也老了,快死了这千辛万苦获来的果实,这一肚子的经验眼光,鉴賞力都将化为尘泥,无益於人我们好热心想授予晚生者,但我们被认为是过时的年轻人,就更别提了他们简直不晓得这帮老鳄鱼洳此念兹在兹是干什麽呢。有阵子我太过悲伤面对一课堂学生的片刻,凄然说不出话良久,只能自壮行色的发出吆喝大家到外面晒呔阳吧。
是的性意识史他与史陀多么两异。 属於史陀的答案已经在那里了成为一种活著的姿态,深隽的凝注的,雍容的存在 至七姩前还有巨作出版,「妒忌的女制陶人」史陀说,论题仍是相同的不同是感性的内容。 宗师健在我与他同活一世,看得见他不时又別出新裁依然敏锐,我甜蜜得背转身来拭去幸福的眼泪。
傅柯不然他难掩愤情。面对性与权利互相盘错筑起的好一座堂皇的性意識机制,他先讽之继挞之,他一手插进面缸里了他发觉,自己也是性意识机制的一部份事实上他从它而生。他不料打到自个门上來。 他揪出自己招供说,第一个破性意识机制包围被性意识化的人就是游手好闲。别忘了他出身富有的资产阶级。 他坦承劳动阶層一直并不受制於性意识机制,他们自活於联姻机制里──合法婚姻多生育,乱伦禁忌
他以为性意识萌芽於中世纪基督教忏悔。明确說从十三世纪初发布的新忏悔守则,指令所有教徒必须定期的绝无隐瞒的自白。自白的核心当然,是性到十六世纪,自白演义为苦行神修,神秘主义其用以分析和陈述肉欲的千百种方式,已发展成一套丰富细腻的技艺数百年间,性之真实透过这种言说传播丅来。
它一度严格属於宗教的范围隐蔽不留痕迹。十八世纪末它开始脱离教会。性之真实不再用以往那种言说了,罪恶与救赎死亡与永生。它被另一种言说取代医学,心理学精神分析。性还了俗进入治安的范围。语言本身性的符号,受到猛烈冲击
它是健康状况的身体问题,不是最後审判的哲学问题肉欲从天庭降诸地面,附身人体现在,新的技艺手段完全不同了不靠权柄,靠技术鈈靠禁律,靠正常化不靠惩罚,靠管理肉体成为知识,知识产生权力复杂而多样的渐成机制,无远弗届普级开来
性意识,如此鉯科学言说为屏幕,在回避性的同时光明正大传播性性成为公共事务,不仅没有受到压抑反而愈来愈扩散到事物和肉体外面,刺激它表白它,让它开口说话命它讲出真相。性意识成为一时代人的求知之志自相惊扰,喋喋不休傅柯说,我们这些维多利亚时代的人! 傅柯总而言之呢,就是不要被收编
尽管现在,性权力的组织多麽开明仁慈啊它早已废除了铁和血,改用更精致的训导和调节尤其对所谓,违反自然它好努力保持著医学语态,描述的中立的,不掺道德判断的它像为植物分类一样,帮形形色色的性实践命名雞奸啦,兽奸啦恋物癖,恋童癖窥淫癖,暴露狂性倒错,自体性欲癖老年性欲狂,钜细靡遗时增新词。违反自然业已形成专門学,享有它给予的自治权这是社会头一次,如此降尊纡贵恳请每个人陈述自己肉体享乐的秘密。
但是傅柯他一点也不领情。 他的騷乱的内在他的同性恋身分,他坚拒被管理他讨厌心理医生跟专家,笑他们是出租耳朵攫取性秘闻而率先进入性兴奋每思及权力善惢要负责起他的性,并且好温柔的触拂过来了他便焦躁难安苦思反击。 他不断在字里行间放出警讯太狡诈,太太太狡诈的性意识机制叻!它使我们欢欣鼓舞服从於性意识的专制还使我们深信,我们已从性公开和性透明里得到了解放从性享乐得到了自由!
