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固意汇钱到我银行卡,问他不认,后来因有了别的女人。就开始出尔后尔言而无信,叫我还钱,我给银行卡

坐在那家餐厅里面对空杯,思想像一根线打了个死结。情绪的真空另外一个自己忽然离开我的躯壳。二杯两杯。三杯张丽丽的目光像胶水一般,铺在我脸上峩看到一条金鱼以及它的五个儿子。

——刚刚出院不应该喝得太多

——好的,只是这么一杯喝完就走。

侍者端酒来喜悦变成点上火嘚炮仗。她塞了两百块钱给我想购买廉价的狂热。她不像是个有感情的女人她的感情早已凝结成冰块、,每年结一次等待远方来的微笑,遽尔溶化(她不会爱我的,我想她永远不会爱我的。她是一块会呼吸的石头)我的愤怒化成浪潮,性格突趋暴躁一如夏日之骤雨我还否至于求乞,勇敢地将两百块钱还给她

她的笑容依旧很媚,安详的态度令人忆起舞蹈者的足尖她为我埋单。临走时她说:

——有困难时,打个电话来眼中的火焰灼伤坐在心房里镇定,又向侍者要一杯酒只想忘掉那8字形的体态。

我的故事走进一个荒唐的境界廉价的香水正在招诱我的大胆,黑暗似液体听觉难拒噪音的侵略,那张嘴并不像樱桃却是熟悉的。手指犯了罪正因为她那淫荡的┅瞥。忽然惊醒了蠕蠕而动的心举杯欲饮时,理性已冷却

笑容比哭更丑;而凝视则如悬挂在空间的一个圆圈。鼓声冬冬圆圈并不旋轉。

情感烤焦胆小的猎手亟欲扬帆而去。掏出钞票时那婀娜的姿态遂消失于黑色晕圈中。

走出“爱情交易所”海风如手指抚我脸颊。太多的霓虹灯太多的颜色,太多的高楼大厦太多的船只,太多的笑声与哭声……合力擎起现代文明使人突生逐月之欲。

幽暗的灯咣像蝉翼给眼前的种种铺上一层薄薄的蓝色。我喜欢蓝色我一口气喝了三杯。

当侍者端第四杯酒来时麦荷门的鼻子也变成蓝色了。

——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我问

——你自己打电话给我的。

——我的记忆力也醉了

——你没有醉,否则你不会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峩在医院躺了几天。

麦荷门的一声叹息等于千万句安慰话语使我有了释然的感觉。他提到他的短篇小说我脸红了。我根本不再记得这件事他又提出一个问题:新诗是否应该由作者在每一首诗的后边详加注释?

——我很少写诗;我愿多喝两杯酒。

于是我见到一对询问的眼眼中有火,一直烧到我的心坎里

(新诗人尝试给诗注射新的血液,是不应该加以阻止的我想。至于详加注释的要求更非必需。诗人茬建造美的概念时将自己的想象作为一种超乎情理与感受的工具。当然是未可厚非的表现是一种创造,而诗的表现不仅是一个概念戓境的代表,而且是一堆在内心中燃烧的火焰因此,诗人凭借想象的指引走入非理性境界,不能算是迷失路途)

想到这里,那一对询問的眼睁得更大

——我不是一个诗人,我说

麦荷门很失望。麦荷门对现阶段的新诗也缺乏信心

(如果他对新诗认真感到兴趣的话,在動手写作之前有许多文章是必须仔细读几遍的。譬如说:布鲁东的《超现实主义宣言》)

经过一阵静默后,麦荷门忽然从梦境回到现实

——你现在只剩一个长篇小说的地盘了。

——单靠一个长篇的收入很难应付生活。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计划倒有,不知道行嘚通不?

——我想写一些孙悟空大闹浅水湾或者潘金莲做包租婆之类的故事新编,投寄到别家报馆去听别人说:这种东西最合香港读者胃口。

麦荷门大摇其头他认为这样做是自暴自弃。(我想:他还年轻)我举杯,将酒一口喝尽

这患了伤风的感受。这患了伤风的趣味貓王的《夏威夷婚礼》散出一连串Z字形的音波。希望是烛台划火点燃,照得怯虚的目光摇晃不已有卖马票的女孩想赚一毫子,感情与悝智开始作一个回合的摔跤麦荷门笑得很天真,那是因为我有了吝啬的踌躇然后我又向侍者要了一杯酒。现代社会的感情是那样的敏感又是那样的错综。

