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如何使手机暂时性坏掉坏

早期的股骨头坏死很容易误诊、漏诊,要综合患者病史、病情,临床症状,影像学表现综合诊断和治疗。当怀疑股骨头坏死时,早期的影像学诊断还是以MR检查为主,而一些在影像学(主要是MR)上表现类似于股骨头坏死的病变,特别是早期,有时候不好鉴别。比如:
1.特发性的暂时性骨质疏松症,多见于中青年,一般为单髋受累。典型的临床特点为无明显诱因的突发髋关节疼痛和跛行,关节活动轻度受限。MRI的T1WI为弥散低信号,T2Wl为高信号,范围累及整个股骨头颈,甚至扩展至大转子。与股骨头坏死不同的是,该病无低信号带和双线征。X线片显示转子部骨量减少,该病为自限性疾病,经非手术治疗,4~12个月可痊愈,MRI图像恢复正常。
2.软骨下不全骨折,多见于中老年,女性多发,常伴有股骨头骨质疏松。临床特点是在行走时无明显诱因突发髋部剧痛,不敢负重行走。体格检查髋关节内旋活动受限,部分患者出现屈曲活动受限。MRI示股骨头外上部(前或后)软骨下不全骨折。T1WI为片状低信号,T2WI为高信号,脂肪抑制像有围绕病灶的骨髓水肿高信号。
3.软骨母细胞瘤,为良性肿瘤。好发于青少年,肿瘤位于股骨头骨骺内,不穿透骺线。早期无症状或仅有轻度不适,如病灶穿透关节面则出现关节疼痛加重,导致关节活动障碍。MRl的TlWI表现为边缘清晰的低或中信号,T2Wl高信号。CT片显示为分界清晰的溶骨性改变,此为特征性影像。
4.股骨头骨挫伤,股骨头骨挫伤为髋部扭伤或撞击伤后出现髋部疼痛,同时出现关节活动受限及跛行,多见于中青年,疼痛较重。MRI的T1WI影像为股骨头内片状低信号,T2WI片状高信号,位于股骨头内,有时伴有关节积液。
5.色素沉着绒毛结节性滑膜炎,髋关节少见,多见于青少年,常为单髋受累,有髋部中、轻度疼痛伴明显的关节功能障碍。X线片可见股骨头、股骨颈及髋臼皮质骨被累及.出现囊性变,关节间隙变窄。而早、中期股骨头坏死不出现关节间隙变窄,与溶结炎完全不同。MRI示广泛滑膜病变,病变范围大(股骨头颈、髋臼)是其主要特点;CT扫描可见骨皮质被侵蚀,累及髋臼和股骨头颈部。

髋部暂时性骨质疏松症的临床特点为腹股沟区疼痛,负重时加重,髋关节活动受限及跛行,无外伤及感染病史,半年后一般症状可减轻或消失,关节活动恢复。暂时性骨质疏松症的早期阶段,X线片表现一般正常;症状出现3--6周后,开始有不同程度的骨质疏松表现;有些患者在症状得到缓解后才出现局部密度减低表现。尽管多数病例存在关节疼痛和关节积液,但X线片显示关节间隙正常,无关节软骨下损伤的表现。MR是诊断骨髓水肿的金标准,可以早期发现暂时性骨质疏松症。暂时性骨质疏松症在T1WI表现为广泛均匀的低信号,在T2加权和脂肪抑制像表现为高信号。MRI还可以显示关节内不同程度的关节积液。

临床上股骨头坏死的发病率远高于暂时性骨质疏松症。大多数的股骨头坏死存在相关的致病因素,如外伤、酗酒、激素史等。股骨头坏死的X线表现为密度减低的透光区,周围存在密度较高的硬化缘,中晚期出现“新月征”和股骨头塌陷。暂时性骨质疏松症只表现为骨质疏松,不出现上述X线表现。MRI可对暂时性骨质疏松症和早期股骨头坏死进行鉴别。在股骨头坏死早期,T1WI出现关节软骨下带状低信号,T2WI为双线征,即外缘低信号和内缘高信号,外缘显示股骨头坏死周围的骨组织反应,内缘反映血管和组织修复。一般软骨下破坏和双线征被认为是股骨头坏死的特征表现。早期股骨头坏死没有骨髓水肿表现,骨髓水肿比软骨下带状坏死出现的要晚。

综上个人认为该患者为髋部暂时性的骨质疏松症可能性大。该病治疗上有手术治疗和非手术治疗。主要是非手术治疗为主,可采取减少负重及非甾体类药物对症治疗,可辅助中医药综合治疗。必要时可行髓芯减压术。一般治疗效果满意,建议需定期复查。

来自: (译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11:24:23

标题:[原创翻译]《那部手机在XX》by上甲宣之 (更新至第二章)

深山的温泉之地,有座奇怪的山村——来此旅行的女大学生诗夜里和爱子接连遭遇恐怖事件。如果不能及时逃走,会被夺去一只眼、一只脚,当作“活神”终生监禁在禁闭室中!唯一能够依赖的武器只有手机!二人能否逃出生天呢?

本作获得第一届“这本Mystery了不起!”大赛“遗珠奖”(隠し玉)。

该作另有漫画版和电影版(译者认为漫画版比电影版强多了)。

上甲宣之(じょうこうのぶゆき)。1974年生于大阪。毕业于立命馆大学文学系。现任职于新阪急饭店,担任服务员。著有《角色扮演幽灵 红莲女》(コスプレ幽霊 紅蓮女)、《地狱的抽鬼牌》(地獄のババ抜き)等作品。

『そのケータイはXXで』(上甲宣之 宝島社2007)

第一章 水野诗夜里 白色的手机,在壁橱中


(第一章占据半本书的篇幅)