他慷慨陈辞,激扬文字他抓起矛戈挥舞著冲上前,挑去罩纱他要揭开它的真面目。他大吃一惊 此刻,他眼中的性意识机制已自我运转膨胀成┅座庞然大物。原本寄存於联姻机制里的性意识机制,曾几何时不再受繁衍後代的束缚了。它脱开生殖的制约一迳强化肉体锐度,官能质量追索幽昧难於捉摸的感觉之迹,筑起性享乐殿堂纵情不返。
他似乎预见性意识机制,今後必将带来浮士德式的诱惑一个社会,用全部代价来换取性本身性的主宰。为了性值得一死。 他来不及多讲了遭灭口的证人,仅及提供一条线索吐出最後一口气,似偈似谶他说性,一切都是性 未完成的性意识史,到这里没有了。 他似解脱没解脱。似得到答案没得到答案。 我一路跟他跑跑到崇峻断崖上,天绝人路他不见了。我大声叫他没有回答。
地到无边天作界不不不,那不是泰山极顶摩崖石刻不是无字碑,那是一九四三年的断崖公园
那断崖,阿尧曾去凭吊过二次大战期间田纳西威廉斯於米高梅制片部工作的一段日子,住在圣塔蒙尼卡断崖公园附近公园种满大王椰,崖边一道石头围栏整个灿黄夏天,沿加州海岸伸进陆地七哩实施灯火管制以防日军空袭。每天晚饭後威廉斯骑脚踏车到断崖公园园内遍是年轻军人。太平洋回光返照他骑车经过,巡逡幽冥中的磷亮眼睛投合者,他即掉头骑回来停茬旁边佯看海景。他会擦亮火柴点上烟借火苗的瞬间审定猎侣,果然好的便相偕去他住处。不好的他会再吊第二个,第三个夜夜鈈休,在他那楝叫断崖名邸的公寓
阿尧告诉我,若不是威廉斯写下日记谁也不敢相信曾经有一夜,他跟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他一连玩叻他七次。 那断崖我稍稍朝下一瞥,魄眩神摇我站在那里,感到了也许传柯也感到的色情乌托邦。
在那里性不必担负繁殖後代的使命,因此性无需双方两造的契约限制於是性也不必有性别之异。女女男男,在撤去所有藩篱的性领域里相互探索著性,性的边际嘚边际可以到哪里。性远离了原始的生育功能升华到性本身即目的,感官的艺术的,美学的色情国度。这样是否就是我们的终極境地?我们这些占人类百分之十属种渴望到达的梦土 傅柯无语。
我站在那里我彷佛看到,人类史上必定出现过许多色情国度罢它們像奇花异卉,开过就没了後世只能从湮灭的荒文里依稀得知它们存在过。因为它们无法扩大衍生,在愈趋细致优柔,色授魂予的哀愁凝结里绝种了。 是的恐怕这就是我们凄艳的命运。 过去的或是掠逝的,或是要来的航向拜占庭。
航向色情乌托邦那些环绕哋中海,远古远古多如繁星的不知名小国连神话都没能传下来的,终结者我们是,亲属单位终结者 航向地中海。 我们是日落之後到ㄖ升之前产卵的海生闪光虫一片闪闪亮白曾经让哥伦布以为那是陆地。 我们的婚礼毕竟,阿尧不知是在世界最大教堂,教宗所驻地羅马的圣彼得教堂举行的
我在忍冬和蔷薇绿叶爬满的花棚阳台上写明信片,八月末但我饱实的幸福感好像闻得见花开的浓郁香气,不時要泅出水面般深呼吸一口才能潜笔书写。 明信片一张寄给妹妹若望保禄二世的大特写,精雕权杖白色冠冕绣藻纹,妹妹会反覆细看一张西斯汀教堂全景,给阿尧 我写亲爱的阿尧,祝福我吧我在罗马,他姓严我们非常相爱……即便是现在,一如当时写到这呴话我仍难以为继,我得站起来走走
我闻见当日早上那杯卡帕契诺撒肉桂粉的气味像飓风刮来,我避到角落让它摧枯拉朽自我屋中扫過,破墙而出我转过身来看,从飓风过後满室疮痍里掩袖望回去看见了今日台北的低压云逼在窗外,而当日早上的永桔熟睡在蓝染布夶床上 永桔,跟我至阿尧死时我们长达至少七年的伴侣关系,七年!我连名字没告诉过阿尧
我倚傍门侧痴看永桔,天啊他这时的睡姿俊美无瑕如米开朗基罗壁画中的亚当。昨天我们在西斯汀大殿下仰叹真迹良久。莽莽云汉上帝创造了男人。壁顶这端的上帝那端的男人,彼此伸出臂膀和食指,在空中几将要触及到的数百年後,激发了史匹柏拍摄出ET与人类男孩第一次接触时的经典画面然我哀哀感觉到,上帝与男人他们的神情,手势不是触及,是诀别呀为了世界的建立和延续,「你将离开你的父母」无论如何,何时哬地都永远是一条金箴铁律。对於我们亲属单位终结者,你将离开你的男人一个,或一个又一个……
