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入手龙商,大家给出个出主意 用干部

  刚从一座省会城市归来。
  亲眼见识了当地许多企业家的焦虑。数月之内,两名省部级高官落马,还有数十名厅级官员被“双规”。多位叱咤风云的企业家,也处于协助调查的阶段。还有更多的商人,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中——纸醉金迷的生活依旧,内心却四顾茫然,恨不得坐飞机也让手机畅通,因为一旦关机,各种谣言定会四起。
  接下来的戏码,大家不会陌生:法庭上消瘦的徐明,以泪洗面的刘汉……
  有人说过,政商关系是民营企业的死结。这话对,但不全面!畸形的政商关系是压在企业头上的大山,何尝不是官员难以迈过的坎。看着心雄万夫的干吏落马、称雄一方的富商折戟,心中五味杂陈。
  我又想起自己创作的这部长篇政商小说。把它重发上网,不是为谁鸣冤,更不为谁正名。只愿有一天尘归尘、土归土,所有人都不在钢丝上跳舞!
洪西首富万顺龙被深夜抓走
  洪西省的省会河州,刚遭遇了骤雨遍扫。大雨从下午三点一直下到晚上七点。
  闷热了许久,这雨一下,浇熄了蝉鸣,淋湿了天地。世人莫不盼望天行霹雳,地作汪洋,将那秽物一并涤清。可惜纵然大雨倾盆,也不过一时爽利,只待云收雨散,不多时便又是肮脏世间。
  眼看大雨已停,杜林祥与周志斌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头发已经谢顶的周志斌从电梯到大堂,口里一直哼唱着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只是没人能听懂他到底哼的是哪一支?
  今晚喝的酒不少,还在兴头上的杜林祥高声说道:“现在是八点半!这个时间嘛,吃喝已然结束,嫖赌即将开始!周总,下一个节目怎么安排?”
  周志斌摆摆手:“今天喝多了,没法表演下一个节目。改日吧。”
  杜林祥拍了拍周志斌的肩膀:“老大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要不再去整点啤酒,正好解一下酒。”熟悉周志斌的人都知道,此人不仅酒风彪悍,还喜欢打“加时赛”——喝完白酒,再去喝点啤酒。周志斌有一句口头禅——白酒醉了,正好用啤酒来解。
  周志斌摇着头:“今晚真不行,我还要赶回文康。明上午有个重要会议。”
  杜林祥立即说:“你是总经理,管它什么会议,说改期就能改期。我马上打电话,叫人在河州给你订宾馆。”
  周志斌苦笑了一下:“我和你可不一样。杜总的企业虽然小,但你是老板。天大地大,老板最大。而我,说白了只是一个打工仔。明天集团公司的头头要来厂里听汇报,我一定得参加。”
  周志斌是洪西省文康市一家大型机械设备制造厂的总经理。论企业规模,自然比杜林祥的建筑公司大出许多。但诚如周志斌所言,他这个总经理,只能算高级管理人员。周志斌头上有集团公司,而集团公司的老板,则是在洪西“鼎鼎无名”的徐浩成。
  与那些喜欢抛头露面的富豪不同,徐浩成从不接受媒体采访,至今在网上连他的照片都搜不到。甚至在洪西商界,知道徐浩成的人也不算多。就说杜林祥吧,若不是因为周志斌这层关系,他恐怕也不知道徐浩成是何方神圣。但是,在洪西省政商高层的圈子里,徐浩成却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一句话,如果没听说过徐浩成,只能证明你还没有跻身洪西的上流社会。
  见周志斌去意已定,杜林祥也不好强留。他只是叮嘱道:“周总,从省城回文康,还有两百公里。今天又刚下过大雨,你可要当心。”
  说话间,周志斌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一看是辆崭新的奥迪A6,杜林祥打趣道:“周总,你终于也鸟枪换炮,把那台坐了多年的老别克扔了。”
  周志斌说:“你小子早几年前就开上奥迪了,如今怎么就不许我坐一下?还有三年就该退了,老子不用再装腔作势挣表现,抓住机会享受一把。”
  周志斌上车后,打开车窗朝杜林祥挥手:“今天先到这,有机会来文康,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趁着道别的工夫,杜林祥把一条软中华塞给了对方,然后双手作揖道:“一路顺风!”
  送别周志斌后,杜林祥也坐上车。尽管酒喝的不少,但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加之当年清查酒驾的力度不是很严,杜林祥悠闲地点火启动,然后轻踩下油门,汽车便平稳地驶上街道。他打开奥迪车里的音响,又从兜里掏出一杆红塔山,颇为享受地抽了起来。
  每每出入高档酒店应酬结束,杜林祥总有些志得意满的感觉。就说今晚吧,当年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农家娃,也能与周志斌这样曾经的正处级官员、如今的大企业老总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杜林祥的老家在洪西省文康市,祖祖辈辈都是贫农。在家中排行老三的杜林祥,十五岁就跟着师傅进城当起泥瓦匠。离开老家时,父亲只吩咐了一句:“三娃,以后你进城打工就能自己赚钱了,把腰上的皮带取下来,留给弟弟妹妹们拴。”父亲的这句话,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故事,杜林祥不知给老婆、儿子讲过多少次。而在几年后,当一群文人骚客要为他庞大的商业帝国树碑立传时,他也特意交代,一定要把父亲的这句话加进去。
  成为泥瓦匠以后,杜林祥凭着自己的踏实勤奋,很快摆脱了贫困。此后,他拉起一支队伍单干,成为文康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在30岁时,他注册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并把生意做进了省会河州。今年42岁的杜林祥,已累积了上千万的身家,不仅住上花园洋房,开着奥迪汽车,还把儿子杜庭宇送去国外留学。昔时一文不名的杜三娃,终于成为今日殷实富足的杜总。
  刚才在一起喝酒的周志斌,便是杜林祥的老客户。周志斌十年前就官居文康市经贸局局长,后来却因官场倾轧而黯然落马。所幸徐浩成是个惜才之人,将周志斌延揽进自己的企业,让他出任集团旗下一家大厂的总经理。
  周志斌在局长任上,曾将机关办公大楼的装修工程全部交给杜林祥,让他大赚了一笔。事后,杜林祥捧着30万来到周志斌家中,可小心谨慎的周志斌却怎么也不收。后来好说歹说,周志斌只同意让杜林祥的施工队免费为他家的新房做装修。
  杜林祥记着这份人情。哪怕周志斌如今已从政府官员变身民企高管,但只要来到河州,他都会热情招待。
  快到家了,杜林祥将烟头扔出车窗外。抽十块钱的红塔山,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在以后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里,杜林祥身上的太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只有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酒精的作用让杜林祥很快进入梦乡,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又将他拉了回来。杜林祥打开台灯,问了问身边的妻子周玉茹:“现在几点?”
  周玉茹说:“凌晨三点。”
  杜林祥狠狠地骂道:“TMD,谁这么晚还打电话!”
  周玉茹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是玉杰的电话,没准有什么急事,你快接!”周玉杰是周玉茹的弟弟,也是杜林祥公司里的副总。
  杜林祥担心工地上出了什么事,一把抓过电话:“玉杰,什么事?”
  只听周玉杰气喘吁吁地说:“三哥,万顺龙今晚被公安抓走了。”
  “万顺龙?”杜林祥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他的后台那么硬,也会被抓?”
  周玉杰说:“千真万确。公安厅的人连夜行动,去公司把许多账册也查抄了。”
  杜林祥沉默了一会说:“明天一早就到公司去,大伙一块商量一下。”挂断电话,杜林祥却再也睡不着。
  万顺龙不仅是河州最大的房地产企业顺龙集团的董事长,更堪称杜林祥的衣食父母。杜林祥一大半的业务,都是承接顺龙集团的建筑工程。双方的合作已持续好几年,就说现在吧,顺龙集团还欠着杜林祥四百多万工程款。顺龙集团的信誉向来很好,放在平时,杜林祥丝毫不担心对方会赖账。可要是万顺龙被抓进去,企业就此垮掉,自己这四百多万去哪要?
  杜林祥很难想象,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万顺龙被公安逮走时是怎样的狼狈相。尽管承接了顺龙集团的许多工程,可杜林祥与万顺龙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也就是国庆、春节顺龙集团席开几十桌,举行答谢宴会时,万顺龙会出来发表致辞,敬一圈酒。跟杜林祥打交道的,主要是企业建筑部的几个经理,偶尔分管工程的副总也会出面。说到底,杜林祥只是个包工头,人家万顺龙才是叱咤风云的大亨。
  论年纪,万顺龙只比杜林祥大两岁。但与杜林祥的泥腿子出身不同,万顺龙来自书香门第。万顺龙的父亲是洪西大学数学系教授,他本人则毕业于复旦大学。在洪西省统计局工作了10年后,万顺龙下派到永隆市铁柱县当了两年县委副书记。之后他弃官从商,迅速将顺龙集团打造为洪西顶尖的房地产企业。街谈巷议中,有不少人把万顺龙称为洪西首富。
  与徐浩成的刻意低调不同,万顺龙喜欢将自己暴露在镁光灯下。他不仅著书立说,还经常出席各种论坛,就经济发展趋势发表看法,堪称各路媒体的宠儿。
  然而,在商场上也有一个传言,说万顺龙当县委副书记时,与时任永隆市委书记的姜菊人攀上了关系。姜菊人后来一路擢升,到如今已是洪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万顺龙在地产界的呼风唤雨,便少不了姜菊人的暗中相助。当然,喜欢抛头露面的万顺龙,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论坛上,以及各种书籍中,只会大谈自己的企业管理之道,对于他打理政商关系的高超手腕闭口不提。
  江湖上的传言,不是杜林祥这种层级的人所能核实的。但他清楚地记得,连续两年顺龙集团的新春团拜会,常务副省长姜菊人都会出席并发表讲话。那些坐在台下,包括杜林祥在内的建筑老板们也因此认定,万总是有背景的,跟这种人合作,错不了!