  第二章 火请爱子 红色的手机,在厕所单间中

  第三章 诗夜里和爱子 二人的手机,在吊桥旁

  第四章 然后…… 那部手机,在XX


那个“声音”把我唤回了现实世界。
不知何时,我竟趴在桌上睡着了。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突然被人从黑暗中拽到了太阳下。与此同时,我的意识也清醒了过来。
我皱着眉头,用手背揉了揉尚处惺松状态的睡眼,心中大为不解。
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壁橱中居然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而且还是相当老式的手机。
手机的液晶屏,是现在非常少见的单色荧光屏。
白色的机身表面上,沾满了类似橡皮屑的手印,连拨号键的周围都是,仿佛这部手机曾被土葬的死人满是泥泞的手掌紧紧握过一样。
我住的这座乡村旅馆所在的山里,似乎可以接收到信号。
呼叫音并非来电音乐,也非来电歌曲。
而是普通的电子呼叫音。
许是音量调得很大的缘故,声音直刺神经。我顿时感到很不舒服,就好像笔尖刮擦着鼓膜表面一样。
高亢的声音似乎被堆放的被褥吸收,听起来犹如迷路的女孩一边咬着衣袖、一边发出呜咽声。那是微弱的哭声,让人不禁注意到那里有人。
当然,这部手机并不是我的。
我的朋友火请爱子,似乎尚未从室外温泉那里回来。
爱子的手机,是一部翻盖式的红色“Vintage Red”手机,色彩鲜艳。所以这部手机也不是她的。
为何这里会有一部手机呢?
或许是投宿的客人不小心落在这里的吧。可就算如此,这部手机又为何不是在桌上或是入口旁,而是在壁橱中呢?
难道是女佣在收拾被褥时没有发现它,故而把它和被褥一起收到了壁橱里吗?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
紧接着,入口的格子门被拉开,女佣突然探进了脑袋。
那是个老婆婆,毫无水润之感的灰色头发盘成了饭团状。
看到那张脸,我的头脑一隅蓦地浮现出了炸糊的炸鸡形象。老婆婆只有位于两眼之间的鼻子显得高大突出。因为她脸上的黑斑,故而虽然颧骨宽大,但脸颊枯瘦。
“天色已晚。客人,我来给您铺被褥了……”
女佣拖着不灵便的左脚,走了进来。
她那令人作呕的白色布袜与黄如胃液的榻榻米摩擦的声音,和生冷的来电声音重合,形成了刺耳的不和谐音。
女佣“嗞喇……嗞喇……”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走到了壁橱前。
然而,老婆婆似乎耳朵很背,对发出喧闹铃声的手机只字未提,熟练地将被褥铺成了两组。
就在女佣展开被子时,那部手机终于掉到了榻榻米上。
可是,女佣对此依旧视而不见,似乎连眼神也很差。
手机铃声毫无停下的迹象。
非但如此,声音反而大了一级。
似乎它在向我抗议自己掉在了地上。其实,这只是因为没有了被褥的阻挡,声音得以更好地传播而已,可是……
看着现在这个女佣,我明白了。
这把年纪的人,即便把投宿的客人稀里糊涂落在这里的手机和被褥一起收进壁橱,也毫不稀奇。或许,她连世上还有手机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吧。
我急忙叫住了完成工作、一脸若无其事表情的老婆婆。
走到玄关的女佣回过了头,动作好似发条动力不足的发条人偶。
“其实,这个手机不是我的~”
“夜晚打电话,会吵到其他客人的呀……”
女佣说道,职业性的语气中透出了厌恶和闻到有毒气似的不快。
这是怎么回事啊?她不是连手机的呼叫铃声也听不见吗?
“这个手机,并不是我的啊!”
我瞪圆了眼睛继续说道。女佣的态度根本不是对待客人的态度。
“这个手机放在了壁橱里,我不知道是谁的~”
“这会吵到别人的,赶快拿走吧。”
女佣粗鲁地甩下了这句话,完全一副对我所说的话置之不理的口吻。
真是个没礼貌的老太婆。连被褥都忘了铺,却还趾高气扬。
我不情愿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手机,拉出了天线。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知道这是谁的手机了。大半夜还这样打个没完,对方也真够差劲的。那个腿脚不便的老婆婆已经批准我把“接听”这部手机了。
为了不弄脏手,我用手绢包住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我还不知道,这将是一场左右我的命运的通话……
声音断断续续,无法听清。信号似乎很差。
显示屏上显示的信号格数,只有一格。
许是身处深山的缘故吧。
“喂?这个手机不是我的。”
“——跑。从——里。”
“嗯,我听不清。这个手机是别人落下的。”
一瞬间,我不禁听清了那个模糊的声音。
这个人刚才说的不是“快逃跑”吗?
奇妙的好奇心像水泡般涌上了我的心头。
AKIRIOSARU?!秋里尾猿?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暂时拉开拉门,走到房间的一端。打开面向旅馆内院的窗户,信号状况顿时有所好转。
“——脚会被砍掉啊!”