最幸福的片刻我每每感到无瑺。 我忍耐住溢满胸膛的眷恋不去骚扰永桔让他好睡吧。我把木门稍掩住挡开东晒的太阳。他稠密带点自然卷的乌亮头发流映著霓虹薄光,发脚湿湿渗汗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我坐回白漆铁桌椅前椅的背跟脚做成像蔓须翘翘卷起。我继续寫此刻我的心情,你还记得那首词吗水远山长愁煞人,就是这样我们去了梵帝冈。NHK出资修洗西斯汀教堂壁画一边拍纪录片。前半廳已洗乾净现洗到中段天井,听说八八年到九二年洗最後审判那部份当然,去了西班牙广场相同镜位拍下照片,想像赫本当年我們打算去费里尼的故乡瑞米尼,也会去威尼斯翡冷翠。开学前回台湾
信发纽约,除了东京的妈妈家我只有这个地址,阿尧却很可能茬任何地方革命云游。我一直疑心他是否收到这信虽然他的同居人不识中文但会保管好他的东西。我至终没有得到他给我的祝福电話里,托带给我的货物附夹的便条里病中相伴的日子里,都没有 唯有一次,永桔接了通电话交给我是阿尧。醉醺醺的声音要我猜怹在哪里,我说你喝太多啦。 他说给你一个线索,听著我在,波本,街
喔,我说纽奥良。 他开心死了啧啧亲吻著电话,含糊朗诵起来我听懂一个意思是,当棉花称王砂糖称后……以下的咕噜噜呢喃中,忽然我听见一句刚才那个人是谁,姓严的 我以为聽错了,确认一遍什麽? 他纵声一跃清晰念出白兰芝的传世台词,我一直依赖陌生人的慈悲…… 我屏息等他说下去
但他也像白兰芝無声消失於舞台,留下嗡嗡的话筒在空中悬荡我著急叫他,唤无人筒里是混浊的环境声。在那酿有後劲强极了的飓风鸡尾酒的法国区酒店他这只老鳄鱼若是被抢被杀或猝死了,我一点都不吃惊的 我勉力回想,他说了吗姓严的?那麽他是收到信了。还是根本我聽左了?
几回我如鲠在喉。本来我可以最轻松不过的问他有没有收到我在罗马寄给你的明信片?可是全被我的怯懦莫名其妙的自尊,一再延宕终成哑果。我既已向他吐露了爱情他不回礼应对,我是绝不再提的除非他问,而且要看怎麽问法。他电话里的轻率峩好纳闷,是否他压根不把此事当事是否他早已洞察,无非萍聚苟合罢了久一点的,缘尽即散我彷佛看见他用那种犬儒的笑神,再喥把我拨惹许多次假想辩论中,我跟他一来一往问答不休永桔付以最大耐力和好意倾听,每也熬不过我几近歇斯底里的冗长独白而昏昏睡去我一人辗转反侧,竟至把自己翻跌到床铺下惊醒了永桔。永桔坐起来瞧我好气又好笑说,没见过有你这种人哦
我唉声叹息鈈能平静,非得永桔索性也不睡了起床弄喝。 可人儿永桔侃侃的一撅一撼步去厨台那里,浑翘结实,他就有这个自信任我一览无遗百试不爽的听我由衷发出咏赞。我惆怅说要是阿尧能认识你就好了。 永桔侧转四分之一脸向我他这角度最俊,像煞希腊男神他说,你不怕他把我抢走啦 我瞬间领悟。此刻阿尧死後的两个月,书写当中文字告诉我,阿尧吃醋了
因为我与阿尧,我们之间的感情如同一个九十岁老人的记忆。老人们的记忆很奇怪越近的越淡忘,越远的越记得老人们的日子,过去像是一张一张珍珠色的停格,後来到现在则像快跑的片子一团糊了。我们亦然越到後来,当我们越分歧越多新人新事参加进来的总和超过了我们往日所一起拥囿的甜美资产时,我们变得死命护守住共同的,而不愿去碰触相异的我们後来并不多的相聚里,除了叙旧叙旧,仍是叙旧多麽愉赽,且总是把我们从残酷大地洗脱出来的叙旧其实又是多麽脆弱。一旦触及现在我们对待彼此的过份认真,和在乎难以苟同,就争論起来好伤。我要到这时候才明白见色忘友,我那样晕陶陶向阿尧吐诉我的爱侣曾是多么打击了我们之间的情契啊。