  连万顺龙也会被抓?杜林祥一脸迷惑地摇着头。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就来到公司。其实所谓公司,就是在居民小区里租了两间连在一起的商品房。以杜林祥的财力,要去租个正儿八经的写字楼并不是难事。但他觉得,承包工程关键是工人们能把活儿干漂亮,其他的花架子倒无关紧要。
  公司有三个股东,除了杜林祥之外,还有副总周玉杰与工程部经理林正亮。林正亮与杜林祥是发小,创业之初两人就在一起。周玉杰是杜林祥的小舅子,他不仅是三人中文化最高的,更是河州建筑圈子里难得一见的硕士。周玉杰八年前从洪西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放弃了去北京大型国企的机会,跟着姐夫做起生意。除了学历高,周玉杰也有着俊朗的外表。大学时代就是著名的“校草”,哪怕来自农村,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好,可身边还是围着一大群女生。有人评价过,如果把杜林祥比作《水浒传》里的玉麒麟卢俊义,周玉杰就是当之无愧的浪子燕青。
  公司里的人员构成也很简单,杜林祥的妹妹担任出纳,林正亮的老婆是会计。在林正亮手下还有三四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技术员,专门负责在电脑上绘制工程图纸。像这类的建筑公司,平时几百号工人都分散在各个工地,真正待在办公室的就几个管理和技术人员。
  杜林祥的办公室是由居民房里的主卧改造出来的,当他进入办公室时,周玉杰、林正亮已坐在里面。周玉杰第一个开口:“万顺龙被抓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很多人都担心工程款收不回来。据说下午就有一拨人,要去顺龙集团催债。”
  林正亮说:“顺龙集团可还差着我们四百多万啊,它要一下垮了怎么得了?”
  杜林祥思忖了一会说:“咱们这点工程款还不是大头,据说顺龙集团欠着银行好几亿的贷款。银行现在可比我们还急。”
  周玉杰说:“银行的钱是国家的,咱们的钱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人家亏得起,我们亏不起。”
  杜林祥说:“刚才也有几个老板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下午大伙一起去。我看也只有这样,先去顺龙集团,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非常时期,反正咱们记住一点,多得不如现得。管它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先刨回点现金,就不错。”
  林正亮点着头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对了,玉杰你消息灵通,万顺龙到底因为什么事被抓?”
  周玉杰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外面的说法很多。有说他偷税漏税的,也有说他涉及违规骗贷的,甚至还有一个版本,说这事牵扯到姜省长。”
  杜林祥说:“人家的事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还是先把钱要回来。”
  吃过午饭后,三人便开车前往顺龙集团总部。企业的会议室里此时已坐满了人,都是来讨债的建筑老板,相互间也彼此打着招呼。一位做混凝土生意的老板凑过来说:“杜总,我现在已经把供往顺龙集团的混凝土全停了,你那边怎么样?”
  杜林祥苦笑着:“你的混凝土都不到场,我那边工人当然也得停工。虽然万顺龙被抓了,但顺龙集团的家底子还在,不会说垮就垮吧?”
  那位老板说:“谁知道呢?可话又说回来,但凡是房地产企业,只要银行收紧银根,咱们这些建筑商不再去垫资,任凭它家底再厚,也撑不下去。”
  杜林祥说:“你还好啊,你做混凝土的,都是一个月结一次账。不像我这边,半年结一次。我现在可在里面陷着好几百万。”
  那位老板笑了笑:“都不容易啊,就自求多福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行人进入会议室。领头的那个杜林祥认识,是顺龙集团的常务副总孙兴国,孙兴国后面还跟着一位打扮得体的中年妇女。这女人三十七八岁,皮肤白净,一看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尤其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丝毫不输给妙龄少女。浓密的短发乌黑油亮,眼睛虽是单眼皮,但秀气、明亮,高高的鼻梁下是涂着淡淡口红的嘴唇。
  孙兴国坐下后,便向众人介绍:“这位女士是马晓静,她是我们万总的夫人。马女士一直以来都是顺龙集团的董事,只不过很少过问具体事情。今天企业正处于非常时期,马董也想趁此机会和各位建筑商见面沟通一下。”
  哦,这便是万顺龙的夫人!杜林祥早就听说过,万顺龙的夫人过去是洪西大学的老师,创业初期,马晓静一直陪伴在万顺龙身边。后来企业越做越大,马晓静就退居幕后。外界都传说,万顺龙的夫人是一位美丽、知性的成熟女人,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马晓静喝了一口白开水,说:“感谢各位建筑商长期以来对顺龙集团的支持!大家也知道,昨晚上万总去公安机关,协助调查一些案件。具体的案件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请大家放心,顺龙集团是一家管理规范的现代企业,不会因为哪一位管理人员个人的原因,就影响企业的正常经营。”
  这时,底下一位建筑商说道:“马姐,在座的都是和顺龙集团合作多年的人。现在你们这边出了事,按说我们不应该落井下石,可你也要给我们吃颗定心丸啊。毕竟这工程款,都是大伙辛辛苦苦挣来的,谁也亏不起。”
  马晓静使劲挤出一丝笑容:“你们既然跟顺龙集团合作多年,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资金实力。放心吧,不会拖欠大家的工程款。现在顺龙集团在银行的账户上,还躺着一亿多现金呢。”
  底下又有人说:“顺龙的账户上的确有一个亿,可你们欠的贷款更多。据说今天上午银行已经把账户冻结了,要是顺龙集团就这么垮掉,不仅那一个亿没了,银行还要拿你们的房产来抵债。”
  孙兴国接过话:“企业出现一些情况,银行暂时冻结账户也是正常的。我们已经派人去沟通,估计问题很快就能解决。现在部分建筑商停止施工,甚至还停止供应材料,这样做可不够朋友啊。城南的两个楼盘,下个月就能开盘销售了,现在停工损失可就大了。”
  那位做混凝土的老板开口了:“既然孙总说账户马上能解冻,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要不这样,等你们资金解冻了,先把前面的工程款结了,我这边马上恢复供货。”
  孙兴国显得有些气愤:“按照双方合同,现在根本不到结账的时候。你们这么做,可是违约。”
  那位老板也不甘示弱:“刚才你不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应该用非常的办法。大伙说是不是?”会议室里的建筑商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马晓静这时开口说道:“刚才孙总已经说了,顺龙集团一直在按合同履行义务,倒是那些停工或停止供货的建筑商存在违约。按照合同,单方面违约是要承担责任的,到时不仅收不回工程款,还要赔偿顺龙集团的损失。当然了,大家都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肯定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我今天也不瞒大家,顺龙集团的确处于困境。但这种时候,大伙更应携手并肩,支持我们渡过难关。你们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么?顺龙真垮掉了,我敢确信各位讨债的本事一定不如银行,银行可以把账上的现金冻结,可以把这栋大楼也拍卖掉,你们能抢得过?”
  马晓静的话暗含机锋,底下的人一时哑口无言。就在双方僵持着的时候,一位身着工作服的员工跑进来,在马晓静跟前耳语了几句。
  马晓静听完后,脸色陡然显得很慌张,眼角甚至都开始闪烁泪花。只见她站起身来说道:“刚才我得到消息,有人去学校绑架了我的小女儿,还打来电话说,不把工程款结清,就绝不放人。我不知道,在座的诸位中,是谁想出了这种下三烂的主意。将心比心,我家万顺龙当年可没亏待谁,他昨晚刚出了事,你们今天就这么欺负人!”马晓静说完后,竟大哭了起来。
  底下的老板们也炸开了锅,还有人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在座的人,想讨债不假,可大多数还是干不出绑票的事。
  杜林祥心中也很气愤。曾几何时,万顺龙也算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即便要讨债,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站了起来:“马姐,你们报案没有?”尽管年纪比马晓静大,但看在万顺龙的面子上,杜林祥还是称呼对方“马姐”。
  马晓静擦拭着泪痕,这才回过神来:“我一时急得都忘了,快去报警。”
  “慢!”杜林祥说道,“大伙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今天就容我老杜说两句。本人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绑架是犯法,一旦警方介入就是刑事案件,到时后悔都来不及。讨债归讨债,可也不能这样干。趁着马姐还没报警,赶紧把人送回来,这件事就当是个误会。”
  马晓静感激地看着杜林祥:“对、对、对!只要赶快把孩子送回来,这就是个恶作剧。”
  底下有人说:“被欠着工程款的人可是成百上千,也许不是我们在座的干的。能坐在这里的,谁没有几千万身家,估计干不出这事。倒是那些小包工头,没准急红了眼干蠢事。”
  杜林祥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河州做建筑的圈子就那么大,咱们在座的人现在就去放消息、做工作,叫那个干了蠢事的王八蛋立刻把人送回来。我相信大伙一起动手,这个蠢蛋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捅了篓子。”
  听杜林祥一说,在座的纷纷点头,各自离开会议室,抱起手机一阵狂拨。果不出杜林祥所料,这几十位建筑老板动用一切关系,很快就找到绑架小孩的人。对方只是个做油漆工程的小承包商,没啥文化,根本不知道绑架小孩的严重后果。最后听人一说,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把小孩送了回来。
  马晓静的女儿回家了,可一场讨债会议却因为这个插曲无果而终。回去的路上,周玉杰愤愤地骂道:“都他妈怨那个蠢货,他这么一闹,大伙好像都不好意思讨债了。”
  杜林祥说:“就算那蠢货不闹这么一出,咱们也讨不回钱来。今天这架势明摆着,顺龙集团没钱。”
  林正亮问:“明天我们还继续施工吗?”