这个意义不明的电话——


从一开始,我就反对到阿鹿里温泉来。
因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和我一起进行温泉旅行的朋友说出“我想去阿鹿里温泉”时候起,这种预感便存在了。
噩梦,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是从接到那个电话的瞬间?
几乎快要坏掉的缆车正向山顶驶去,车内回荡着发动机垂死般的轰鸣。
说是缆车,却只有医院班车的大小。仅有一节车厢,空间狭小,锈迹斑斑。
车内乌烟瘴气,好似地下室的空气。我痛苦难耐,两只手抬起了座位左侧的窗户。
高大的树林淹没了窗边的视野,红色的夕阳垂挂其中,充满了幻想之感。仿佛稍不注意,便会被灼伤一样。景色一片红光,就好像有人用颜料将每一片树叶直至叶尖都重新仔细细腻地涂过色彩一般。
春季中旬依旧寒冷的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吹散了我的前发。
我受不了这阵风,便拉下窗子,只留下了五厘米的空隙。
我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混杂在发动机的声音中。
我环顾了一下缆车内部。
座位几乎空着,人迹罕至。
前方的座位上坐着三个人,但位置松散,没有人谈话。
突然,坐在前方一个空位前的瘦削高个女人嘀咕道。
由于缆车内部的座椅全部是面向山顶方向而设,因此从我所在的座位上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脸。
不过,那个女人的全身——甚至瀑布般的长长黑发——都被夕阳染成了灼眼的红色。这一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坐着就很高,故而搭在座位上的那头长发很是显眼。
那个女人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
我用右胳膊肘轻轻地顶了一下坐在双人座位旁过道一侧座位上、嘴里“啪嗒啪嗒”地嚼着梅子味口香糖的火请爱子。
“别、别问我啊,诗夜里。”
爱子那宛如小动物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左右摇了摇头。
她的身高在一米六左右……
她的穿着十分得体,上穿一件柠檬色帽衫,下穿一件红底苏格兰格子花呢的苏格兰短裙。脚趾甲上涂着的黑色指甲油泛着光,犹如紫斑。脚上穿着一双木色凉鞋。
爱子留着一头近来流行的蓬松短发,头发染成了红棕色,发梢十分突兀。脖颈后面的头发抹着发蜡,透出一种刚刚洗完不去擦干的粗犷之风。前发稍长,使得她虽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看起来像个大人。
我和爱子是在三个月前相识的朋友,她二十岁,比我小一岁。
爱子前几天还是与我在同一所大学里交往的男友所在的网球俱乐部的学妹,在学生食堂里,她亲切地与我搭话,我俩便开始了来往。
另一方面,我的身高则比爱子稍稍高一些,是一米六五。我一头短短的黑发,搭在两耳耳边。
在穿着上,我把白色T恤衫穿在里面,外面穿上一件红色的小号牛仔上衣作为背心。下身则是米黄色的紧身热裤。
鞋,则穿的是休闲矮腰靴。我没有佩带戒指等发光物件,取而代之的,则是手腕上戴着三色串珠编成的自制护身符。
那个女人的语调有了些许变化。
语尾的声调抬高了,成了疑问句。
“INU”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她是担心自己的宠物?还是“离开”的意思呢?(注:在日语中,“狗”和“离开”的读音都是INU。)
“这里有些不对劲啊。”
爱子一边在我耳边低语,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脑门坏笑着。
一刹那,那个女人慢慢回过了头。
只见对方是个年轻女人,右眼蒙着眼罩,一副病容。
而她没有蒙上眼罩的左眼则宛如冰霜,仿佛用坚硬的笔尖画出来似的,向斜上方用力地撇着。
虽然这个女人的脸盘十分匀称美丽,却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眼罩四周和脸颊肿成了紫色,十分凄惨。
她的眼梢上吊,放射出犹如毫无感情的玻璃球一般的光芒,向爱子问道。
爱子皱起眉头,探出身子。
“你、你说什么呀……”
“哼。果然是INU。INU……就是狗的……那个INU。”
眼罩女连连这样叫着,然后不耐烦地耸耸肩,晃了晃深茶色夹克脖领处的毛。
接着,她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红色的糖球”,剥下塑料纸放入了口中。橡果糖在舌尖的推动下在嘴里滚动,她吃得津津有味。
“哼哼。怎么样?我呀,是在问你是不是狗啊。”
“我、我才不是狗呢。我说的可是地地道道的人话啊。我是人!”
“不对。你就是狗。是条蠢笨的狗。”
爱子的表情顿时像个一本正经的小学生,瞪着眼罩女。
“你凭什么说我是狗?”
“哼哼哼。因为,从刚才开始,你不是一直都在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吃着东西吗?你和在垃圾箱里觅食的野狗一样,下流、低贱、肮脏……”
这句话,使爱子不由得停止了咀嚼梅子味口香糖。
然后,爱子紧绷住嘴,似乎要把口香糖咽下,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哎呀。狗可是不会道歉的呀。你真是条奇怪的狗啊。哼哼,真的很奇怪呀。”
眼罩女露出犹似见到了珍禽异兽般的眼神,抛出了这句话,然后表情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座位上。
“你、你!气死我了——”
我急忙劝住了想要反唇相讥的爱子。爱子虽然平时总是大咧咧的,招人喜爱,但偶尔也会争强好胜,乱发脾气。
“就算不是有意,但终究还是爱子你有错在先啊。那个人一定是神经过敏了。”
“真有可能啊!诗夜里,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你冷静点儿。你乱发脾气的样子真的很伤风度啊。我能理解你……算了吧,好吗?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能来旅行的呀。”
不知何时,坐在前方座位上的三名乘客都向我们这边投来了奇怪的视线。
这三人都是满脸皱纹的老人。
脚穿农耕胶鞋、头围毛巾的老头。身宽体胖、身着烹饪服的老太太。紧紧抓住可以代替椅子的灰色手推车、酷似甲鱼的老头。
三人全都直勾勾地盯着我和爱子。
那好像不是责备引起纷争的我们的眼神,也非同情我们的眼神,更不是单纯因为没见过年轻女孩而发出的视线……总之,那是一种之前我从未感觉过的视线。
难道在我和爱子的目的地——被峭立山谷隔绝的温泉村——生活的人们,他们的反应就是这样的吗?
这时,我想起了当我告诉缆车车站站员我们要去阿鹿里温泉时发生的事情。那个身材瘦高、显得十分勤快的青年站员,从我的口音里知道了我们不是乡下人。
青年用彬彬有礼的普通话这样回答了我们:
“你们真的要去那里吗?我实在不好推荐那里。我每天都能看见阿鹿里的人乘这辆缆车到街上去的样子。也不是说他们很可疑啦……但总觉得他们不够和善,有些阴郁。阿鹿里是一座废弃在如意岳的深山中的孤立村落,所以那里十分封闭,不会轻易接纳本村以外的人。村民难以接近……嗯,所以呢,来这里旅游的话就有些……是吧?”