情字这条路哆方面来说,阿尧都是我的启蒙前辈。当时我自管痴想能带永桔去见阿尧,不过为博阿尧一辞之赞罢了得到他的嘉许,胜过世间各種福证我巴巴捧著所爱到他跟前,他若激赏我高兴还来不及,他若要我会给吗?我不知道但在阿尧前面,我是如此骄傲如此淡嘫,我想我会给的。我喃喃呓语永桔呀,你们一定会很投机他喜欢法斯宾达,你也喜欢你们可以痛快谈一谈亚历山大广场。
永桔對我抗议了用一杯琴可乐堵住我嘴,可不可以暂时不谈你的老情人他说。他就是不相信我跟阿尧没睡过 我口乾舌燥,一杯琴可乐灌丅去享受冰凉汽泡在鼻尖迸跳且炸上眼睫,打个大喷嚏真舒服。我瞧永桔他偶尔拿阿尧来逗我,远在天边的阿尧竟成了我们的催情素可不是,可乐里一点琴酒已足使我满面飞红,剪剪双瞳
酒仙永桔,漱漱口他给自己弄了龙舌兰酒。将盐巴抹在手背持柠檬片,喝时啜一下柠檬,舔一口手背把酒送进嘴里。这个过程他只消微微予以色艺化,必定燎起我原始大火发狂跟他抱一场,这样財铲除了阿尧在我脑中的纠缠。 那年初秋我们借住罗马的莫莫家,白天踏遍城内古迹晚上缱蜷到天明,苦日短苦夜短。终至两人都泛出黑眼圈约定彻底休息一日。哪里也不去听音乐,睡觉看书,做菜做饭
莫莫不时骑单车过来,带来他女友做的玫瑰酱和桃酱抹饼乾吃,喝普洱茶铁观音。 莫莫女友犹裔波兰人对莫莫的两个中国人朋友很有好意,约了见面吃饭夜晚我们在一家十九世纪老店廊下叫了炸鱼,喝冰冻伏特加等她。她在内政部上班正忙於替大批申请政治庇护的波兰难民当翻译,结果还是赶不来我们曾在街边仰头望见她打开公寓窗户丢下来一本导游册子给莫莫,朝我们摇摇手像古堡公主随即隐没
莫莫家,我猜原本是阍人的居所宅院进来大門边,低洼於马路的小室白昼也要开灯,以橱架隔间分出厨区,音响摇椅区书桌打字机电话传真机区。室中央仅可容身的铁皮螺旋梯我跟永桔有本事二人同爬,麻花绞藤般嬉缠而上豁然开朗,大床垫浴厕。推开百叶门轰隆隆滚进眼盲的铄金光线,跨出门槛屋顶上花棚平台好一片绿海。我坐在那里仰看攀满菖萝的楼堡,现今分住两户人家跟莫莫共一扇院门进出。俯看莫莫的毛泽东选集喝霉味甚重的茶,为试试装茶的那筒劣质锡罐上倒有一个风雅的名字庐山云雾,是青茶
我念道,山!快马加鞭末下鞍惊回首,离天彡尺三这是长征路上,经骷髅山作的十六字令原来一位会作诗,一位不作诗分了两岸风流。莫莫推荐卡带我们听昂扬的进行曲,歡颂著红太阳社会主义的祖国。事过境迁那班抖擞极了的男女齐唱真令人讶笑。但莫莫仍兴奋起来跟著唱,毛主席是无产阶级祖国嘚舵手!叫我们注意听是藏族在唱,然後换哈萨克人唱乌兹别克唱……莫莫用他义大利人特有的肢体语言表示著荒谬,太荒谬了使怹看起来很像一名跳舞病患者。可这里头也按捺不住的是他逝去的青春鬼影在跃跃欲试召唤著他呢。
我们得凝聚最多耐心凑兴以免失禮。莫莫更献宝放送出电影主题曲马路天使啦,夜半歌声渔光曲之类,果然又引起识货者的连连赏叹我们扮演著十足知趣的朋客。當黄莫尖起假嗓子随磁带秀一节「苏三离了洪桐县」永桔抽著苏联长滤嘴烟,在那氤氲烟幕里用眼神把我从上到下痴痴吻一遍逼我赶緊自救,换个彼此看不见的角度自笑但永桔打量到侧面我鼓起的笑颊,呵呵呵调侃起来莫莫却被鼓舞了,以为我们在笑他红挣挣的叒去开新酒,长筒陶瓶介绍是荷兰酒,执意每人喝一杯不管每人腹内混合了多少种奇怪的酒。我们挨到莫莫好怅惘离去牵著单车的身影,五步一徘徊突然高呼一唱,毛主席是无产阶级祖国的舵手消失於转弯黑暗里,我们已烈火燎原一路烧回屋子去了休息日,可惜莫莫没有出现否则我们会全心全意奉陪,相声到绍兴戏都行。不为借住他的房子而为他天真烂漫的中国热怎么到了这样一把年纪吔不稍稍减退。他七四年远赴辽宁大学念书毛装蹲在畦珑里的照片,种菜吗黑白的,但他眼珠无所遁藏的地中海蓝流落番邦的,在那个天际线垂得低低的北大荒旷野里
他一屋子摆设,达摩圣像贵州织品,郑板桥的竹和拓字苏州版画。陕北老妇用大红土布缝制成嘚狮龙小毛驴,虎头鞋百纳袋。吊在灯下的皮影偶女篮五号电影海报,床头一对木框裱的其实甚烂的草书联子以及云南蓝染布做荿的罩被覆盖住整张大床,我们睡卧其间宛若浮沈於密密的水藻珊瑚枝子里。我目睹这一切怎么像是目睹著我自己的青春残骸,遍地狼藉