  杜林祥说:“先停停吧,上游的材料商都断货了,我们还做什么。唉,但愿万顺龙能够没事,不然咱们这钱怕是难收。”
  说话间,杜林祥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个优美的女声:“是杜总吗?我是马晓静。今天下午的事太感谢你了,你今晚没什么事吧,我想请你吃饭。”
  杜林祥说:“马姐呀,你好!下午小事一桩,何必挂齿。”
  马晓静说:“你别客气。那咱们就说好了,我到时把孙总也叫上,还有其他事顺便和你商量一下。”
  挂掉电话,杜林祥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因为有位美丽成熟的贵妇请自己吃饭,而是因为马晓静说叫上孙兴国一起,到时还要商量其他事。杜林祥不禁憧憬,马晓静会不会出于感谢,破例先把自己的工程款先结了?要真是这样,今下午这一番原本无意的临机表现,可是赚大发了。
  杜林祥看看时间不早了,就把周玉杰、林正亮甩在路边,叫他们打车回去。他猛转方向盘,调头去赴马晓静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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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意都是砍价砍出来的  马晓静就把晚宴安排在顺龙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杜林祥开车赶到的时候,孙兴国已经等候在外面。杜林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怎么好麻烦孙总亲自来接?”  孙兴国笑了笑:“应该的,你今天下午帮了我们大忙。”  孙兴国把杜林祥领进电梯,趁着电梯上行的空隙,孙兴国说:“马董亲自交代,叫把晚宴安排在楼上。当初修办公大楼的时候,我们专门在顶楼装修出一个包间,这可是过去万总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  杜林祥感激地说:“马姐实在太周到了。”  出了电梯来到包间门口,只见一股潺潺的水流缓缓从顶部流下形成三米多高的人工水幕。水流流入脚下锦鲤交错的鱼池中形成了一道独特风景。配合上周围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装饰,令人仿佛置身江南水乡。走进包间,古色古香的木椅与原色的石板、墙壁相得益彰。点缀其间的还有手绣的云幔、石雕的皮丘、浮凸的麒麟,古朴、典雅且带着悠悠汉风。  河州的豪华酒店,杜林祥也去过不少,但跟这里比较起来,实在相形见绌。杜林祥暗自感叹:“别看万顺龙夫妇如今处境不妙,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坐在主位上的马晓静一脸笑容地站起来:“杜总来了,快请坐!”  当初为揽到工程,杜林祥对顺龙集团的项目经理又是送红包,又是赔笑脸,可今天,自己却成为顺龙集团老板娘的座上宾。又惊又喜的杜林祥显得有些拘谨,还是孙兴国一把将他按到座位上,并问道:“老杜,今晚喝什么酒?”  杜林祥说:“客随主便。”  孙兴国又看了看马晓静,马晓静说:“我知道像杜总这样做工程的,肯定是喝白酒。那就来瓶茅台吧!我平时都是喝红酒,今天也破例陪陪杜总。”  酒菜端上桌后,马晓静举起酒杯:“杜总,今天多亏你仗义执言,我女儿才转危为安。我敬你三杯,聊表谢意。这三杯是我的意思,你喝多少随意。”  这么多年来,杜林祥早就练出一身好酒量,今天当着女人的面更不会示弱。他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连干了三下。  孙兴国随即也端起杯子:“老杜,我再敬你三下。今天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你不光在关键时刻仗义执言,而且那帮人气势汹汹逼债的时候,你也坐在那里没吭声。够朋友、够仗义!”  杜林祥喝下三杯酒后,憨憨地笑了起来:“孙总这可夸奖错了。我不是不想要钱,而是我这人从农村来的,嘴笨,没有人家能说会道,所以才一直没出声。”  马晓静笑了:“杜总可不笨,我看你精明得要紧。刚才这一句话,既是客气,又把主题引到讨债上去了。”  杜林祥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哪里晓得马姐想象力这么丰富。”  马晓静问:“顺龙集团差你多少工程款?”  一听这话,杜林祥心中一阵狂喜。没准马晓静为了答谢,真要破例把钱先还了。如今要结清所有建筑商的工程款,顺龙集团的确力不从心,可要应付自己那几百万,对马晓静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杜林祥按捺住欣喜,一脸平静地说:“不多,就四百多万。”  不料马晓静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当是多少,就这么点小钱。你放心,挺过这阵子,顺龙集团是不会赖账的。”  杜林祥先前的狂喜一扫而空,但他还是不甘心,继续说道:“马姐和万总都是做大生意的,这点钱当然是小钱。可我是小本经营,没这四百万,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去。”  孙兴国拍了拍他肩膀:“老杜,你也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物了,今天怎么也一副磨磨叽叽的样子?”  “江湖老,胆子小。出来闯荡的人,谁心中又能没个怕字。”杜林祥感叹道。  马晓静扑哧一声笑了。她随后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优雅地说:“没想到杜总的语言还挺幽默!不过下午我就说了,按照合同现在没到结账的时候。你们跑来讨债,没道理啊!”  杜林祥说:“马姐这话说得没错。但现在不是出事了吗,大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不瞒你说,过去我做工程时就碰到过,老板被抓进去后,企业几天就垮了,欠我的工程款一分都没要回来。”  孙兴国说:“所以啊,想讨回债,就不能让顺龙集团垮掉。这就需要杜总出把力。”  杜林祥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办法?”  马晓静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说:“实不相瞒,今天请杜总来,其一是感谢你仗义执言,其二也是有件事想请杜总帮忙。”  杜祥林更加糊涂:“要我帮什么忙?”  马晓静说:“你不是想讨债吗?明天你就可以带上手底下的工人,去市政府门口讨债。”  杜林祥还是不明白:“你们顺龙集团欠我的钱,关政府什么事?”  马晓静说:“你就说万顺龙被抓,顺龙集团危在旦夕。工人们担心企业赖账,自然要向政府求助。”  杜林祥不解地说:“以往那些民工领不到工钱去围攻政府,摊上事的企业害怕得不得了,唯恐把事情闹大。马姐怎么鼓励我们去闹?真要一闹,顺龙集团不是垮得更快?”  马晓静犹豫了一会说:“杜总,我欣赏你是个耿直的汉子,今天也不把话藏着掖着。咱们省的常务副省长姜菊人,你认识吗?”  杜林祥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外面不是说姜省长跟万总关系很好吗?”  马晓静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抓万顺龙,就是有人想借机扳倒姜省长。他们用的罪名是偷税漏税,那根本只是个幌子。可姜省长不分管政法工作,针对这种独立个案他不便插手。只要有工人围攻政府,这事便从单纯的经济案件演变成影响社会稳定的群体性事件,姜省长作为省领导,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过问。”  杜林祥这时不禁想起周玉杰上午讲述的传闻,“这事牵扯到姜省长”。看来,有时谣言竟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杜林祥为难地说:“这事牵扯到省领导了,是不是闹得太大?”  孙兴国说:“那是因为我们相信你,把真相告诉你了,你才觉得大。如果只是民工去政府门口讨薪,有什么大不大的?老杜你做工程这么多年,这种事还见少了。就算闹起来,谁还敢把你怎么样?”  杜林祥仔细一想,孙兴国说的不无道理。他又问:“马姐,这种事干吗找我?”  马晓静说:“这事我们亲自出面肯定不行,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你今天仗义执言,令我十分感动。后来我又专门问了你的情况,底下人说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你做的工程质量很有保证,而且在圈子内口碑也挺好。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耿直之人。另外嘛,你是做土建工程的,手底下工人最多。你指挥着人往前一冲,那气势才够壮。”  杜林祥笑了笑:“原来马姐把我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  马晓静知道杜林祥还在犹豫,便说:“按道理说,现在我们不会给任何一家建筑商结账。但你要是肯帮忙,我明晚就特批先给你结两百万。要是万顺龙最后平安出来了,顺龙集团还要再单独给你50万,算是给你手下的工人发出场费。”  如此优厚的条件,杜林祥开始动心了。他又仔细掂量了一下,找一拨工人去政府门口讨薪,只要不出现打砸抢烧,自己就不会担多大责任。再说了,这种事在建筑界可谓稀松平常,太多人都干过,也没见出什么大事。  杜林祥是个商人,风险低、收益高的生意自然不会拒绝。他端起酒杯:“感谢马姐瞧得起,这事我愿意效劳。”  马晓静高兴地举起酒杯,说道:“杜总果然是性情中人!记住,明天去政府门口,既不是真闹,也不是假闹。《红楼梦》里写得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红楼梦》我没看过,但如何把握分寸,做到亦真亦假,我还是知道的。”杜林祥拍着胸脯保证。  “亦真亦假才是最厉害的!”马晓静莞尔一笑,说,“中国的事,不怕真,不怕假,就怕亦真亦假。我过去喜欢买名牌手袋,大商场里七八千的LV,我很喜欢,人家是牌子货,该卖这个价。地摊上五六十的LV,我也不害怕,因为人家假得很纯真。就怕外贸店里那些二三千的LV,每一个包还搭配着一段什么工厂尾单、出口转内销的故事。真要下手买了,不知道究竟是捡了便宜还是上了大当。”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杜林祥心中很是羡慕,马晓静不愧大学老师出身,一件女人们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事情,竟被她讲得如此富有哲理。自己那个从农村带出来的老婆,恐怕永远讲不出这种故事。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顾不上回家,立即把周玉杰、林正亮召集到办公室。遵照马晓静的再三叮嘱,杜林祥没提姜菊人的事,只是说找工人去政府面前闹一下,没准能帮上万顺龙。