之后年长的站员立刻走了过来,向他斥责道:
青年受到斥责,退回到事务所的里面去了。
听了青年站员的忠告,我不禁兴致全无,但在爱子的软磨硬泡下,我最终还是坐上了缆车。这是五分钟前的事。
“咱们不都道过歉了吗?还是算了吧。”
即使心里无法理解,脑子里或许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爱子没有回答,从背包里拿出了手机。
2.4英寸屏幕,彩屏画面色彩鲜明。
那是一部N704系列手机。爱子开始摆弄起这部由NNT DoReMo公司迟于Vdafone和AU等其他公司发售、拥有百万像素的数码相机功能的翻盖式手机。
爱子好像在利用NNT DoReMo公司的I-mode(俗称好mode)功能上着网。
我使用的手机,则在旅行的前一天刚刚注销。
这半年里,当我得知自己正在交往、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男友又在与年龄大的女子交往的传言,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听完在我俩的关系陷入危机前预约的著名艺术家的音乐会之后,我就和他分手了。
他执拗不休地给我打电话,然而嘴里说的,只有依恋不舍的辩白。
如果是直接向我道歉的话也就罢了,但他只是一味辩解说“因为我很有女人缘,所以嫉妒我的人便引诱我,你全都误会了”,听着就让人羞耻。
这种说辞根本不足为信。
他在女人方面十分轻浮,因为外表英俊,所以很受女性追捧。因而在我租住的房间,时常有三角关系的对象打来神秘的无声电话。
我对他打来的电话十分厌恶,甚至也讨厌看到手机。
因为这件事,我没有换号,而是心一横,决定注销。
为了抚慰受伤的心灵,迈出人生新的一步,我决定离开租住的京都,通过旅行转换心情。这也是为了让我疲惫不堪的弱小翅膀稍事休息一下……
爱子不知从何处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的事,对我甚为同情。这次的温泉旅行,就是她利用I-mode的旅行网站为我找到的。
我本来就喜欢温泉,时节也进入了四月。因为现在不是泡温泉的季节,所以旅客不会那么多。于是我们便出发了。
在这两天里,我们转遍了中国(注:指日本的中国地区,位于日本本州西端,由鸟取、岛根、冈山、广岛和山口五县组成。)山地连绵的秘境的温泉。不过,我们偶然听到了一个传言,说在位于冈山县和兵库县边界的山的另一侧,有一个温泉的隐逸山村。
“那儿是个旅行手册上没有记载、只有当地人知晓的好地方。”听到这句话,爱子便一下子来了兴致。
爱子撅起嘴,声音里夹杂着叹息。
“今天公牛座、O型血的人的运气是最差的啊。这上面说‘恐怕会陷入意想不到的麻烦中’。”
爱子翻开手机盖,似乎在浏览占卜的主页。能使用互联网,是I-mode的强大之处。
所谓I-mode,是指“Information(信息)”、“Interactive(互动)”和“Internet(互联网)”这三个词的首字母。“Information”意为从提供信息的网站上获取全部信息;“Interactive”意为互动,指不为获取信息,而是自主选择获取想要了解的信息;“Internet”意为浏览网页和收发电子邮件。
爱子似乎忘记了之前和眼罩女的争执,拇指熟练地鼓弄着手机上的按键。
她的指尖上贴着与裙子图案十分搭配的苏格兰格纹的美甲,彰显出主人不服输的个性。据她本人说,将格纹图案通过双面胶贴在市面上销售的塑像上,便是一件“超级艺术品”。
“我也来给诗夜里你卜上一卦吧?”
“为什么?是不是运气不好啊。”
“我不信这个……因为我不想被别人决定命运。”
“不要说得这么严肃嘛。不就是个游戏吗?嗯~诗夜里好像是A型血……星座嘛,嗯。”
爱子不问我的意见,径自开始了占卜。
“啊。诗夜里,这上面说你会遇到英俊的异性啊。太好了啊。”
亏她说得出口。爱子现在正脚踏三条船。
我盯着爱子的脸,继续说。
“我也不是多管闲事……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这么作践自己。”
“你是说男人吗?真伤脑筋啊。哎呀,我也想过很多……我要尽着其中一个人傍。”
假如我是爱子的其中一个男友,得知她和其他男子有染的话,也许会忍无可忍吧。因为我会认为她从心里喜欢上了别人。
“诗夜里你真是纯情啊。爱不是也可以有很多种形式的吗?”
“那……那爱子你,是真心喜欢这些与你交往的男子吗?”
对于这个问题,爱子毫不犹豫,这样回答道:
“是的。对他们都不即不离吧。”
“就是不即不离啊。人,既有好的部分,也有不好的部分。符合理想的男子,根本就不存在……”
突然,爱子停顿了一下,像在遥望远方般的眯起眼睛,然后继续说。
“所以,若不和他们保持不即不离的关系,是会受到伤害的……不论是我,还是对方……为了不受伤害,最好保持不即不离的关系。就是在那一地方能快乐度过那一瞬间程度的关系。”
的确,这或许也有道理。
我刚刚被重要的男子背叛,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维持那样浅薄的人际关系就是正确的吗?那样就能满足吗?那就是爱子,以及“我”的真实内心所孜孜不倦地追求的重要东西吗?还是说,像爱子那样完全放开才是成熟的思考方式?
这时,爱子的手机响起了旋律轻快的来电铃声。
爱子的眼睛转向显示屏,看清打来电话之人的名字后,有些不快地站了起来。
然后她扶着座位的扶手,移动到了缆车最后面的出口处。
或许是她的一个男友打来的吧。
一定是因为提到了她的男友,她才感到不快的。要不然,爱子不会特意离席去接电话。无论怎么看,爱子都不是那种做事顾及他人感受、为他人着想的人。她就是那种我行我素的女孩。
决定前往本来未在旅行日程上的阿鹿里村、打电话预订住宿的人也是爱子。
我不言一语,只是回过头目送爱子的背影。
位于缆车后方的窗户外面,宏伟的群山纵横交错,连绵不绝。
一想到自己翻越此地所有的大山来到这里,我便有些失神。
换乘好几辆单程内燃机列车和巴士,翻过好几座大山,穿过山谷和隧道,现在正沿着山坡向上爬……
我们花了多半天时间来到这里。要是没有预订住宿,就得半途而返了。
我把脸转回正面,将注意力放在了座位旁窗外的风景上。
不知何时,红色的树林消失了,壮丽的景色充满了我的左手边。
西边的天空,比之前更红了。
缆车左窗下面的溪谷中,小溪水光潺潺,仿若点缀着红宝石一般。连开在溪谷山坡上的大片山樱的花瓣,也仿若沾血的手掌,染成了红色。
因为相比美丽的感觉,日暮更让我感到寂寞与孤独。
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个病态的红色世界里,最后连自己不是也会被这个疯狂的红色世界吞噬,然后消失不见吗……
从幼时起,我便怀有这种不安。
因此,即使在与人约会时,我也唯独没去看过日暮中的大海。男友便经常嘲笑我“没有浪漫”。
我生气自己想起了前男友的往事,于是立即关上打开了少许的车窗,仿佛要割断思恋。
啪嗒一声,响起了很大的声音。
那个眼罩女马上紧紧地瞪住了我。
由于口中塞满了橡果糖的缘故,眼罩女右边的脸颊鼓得很大,露出了门牙。
传出了用力咬碎糖球的声音。
我缩了缩肩膀,低下了头。
然后慢慢把头转向后边的出口处,想向爱子求助。
爱子还是一脸严肃,和打来电话的对方说着话。
她是因为我多管闲事的劝告在赌气?但即便如此,她的做法别人也管不了。
结果,直到缆车到达终点,爱子也没有回到座位上来……