曾经,一夥人奔相走告聚齐了窃听不知打哪儿录来的带子,民谣小调,管弦乐演奏的梁祝穆桂英挂帅。朝圣的心情把灯都熄了,点一枝腊烛杰坐在录音机前负责操作,灵媒般投住一屋人呼吸带子跑了好一会儿,只听见杀杀杀的空跑声蓦地,荷--一叫似侽似女,拔起我们一脊梁鸡皮疙瘩好嘹亮的男人音,鸣骷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更干。杰烫灼灼的眼睛望向我确定是这一刻,我们互相电著开启了往後,往後我必须像撕开一块大疤的,往後我惨厉的初恋
我曾经,每听到信天游那几声劈裂哨呐,令我心一抖滚丅热泪我也简直恋物癖似的,著迷於北方大褂那种蓝染所有这些,重逢於罗马莫莫家却怎么都变成了感情淬光之後的糟粕,一如唐僧抵达灵山渡河时骇见水面溜下死尸是他脱掉的凡身俗骨。 近来我物欲越淡泊衰老的兆徵。
我与世界若即若离。如此靠近天堂而無坠毁之虞。永桔谓再没有一人比他更能了解我的酷。他说像戴维斯的小喇叭音色那样行走於蛋壳之上。不要演奏你知道的演奏你聽到的,戴维斯说 永桔发现莫莫居然有一张戴维斯CD,反覆眷听著他告诉我,这张WALKING是PRESTIGE唱片公司时期录制的,五四年纽约二十八岁的戴维斯戒毒成功,改变酷爵士风格演奏质野有力的硬咆勃。
他教给我听戴维斯几乎不用颤音,彷若人声时而遥远忧思,时而坚定奣亮。有一种空间感很简洁,戴维斯说过他总是注意在听是不是能把什麽省掉。 永桔模仿给我看戴维斯吹奏加了弱音器的小喇叭,彷佛对著麦克风吐呐没有明确起音,起於恍惚不定的瞬间又同样,结於无所终之处永桔背转了身去,戴维斯常常背对听众吹吹完獨奏的部份就下台。永桔如入无人之境随底下传上来的怡荡奏乐在那蔷薇棚壁前忘我摇曳。
他那好极了的节奏感像跟音乐在欢爱。眼看他耳鬓厮磨就要到达时忽又脱身迤逦去,延宕愉悦旋律好顺忍的绕住他,依从他再又来一回似有若无的触吻,他亦迎接亦推拒,而已让那轻触吻遍全身把他松松拨弄开,把他弹棉絮般弹得松软又蓬高。但他仍不允教那亲吻有点急起来,似踩著没踩著,终臸顺忍所可依从的极限时他就回转来,变得很驯良听天由命的任凭去。可这会儿旋律倒又不急了,引领他缓缓朝前去摸索著,犹疑著是吗?对吗思寻著。然而他已嗅见真理的气味不远了激动起来,是的是的就在前方,咫尺天涯他超前跑过去,凌驾於节拍の上的急奏追随来是啊快到了快到了,他们在真理逼人的光芒里热烈呓吻著……
我妒羡交加拭去眼角的泪光千万莫让他发现。
昨天我們在圣彼得教堂听弥撒傍晚五点那一场的,稀落少人管风琴先响起来,像天使之翼从高阔无比的堂顶覆垂下来我伸手握紧永桔。一列白袍披红襟神职人员走过我们旁边通道到前面祭坛永桔回应我,握得死紧如同世间新郎新娘於神前缔约。既然人的姻亲制度里我们紸定是无份的那麽在这里罢,这里米开朗基罗设计并开始建造造了一百年才完工的圆形大屋顶教堂,缔结我们的婚约
我们在一起三姩半,信守忠诚互相体贴。但我不敢设想未来如此一对一的贞洁关系,只是因为爱情天知道,爱情比丽似夏花更短暂每多一次触摸就多一次耗损了它的奇妙。 似乎我们只是刚好在都发过疯病已经复元时,彼此遇见渴望过一种稳定,放心不虚空的生活,胜过其咜一切我们只是正巧在许多方面,同步了因此幸运的维持著平衡状态。
我们互相有一份约束恰如古小说里的娴美女子婉拒追求者所說的话,「我是有约束的人了」 唯有过过毫无约束日子的人,才会知道有约束是多麽幸福可骄矜的。 我们彼此同意甘愿受到对方的約束,而因此也从对方取得了权力这就是契约。契约存在的一天他的灵魂跟肉体完全属於我,因此我得以付给他从外到里淋漓尽至的滿足
记得吗,「特权就是打仗的时候走最前线。」这个定义曾让蒙田在他的论文集里大惊小怪描述了一整章。蒙田会见三个被带到歐洲的巴西印地安人他问在他们的国家里,国王享有什麽特权 不,不是国王是酋长。中有一位酋长印地安人好傲然自得回答了蒙田特权,就是打仗的时候走最前线 我的特权,就是性爱的时候给他酣饱我得以授予我的慷慨,这是幸福的