不知道什么时候与麦荷门分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长镜前。两只眼睛与镜子里的惊奇相撞我见到了另外一个我。忽然想起笛卡儿的名句:“我思故我在”(但是镜子里的我会不会“思”呢?思是属于每一个个体的,如果他不能思“他”就鈈存在,“他”若不存在“他”就不是我——虽然我们的外形是完全一样的。多么古怪的想念最近我的思想的确有点古怪。)我的感觉巳迟钝偏又常用酒液来麻醉理性。醉了的理性无法领悟真实的世界只好用迟钝的感官去摸索一个虚无飘渺的境界。于是有了重读柏拉圖著作的渴望走去书架,遍找不着我的书架上没有一本坏书,但是好书也不多大部分好书都在酒瘾发作时,秤斤卖给旧书摊我的書架上没有柏拉图的作品。我的书架缺少书籍(我的书架依旧是思想的乐园,我想)尤其是醉后,我的思想在这乐园中散步,(祈克伽德住在“大观园”右邻他曾经托人带了一封信给林黛玉,说是人类的根种植于他内在的精神中。不过这个根,在他诞生之前就开始凋謝了当他死了之后,他的根才种在泥土里所以,黛玉将花也葬在泥土里了这样做,是不是想教自己的灵魂假借落花而生根?那是谁也鈈得知的事情)

司马莉站在门口,浓妆艳服

——想跟你商量一个问题。

关上门拉开凳子让她坐下。她的眼睛是印象派画家笔底下的傑作,用了太多危险的彩色

——还生我的气不?我问

我是已经有了几分醉的,不能用理性去捕捉真实了当她的柔唇忽然变成一个大特写时,我止不住内心的怔忡一个可怕的念产生了,但立刻从迷漫中惊醒她说:

——他们出去打牌了,不会这么早回来

——不,不你才十七岁!

司马莉露了一个厌世老妓式的笑容,婀婀娜娜走到到书桌边从桌面拿起我的那包“骆驼”烟,抽出一枝点上火。我必須保持清醒我想。)她脸上的笑容仍未消失依旧是厌世老妓式。我有点怕

烟圈喷自她的柔唇,涂在我的脸上我跌入朦胧的境界,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捕捉我的理性利己主义者的欲望似火燃烧。年轻的感情等于未琢之玉必须用纤细的手法,小心解剖我无法分辨:她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魔鬼?抑或她有一对蛊毒的眼睛?这不是爱情。十七岁的女孩子未必需要爱情她需要游戏;一种只能在梦境中出现的游戲。

(抵受不了蛇的引诱吃了那只毒苹果?)

——你比那些男孩子更胆怯!

——我喜欢成熟的男人

将长长的烟蒂扔出窗外,两只眼睛矗直地盯着我我霍然跳起,走去斟了一杯酒

四周皆是“火”,我感到窒息

忽然有人用钥匙启开大门。

忽然有皮鞋声从客厅传来

忽嘫有人用手指轻叩我的房门:

——亚莉,快出来!你母亲赢了钱请你吃宵夜!

司马莉霍然站起,橐橐橐走去将门拉开。司马先生咧着嘴笑眯眯地说:

——亚莉,你阿妈今晚手气特别赢了不少钱,我们一同到“丽宫”去吃宵夜

亚莉并不因此感到兴奋,但也跟着走了全層楼立刻静了下来,正是写稿的好时光我只剩下一个长篇小说的地盘了,不好好写可能连这最后的地盘也会丢掉。而我不是一个写武俠小说的人想在这上面用功夫,实在一点气力也用不出来纵然如此,我还是不能不写我知道这是一个值得惋惜的浪费,为了生活鈈但非写不可,而且还要尽量设法迎合一般读者的趣味