日暮里,我们通过了锈迹斑斑的栏杆组成的检票口。


刚一出站,正前方远处的山脉就像一个表情严肃、脸颊泛起红晕之人,恫吓般的俯视着我和爱子。
如意岳前方不远处,一座只有二三百米高、横向缓缓延展的“仿佛被拍扁的菠萝包一样的山”,露出了山头。
车站的出口前方,设有一座小小的花坛时钟,四周围了一圈凋零的环岛。环岛周围,排列着破旧的仓库。
这里看不到行驶车辆的影子,隔过花坛时钟,前方停着一辆满身泥污、原先的白色已然变灰的轻型卡车,仿佛被主人遗忘在了那里。
那个戴眼罩的神经质女人超过我和爱子,嘴里这样嘀咕着,消失在了环岛的前方。
只见她右肩挎着手提包,左手提着粗粮点心店的纸袋。
身为旅行者,行李太少了些。
恐怕她也是阿鹿里村的村民吧。
只留下了那个女人的笑声。
“……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呢!”
爱子气冲冲地扭过脸去。
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因为最安全的做法,莫过于不与怪异之人纠缠。
缆车上的其他老人也都一边斜视着我们和那个眼罩女,一边在黄昏中蹒跚地散去。
“诗夜里,那边有导游图啊。”
正如她所言,走出车站没多远,左边的角落里有个完全褪了色的告示牌。
许是夕阳西下的缘故,那块指示牌看起来模糊不清。
告示牌的底下有一尊长满青苔的地藏菩萨,好像是道祖神(注:指在日本村边或岔道口保护行人,防止恶鬼或坏人侵犯的神仙。)。以石佛像为中心,周围围了一圈长长的粗草绳,呈五芒星的形状,用五颗钉子牢牢钉在地上。
这或许是“道切仪式”——为保护村庄安全而在村口设置具有咒术的符咒或道祖神——的一种吧。我还记得去年选修的民俗学课程的内容。
我们走近了那块指示牌。
村落的西边有忍行川流淌,从中涌出的温泉的主要成分为“纯净硫化氢”,对高血压、风湿病、神经痛、糖尿病等病症有治疗效果。
阿鹿里村仿若被大山包围的盆地,纵向地形狭长。
地图的最下方,是我们所在的缆车车站。
正上方,便是菠萝包山。然后是田间地带,再往上是“如意岳”。
另外,村庄的左侧有河水流过。
穿过菠萝包山和田间地带,北侧(地图的上方)的方向便是我们预定的旅馆。旅馆似乎就在如意岳的前面。
可是,最关键的行进路线却没有标出。
“什么呀,这个指示牌真简陋啊。”
我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喂,爱子,你不这么想吗?你能从这块牌子上感受到村里人真心欢迎旅行者的态度吗?”
“他们是不想弄得这么麻烦吧。”
爱子只是无趣地回答了这样一句话。
“一般来说,有谁会到这~么偏僻的山村里来玩啊?”
“不是你把我领到这里来的吗……”
我这样说道,语气故意显得有些刻薄。
爱子看也不看我一眼,态度显得犹如把我从头到脚全部无视了一样,回答道。
果然,她只是一时兴起才软磨硬泡地要到阿鹿里温泉来的啊。
真是个我行我素、喜怒无常的家伙。
她的这种性格有时会让我抓狂。刚才还一脸欢笑,转眼间就变得和玻璃工艺品一样冷淡,闭口不语。
有时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敞开心扉、无话不说的人突然变得少言寡语,会给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会令我自责“是不是什么时候惹她不高兴了?”
然而,一切都是我多心了,她本人却是什么都不在乎。
虽然我有“多心”的地方,但对于爱子这个喜怒无常之人,却又感到自己不光如此……
“喂,诗夜里,这里写的‘拓荒农民’是什么意思呀?”
你看,我内心十分在意,她本人却显得满不在乎。这种事常有发生。
虽然我应该提醒她,可对方毕竟是个比我年小的女生。总觉得她孩子气十足,一点儿也长不大。
唉,还是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她毕竟不是坏孩子。我一直相信,她只是不能理解别人的痛楚。
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一起来旅行。
同往常一样,我把自己的情绪压在心里,回答说:
“所谓拓荒农民的村庄,也可以说成是隐田农民的村庄。指的是自战国时代到近代初期,逃亡的主仆躲避战乱,在荒野和山间内地开辟的村庄。”
据说日本有大约十四万座村落。这是根据民俗学者柳田国男提出的“定居时的分类”得出的。
“这些拓荒农民由于与村庄共进退,所以十分团结。与此相对,他们封闭自守,难以接受新型经济所带来的便利。”
“嗯~可是,这不就有些奇怪了吗?团结,还有新型经济的便利?我觉得这两者应该是并存的呀。团结一致,努力积极地吸收新鲜事物,要是能这样做该多好啊。”
爱子发挥出与生俱来的积极意识,阐述着自己的意见。
“这样一来,村庄就会变得更好啊。我要是村长的话,肯定这么干。”
她的想法有时看起来很有个性。虽然这不是哲学上所说的“哥白尼运行论”(注:康德将客观依存于主观这一自我认识论观点的意义比作哥白尼首创的地动学说。),但不为常识和固定观念所束缚,说白了,就是能逆向思考。
但是,普通人很难做到这一点。人一大,通常会变得死脑筋。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爱子你一样灵活思考就好了啊。”
“和这个没关系吧。吸取认为是好的东西,为自己所用不就行了吗?总之,就是要像混合果汁那样。混合果汁混合了各种果味,十分可口哟。呀哈!”
也许那些像爱子一样时刻保持着天性、态度总是积极的人,是无法理解死脑筋之人的吧。
将业已形成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一次改变是十分困难的。即使发现自己至今的价值观是错误的,想要改变,要将其彻底粉碎,还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要是能做到的话,我不再去想前男友的事就能释怀了吧。