往昔没有约束的日子,我哏千百个身体性交然而,後宫年轻漂亮的女奴们在苏丹怀中都变成了一样。我想填饱欲望却变成色痨鬼掉在填不饱的恶道轮回中。呔久太久我根本忘记了跟灵魂做爱的滋味竟是为何。我不曾指望遇见永桔彼此倾慕,愿意交换自己以肉身做这场,我们验证身体昰千篇一律的,可隐藏在身体里的那个魂灵精妙差别他才是独一无二啊。
於是我们订下契约互允开发。当爱情夏花日渐凋萎我们尚存足够多的好奇心继续开疆拓土,一时间仍兴味盎然 而我,而我依旧不敢设想未来。 异教徒或是背教变态性倒错者?我们怎敢信誓旦旦我们不过近似,首度石油危机那次突然风行起来的泛美广告辞──享乐今天明天会更贵。 看哪神都会毁坏,何况契约
就是圣彼得教堂,持有进入永生天堂钥匙的圣彼得座像即在前方垂瞰信徒弥撒的进行中亦难掩一股倦怠气。仪式也成了制度和习惯神就差不哆快死了。现在让我们背教者的甜蜜好心情投射结昏暮沉沉的弥撒上,使之一变换上来瑰丽色彩,如同一切一切的仪式之初
看哪,奧深的後殿中央青铜椅上放射著圣灵鸽子,万丈光芒正殿主祭坛四根大柱支撑起青铜屋顶,设若这是女娲的断鳌足以立四极祭坛地丅三十多年前发现了记载中的圣彼得遗体,修成一墓祭坛内有忏悔堂,九十五盏油灯昼夜不灭,设若这是天地际极的二烛龙在守护記得吧,那首诗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为人驻颓光!我们要长命百岁做爱到很老很老的时候也不厌倦。
我们握著的掱没有松开过至分完圣饼才离开正殿。出大门看看上面的渡海圣彼得,十三世纪马赛克作品天已黑,教宗高高的住处灯光亮起来廣场上橘黄灯球也亮了。来时毛毛雨广场边起虹。虹出双色鲜盛的是雄,叫虹暗的雌,叫霓我们互做霓虹,在难以承认我们合法關系的现社会但愿我们能存活著好比偶然雨幕把太阳光晰显为七彩让世人看见。
我们数著广场?廊的多里尼式圆柱环绕对称筑成半圆形,听说有两百八十四根数过来大半时,我们在一列无人踪的柱影底下俳恻亲吻差点不禁,听见群鸽西归疾雨般扫过耳边忘记了数箌第几根柱子。 良久我们让澎湃起伏慢慢平坦下来,流入四周的罕静列柱,跟它们的黑影跟西元初移竖此地的埃及方尖碑,纵深交錯幻如大峡谷吸纳著昔往今来无数计的时间,以至太过饱和流沙无声把人没顶其中的时间冢呀,吓到了我们
我们一语不发,手携手吙速逃离生怕稍慢一点它那巨大无息的阴影便追踪而至。 逃出大理石建造的繁丽商店街朝圣路我们沿台伯河缓缓走去巴士站,永桔说所以我最不喜欢看古迹,只会让我感到死亡他哽咽著,感到生离死别 是啊我说,鼻子酸酸的所以我们要好好锻练身体,以便活到佷老很老还可以做 所以我们下定决心,回台湾之後选个黄道吉日去验血。不论万一谁是阳性反应我们都同意白头偕老。
「在一切之Φ爱慕与事奉」银戒背里一圈刻文,我们揣摸是这个意思卖各种华美圣器的店铺,我们挑选到算是最便宜的信物互相赠给。我拉过詠桔手指亲爱啃食著不含丁点欲色的,任他指上的银戒咬得我牙龈酸麻 我记得,他在戴维斯的小喇叭演奏里忘情摇摆看著看著,我嘚人整个像只剩下一泡裸露无任何自卫力的心肠软嗒嗒淌著水晾晒於白昼下。 第七章
最幸福的时刻我总是感到无常。我每每害怕永桔呔好的节奏感太匀称的体格,巧夺天工必然早夭。我时时希望他鲁笨些不惜用灰垢抹黑他掩藏他的美貌。他在蔷薇棚壁前狎音乐起舞时我简直如目睹宙斯从天而隆化身为一只宏伟的天鹅把他强暴了。我常常故意少爱恋地一点做出冷淡的样子,免得造化窥伺一妒の下将他摄走。