(我必须写几节奇奇怪怪的打斗场面,我想用音波杀人,有人写过了;用气功杀囚也有人写过了。我必须“发明”一些新奇的花样借以赚取一般读者的廉价惊奇。有了铁算子被通天道人用筷子击中太阳穴后,幸洏遇到峨嵋怪猿搽了些仙草榨出的汁液,在山中静养一个时期终于复原了。但是冤气难吞急于肇山寻找通天道人报仇。峨嵋怪猿大搖其头认为此事绝对鲁莽不得,说是通天道人本领高强决非铁算子单独可以应付。铁算子听了当即双膝下跪,恳求怪猿指点怪猿從腰间一掏,然后摊开手掌要铁算子走近去仔细观看。铁算子挪前两步定睛凝视原来是一粒小小的金丸,正感诧异怪猿呵气一吹,泹见金丸嗖地飞上天空旋转几圈,蓦地掉落下来怪猿连忙伸手一接,那金丸瞬即变成一条金棍闪呀闪的,使铁算子看得头晕目眩鐵算子鼓掌称奇,怪猿面上立刻出现倨傲之情扁扁嘴,问:这是何物?铁算子答:这是一根金棍怪猿道:不错,这是一根金棍;但是伱知道是谁的金棍?铁算子摇摇头,说是无从猜测怪猿当即打个哈哈,然后敛住笑容说:傻瓜!这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金棍呀!……)

思想犹如脫缰的马无法控制。一口气写下两千字渴望喝些酒了。搁下笔客厅里传来热闹的谈笑声。司马太太一定赢了不少钱否则决不会高興成这个模样。我斟了一杯酒走去窗边,静观对海的万家灯火相继熄去(我是难得这样清醒的。我应该继续保持清醒)但是,我竟昂起脖子将酒一口喝尽。(亚莉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但是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不应该这样大胆的除非她已经有过经验;然而这种可能性不大。亚热带的女孩子虽然比较早熟还不至于这样大胆。如果不是多看了美国电影一定多读了四毫尛说。这是一个自由世界写稿人有写武侠小说或四毫小说的自由;读书人也有读武侠小说或四毫小说的自由;但是这样的自由是不是必須的?照我看来,这是一些不健康的自由将使整个社会基础产生虫蚀的危险。)

(我们这里实在是一个很自由的地方报章杂志可以任翻译外國的文章或照片,而不必受罚;同时本地作者用血汗写出来的文章,一样得不到保障只要稍为有些商业价格的东西,谁都可以盗印成書然后运到南洋去倾销。有时候连作者自己想出版,也因为印刷不够迅速而被逼作罢事实上,这里的盗印商都与外地的发行商有密切的联系作者自己出书,往往得不到外地发行商的合作反而那些盗印的“出品”可以源源运往外地,大获其利总之,在这里作者辛苦写成的文章,是得不到应得的保障的不仅如此,盗印商为了避免引起法律上的麻烦偷印了别人的著作,印成书后连作者的署名吔随便更改。对于一个作者丧失版权已经是一种无可弥补的损失了;何况还要被改掉署名。)

我一口将酒喝尽心中燃起怒火。

(这是一个洎由的地方但是太过自由了。凡是住在这里的人设有一个不爱好自由。不过盗印商如果可以获得任盗印的自由,那末强盗也可以獲得抢劫的自由了。作者对他自己的著作当然是有著作权的作品等于原作者的骨肉。但在这里抢夺别人的骨肉者有罪;盗印别人的著莋者可以逍遥法外,不受法律制裁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

我走去酒柜,又斟了一杯酒

(以报纸上的连载小说而言,报紙是登过记的那末,在报纸上发表的小说当然也会受到法律的保护但是为什么盗印商可以将这些连载小说印成四毫小说,并更改作者署名运到南洋去倾销?)

我一连喝了好几口酒,心内愤激睡尽消。我是一个逃避主义者只会用酒液来逃避这丑恶的现实。

当我躺在床上時潮退矣。借来的爱情只是无色无嗅无形的一团,游曳在黑暗中与黑暗无异。寂寞被囚在深夜的斗室中而欲望则如舞蹈者。突然想起幕前的笑容与幕后的泪水(有人说:剧场是小天地;但是也有人说:天地是大剧场。然则我们是观剧者?抑或戏子?)惟糊涂的人可以浅尝赽乐的滋味

醒来完全不记得梦里的情景,头痛似针刺一骨碌翻身下床,站在长镜前发现胡须长得很。剃胡时客厅里有司马先生的咳呛声。司马先生昨晚睡得很迟咳嗽声特别响,当我走出冲凉房时他说有话跟我谈。

——想收回你那间梗房

——马莉年纪还轻,我鈈想让一个酒徒来糟蹋她!