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学习爱子这种积极的态度。
从始至终,我的内心总是不由自主地牵挂着那个无聊的男人。我知道,我俩的关系已然无法恢复到以前那样了……
这样一来,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为了将他忘却,我才来此泡的温泉。
我打起精神,双手抱着装有换洗衣物的大手提包,转动着眼睛环视四周。
我试图寻找指示牌上标注的旅游协会,但并未找到哪栋建筑物与之相近。
环岛的前面只有一条车道,五米来宽,没有岔路。
完全褪色的沥青路一直向北延伸。
我和爱子决定先走那条路看看。
道路的左边是小吃街,右边是礼品店。可是,或许已是关门的时间,所有的店铺全都把卷帘门拉到了底。
“……怎么全都没开门啊?!刚五点多啊。”
爱子大声说着,一脸疑惑地耸了耸肩。
她无精打采地背着桔黄色帆布背包,肩上挎着收在专用包里、泛着银光的滑板车。
虽然这种滑板车已经完全沦为了小孩子的玩具,但由于携带方便,所以虽然过时,但在爱子看来,它可以取代自行车,是和手机同等重要的生活必需品。
“应该好好为客人着想着想嘛。他们真是不通人情。”
爱子发着牢骚,表情索然。
如果这么想的话,我也希望爱子能为我多着想些啊。虽然内心不满,但我还是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
“可能是因为乡下人干活早吧。”
“就算是这么回事,可也不至于五点就收摊啊。”
“或许即便没有游客,人家也收摊早吧。”
乌冬面馆、饭团店、礼品店……
在夕阳发出的红宝石颜色的光芒中,这些二层建筑的房子全都毫无人迹,仿佛变成了干燥的化石,像墓碑一样排列着。
在饭团店的旁边,萧条关门的陶艺店也陷入了永久的沉眠。二楼的窗帘拉得紧紧的,锈迹斑斑的店面招牌大角度地向左倾斜。
在陶艺店的前面,一个推着推车贩卖刚刚种得的蔬菜的小个子男人注意到了我们,投来冷冰冰的视线。
那是个头发斑驳、瘦如仙鹤的小个子男人。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走向那个男人,询问道。
“我们在找旅游协会。”
小个子男人突然低下头,直接不耐烦地回答道。他似乎知道了我们不是来买菜的,故而态度十分恶劣。
“那您知道‘阿鹿里温泉’怎么走吗?”
“往村子的西北方向走。你们要去的话还是坐公共汽车吧。这条路走到头有个丁字路口,向右拐。今天村里有祭典活动,所以公务所前面的大街上正在举办集市。穿过集市,前面就到国道了。”
“车站在国道的哪里呢?”
“你们去了就能看到。要是没事了的话,赶紧躲开我这儿吧。”
我们向小个子男人微微行过礼后,便向集市前进。和往常一样,爱子对那个小个子男子爱搭不理的态度十分愤慨,仿佛瞬间沸腾的水壶。但当我们在丁字路口右拐之后,她又恢复了平静。
在举办集市的街上,依稀可见正在购物的村民的身影。
集市并非每天都有,每周只举办一到两次,村民把在田间采摘的蔬菜水果,还有自家制作的生活用品拿到这里来卖。
排列在道路两旁、拉下卷帘门的礼品店的废墟前,等间距地铺着席子,上面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卖东西的村民用来销售的木笼和竹篓等物。
有卖从河里捞上来的鱼的,有卖鸡蛋的,还有卖腌咸菜的。
然而,所有人都死气沉沉的。倒不是说他们不招徕顾客,而是光低着头,像石头一样。顾客不发一语地指着木笼,沉默着付钱拿走商品。
那个卖菜的小个子男人说过,今天村里有祭典活动,我们却感受不到一丝祭典的氛围。
只能看到村民当中零零星星地有几个身穿白色仪式服装的人。
兜售水果的摊位角落,几个蔫头耷脑的老人搬出像是放在茶馆门口的红色长凳,下着围棋和将棋。这些人年纪老迈,皮肤晒得黝黑异常,穿着十分邋遢。
就在我们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瞬间,老人们突然停下动作,眼神犹如刺探情报的间谍,冷言冷语地互相低语。
虽然听得断断续续,但“终于来了”、“外地人”、“少女有两个人”等词语还是通过鼓膜刻印在了我的大脑里。
若在城市,即使别人投来奇怪的视线,只要注意到我的视线,他们都会慌忙把视线移开……
我明白,所有的村民都在注意我们。但罕见的是没有一个人向我们打招呼。
之所以觉得罕见,是因为即使在现在,也有很多村庄保留着凡见陌生人必打招呼的习惯。
黄昏之时自古就被称作“逢魔之刻”。在这个时段,非人的妖怪会在外面徘徊。人们传说在昼夜交替的分界,经常发生怪异之事。因此村民们便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黄昏时候,他们互相打招呼来确认对方是否为异界之人。
也有另一种说法称,乡下人当中有很多人喜欢和人亲切搭讪,也是这种风俗的遗风。
打招呼这种风俗,现在还在很多地方有所保留。到目前为止,我们旅行经过的地方皆是如此。
我又想起自己曾听过这样一件事。
自古以来,日本就有像信奉“年神”和“田神”一样,信奉从村外来访的神仙的风俗。也有将来自村外的人看作神仙的到访一样热情招待的习俗。
“一夜妻”的习俗就是这样。很久以前,在家里的主妇还有资格当巫女(注:指侍奉神灵的女子,多为未婚女子。)的时代,在侍奉来访的神仙时,住家的主人会让自己的妻子陪旅行之人共睡一晚。由此可见,村民是十分珍重来自村外之人的。
然而,这个村子的人看待外来者的眼神却让我感到十分异常。缆车车站的青年站员的亲切忠告,如今我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也许因为保持与村外几乎隔绝的状态生活了几百年,才导致了他们怀有这样的警戒心吧?
我们走过了卖腌咸菜的摊位。
透过后背,我依然能感觉到刚才那些蔫头耷脑的老人们的视线。
我越发难以忍受这种无以言表的压抑感,快步通过了集市的小道。
具有对别人毫不在意性格的爱子,则慢悠悠地趿拉着凉鞋,不情不愿地赶了上来。她的速度着实令人恼火。