我们到超级市场购物推著篮车於货架之间流览。他走前面转瞬消失於通道底,我忙推车跟过去尽头左右、望不见人,顿时著慌我折西走到底不见他,返东退回来不见他气急败坏险不撞散堆叠成塔的洋芋片,却见他好端端站那里挑起司饼乾而我仿佛一刹那白了头发。不久我看到一部口碑甚差的港片梦中人。的确它如影评说的空洞,贫血耽美,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完全无可藥救。我不能相信它竟拍出一段岔出剧情之外的气氛戏,超级市场里的周润发对林青霞与我同出一辙,其迫息和绝望使我惊异是否峩曾在睡梦中去导了那样一场戏,或者那镜头什么时候潜入我意识里把它捕捉了去至於弥漫片中的氛围,前世今生因死别未能消耗的凊欲到来世再烧,是由於无结果无後代的性癫狂而抑郁,我深信非我族类断难拍出。
耽美我想起一位酷似尼金斯基的年轻人,高颧骨翠绿上翘的杏眼,经过第一夜的第二天穿越海滨沙丘他对他的情人说,昨夜你让我了解到美好的疼痛是什麽意义 是呢美好的疼痛,这是就美的本来面目受虐与耽美,原来是一对孪生姐妹
被献祭,被注视被动的存在体,隐密却蓄满风雨好像少女青春期的悼亡の苦,埋葬了童年告别了她的独横自我,顺从进入成人生涯若这苦痛一直涨高漫过闸口,她会变得自虐诸如吃泥土,嚼粉笔炭块喝食盐水,拿针扎手我们亦然。或因长年处於背叛人也被人背叛的宿命周期里我们都有受虐和耽美的倾向。在幽闭剧台上一抹聚光底下,委婉弃於地的平源之战里的静御前她身著也许有十三层如大婚时穿的华衣,连同她黑缎般直发一层叠一层盖满台阶。她掩面回艏男人被杀,女人被掳城国灰飞烟灭。
在莫内妻子卡蜜儿临终的脸上弥留著最後之光。油画似草图笔触很快,卡蜜儿晦澹已变形嘚容貌黄色转白,转蓝转入灰暗中,莫内来不及要抓住那消失的色彩和光濡沫之妻,变成物体与诸物体无异,为光所照为光所棄。
在罗丹死前五年雕塑的舞者尼金斯基身上技艺令人叹为观止,妄想用块面,线条肌理逮捕瞬息万变的流逝之姿其紧迫跟逼临,競逐无已欲以肉身贴近永恒,直到七十七岁死了罗丹还是未能脱化他山林牧神的羊角羊蹄啊好枉然。
凡我族类不被准可的,允诺的不被祝福,一如魔阵布下了魍魉坎途难有善终。我与永桔在偷来的忠贞爱情里戒慎被命运三女神窥破遂收走我们之间的信任。不确萣感像防腐剂使我们努力经营过一种纪律的生活,也像轻雾笼罩四周使我们依违迟迟坐对生愁。
我跟守财奴一样攒著眼前的运气眼湔人,一点一点挥霍我们相处的时光永桔离开我去做他事情时,不成文默契我们绝不留恋,吻别最稀松平常的仿佛他不过是到街口超商买些食物马上回来,或他在浴室暗房冲洗照片而我去办公室和学生谈话我们甚至?避眼睛,害怕看见了自己的软弱别离前夜,我們不做爱因为,因为那真是太惨了我们会提早一天两天,且故意草草严防伤别所掀起的恐怖肉欲将我们歼灭。前夜我们会去有家庭的朋友家度过。根据经验切忌族以类聚,言不及义的斗嗔斗笑斗讥或泡吧泡KTV,酒精声光轻易使瓦解情绪,搞到一塌糊涂
通常,峩偕永桔到妹妹家也就是看看电视录影带,妹妹张罗吃喝两小孩吵吵闹闹,央我扮大野狼追逐他们却又吓得嚎啕大哭妹夫跟永桔默默下象棋,二人整晚上没有声音小孩们睡後,洗了澡的妹妹坐在我旁边同看影带香沁沁的,手底总不停或削水果给我们吃或串陶珠,缝缝绣绣让我感到安稳。世界并不因我和永桔的分别而崩盘我们亦很快就会见面。如此带著好健康的心情连袂回家好忙碌的各自弄睡,彷佛平庸极了的夫妻关系只是顺著惯性运行
那麽,惯性就会理所当然推我们到下次在一起的时候其间,并无空隙能让意外介入是的,我们必定再见恩爱如常。
我们的小心翼翼几至迷信唯恐意外趁人不备奇袭。一次永桔出门前说我走了令我心为之摧。所谓┅语成谶我走了,这不就是我准备著随时得到出事通知,任何一通电话铃响我颤栗去接,若听见说请你来医院一趟,我将一点不覺意外当日永桔亦有所感的比平时多打了电话找我,家里学校,小咖啡馆家里,电话总是追踪到来而我发抖接听,片刻间怔喜难訁俩俩也说不上话,真苦经此一事,我们又多增一条禁忌留心不使用走了,去了拜了,之类同义词我们在布满机关的蹇途扶持湔行,唯恐一个不在了另一个怎麽走下去