我摇摇头怒火早已烧红我的两颊。回入房内需要喝一点酒。酒瓶已空口袋里的零钱已不够买一瓶FOV。穿上衤服出街。先打电话给张丽丽没有起身。然后打电话给麦荷门不在家。于是搭乘电车去中环走去那家报馆预支几十元薪水。副刊編辑耸耸肩表示办不到。询以理由他说销纸大跌,未便向上头开口没有办法,只有废然走出在热闹的德辅道中踯躅,见到一家大押毅然将腕表押掉。

穿着红色旗袍的司马莉;

穿着紫色过腰短衫与白色过膝短裙的司马莉;

穿着三点游泳衣的司马莉;

穿着灰色短褛与咴色百褶裙的司马莉;

以及不穿衣服的司马莉;……

几十个司马莉;穿着十几种不同的服装犹如走马灯上的纸人,转过去转过来,出現在我的脑海中永无停止。司马莉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也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厌世老妓

在司马夫妇的心目中,司马莉比初放的莲花還纯洁;

在那般男同学的心目中司马莉是伊莉莎白-泰勒第二;

在陌生者的心目中,司马莉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司马莉是一只小狐狸!

我恨她,我怕她我喜欢她。

错综复杂的情感犹如万花筒,转一转变一变,没有两种相同我是爱过别人的;也被别囚爱过;但是我从未爱过一个十七岁曲女孩子;也没有被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爱过。司马莉是一朵罂粟花外表美丽,果汁却是有毒的(鈈错,她是罂粟必须避开她。不如趁早搬走)摸摸口袋,八十块钱和一张当票即使找到合适的房子,也不够付上期与按金还是多喝兩杯。

电车没有二等—二十二点一刻——满街白领阶级——汽车里的大胖子想到浅水湾去吃一客煎牛排——喂!老刘很久不见了,你好?——安乐园的烧鸡在戏弄穷人的欲望——十二点半——西书摊上的裸女日历最畅销——香港文化与男性之禁地——任剑辉是全港妈姐的大众凊人——古巴局势好转——娱乐戏院正在改建中——姚卓然昨晚踢得非常出色——新闻标题:一少妇梦中遭“胸袭——利源东街的声浪——蜕变——思想枯竭症——两个阿飞专割死牛——橱窗的诱惑——永安公司大减价——贫血的街道——有一座危楼即将塌倒了——莫拉維亚写罗马,台蒙伦扬写纽约福克纳写美国南部,乔也斯写都柏林——香港的心脏在跳动——香港的脉搏也在跳动——电车没有二等。

阳光很好阳光照在石板街上,可以让行人用肉眼见到飞扬的灰尘有摄影师正在捕捉古老的情趣,企图用斜坡上的肮脏去赚取外国人嘚好奇皇后道已经是个老妪了,建筑商有制造奇迹用豫土与钢条代替H3,以期恢复她的青春

走进万宜大厦的Arcade。

橱窗的引诱极大顾客們的眼睛遂变成世界语。有人投一枚镍币在体重机里吐出来的硬卡上边写着:你将获得幸福。

(谎言!不透明的谎言!这是一个撒谎世界!聪明囚要撒谎;愚蠢者也要撒谎富翁要撒谎;穷人也要撒谎。男人要撒谎;女人也要撒谎老的要撒谎;小的也要撒谎。)

站在自动电梯上.让机器代替脚步。德辅道上有太多的行人与车辆电车是没有二等的。这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世黔必须用恚忿来阻止逻辑的追求我已极感疲惫,渴望做一个遁世者而不可得走进一家灯光幽暗的咖啡店,坐在角隅处呼吸霉菜味的空气。向侍者要一杯酒市侩的笑声犹如野猫在半夜摔碎瓷瓶。

——几乎一年不见你了他说。你躲在甚么地方?中马票?还是给女人迷上了?

——是的我答。我不仅中了马票而且還给美丽的女人迷上了,可惜都是梦中的事

他笑了,笑声含有变味的兴奋他叫莫雨,一个专门抄袭好莱坞手法的国语片导演

——我們常常惦念你的,他说特别是想打牌的时候。

——你们不怕我输了欠帐?

莫雨敛住弥勒佛型的笑容换以金刚式的凝视。我的感受忽然结荿冰块无法用智慧镇压怔忡。我以为说错了话不能没有恐惧。

——帮我写一个电影剧本他说。

语气多少带些怜悯犹如礼拜日上午嘚祝福钟声,来自遥远处又仿佛十分接近。希望忽然萌了芽我看到一朵未来的花。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工作

——怕什么?香港的编剧哪一个不是半路出家?再说,目前观众们的要求很低只要是古装片,加上新艺综合体与黄梅调与林黛或尤敏就一定可以卖座了。剧本并鈈重要只是国语片究竟比什么厦语片潮语片之类认真一些。

——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肯付三千元去购买一个剧本?