来到将荒凉的田间地带左右隔开的国道,刚好一辆公共汽车拨开血色的空间,开了过来。


我们面对夕阳眯着眼睛,急忙向百米开外的车站跑去。
我突然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错过这趟车的话,山村的下一趟车何时能来,可就难说了。
一定要赶在汽车前头到达车站。
站定脚步,我的后背顿时涌出汗珠。膝盖打颤,快要散架了。
爱子也呼呼地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狼狈地瘫坐在地。
公共汽车伴随着宛如在地狱遭受折磨的亡者的呻吟声一般的引擎轰鸣,在派出所的前面缓缓停了下来。
汽车排出的漆黑色废气呛得我十分难受。我的呼吸尚未平缓,缺乏运动的体质暴露无遗。
气喘吁吁地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并询问完下车的车站和去旅馆的路后,我和爱子便占领了最末尾的五人座。
于此同时,汽车前后大幅摇晃地开动了。
汽车开始顺着国道北上。
沿反方向南下的话,似乎可以到达连接兵库县边界的隧道。穿过那条隧道,便可到达我们刚刚乘坐过的缆车的始发站的山脚。那是一条将陡峭的山坡凿平后建成的山道。假如我们没有坐在缆车里被夕阳照到的西边,而是坐在东侧(缆车内右边)座位的话,应该就能看到山林的深处了。
汽车驶过消防暑,来到了邮局前。
这一带……也就是从村落的南部到东南部一带,似乎是阿鹿里村的中心部位,国道沿边并排建着小巧雅致的派出所和电话局。
无论面向哪个方向,从汽车里能看到的景色,全都被纵横交错的巨大群山围得严严实实。
前进的方向,是如意岳的主山“苇刈山”。
剩下的三个方向,六百至七百米高度级别的群山也都连绵不绝。
阿鹿里村规模虽小,却是名副其实高山盆地。
距离出发过去了十分钟,国道缓缓向右侧……也就是东边的群山延伸。
被染成暗红色的东边山脉的陡峭山坡被凿平,形成了梯田。在梯田之中,红色的小草在夕风的吹拂下,向寂寞的夕阳挥舞着手。
不久,国道左右的大型建筑物(至少在阿鹿里村里算是大型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绿地公园和文化馆,还有尚未铺整的沙石地停车场等设施。
广阔的田野在我左手边的景色里扩展,前方开始出现小山丘。那是从检票口的前面看到的形似头部的菠萝包山。
这里好像群山交错的村落。即使在汽车里,也能清楚地看到繁乱的坡道和长长的石阶在民房的空隙间纵横交错的样子。那座山丘上仿佛凝缩着袖珍版的长崎山村。为了避开这座菠萝包山,国道向右蜿蜒。
穿过民房聚集的山丘,和预料的一样,道路离开了连接右边山脉的梯田,再次回到了村落的左侧(西侧)。
左手边的风景渐渐被寂廖的田地占领,远处貌似农村的民房黑色的屋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与山丘上的村落相比,这附近的民房多为平房建筑,样子看上去相当老旧。
汽车行驶了大约三十分钟。
到达了“阿鹿里温泉前”。
我们在面对国道的林业中心站下了车。
从这里再往西北方向走,似乎就到阿鹿里旅馆了。在预定时,我听说那座旅馆建在神社的用地上,建筑十分奇特。
车站周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也许田地的某个地方有粪池吧。这个村子好像自古就把人和动物的粪便当作肥料。
“马上就能到旅馆啦。加油啊,爱子。”
“啊~又要走着去啊?”
爱子直言不讳地表现出了不满。
只见她撅起涂着透明和纯红两色唇膏的水润朱唇。
“我可不想再走着啦。”
“那你就忍着这股味道,在这里过夜如何?还是去那里呢?”
说着,我依次指了指车站四周田野的田间小路。夏天包围在一片蛙鸣声中,想必十分吵闹吧。
田野里,立着几个奇怪的稻草人。
稻草人的脸是用白色的碎布头做成的,十分平滑。稻草编织的身体也穿着同样白色的衣服。左右两手长短不一,样子十分少见。另外,虽然是稻草人,可不知为何,稻草人的脑袋上绑着长长的头发。
此外,稻草人的胳膊和头上,停留着无数只乌鸦,似乎在啄食着它。
这个好像源自本村特有习俗的稻草人,却和人类十分相似,看着让人不舒服。
我感觉这些被乌鸦啄食、长有头发的诡异稻草人,似乎不是在吓唬那些野鸟,而是在恫吓我们。
这时,刮起了夹杂着夜色的夕风。
紧接着,稻草人的黑发被吹起,宛若毒蛇般上下起伏,沙沙作响。
乌鸦鸣叫,粪便的臭味又飘了过来。
爱子露骨地皱起眉头,拒绝了我的提议。
“哎呀,在这种地方过夜,我、我才不干呢。我又不是青蛙。”
虽然爱子嘴上这么说,但她本人却像青蛙的肚子一样“噗”地鼓起了腮帮子,与我赌气。
看着爱子可怜巴巴的脸孔,我恢复了笑容。
“呜呜~我可讨厌青蛙啦。好吧,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早就准备了现代化武器!”
说着,爱子便当场熟练地组装起自己心爱的滑板车。
“那我先走一步啦,诗夜里。”
爱子独自先向旅馆进发了。
“好棒哟!我就像多拉A梦一样啊!啊哈哈哈哈!”
唉,总比干坐在这里强吧。因为我平时就喜欢散步,所以走走也没什么。
我不慌不忙地向爱子追去。
我走在从车站直直向西边延伸的田间小路上。
一多半的太阳已经掩藏在天际中,山顶像打翻了盛放血液的木桶般,呈现出可怕的颜色。
天际的上方渐渐变为紫色,似乎接近日落了。
穿过田间地带,小路开始向西北方向(相当于时钟上的十点)缓缓弯曲,不久便到了民房聚集的村落了。
民房的屋顶多为向四边垂下的“四坡屋顶”(注:屋顶形状之一。屋脊大梁的两端伸向四角的结构。)。四坡屋顶这种构造在全国分布广泛,为一般民房屋顶的形状。
民房的前面放着风干的萝卜。草席上撒着稻糠。庭院里横放着液化石油气罐。墙壁用镀锌铁板建造的仓库。摆放着农具的仓库门口。散发着异味的鸡舍……
这个村子里到处充满了城镇中已然感受不到的生活气息。
走出民房村落,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横跨水道、长五米左右的石桥。由于水道的铁制水门大开,因而水势很猛。
这里,脚踩滑板车的爱子一边声音悲惨地笑着,一边走了回来。
“哼哼,我看你是迷了路,不知该往哪儿走了吧。”
“才、才不是呢。我是怕诗夜里你一个人寂寞,所以才回来迎迎你的。”
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声调兴奋高亢。
我和爱子有说有笑地走过了石桥。