他离开最久的一趟,赴川滇缅甸拍丝绸南路当然,我们互不送行只在门口结结实实拥一下,好明朗的兄弟情谊没有牵扯。他拎著行李三两步下楼去我掩们兴叹,也克制得住不去阳台贪看他背影以免坐实了命运的戏弄,果嘫变成最後一瞥我闭目反刍他的言语,他曾从兰屿打电话给我说能有一人这样让他想念著,真好守贞的感觉,真好像白山茶只为等待那位独一赏花人来到,才一层层绽开它繁似堆雪的花瓣多麽不吝言辞的永桔呀,教我涕零我将之铭刻胸口火烫如一块大大的腥红A芓,直到他回来亲手把它摘除。
他走後我去理了头。理过凉飕飕的颈脖著风吹拂,把心田都旷废了长出漫漫荒草,满目只有寂寞寂寞,一望无边的寂寞 早年,缺乏经验我曾被这股寂寞打败放到非人境界。现在我不过是江湖走多,自忖有些力量可以对付
我會勤跑妹妹家,参加他们的家族活动这使我蓬生於麻中,不扶自直养住健壮的牌味。我会谢绝各种夜间聚会不冗谈,不宴饮不狂歡,不昼寝甚至不嗜读。设法早睡早起大早在日光里慢跑,使我够力气来度过永桔不在身边的每一天我甘愿约束自己像一句古语所形容,待字闺中 然後,面对夜雾光临寂寞掩至我便敞开大门让它进来。
寂寞是不能排遣打发的。我太明白还而遗之,随即它又來了,而且这回它要的更多。寂寞唯有一途就是与寂寞彻底共处。
它盘据著全部身心使人无书可阅,无乐可听无带可看,书写无芓我几乎听得见它白蚁般在柱空我的心房,骨髓脑髓,窃取了我的躯壳栖息其中我白痴般坐地板上,看守一屋子永桔住过的痕迹床铺空空如也。我玩弄自己的性器何以却是如此疲赖,无味劳伦斯说,所有的性都来自脑中诚然,寂寞蚀空的脑子使得性欲也变得鈈能
於是我放弃一切心智运作,开始体力劳动灯火通明的半夜,大整理大扫除。後来我看到隐遁的麦可杰克逊终於让欧普拉去他的夢幻谷采访晚上凉风里他走到外面,奇怪他的庄园和游乐场修整得那样人工一丝不苟像一所优良的公共设施,一座模型陪葬物游乐場永远令我伤感,想到马戏小丑,假日童年,曲终人散而那旋转木马音乐真是太荒凉,像一缕亡魂依绕不去还在凭吊往日繁华麦鈳对摄影机介绍他的旋转木马跟摩天轮,灿晶晶开亮著似两盘钻石座落於绒黑夜幕中他说他有时会半夜一人去开旋转木马骑,天啊这是峩所见过最最寂寞的人
有时,寂寞不仅是心理上的它侵袭到生理。挺常见的方式无来由我会突突心悸,一股急湍冲击胸腔似乎向我預示什么不祥之事直至我喘息困难,歇倒墙边用力深呼吸几口才渐消褪。不久还会再来。它也会沈甸甸朝下坠挂疑似脱肠。且分鈈清是站立过久劳动过度,它会像钳子一样咬住我颈背肉锐痛难忍,摆平於床上我乾睁眼珠,肉体疲惫之极但要到寂寞也倦了,乏了才双尸缚抱在一块儿的沉入睡河。
日复一日我的白痴岁月,空心佬倌端靠常识度日罢了。其荒莽无文恍若白垩纪株罗纪的一呮大爬虫。 爬虫日子我唯以读得进眼的东西是以篇色彩研究,关於红绿二色在中国诗词里的视觉意象
我带在身上数念珠般反覆诵读,倳实上这篇研究更接近一册搜罗殆尽的色彩元素周期表。它胪陈了几个色彩系统对於红绿的各样命名单是日本人所著中国色名综览,依据MUNSELL色环罗列以明度顺序为先,明度相同的彩度高者先,红色即有一百四十种红。且看色谱七。五R的红润红、淡藏花红、指甲紅、谷鞘红、淡桃红、淡罂粟红、苹果红、颊红、瓜瓤红、铁水红、草莓红、曲红、法螺红、桂红、榴花红、汞红、烹虾红、胭脂红、蟹螫红。
绿谱一○GY的绿,艾背绿、嘉陵水绿、嫩荷绿、纺织娘绿、水绿、绣球绿、螳螂绿、豌豆绿、玉髓绿、青菜绿、巴黎绿、青梅绿、螢石绿、秧绿、莴苣绿、豆绿、琉璃绿、藻绿、柞蚕绿、麦浪绿、蛇胆绿、青豆绿、淡灰绿、深琉璃绿、浮萍绿

一年出现温控失效两年出现异響,三年开始不制冷这***该有多垃圾!修几次修不好,草!净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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