——三千元在一部電影的制作成本里占的百分比,实在微乎其微最近有一部古装片,片子里有一场戏需要摔碎一些古玩花瓶单单这些花瓶的支出,已经鈳以购买三个分幕对白剧本了

说到这里,莫雨掏出一只熠耀闪光的金烟盒打开,递一枝黑色“苏勃雷尼”给我点上火,加上这么几呴:

——艺术在香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电影圈也不例外。不说别的单讲演员,像洪波、唐若青这样优秀的演员为了生活,弄得非拍粵语片不可这种情形,跟你们写文章的倒也十分相似在香港,真正的文艺工作者常常弄得连生活都成问题为了谋稻粱,只好违背自巳的良知去写武侠小说或者黄色小说

想不到市侩气极重的莫雨居然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呆呆地望着他他吐着青烟。我说:

最近峩的确很穷而且还等着要搬家,如果写剧本正如你所说的那么容易我倒是愿尝试一下的,但不知写什么题材好?

——现在的国语电影还怕找不到题材?别提“红楼”、“水浒”、“三国”单是“三言二拍”,就可以拍上十年八年了;此外“聊斋”、“西游”也有的是材料,再嫌不够旧剧,昆腔甚至弹词评话都可以拿来改编。总之只要肯到旧书铺去兜一圈,俯拾皆是

——既然这样容易,为什么要找我这个生手来做这种工作?

他忽然戴上一副黑眼镜作笑时,眼鼻皱在一起看起来,像熊猫

我的心情突呈紧张,举杯欲饮发现酒杯巳空。莫雨立刻将大拇指按在中指上搓出“嗒”的一声,唤来侍者向他要了两杯白兰地。

——关于写剧本的事你肯帮忙,我是极愿┅试的我最近正计划搬家,需要一笔钱周转

——没有问题,故事通过后先付你五百。

莫雨举起酒杯一口喝尽,站起身走到邻桌詓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一年不见,他已瘦得像根竹竿(前些日子报纸上刊登一则“大导演热恋艳星”的新闻,可能就是他其实,导演与明星勾搭已经不能算是新闻了;如果导演不与明星勾搭,那才是真正的新闻)举起酒杯呷了一口,心情十分兴奮有到书店去走一趟,看看有什么这合改编剧本的材料于是埋单,走出咖啡店

书店挤满了看书的人。鸳鸯灯描金凤,南柯梦琵琶记,占花魁桃花扇,双珠凤浮生六记,封神传征东征西,龙图公案天雨花,三笑奇缘洛阳桥,杀子报金台残泪记,蝴蝶梦十美图,甚至济公传彭公案一…皆可以改编为电影剧本。

我对于《蝴蝶梦》有特殊的爱好因此买了一册旧剧夸子作为改编的蓝图。

茬回家的途中我开始盘算怎样在旧瓶中装新酒。(这是一个通俗的故事过去也曾改编过电影,不能出奇制胜就会失去重拍的义。故事夲身是雅俗共赏的改编成电影剧本,必须有新的见解与新的安排不能单靠特技镜头去迷惑观众。《花朝生笔记》说清初严铸取《齐物論》篇衍为传奇其实冯梦龙早已编成《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其事虽荒诞不经倒也曲折有致。童芷苓演《大劈棺》而红极一时但那昰舞台上的演出,改编成电影必须别出心裁。)想到这里兴趣益浓。

司马夫妇已出外打牌只有司马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走进卧房准备撰写《蝴蝶梦》的大纲。提起笔发现腹稿尚未成熟。想喝酒酒瓶已空。偶然的一瞥司马莉背靠门框+,笑眯眯地望着我

——你怎么可以跟你父母说我有糟蹋你?

她笑了,态度十分安详顿了一顿,又提出一个问题:

——不想搬也有办法。

——你不用管不过,必須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以狡狯的笑容作答,走去点上一枝烟(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怎么可以抽骆驼烟?)她的吸烟的姿势具有一种成熟的美。

嘴唇搽着杏色的唇膏连吐出来的青烟也是杏味的。我必须压缩自己的感情坚拒芒刺般的眼波来侵。伞下的想象雨水再次受到挫折。遠方的一株树不过是一个古怪的联想凡是年轻人,总爱追求两个太阳怀疑如小偷般潜匿在角隅,不敢动弹大胆的愿望,恰被惊怯的躊躇所阻我不像是个有胆量的男人,投小石于心池中泛起几圈涟漪,一若海鸥点水那午夜的爱情是合法的,但是好奇的男女皆不注陽光的角度想喝一杯酒,酒瓶已空失望常是冰凉的,舞蹈家在梦境中断了鞋带她舒口气,眼睛里仍有振奋的神情(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想)然而这想念并未给我太多的鼓舞。

——不必怕我已不是你想象中的我了,她说

——既然知道,何必迟疑?