  周玉杰一拍大腿:“只要明晚上她马晓静兑现那两百万,找工人小事一桩。咱们不就是干这行的嘛!三哥,你说要多少工人?”  杜林祥说:“既然收了钱,就得把活干漂亮。咱们手下四百多号工人全上,另外再临时拉几百人过来,凑够整数一千,有问题没有?”  周玉杰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  马晓静找杜林祥,的确是找对了人。作为土建工程的建筑商,杜林祥平时的用工量极大,这么多年来,在他手下工作过的民工少说好几千人。周玉杰、林正亮分头打电话,只用了个把小时,就召集到一千多工人。当然,这年头出工就得算工钱,按照河州的行规,去政府门口坐一天,每人一百块,当晚八点之前就要全部兑现。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开往河州市政府。周玉杰还特意安排了七八个民工,叫他们把老婆孩子全带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民工们手举“顺龙公司昧良心,不给工人付工钱”、“万顺龙,还我工钱”等标牌,瞬间就把市政府前的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正亮特意换了身破旧衣服,藏匿在民工队伍中现场指挥。杜林祥、周玉杰则在广场对面的酒店里包下一个房间,随时关注广场上的动向。杜林祥最担心的,是有人干出什么过火的事情,那样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隔半小时就与林正亮通一次话,告诉对方注意控制工人的情绪,同时还反复叮嘱:“如果公安强行清场,千万不要发生冲突,就叫工人们散了。”  下午四点过,马晓静打过来电话:“杜总,你不仅做工程的质量好,干这事也是驾轻就熟啊。你的工人把政府广场一堵,现在整个市中心一带都在塞车。”  杜林祥笑着说:“马姐你满意就行。”  马晓静说:“晚上别收工太早,安排两三百个工人坚持到十二点,那样影响就更大。”  杜林祥有些心虚地说:“动静是不是搞太大了,别适得其反?我看广场周围的公安越来越多,他们要强行清场就麻烦了。”  马晓静笑着说:“杜总,你放一万个心,不会有事的。今天中午,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局长还和我在一起吃饭。另外,今天六点以前,我就安排财务先打两百万到你账上。”  杜林祥的胆子也壮了起来:“好,就听马姐的!”  按照杜林祥的布置,整个静坐示威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才结束。一整天的活动,没发生什么意外。最关键的是,马晓静也按约定打过来两百万,这让杜林祥十分开心。他拉上周玉杰、林正亮一起去滨江路喝夜啤酒庆功。  三人刚坐下,周玉杰就说:“三个大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要不找几个美女来?”  林正亮说:“好啊!只不过三哥可是你姐夫,有你这个小舅子在,他好多事放不开。”  周玉杰哈哈笑道:“三哥,这个你放心。大家都是男人,我是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只要你在家对我姐好,在外面耍几个女人,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杜林祥说:“有你玉杰担着,我还怕什么?”  周玉杰说:“好,我马上打电话,叫几个美女过来。”他拨完电话,又跑去路边的烟店,买了三包软中华,过来扔给杜林祥与林正亮一人一包。  杜林祥说:“咱们玉杰现在混得好啊,都是抽软中华的人了。”  周玉杰说:“一会儿有美女来,咱哥仨也得撑撑面子不是。再说今天刚讨回来200万,怎么着也得奖赏一下自己。”  林正亮问:“你给我们找的都是什么样的美女?”  周玉杰说:“有一个叫江小洋,是我的小情儿。她是河州春光百货商城的财务部副经理,我让她在公司里再找两个美女过来,怎么样?”  杜林祥笑道:“玉杰你行啊,春光百货可是河州专卖奢侈品的商场,那里面的女人,真是个顶个的漂亮。”  林正亮也打趣道:“我和三哥的老婆,都是刚出来打工那会儿就在乡下找的。只有你,后来在城里找了个公务员老婆。可你竟然不知足,又出来泡个小情儿。我看你小子一天到晚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估计都是在照顾那骚娘们的生意吧?”  周玉杰说:“那是当然,不然人家怎么肯跟我好。你们也多去春光百货买点东西,顺便泡几个妞。”  林正亮摆摆手:“算了,那里面的衣服实在太贵。你小子一天到晚抽高档烟,穿名牌衣服,也太会享受生活了!”  “人活着就得享受生活,只会拼命工作有什么劲!”周玉杰说:“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浙江有位企业家工作太玩命以致英年早逝,他死后妻子携带巨额资产嫁给了公司里的司机。司机大发感慨,说以前以为一辈子都只能为老板打工,现在才明白老板一辈子辛苦是在为自己打工。”  这则故事,杜林祥也听说过。他笑着说:“玉杰,你的故事有断章取义之嫌。人家老婆嫁给司机时可是订好了规矩,遗产只能由前夫的儿子继承,司机沾不了边。据说他儿子后来在父亲坟前也发了一通感慨:爸爸你真伟大!你的司机娶了我妈,帮你给我妈过性生活,把我带大,那些钱又被我继承了。你在世时司机为你开车,你死了他还在为你服务,一辈子都在给你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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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  外面的夜寂静而漆黑。杜林祥打开轿车的远光灯,飞一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那些夜空中循着灯光扑来的飞蛾,一只只都被奥迪轿车的钢铁身躯撞得粉身碎骨、肝胆俱裂。  要说地产楼盘的营销,万顺龙是当之无愧的河州一哥。杜林祥不过是做土建工程的包工头,连万顺龙都回天乏术的项目,他自然是一筹莫展。更重要的是,要买下北国天骄整座楼盘,需要一个多亿的现金,杜林祥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这么多钱。首付的那一千万,差不多就是杜林祥辛苦打拼多年的全部身家。  杜林祥不是疯子!他之所以敢同万顺龙谈这笔生意,是因为事先得到了一条消息。就在二十多天前,杜林祥在河州宴请周志斌时,周志斌说自己任总经理的那家工厂,即将迁往河州。不仅生产线要搬往河州,员工住宿的小区也要拆迁。因此,企业还要负责为员工在河州购置新住所。  工厂派人去看了河州的多个楼盘,都不是很满意。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正在销售的楼盘,里面的许多房子已被其他人买走了。企业想买一个相对完整的楼盘作为员工小区,几乎不可能。可如果自己买地盖房子,又担心时间来不及。  北国天骄开盘以来销售状况很差,这在外人看来是个劣势,但到了周志斌那儿,就成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吃下整个楼盘的周志斌,完全可以把这里打造成相对独立的员工小区。  北国天骄还有一个缺陷,因为临近工业园区,购房者都嫌弃这里距市区太远,环境又不好。可周志斌的新厂就在工业园区里,员工把家安在这,上班很是方便。  所有令万顺龙头疼的事情,现在都成了宝贝,杜林祥怎能不兴奋!再加上自己与周志斌多年的交情,杜林祥有信心把这个滞销楼盘成功转卖出去。  还有一点更关键,那就是万顺龙答应给自己三个月的缓冲期。杜林祥琢磨着,先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把一千万付给顺龙集团,然后将整个楼盘卖给周志斌。等三个月期限到了,自己也从周志斌那拿到了钱,可以把余款打给万顺龙。  在路上,杜林祥把自己的计划打电话告诉了周玉杰。周玉杰听后也兴奋异常:“三哥,你这一招太妙了。要能成功,这一次赚的钱,比我们过去那么多年加在一起赚的钱还要多。”  来到文康后,杜林祥找了家宾馆住下。第二天一早,他便驱车前往周志斌的工厂。这家工厂位于文康市郊二十多公里的小镇上,上世纪六十年代,因为备战备荒的原因,工厂从沿海迁来这里。前几年企业改制,这家国营老厂被徐浩成低价买下。徐浩成十分看重周志斌的管理才干以及政府机关工作经历,便委派周志斌来厂里主持大局。  讲到这里,就不能不说一下“鼎鼎无名”的徐浩成。徐浩成祖籍山西,出生于洪西省的产煤大市清河。他的父亲是位南下干部,曾担任过清河矿务局党委书记。在许多人眼里,徐浩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还不时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大门刚刚打开,徐浩成就仗着老爹的关系,从沿海弄回来许多港台流行歌曲的磁带,还整日扛着一台音箱,在矿区里招摇过市。  父亲一怒之下,把当时还是合同工的徐浩成发配去煤矿挖煤。可一次安全事故,却让徐浩成在矿井下被埋了两天两夜。人最后虽然被救了出来,却留下终身残疾——徐浩成不仅成了瘸子,而且终身无法生育。也是因为这一次突发的安全事故,徐浩成的父亲被免职。老子丢官,儿子伤残,真可谓祸不单行。  矿务局当时给了病床上的徐浩成两种抉择:要么转正成为正式工,一辈子在矿务局做些收发文件的轻巧活;要么领一笔赔偿金,但以后的生老病死,矿务局概不负责。所有人都劝徐浩成选择前一种方式。在那个年代,铁饭碗可是个来之不易的东西,徐浩成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后一种。为此,免职在家的父亲气得已经快不认这个儿子。  出院后的徐浩成,拿着这笔赔偿金,在清河开了一家餐厅。餐厅的生意很红火,徐的身边也聚集了不少狐朋狗友。这家餐厅,甚至还一度成为清河市那些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的重要据点。逐渐地,徐浩成的名字被人淡忘,江湖上却多了一个绰号“徐瘸子”的大哥。  在清河,徐瘸子干了两桩惊天动地的大事。第一件就是在一次数百人的械斗中,徐瘸子身先士卒,领着一帮弟兄彻底扫荡各门各派,成为道上人人敬畏的狠角色。第二件就是在清河市中心,开张经营了当时市内最高档的夜总会,一时间,门前车水马龙,夜夜歌舞升平。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洪西省公安厅展开专项打击。已是富甲一方的徐浩成仓皇出逃,去到澳门。按说在那个各路好汉云集的东方赌城,徐浩成只能算一个不入流的土鳖。但他秉持“手够黑、心够狠”的信条,硬是打出了一片天地。就连香港新义安、台湾竹联帮的那些江湖大佬,都知道有伙洪西来的亡命之徒,没事最好别去招惹。事业鼎盛时期,徐浩成在香港有家外贸公司,在澳门、深圳有三家夜总会,还在缅甸开了一座赌场。每天从各堂口收来的现金太多,徐浩成必须手压脚踹一番,才能把保险柜的门关上。  六年前,江湖大佬徐浩成突然决定转型。他将旗下的夜总会、赌场悉数转手,并在香港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此后,徐浩成回师内地市场,大肆跑马圈地。仅在洪西,他便投资了两家五星级酒店,还收购了众多国有厂矿。此时的徐浩成,似乎要和自己的黑道背景做最决绝的告别,生活中待人彬彬有礼,生意上也决不仗势欺人,甚至还捐资兴建了多所希望小学。  昔日的街头混混徐瘸子,此刻俨然已是洪西众多名流的座上宾。他投资兴建的五星级酒店开业时,一位副省长亲自到场剪彩。就连周志斌这样的机关干部,最后也下海投奔,甘愿为之驱使。  也许是顾忌自身的背景,徐浩成刻意保持低调。不要说外界,就连企业内部的员工,除了周志斌等少数高层之外,一般人也不知道自己老板究竟长什么模样。还有他旗下的那些酒店、工厂、房地产项目,也是各有各的名称。外人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这众多产业背后,其实是同一个老板。  不过几年前,洪西发生一起窝案,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等数名高官落马。也就在那时,徐浩成远遁国外。据周志斌说,整件事的处理颇为蹊跷。公安部门从未正式通缉过徐浩成,他在洪西的生意也没受多大影响。但不知为什么,徐本人就是不肯再踏足故乡的土地。徐老板尽管身在国外,但跟国内许多人的关系都不错,逢年过节还要托人捎礼品回来。  如今徐浩成的生意重心,除了中国大陆就数非洲。他在西非国家收购了好几座矿山,并与一家荷兰公司共同出资修建了大型冶炼厂。周志斌工厂里生产的矿山挖掘设备,绝大部分也是运往非洲。  周志斌有一次在酒桌上评价过,如果说徐浩成的发迹是靠着争强斗狠,但如今已是一位通晓人情世故、满腹机谋权变的老练商人。徐浩成有一个特点,就是只管宏观,具体事情对下属充分授权。比方说周志斌的工厂,徐浩成就是签收购协议时来过一次,此后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周志斌打理,他本人极少过问。  徐浩成这种“抓大放小”的管理风格,外人无从置喙。但对于杜林祥来说,却是难得的福音。因为搞定一个有交情的周志斌,自然比搞定一个素未谋面的徐浩成,简单得多!