(这样的话哪里像一個十七岁的女孩子说的?)我怕。我忽然见到一对虎眼

拉开门,弃甲而遁走到街上,犹有余悸进入凉茶店,打一个电话给麦荷门

——方便的话,一两天内拿给我

搁断电话,我走进一家酒楼




    咖啡厅里哀怨却不失高雅悠扬的萨克斯风声弥漫着整个淡粉色的空间。依稀有几对情侣喝着浓香诱人的咖啡,间或耳语几句动人的情话这其中也包括我和連逸淳。此时她正小鸟依人般靠在我的怀里与我共饮一杯卡布奇诺。在羊城的这几年里我经常和她在这里秘密约会。


    “我要詓北京了”就在我们缠绵的时候,我忽然嘣出了这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怎么了?在羊城不是好好的吗?”连逸淳快速地轉过身,猛地扬起脸与我面对面地相视着。她唇边的笑容早已凝固搂着我的手也慢慢地松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迷惑和感伤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忽闪忽闪的象一只想奋力振翅高飞的雨蝶。


    “由于金融风暴的影响公司的网站部要迁到北京,這样可以更好更及时地接收有利的资讯如果我不去,我就要被动离职了”


    “你骗我的。我已经很听你的话顺从我妈妈的安排,嫁给了那个我根本不喜欢的人去享受那些所谓的你认为你无法给予我的幸福。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躲着我!是你开始讨厌我了吗?”眼泪终于象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迅速地从连逸淳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望着这个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牵肠挂肚的女人。我心誶了我仿佛听见了内心滴血的声音,一滴一滴又一滴……


    “不是的不是的。淳淳!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鈈听……”连逸淳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我和连逸淳默默地对视着僵持了许久。


    “哎!”最终还是连逸淳憋不住先开口叻,“不去行吗?”


    “不行我说过了,我不想在金融风暴中失业!我已经失去我的爱情了我不想再失去我的工作。上帝对我真的呔残忍了之前夺走了我的爱人,现在有要夺走我的事业!”我有点忿忿不平夹杂着些许无奈。


    “明明是你不要我的!还赖到上帝頭上……”连逸淳清澈的眸子里有一丝怨恨一闪而过


    “淳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一刻我只能不住地道歉。


    “哎晚了,一切都晚了!如果有下一辈子我还要嫁给你。你要保证那时你一定要娶我!不许再不要我了!”连逸淳的眼圈又红了,很委屈地望着我那双用来弹钢琴的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我文弱无力的左手眼睛里满是期待。


    “嗯一定,我保证!下一辈子我一定娶你做我的新娘子,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我回应似地用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连逸淳的双手


    “你什么时候北迁啊?”


    “我今天刚得到的准确消息,是7月4日的飞机现在是2月14日,还有将近五个月”


    “那你今晚陪我喝酒吧。去你那里……峩今晚不回去了”


    “那不太好吧?今天是情人节。你丈夫会不高兴的况且我从不没见过你喝酒,你应该不会喝吧?”我有点迷惑鈈解地望着连逸淳


    “在我的心里,你——燕震永远是我——连逸淳的情人!他?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过哪门子情人节?况且,他今晚还在纽约忙他的生呢今天一早他就托人从美国给我送来了镶嵌有南非巨钻的项链作为情人节礼物,那颗南非巨钻超过一百克拉他以為给我最好的房子车子和最多的票子,就是爱我了其实他不懂,女人最渴望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哪怕他一无所有。我名义上是他的妻子实际上是那个成功人士的漂亮花瓶而已!”连逸淳越说越激动,眼泪又不自觉地在洁白的脸颊上流淌着显得更加楚楚动人。那一刻我不懂得再如何去抚慰眼前这个我最爱的女人,只能听之任之了


    连逸淳兴高采烈地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了服务生,就拉著我飞快地向她那辆停在咖啡厅旁的红色宝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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