  杜林祥怀着忐忑且激动的心情,走进了周志斌的办公室。杜林祥当然不会说自己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他点燃一杆烟缓缓说道:“有一家房地产企业欠我的工程款,最后没办法,就把他们的一个楼盘拿来抵债。一开始我还在发愁,手里捏着个楼盘怎么卖出去?前些天想起周总曾说过,你们厂正想买一处小区。我的楼盘刚好在工业园区附近,各方面都符合你们的要求。”尽管还没和万顺龙签合同,但在杜林祥口中,俨然已把北国天骄当成“我的楼盘”。  周志斌听完杜林祥的介绍,也很感兴趣。他问:“那里的房子多少钱?”  杜林祥说:“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在河州这可是最低价了。”  周志斌说:“那里的位置很偏,本来就该卖河州的最低价。但四千五这个价,还是太贵。实话告诉你吧,这次企业搬迁,徐老板下拨了解决员工住房问题的专项资金,平均下来就每平方米三千块。你这四千五的价格,太贵!”  杜林祥说:“周总,这你还说贵啊,满世界可找不到更便宜的了。徐老板拨下来三千,可以再发动员工集资啊。员工每平方米出一千五百元,就能在河州买房子,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周志斌叹了口气:“咱们这厂情况特殊,既是不折不扣的民营企业,又有许多老国企的旧毛病。要让员工自己再掏钱,做工作的难度大啊。”  这时,杜林祥想起了那晚周志斌坐的奥迪车,还有周志斌说的那句话——老子不用再装腔作势挣表现,抓住机会享受一把。杜林祥意识到,要让周志斌促成此事,不出点血是不行的。  杜林祥低声说道:“周总,我也不瞒你。我既然做这单生意,肯定是为了赚钱。但我赚了钱是不会忘了你的。这生意要成了,我私下再表示你两百万。你年纪也不小了,尽管现在拿着高额年薪,但也要多为以后的生活谋划一下。那些来路不明的钱,你收着有风险。咱们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我是什么人你清楚。跟我合作,事情不会搞砸。”  周志斌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你小子就是鬼点子多。这样吧,明天我就给徐老板汇报,同时再让几位副总去你那楼盘考察一下,如果各方面条件合适,就按你说的办。”  身在国外的徐浩成,显然对这些小生意不大关注。他还是那句话,反正每平方米补贴三千元,你周志斌有本事发动员工集资,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上面已经点头,周志斌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厂里员工的工作。  杜林祥也很会办事,让周玉杰对那几位副总不仅好吃好喝招待,分别时还每人塞了一万块的红包。加之北国天骄的各项条件,的确符合他们的要求,周志斌这边很快就拍板,按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的价格,吃下整个楼盘。  在周志斌这边吃下了定心丸,杜林祥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同顺龙集团商谈具体细节。一个礼拜后,杜林祥已经与孙兴国谈妥了所有条款,就在签合同前的最后一刻,万顺龙把杜林祥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杜林祥还是第一次走进万顺龙的办公室。办公室大约一百多平方米,宽敞明亮,古色古香。硕大的红木桌椅,威严地衬托出主人的身份。万顺龙办公桌的后面,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两边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办公室的东角上,摆着一个翘头案,是万顺龙平时练习书法的地方。翘头案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龙腾虎跃”的行书,落款是“菊山书人”。几年之后,当杜林祥也能穿梭于高官显贵之间长袖善舞时,才知道所谓的“菊山书人”,就是在洪西省权势熏天的姜菊人。  杜林祥坐在名贵的红木沙发上,不禁感叹:“万总这间办公室,在河州可没人比得了。”  万顺龙笑着说:“我这人对于办公环境,其实没什么讲究。只是当年装修时,晓静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西汉初年,丞相萧何主持营建未央宫。高祖刘邦回来,看到宫殿非常壮观,便很生气。刘邦对萧何说,天下动荡纷乱,苦苦争战好几年,成败还不可确知,为什么要把宫殿修造得如此过分豪华壮美呢?萧何回答说,正因为天下未定,所以要造这样的宫殿,不豪华壮丽,不足以威重天下。”  “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今顺龙集团还在发展阶段,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办公室弄气派一点,让所有来谈生意的客户,都能感受到一种震慑力。”万顺龙不无得意地说。  中国有个很奇特的文化现象,许多知识程度不高的人,竟也对楚汉争霸与三国鼎立这两段历史时期的故事耳熟能详。粗通文墨的杜林祥点头附和道:“万总与马姐的想法,的确有远见。”  只是杜林祥不知道,仅仅一百多年前,刚打下南京城的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也用刘邦与萧何的典故,来说明自己大兴土木营造天王府的良苦用心。所不同的是,刘邦成功了,洪秀全失败了。洪秀全一定会纳闷,一样是修造宫殿供自己享乐,怎么刘邦就成了威重天下的壮举,到了我这就是贪图安逸、不思进取的口实。  历史上许多事,原本只能尽付笑谈中。  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同样一句话,从成功者或失败者口中讲出,效果是大不相同的。美国苹果公司CEO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演讲时,说出了那句有名的“Stay hungry,Stay foolish”。最后,这句英文竟被中国那群不知应该叫有才还是无耻的文人翻译成“好学若饥,谦卑若愚”。有人说,如果纽约街头的流浪汉讲出同一句话,那么正确的翻译只能是“很傻很天真”。
  好文!政商关系是门大学问!  不论是权倾一时的吕不韦、还是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在权力面前都是那么脆弱不堪,一纸诏令能够破家,一道手谕可以灭门。左宗棠失势了,红顶商人胡雪岩跟着倾家荡产;李鸿章一死,显赫一时的盛宣怀也黯然失色。这是中国式商人的痛苦与无奈,不讲政治,哪怕生意做得再大,也会死得很惨!
  万顺龙开始切入正题:“林祥,你们谈的合同我已经看了,你真准备签字?”  杜林祥说:“当然。”  万顺龙笑了一下:“你可想好了,要是三个月之内你不能把余款付清,这一千万可就白白归我了。”  杜林祥说:“万总你放心,我既然在签合同,就一定有办法付钱,不会赖账。”  万顺龙说:“那晚谈了之后,我又让人去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这些年你在河州做工程,的确赚了些钱,不过首付的这一千万,大概也就算是你的全部身家了。楼盘总价大概要一亿七千万,也就是说,后面的钱你根本付不出来。”  杜林祥显得有些慌张:“这个万总不用担心,我能去外面借到钱。”  “是吗?”万顺龙说,“都是生意人,各自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你是做土建工程的,企业里根本没有抵押物,所以银行不会贷款给你。剩下的一条路是民间拆借,也就是俗称的高利贷。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外面拆借一亿多现金,我万顺龙自问努努力还办得到,但林祥你,恐怕够呛。退一步说,就算你借到钱了,这高利贷的利息可不少啊。我卖给你每平方米三千五的价格已经不算低,再加上高利贷的利息压力,你怎么可能赚钱?”  杜林祥说:“万总,你不是打算反悔吧?”  万顺龙点燃一杆烟,缓缓说道:“我打一开始就奇怪,连我万顺龙都做不好的楼盘,在河州还有哪路高人能反败为胜?现在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按照常规操作手法,你必死无疑。你不是傻子,如今又心急火燎地想吞下这楼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找好下家,而且是一个团购大单。你先拿一千万把我的楼盘攥到手上,之后立马转手卖掉,三个月后,你就能用卖房子的钱来还我的余款。”  杜林祥刚想分辩,万顺龙就挥手制止了他:“别担心我会抢你的生意!我这人有个原则,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就说北国天骄这个楼盘吧,按三千五的价格卖出去,我已经赚了钱,同时还能盘活大笔资金,所以我只会乐见其成。至于你拿到手上能赚多少钱,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决不眼红。”  万顺龙接着说:“但咱们毕竟是朋友,而且你曾经帮助过我的家人,所以为了你,我想把合同改一改。”  杜林祥很紧张:“怎么改?”  万顺龙笑着说:“原来合同上说,三个月内你要不能支付余款,首付的一千万就归顺龙集团。我想改一下,如果你到期不能支付余款,我将收取两百万的违约金,剩下八百万退还给你。”  杜林祥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万总,你这是?”  万顺龙说:“空手套白狼的事,我以前也做过。所以我深知,这既是冒险,也是赌博,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希望你能赌赢,但如果你赌输了,我也不希望你把全部身家赔上。再说,即便是最坏的结局,我也不损失什么。楼盘还在我手里,大可不必把那一千万据为己有。当然了,在商言商,因为你这一倒腾,害的我下面三个月都不能卖房子,你要真是功亏一篑,自然要赔偿我的损失,依我看嘛,两百万也差不多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万总,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仗义的生意人!”  万顺龙说:“过誉了。还有一点,咱们不要签楼盘买卖合同,而要签股权转让合同。”  杜林祥不解地问:“为什么?”  万顺龙说:“尽管咱们这是一手房买卖,但各种税收加起来也不低。就拿你买方来说,按3%的契税,3%的公共维修基金,还有0.5%的印花税来计算,一亿七千万的交易额,缴税就得接近一千万。我作为卖方,负担也不轻,什么营业税、城建税、教育费附加、企业所得税、土地增值税,加起来也得一千多万。”  “如果是股权交易,税收就低多了。”万顺龙接着说,“开发北国天骄时,我在太平洋群岛的小国萨摩亚登记了一家境外公司,对外也是用这家公司的名义在运作。林祥你也可以赶紧去境外成立一家公司嘛。前几年,发生在境外的股权交易,买卖双方并不需要向中国的税务部门缴纳相关税费。就按现在最新的文件规定,境外股权交易的税费也不过是股权买卖差价的10%。而且所谓买卖差价,里面有许多手脚可以做。总而言之,股权转让比起房产交易,起码能节省80%的税。”  这里面的名堂,确是过去的杜林祥从不知道的。他问:“我人在国内,怎么去境外成立公司?”  万顺龙笑着说:“成立境外公司很简单,不用你亲自去。我让兴国帮你处理这些事,很快就能搞定。”  走出万顺龙的办公室,杜林祥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人家的亿万身家可不是白混来的,自己肚子里的小九九,早被万顺龙看得清清楚楚。万顺龙还给自己上了一课,将楼盘买卖合同换成股权转让合同,轻而易举就规避掉巨额税款。这些手段,过去接触的那些小老板们可不会玩。  万顺龙那句“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更是令杜林祥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如果说合理避税的手段只能算商术的话,这句话无疑堪称商道。  杜林祥也对万顺龙的耿直豪爽心怀感激。因为担心杜林祥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耍砸了,居然提出只要两百万保证金,这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压力。转念一想,万顺龙的耿直,还和书里面那些仗义疏财的豪杰不同。万顺龙的确仗义,却绝不疏财。不管最后成败如何,万顺龙都能保证获取合理的利润,同时又给合作伙伴留有余地——这才是一个精明商人应有的耿直!  然而在心底深处,杜林祥也有一丝桀骜不驯。顺龙集团顶楼的豪华包间,万顺龙宽敞大气的办公室,还有对方说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都刺激着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杜林祥没什么文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感受。直到后来,杜林祥闲来无事翻书时,才发觉自己彼时的心态,竟很像刘邦见到秦始皇仪仗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大丈夫当如此也!”
赤条条对坐,有什么话都能敞开说  杜林祥佩服万顺龙的精明,但他对自己的计划更是充满信心。局势尽在掌控之中,是不会有什么“不确定性”的。  接下来的过程十分顺利,与孙兴国签署股权转让的正式合同后,杜林祥又奔赴文康,同周志斌签署了协议。这段时间,周玉杰就住在文康,随时协调双方的合作事宜。  离三月之限仅剩一个月时间,周玉杰打来电话:“三哥,最新的消息,周志斌在厂里组织的集资已经完成。周志斌做了很多工作,员工们集资也很踊跃。中午跟周总吃饭时他已经表态,下周一就把购房款打到我们账上。”  杜林祥高兴地说:“好!玉杰你这段时间在文康辛苦了,等到他们把账打过来,这事就大功告成了。”  杜林祥放下电话,又兴高采烈地让老婆周玉茹烧几个菜,晚上叫林正亮夫妇过来一起吃饭,提前庆功。周玉茹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丈夫与儿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家中,她总会精心照料杜林祥的生活,对于杜林祥发出的一切指令,更是言听计从。一听说杜林祥晚上要请客,周玉茹便忙不迭跑去农贸市场买菜,回家后整整一下午又在厨房里忙活。  杜林祥夫妇与林正亮夫妇都是文康人,而且相互的村子挨得很近,四人在一起,难免又会聊到老家的话题。林正亮举起杯子:“三哥,你现在可是我们方圆好几个村子里最大的老板。我这些年也是跟着你,才能捡点散碎银两。”  林正亮的媳妇也恭维周玉茹:“周姐,还是你眼光独到。早些年就看准三哥能发大财。”  周玉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们刚认识时,他还在文康当泥瓦匠。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撞上什么狗屎运?”  杜林祥哈哈笑道:“正亮你客气了,跟着三哥,一定不会亏待你。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点钱也能算多?跟万顺龙接触了几次,我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  林正亮说:“那咱们就跟着三哥苦干几年,把那个什么万顺龙踩下去。”  杜林祥端着酒杯摇了摇头:“不容易啊!不过真有那么一天,倒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四人越说越开心,酒也喝得不少。这时,杜林祥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周玉杰打来的。杜林祥笑着说:“玉杰,我和你林哥正在喝酒。刚才还说起,今晚就差你们一家人。”  周玉杰口气急促地说:“三哥,出事了!就在半小时前,周志斌出车祸了。我听说他那台新买的奥迪几乎撞报废了,人正在文康中心医院抢救,能不能救过来还两说呢。”  杜林祥问:“怎么会这样?”  周玉杰说:“我听他们工厂的人说,周志斌晚上在文康市区喝了酒,然后自己开车回工厂,在路上和一辆卡车撞在一起了。”  杜林祥说:“周总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咱们的恩人。你赶快去医院看一下情况,安慰一下嫂子。我这就赶过来。”  杜林祥本想自己开车去文康,但一想到周志斌因为酒后驾驶出了事,便有些心有余悸。最后他和林正亮招了一辆的士,急匆匆赶往文康。  杜林祥赶到时,手术还在进行中。他们三人便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直守着,直到凌晨三点过,医生才走出手术室并告诉周志斌的老伴:“人是救过来了,不过估计下半身得瘫痪,以后只能在轮椅上过日子。”  周志斌的老伴听后泣不成声,杜林祥在一旁安慰说:“嫂子,别难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眼看周志斌脱离了危险,杜林祥这才离开医院。临走时,他还给周志斌的老伴塞了五千元的信封,说是让周志斌好好养伤,多买些营养品。  周志斌酒后驾车本就违反交规,加上他身体残废,已不可能重返工作岗位。集团公司第二天便下发文件,让副总经理李云松主持厂里的工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云松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财务,暂时不要给杜林祥的公司打款。  周玉杰这几个月在文康,整天泡在酒池肉林中,因此也在厂里结交了不少朋友。第一时间便有人打电话给周玉杰,向他通报了消息。正在宾馆中的杜林祥听后火冒三丈:“双方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李云松不能这样无赖吧。走,一起找他去!”  杜林祥与林正亮正要起身时,周玉杰拦住了他们:“等一下。碰到这种事,肯定要去找李云松这个王八蛋,但咱们三个一起去也不行。”  林正亮说:“人多声势壮,怎么不行?”  周玉杰说:“咱们又不是去打架,造那么大声势干吗?我的意思,就我一个人去找他。一来嘛,我估计李云松觉得自己在这个项目上没捞着好处,想敲诈咱们一笔。这种事,人多了他反而不好开口,人少更好谈。二来嘛,咱们公司三哥你是老大,我只是个副总,要我先去没和他谈拢,三哥还能出面收拾残局。可要是三哥一开始就出面,真要谈崩了就不好收场。”  杜林祥想了一下:“玉杰说的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你先去找这姓李的谈一谈。咱们现在人在屋檐下,有些事只得先隐忍着。”  周玉杰说:“我知道。三哥你就放心吧。”  与杜林祥在着装上从不拘小节,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包工头不同,周玉杰出去谈生意时,都会穿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再搭配一条精致的领带。这一次也不例外,周玉杰在镜子前梳了梳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打了一辆的士,便直奔李云松的办公室。  周玉杰与李云松也算认识,当初周志斌就是派李云松来考察楼盘,那一次,对于杜林祥奉上的一万元红包,李云松也堂而皇之地笑纳。看到周玉杰到来,李云松很热情地招呼:“周总来了,快请坐!”  周玉杰坐在沙发上,说道:“李总新官上任,我是特意来恭喜的。”  李云松说:“我一个老头子,隔几年就要退休了,现在不过替人暂时看会儿摊子,有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倒是周总,三十出头就做这么大生意,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玉杰说:“李总也是咱们的老朋友了,我想你上任后,咱们的合作应该更融洽,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李云松说:“但愿如此啊。都是生意人,谁愿意找些磕磕碰碰的事情。”  周玉杰说:“不过我听说李总下令,不准给我们公司打款。所以专门跑来跟你沟通一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  李云松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是这事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以前签那合同,有些问题啊。合同上说楼盘的建筑面积是五万平方米,可我们实际
  李云松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是这事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以前签那合同,有些问题啊。合同上说楼盘的建筑面积是五万平方米,可我们实际丈量了一下,只有四万八千平方米。这少了两千平方米,是怎么回事啊?”  周玉杰说:“是这样的,整个楼盘里有许多公用面积,比如休闲广场、楼梯过道之类的,所以你们丈量房屋的实际面积,比合同上少二千平方米很正常。”  李云松忽然拉高音调:“话不能这样说吧!按照我们的合同,一平方米是四千五百块钱,两千平方米就是九百万真金白银。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出去啊。”  周玉杰笑着说:“李总,你看咱们这合同都已经签好了,五万平方米的面积,也是周总以前认可的,似乎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李云松说:“周总认可是周总的事,他当老总,自然会对徐老板负责。可现在是我主持工作,就不能装糊涂。”  周玉杰搬出周志斌,是希望李云松看在前任的面子上,有些事不要太较真。周玉杰知道,李云松是厂里的老员工,可惜此前一直不得志。倒是企业完成改制,周志斌来主持工作之后,李云松才出任办公室主任。李云松整天在周志斌面前阿谀奉承,像孙子一样。但刚才听这一席话,对于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废人,李云松压根不会给半分颜面。“真是个翻脸不认账的小人。”周玉杰在心中骂道。  周玉杰强压住怒火,赔着笑脸说:“如果李总真要较真,那我回去跟我们杜总请示一下,看双方能否商量出一个折中方案。”  李云松说:“不是争取,而是一定,本来就要实事求是嘛!再说了,原来的合同漏洞很多啊,你看,连起码的面积都没弄准,叫双方怎么执行?我还咨询了法律顾问,如果签合同时你们故意隐瞒了面积,就属于欺诈,我方是有权解除合同的。”  周玉杰真想一耳光扇过去,但他忍住了:“李总,都是朋友,没必要走到那一步。我这就回去跟杜总说说。”  李云松说:“好,我也不想把事做绝,大家毕竟还是朋友嘛。对了,你一会去趟财务。上次我去考察楼盘时,你们送了我一万块钱,这可是违反企业规定的,我怎么能要!你一会去把钱领走吧。”  周玉杰说:“别介呀,李总你这也太认真了。”  李云松正色道:“我劝你还是领回去。现在这事还控制在内部,你把钱领走,大家就当没发生过。要是捅到集团公司,这可是行贿,你们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周玉杰连拿刀捅李云松的心都有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发作,轻轻说了句:“好,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李云松又笑着说:“你给杜总带句话,我请他过来坐一坐。哪怕生意不成,咱们还是朋友,酒还是要喝的嘛。”  周玉杰连忙点头:“好,谢谢李总的美意。”  杜林祥在宾馆听完周玉杰的汇报,气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在地上:“这王八蛋是在存心使坏!”  周玉杰说:“是啊,他收了咱们的红包,之前几个月都不上缴,周志斌一出车祸就上缴了。这摆明是想甩开膀子和我们干一场。”  林正亮说:“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大不了去法院告他。”  周玉杰说:“说到这事吧,理的确在咱们这边,真要打官司,胜算应该很大。可真要走司法程序,没个半年一年下不来,到时三月期限早过了,怎么向万顺龙交代?说到底,咱们是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任何一个环节也出不得纰漏。”  杜林祥冷静了下来,他问:“玉杰,依你看这事怎么办?”  周玉杰说:“现在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云松最后不还叫我带话,邀请你去喝酒。我看他就是想吃一笔钱。只要他谈钱,这事就好办。”  杜林祥点点头:“好,你马上跟他联系,我今晚上就请他吃饭。”  对于周玉杰的邀请,李云松倒一点也没推辞。双方约好,晚上六点在文康大酒店的包间里见面。杜林祥与周玉杰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李云松却是快七点了才赶过来。李云松一进屋就说:“不好意思,刚才厂里开会,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才迟到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故意迟到其实是在摆谱,他笑了笑说:“李总公务繁忙,我们等一等是应该的。”  双方坐下后,李云松自罚了三杯酒,说是自己迟到了,理应认罚。此后,他又反客为主,主动敬杜林祥与周玉杰的酒。一圈酒喝完,李云松感叹道:“自己临时主持工作,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要做的事就两件,第一是稳住厂里的局势,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第二嘛,就是好好规划自己的退休生活。我这个年纪的人,想法自然和两位老弟不同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是在暗示自己,他一个快退休的人,就想趁这最后机会大捞一笔。杜林祥说:“李总放心,小弟我绝不是不懂事的人。关于那合同的事,李总你看……”  李云松摆摆手:“今天咱们是兄弟聚会,只谈感情,不谈工作。来,喝酒!”  杜林祥心里有些发毛,李云松既然想要钱,怎么一跟他提正事,就把话题岔开?杜林祥、周玉杰只好赔着小心,跟李云松继续推杯换盏。席间,杜林祥又多次提出合同的事,都被李云松挥手制止了。  眼看到了晚上八点半,李云松主动说:“今天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到这,有时间改日再聚吧?”  杜林祥一看有些急了:“李总,兄弟我也是耿直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云松指着杜林祥笑了笑:“你老弟就是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这酒喝完了,我还有下一步安排。”  杜林祥这回到文康没有开车,李云松也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驾驶员。出了酒店大门,李云松招了一辆的士,然后回头说:“要不周总先回去,我和杜总再聊聊?”  周玉杰当然明白李云松的用意,便说:“好,你们再聊会儿,我先回去了。”  上了的士车后,李云松问:“杜总,今天这一身酒气的,要不咱们去洗浴城放松一下?”  此时的杜林祥,不怕李云松提要求,就怕对方没爱好。他赶紧说:“好啊,听李总吩咐。”  李云松说出一家大型洗浴中心的名字,的士司机很快就将两人送到。进入洗浴中心后,杜林祥赶紧去前台,订了一个VIP包间。进入包间后,杜林祥问:“难得李总有兴趣,要不叫两个小姐来?”  李云松笑着说:“你看我这大腹便便的样子,每次做事时为了把下面那玩意儿塞进去,还得使劲把自己肚子提起来。唉,太麻烦了。今天就安安心心泡澡吧。”  李云松的回答,令杜林祥更疑惑了。主动提出来洗浴中心,可是又不想玩女人,这王八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看看李云松那肥胖得有些夸张的体型,哪个女人真要跟他上床,还必须得有一颗坚强的心脏。  两人在浴池泡了一阵后,李云松说:“杜总,咱们去蒸桑拿。”  此时的杜林祥,当然是有求必应,他乖乖地跟着李云松进了桑拿房。桑拿房四周都是木板,室内温度很高。两人坐了不到一分钟,已是大汗淋漓。李云松转了转脖子说:“杜总,如今江湖险恶,我不得不防呀。谁知道你们的衣服里、兜里有没有装录音笔、摄像机?现在多好,你我赤条条对坐,一丝不挂,有什么话都能敞开说。”
  杜林祥终于明白,李云松今晚上绕这么大圈子,其实是怕中了别人下的套。这些年来,送钱的事杜林祥干过不少了,但像李云松这么谨慎的,还是头一次碰到。  杜林祥说:“李总的担心,我完全理解。现在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李云松说:“我也不藏着掖着,北国天骄这个楼盘,杜总赚得不少啊。但好处不能一人独吞,你准备给我分多少?”  有种说法,越是文静的女人,脱光衣服在床上越疯狂。眼前这个李云松,一开始谨小慎微闭口不谈,真要一开口,倒也直白得要紧。  杜林祥说:“李总为这事费心不少,当然少不了你的。事成之后,小弟我立即往你的账上打一百万。”  李云松笑了笑:“我不是周志斌啊。周总和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可以事后分账。我和你没什么交情,你要翻脸不认人,我找谁去?”  杜林祥说:“李总的意思是?”  李云松伸出三根指头:“三天之内,你把钱给我,我们厂的购房款就一分不少打到你账上。另外,我要的不是一百万,是三百万。”  “三百万?”杜林祥惊得合不拢嘴,“李总,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杜林祥心想,当初承诺给周志斌的,不过才两百万。这个李云松,真是狮子大开口,一点不客气啊。  “为难不为难的,杜总自己考虑吧。”李云松站起身来,“桑拿房里太热,我待不下去,先出去了。”  看着李云松矮短肥胖的身躯踱出桑拿房,早已汗流浃背的杜林祥,内心深处竟是彻骨冰寒。“黑,真黑!”杜林祥不禁骂道。  然而此时的杜林祥,还有什么办法吗?自己的成败,就捏在李云松这王八蛋手里,哪怕城下之盟也只好认了。转念一想,自己这单生意的利润,可有好几千万,分出去三百万,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杜林祥快步跑出桑拿房,一把拽住李云松:“李总,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三天肯定不行,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  李云松哈哈一笑:“最迟一周,到时我恭候大驾。”  放在几个月前,区区三百万不会难倒杜林祥,不过如今,他的全部身家都作为首付款给了万顺龙,身边实在没有多余的现金。三天之内,杜林祥自然凑不来三百万,即便是一周时间,杜林祥也没把握能找到这笔钱。  杜林祥、周玉杰、林正亮三人坐在宾馆里,闷头抽着烟。林正亮第一个开口:“为了付给万顺龙的一千万,三哥把他在河州的那套铺面都抵押了,现在他身上实在没钱了。要不这样,把我和玉杰的房子也拿出来抵押。我在河州有两套房,玉杰去年不也买了一套房吗?”  周玉杰说:“把咱俩的三套房子抵押了,也不够三百万啊。再说了,抵押住房不同于抵押商铺,手续麻烦着呢,没有半个月肯定办不下来。”  听了周玉杰的话,杜林祥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大口抽烟。周玉杰又问:“李云松是不是说拿到钱后马上打款?”  杜林祥说:“没错。”  周玉杰说:“那就是说,我们不管去哪借到这三百万,几天时间就能还回去。”  杜林祥说:“是这个意思。”  周玉杰掐灭了烟头:“没准我有办法。”  杜林祥问:“什么办法?”  周玉杰说:“我去找江小洋试一试。”  林正亮说:“那小妖精难道还是个富婆?”  周玉杰说:“她自然是没钱。但她不是春光百货的财务部副经理吗?她公司的账上可有钱。”  林正亮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周玉杰猛地站起身来:“一两句话我跟你说不清楚。我现在就连夜赶回河州,不管结果如何,总得去试一试。”  周玉杰记得,江小洋曾告诉过他,如今的百货商场都是实行招商联营、统一管理的模式。就是说,商场里的每一个柜台,其实都是承包给经销商的。不过,消费者购物时,钱并不是交到经销商手上,而是到商场的收银柜台统一结账。这笔钱到了商场手上,一般会扣上两三个月,然后再按照合同约定的返点比率返还给经销商。  比方说吧,商场与经销商谈的返点率是70%,那么消费者购物花的一百元钱,就要在商场手里待上几个月时间,之后,商场再返给经销商七十元,剩下的三十元归商场。  这样的经营模式,导致百货商场账上总是趴着大笔现金。有许多百货商场哪怕实体经营处于亏损状态,但因为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它们便利用这个时间差,把账上的现金拿出去做投资,结果投资的获益反而抵销了商场本身经营的亏损。  就拿春光百货来说吧,一天的营业额一百多万,如果是三个月结账的话,实际上就占用了经销商近一亿元的现金。商场老板是台湾人,据说这几年在河州做百货没赚什么钱,倒是利用账上充沛的现金流,去上海炒楼赚了个盆满钵满。  看着老板搞资本运作,下面的财务部经理也动起了心思。大笔款项他没办法,倒是能经常截留个一两百万的资金去做短线投资。周玉杰琢磨着,能不能让江小洋跟她们经理说一下,短期拆借三百万出来。  江小洋听了周玉杰的计划,却摇起了头:“咱们经理是那台湾老板的亲戚,他平常谨慎得很,放出去的高利贷,都是熟门熟路,保证能收回来的。他也怕一旦露了馅,最后不好收场。你跟他又不认识,他不会借钱给你的。”  周玉杰说:“他不认识我,但认识你啊。你说你去借不就行啦?”  “我?更不行。”江小洋说,“他知道我是个穷人,是没有偿还能力的,肯定不会借给我。”
  “我?更不行。”江小洋说,“他知道我是个穷人,是没有偿还能力的,肯定不会借给我。”  周玉杰说:“你们经理不用担心我还不了钱。我把我的房子,还有林正亮的两套房子,全部抵押给他,房产证都交到他手上。再说我只借一个礼拜,完了之后就支付五十万的利息。这么高的利息,平常可碰不到。”  江小洋问:“你们既然有房子做抵押,干吗不去银行贷款,非要弄这么麻烦?”  周玉杰说:“不是去银行贷款慢嘛,我们现在就是在争分夺秒。”  周玉杰一把搂住江小洋:“宝贝,你不是说你买的房子还欠十万按揭款吗?这事要成了,我亲自去给三哥说,给你十万的中介费。”  江小洋眨了眨眼睛,说:“好吧,我明天去试试。”  江小洋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担任财务部副经理期间,把经理挪用资金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眼看话不投机,她便撂下一句话:“要么借钱,大家一起发财,要么我把知道的事全抖出来?”  经理心想有三张房产证押在手上,应该不会出太大篓子,更没必要为此同江小洋拼个鱼死网破。最后他狠狠心,便答应借出三百万。期限一周,不过利息得按20%计算,一共六十万。此时的周玉杰,只怕借不到钱,哪管利息高。他一口应承下来,三天后,便如约拿到三百万现金。  不知这次拆借资金的成功,是否在某种程度上点拨了周玉杰,日后,他将这种截留商家货款、以钱赚钱的经营模式,演绎到了极致。  杜林祥更是大喜过望,他忙不迭地赶往文康,在路上也给李云松打了电话:“李总,东西我凑齐了,你看怎么送给你?”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怕引起对方误会,所以在电话中只说东西,而不会提到钱。  电话那头的李云松很高兴,他说:“东西先不急,你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吧。”  杜林祥来到办公室后,李云松热情地招呼他坐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双方寒暄了几句后,李云松说:“你就这么坐着,不要站起来,把公文包也放到桌子下面。”  杜林祥明白,李云松还是担心自己身上或公文包里藏有窃听、偷拍装置。他按照对方要求完成动作后,李云松拿出一张A4打印纸交给他。杜林祥一看,上面打印着一串银行卡号和一个叫杨小林的开户人姓名。杜林祥打听过,李云松的老婆姓刘,这个杨小林,不知是他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或者,杨小林根本就是一个和李云松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只是借他的名头开个账户而已。  李云松挥挥手示意杜林祥什么话也不要讲,之后俯下身子,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写完后,李云松将这页纸撕下来交给杜林祥,上面写道:“把钱直接汇入这个账户,汇钱之后给我发条短信,就说‘周末快乐’。 之后的事,我会安排。”  这时,李云松终于重新开口:“杜总,看明白了?”  杜林祥说:“明白了。”说完后,他很知趣地把这页纸还给李云松。  李云松立刻把这页纸点燃,再用这张正在燃烧的纸点上一杆烟:“杜总,合作愉快。”  杜林祥笑着点了下头,自觉地离开了房间。关上办公室大门时,杜林祥狠狠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饿汉见多了,可没见过吃相这么难看的。杜林祥认为,李云松的举动,已经超越了谨慎的范畴,只能叫作猥琐。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第一时间就安排周玉杰把三百万汇到这个户头上,然后他便给李云松发去了“周末快乐”的短信。  接下来的两天,杜林祥心中充满焦虑,甚至有一晚上彻夜失眠。回想当初信心满满,却不想周志斌突遇车祸,弄得自己方寸大乱。天有不测风云!杜林祥终于明白了万顺龙那句 “这既是冒险,也是赌博,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实在是经验之谈。  现在一切看来都回归正轨,可有了上次的教训,杜林祥却总是担心是否又会冒出什么问题?那个李云松,会不会拿钱不办事?真要那样,自己可还抓不住这王八蛋的把柄啊!“江湖老,胆子小”,过去自己说这话时,还有些戏谑的成分,如今的体验可谓更加深刻。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隐藏在内心深处,当着外人他还装出一副“局势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甚至林正亮一天到晚念叨着,“李云松会不会耍咱们?”杜林祥还不忘训几句:“看你那熊样,慌什么?天塌下来我撑着。”  第三天上午十点,林正亮打来电话:“三哥,我刚去查过账,那笔钱已经到了,一分不少。”挂掉电话,已经42岁的杜林祥竟像个年轻人,握紧拳头振臂一挥,朝天空中大吼了一声。  这次空手套白狼的游戏,他成功了!  坐在那间由居民房改装的办公室里,杜林祥、周玉杰、林正亮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林正亮算起了账:“李云松收了钱后,还是按五万平方米来算的面积。我们从万顺龙那接盘时是三千五百元,卖出去是四千五百元。每平方米赚了一千元,合起来的利润就有五千万。咱们以前做了二十多年工程,也没赚着这么多!”  周玉杰笑了笑说:“你别光算利润,就把成本给忘了。为了做成这单买卖,咱们可给李云松送了三百万,还有借款的利息六十万,给江小洋的中介费十万。再加上请客吃饭、送红包的钱,合起来也有四百多万了。”  林正亮说:“扣掉这四百多万,咱们不还有四千五百万,那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仗!”  杜林祥感叹道:“有一句话叫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看来做生意也得找对门路。咱们以前做工程,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二十多年下来,也不过赚一千多万。这下倒好,当个二传手就弄这么多。”  林正亮说:“那还多亏三哥,要不是当初你临机决断,哪里能有今天?”  杜林祥说:“别这么说,这次你和玉杰都出了不少力。按照公司的股份,咱哥仨都有份。”  周玉杰说:“三哥,经过这次一倒腾,你是不是对做工程已经没兴趣,下一步要准备进军地产界了?”  杜林祥笑了笑:“你别说,我还真有这意思。”  这时,杜林祥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周志斌那边的情况如何了,近段时间一直忙这边的生意,也没去看他。”  周玉杰说:“听说人现在还住在医院,不过已经可以坐在床上吃饭、说话了。”  林正亮叹了一口气:“唉,可惜了!下半辈子,周总就成了个废人。每天就是从病床到轮椅两点一线的生活,再也站不起来了。”  杜林祥点燃一杆烟,若有所思地说:“一提起他,我还想到一件事。当初谈这生意时,可是承诺过,事成之后给他两百万。现在出了这事,咱们还要兑现承诺吗?”  “当然不能给他钱了。”周玉杰说,“当初他是总经理,承诺帮我们搞定这事。他中途出了事,总经理换成了李云松。咱们可是花了三百万才摆平了李云松,怎么可能再给周志斌钱?”  杜林祥说:“周总出了事,不当老总了,咱们就不给这钱,是不是有点过河拆迁的味道?”  周玉杰说:“三哥,你想多了!当初承诺这两百万,是因为周志斌能帮我们搞定这事,两百万就算是对他的酬谢。他现在自己出了事,已经没有能力帮我们,最后也是我们自己去把事情摆平的。他当然没有资格再拿我们的钱。”  杜林祥吸了一口烟:“玉杰,话不能这样说吧。这生意,一开始就是我和周志斌谈的,签合同时,也是周志斌签的字。没有他,整桩生意都无从谈起!再说了,我同他也是多年的朋友……”
  “三哥,你不是真打算给周志斌两百万吧?”周玉杰打断了杜林祥的话。  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于情于理,我觉得都应该给人家。”  “我不同意。”周玉杰说,“三哥,咱们辛辛苦苦赚点钱不容易,凭什么白给那姓周的?你想过没有,他已经是个废人,往后对我们来说,半毛钱的价值都没有。他这种朋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必要再去刻意结交了。”  杜林祥说:“我当然知道周志斌往后对我们没啥价值,可人要在江湖上混,总得讲点道义。你也晓得,刚来河州做工程那阵,谈好的回扣我杜林祥一分钱都不会赖。哪怕最后我做这个工程亏了钱,但该给的回扣、中介费照样一分不少。当初不是靠着这份信义,咱们几个从文康来的土鳖,怎么能在河州立足?”  周玉杰涨红着脸,顶了一句:“你要给是你的事,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杜林祥说:“好,这个公司我有60%的股份,玉杰和正亮各有20%。反正我是决定要给周志斌那两百万的,你们如果不同意,就从我那一份里面单独拿。”  说完这话,周玉杰、林正亮都坐在座位上不吭声。杜林祥没好气地说:“那行,今天先这样吧。”  周玉杰没精打采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走出办公室。林正亮也跟在后面,缓步走了出去。隔了十多分钟,林正亮又回到杜林祥的办公室:“三哥。”  杜林祥瞟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吗?”  林正亮说:“玉杰这会已经出去了。我就是进来跟你说一声,钱怎么分,我全听你的,你说给谁就给谁,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杜林祥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林正亮不好意思地说:“当时玉杰不是跟你顶上了吗?我要是开口说话,玉杰认为我偏着你,反而火上浇油。”  杜林祥指着林正亮的鼻子:“你这人,一天就知道和稀泥。”  林正亮憨憨地笑了笑:“说实话吧,我这人没啥文化,脑子也简单。我觉得刚才你和玉杰说的都有道理,究竟谁对谁错,我也分不清。但这些年来,我认准了一条道理,不管什么事,只要听三哥的,保准没错。”  杜林祥又点上一杆烟,感慨地说:“正亮啊,你是个老实人,也是个聪明人。你的聪明之处就在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不去动那些没用的脑筋。玉杰呢,他比你精明,很多时候也比我精明,可我就是担心,有时他精明过头,最后算来算去算自己啊。我是他姐夫,过去还能训他两句。现在他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我是不好再怎么说他了。”  林正亮说:“三哥你别生气,玉杰就是一时冲动,过段时间就好了。”  杜林祥摇摇头:“你不懂啊,我不是生气,而是有些担心。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刚给周总打了电话,一会就去文康。”  林正亮说:“行,三哥你放心去,家里什么事有我盯着。”  离开办公室的周玉杰,心里也窝着一团火。他对杜林祥的感情很复杂,从个人角度,杜林祥是他姐夫,从工作角度,杜林祥是他上司,从事业角度,杜林祥更是对他提携有加的恩师。周玉杰打心眼里感激杜林祥!这单生意成功后,周玉杰也有近千万的身家了,如果大学毕业后不是跟着杜林祥闯荡,他是不会有今天的。也许,周玉杰还跟他的许多同学一样,在北京、上海拥有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早出晚归挤地铁,每个月为了还房贷,还得过着拮据的生活。  另一方面,周玉杰也认为,杜林祥这些年来累积的财富,他功不可没。就说这次吧,要不是自己借来那三百万,整件事就将功亏一篑。有时,周玉杰甚至会瞧不上杜林祥,觉得对方没啥文化,为人处事太看重感情因素。  除了工作,周玉杰很少与杜林祥、林正亮交流其他话题。自己毕竟是科班出身的才子,有时读了一本小说,看了一部电影,想找个人交流一下,出身草莽的杜林祥、林正亮显然不是理想对象。自视甚高的周玉杰有种感觉,如果离开杜林祥单干,或许自己的成就会更大。
  @龙在宇2013 mark~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周玉杰忽然想起了江小洋。他打电话问:“你在哪呢?”  江小洋有气无力地回答:“还在睡觉。”  周玉杰说:“这都中午十一点了,你还没起床?”  江小洋说:“昨天晚上打麻将打得太久了,早上六点多才睡。”  周玉杰说:“还没吃饭吧?这样,我去餐厅给你打包点东西,送到你家里。”  江小洋开心地说:“好啊,正好我也有件东西送给你。”  附近就有家麦当劳,周玉杰进去打包了几个汉堡,出门后招了辆出租车,便赶往江小洋家里。  周玉杰是在牌桌上认识江小洋的,双方在一起打了几次牌后,周玉杰便主动约江小洋出来吃饭,看电影。再到后来,什么开房、上床之类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自那以后,周玉杰便和江小洋过上了“地下夫妻”的生活。几天时间不见江小洋,周玉杰便感觉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受不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周玉杰想见江小洋时,对方总能如约出来,可平时,江小洋很少主动联系周玉杰。周玉杰觉得,江小洋很懂如何当一个情人,不会有任何越界之举。  周玉杰与老婆的感情并不好,但即便是离婚,他也没想过和江小洋在一起。周玉杰认为,一个适合当情人的女人,是不适合做老婆的。一个成功的男人,必须规划好自己的生活,对于老婆与情人,也要做出合理的“人事布局”。  中文系毕业的周玉杰老爱讲一个故事,民国大才子徐志摩就因为没能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岗位上,以至于一生命运多舛。林徽因是一个多么好的老婆,徐志摩却将她当成情人;陆小曼又是一位多么好的情人,徐志摩却将其娶进门做了老婆。结果到后来,可谓误人误己!  进屋后,江小洋还睡在床上玩笔记本电脑,周玉杰对她说:“快起来吃饭了。”  江小洋笑嘻嘻地说:“还是宝贝疼我,这就起来。”  周玉杰顺势搂住江小洋问:“对了,你不是说有什么东西送给我吗?”  江小洋笑着翻过身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周玉杰:“自己看。”  周玉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卡地亚男表。江小洋又伸出自己的手臂,在周玉杰面前晃了晃。周玉杰这才发现,江小洋今天戴的手表,也是崭新的卡地亚。他明白了,江小洋买了一对情侣表,两人各带一只。  周玉杰仔细看了看这表,有些惊讶地说:“这可是卡地亚蓝气球系列的情侣表,得十万左右吧。”  江小洋笑了笑:“算你还识货,就是卡地亚蓝气球。这在春光百货里要卖十一万,我托人去香港买的,只花了八万多。”  周玉杰问:“你哪来的钱?”  江小洋说:“你不是给了我十万吗?”  周玉杰有些惊讶:“我不是说让你去把按揭款还清吗?”  江小洋说:“以我现在的工资,还按揭款没什么压力,不用这么着急。买块表,当作我们两个的纪念,有什么不好吗?”  周玉杰点点头:“好,当然好!”这一刹那,周玉杰有些心动的感觉,看来江小洋是对自己动了真感情。但自己真的爱江小洋吗?周玉杰一时也说不清答案。  江小洋问:“你们那单生意赚了不少钱吧?”  周玉杰怅然若失地说:“钱是赚了不少,可最后还闹了个不愉快。”  江小洋问:“怎么回事?”  周玉杰说了上午同杜林祥顶嘴的事情,江小洋安慰他说:“三哥毕竟是你姐夫,也是你上司,这种事过了也就算了。”  周玉杰叹了一口气:“也只有这样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江小洋说:“你有没有想过隔段时间出来自立门户,以你的本事,一定能超越三哥。”  周玉杰说:“我早有这个打算,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合适的项目。这段时间我也在留心考察,既然要干,就要干得轰轰烈烈。”  江小洋说:“你一定行的,我看好你!”  周玉杰看了看江小洋红彤彤的脸蛋,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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