我们沿着十点的方向一直前行,傍晚天空的色调变得有些诡异,之后我们走到了涂成雅致红色的大宅邸并立的大街。
这里全是“铁红格子门窗”的建筑。简单地说,就是将炭粉混进铁红(注:红色氧化物,主要成分为三氧化二铁的红色无机颜料。具有耐晒、耐热等优点。为涂料、水泥等的着色剂。),涂抹在墙壁和格子门窗上面,十分豪华。
红色格子门的房檐下,挂着写有“祭”字的灯笼。
屋顶的形状并非其他民房那样的四坡屋顶,而是“歇山顶”形状。
所谓歇山顶建筑,是指屋脊两端建有博风烟囱、屋顶向周围垂下的建筑。
在我的记忆里,歇山顶建筑多为村中门第较高的人家采用,而门第低下的人家则多采用四坡屋顶的建筑。
在日本西部,这种歇山顶建筑多分布在以京都为中心的近畿地区,在四国只有爱媛县才有。西部仅限到广岛一带,九州地区则没有这种建筑。勉强属于中国山地的如意岳,似乎也在这种建筑的分布范围之内。
这一片恐怕是村中权势者定居的区域吧。
生活在这些红色宅邸中的村民一看到我和爱子的身影,都像避人耳目似的“砰”地紧闭房门。然而,比起他们用怪异的眼神观察我们,这种躲避我们的方式则让我们在精神上轻松了许多。
走过铁红格子门窗的宅邸,我们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大路上铺着凹凸不平的石板,左右两侧设置着无数的石灯笼。道路左侧种着一排颜色鲜艳的樱树。
我和爱子在樱花的迎接下沿着石板大路向北走去。
顺着风传来了鼓声和祭典节拍的笛声。
走了一会儿,我们看到左边有一座巨大的石制神明鸟居(注:鸟居指神社入口的牌坊。)。
神明鸟居,是指由四根柱子组成的简易鸟居。鸟居这个词的起源,相传是远古时代天照大御神躲进天上的石洞时,众神施计打开石洞所利用的令鸡打鸣的栖木。
鸟居的前面就是真正的参道(注:为参拜神社、佛寺而修筑的道路。)了。
我和爱子通过巨大的石制鸟居,斜视着参道两旁种的樱树,向神社的院内走去。
参道淹没在飘散下来的樱花花瓣中。可是,在众多村民的踩踏下,这些花瓣满身泥泞,犹如被割下后丢弃的少女的嘴唇般不堪入目。
前行了大约五十米,我们到达了包围神社的土墙前。
这里也庄严矗立着红色的鸟居。这些都是深受佛教影响的装饰性的明神鸟居。
从红色鸟居底下穿过,我们终于到达了有旅馆的阿鹿里神社的院内。
入口的左边有个洗手处(注:日本神社、寺院里供参拜人洗手净口之处。),我们的正前方依次是前殿和神殿的御社……
神殿御社的右邻,有一扇通往阿鹿里旅馆庭前的大木门。
旅馆和神社之间有道很高的围墙,只能从大门进出。
神殿的左邻是社务所,在它的正后方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集会所。
集会所是两层建筑,规模与文化馆大致相当。
在乡下,虽然集会所一般都会建在供奉本村守护神的神社用地内,但从这个村子的规模上看,这个集会所则显得过于宽广气派了。
“喂喂,那边在干什么呀?”
爱子圆圆的眼眸里闪闪发光,兴趣盎然地叫道。
神社鸟居的紧右边,聚满了村民。
当中可以隐约听到大人们的骂声。鼓声还有笛声好像也是从人群深处传出的。
爱子使劲拽着我的胳膊,走向人群。
是摄社(注:日本的神社中附属于本社,祭祀与本社关系较深的神祇的神社。)吧?只见在比本殿御社较小的神殿前,几十个村民围成了一个大圈。圆圈正中,一只鸡正在动作笨拙地四处乱跑。
仔细一看,却见那只鸡的一只翅膀被扭下,一只脚也被割断,已经无法灵活逃窜了。
一只仅有一只翅膀、一只脚的可怜的鸡。
这样做,只是单纯不让鸡逃走吗?还是暗藏着其他什么流传于这个村子的仪式性的意义呢?
我这个隶属文学部、专攻民俗学的人对此很感兴趣。
人群深处还有一个小祭坛。祭坛两边,两个身穿神职礼服“朝服”、宛如女儿节人偶中的天皇人偶的男子正在各自吹笛敲鼓。
突然,待在祭坛正面、像是宫司(注:日本的一种神职,掌管神社的营造、祭祀、祈祷等。)的白髯老人喊了一声谁的名字。
答话的,则是一个透过皱巴巴的运动背心厚颜地显摆着自身肌肉的大块头男村民。
只见那个大块头男人擤了擤鼻子,扯着嗓子说:
“今年的灾祸,就在这里一举消除吧。我也加入到年男(注:负责主持祭祀年神的司祭。)的行列啦!啊哈哈哈哈哈。”
大块头男人猥琐地笑着,蓦地把手中的石头扔向了那只鸡。
那块石头犹如撕裂空气的弹丸,掠过了受伤的鸡的鼻尖。
宫司老人眉毛不动一下地说道。大块头男人听到这声嘀咕,顿时咬紧了牙。
“还没完呢。还有一发呢,还有最后的机会呢。要是这次再没打中的话,我这个年轻组的头领可就颜面尽失了啊。这次一定会打中!”
大块头男人粗暴地把胳膊伸进了挂在脖子上的稻草编成的袋子里,又从里面取出一块石头。
我似曾见过那个大块头男人脖子上挂着的口袋。它和“草袋”很像。
“草袋”是在滋贺县举行的正月仪式上使用的口袋。男村民会把两块从河川捡拾的拳头大小的石头藏在“草袋”中。这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而那两块放入“草袋”里的石头则被称为“年玉”,也是现在的“压岁钱”的起源。
自古以来,石头就被认为是“玉”,“玉”则被认为是“魂之玉”。(注:在日语中,“玉”的读音为TAMA,“魂”读作TAMASHII。)
这个仪式的意思似乎是处在厄运之年的男人分别投掷两块放在“草袋”中的石头,成功把鸡打死的人,他的灾厄会被驱走。
“喂,你们都好好看着吧。”
这时,那个大块头男人别有意味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想在女性面前大显身手。可是,我却感觉到了那股眼神中隐藏的残酷欲望的寒气,不禁把视线转向了那只鸡。
大块头男人扔出了第二发。
这次,那只鸡的侧腹开了花。
它临死时的惨叫撕裂了黄昏。
一瞬间,鸡飞到了天上,然后头朝下地直直掉落下来,撞到了地面,接着便像陀螺一样转着圈,全身沾满了泥土。剩下的唯一一只翅膀的骨骼被卷压得变了形。无数的白色羽毛在天空飘舞。
人群的一部分人墙仿佛退潮般裂开了一道口子。
鸡在那里满地打滚。这只被拧掉了一只脚的鸡滚了七次,身子撞到了放在分开的人墙外边的推车轮子上,终于一动不动了。
宫司满意地点点头,快速转向祭坛。
只见他向天空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大片的火烧云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红色,整片天空被染成了深深的紫色。
“今日三代齐聚首,共请众神来下凡。太阳守护神守日月,天有梵天帝释,地有四天王。化作八万四千道闪电,八万四千之神齐下凡,与温泉之热雾同在。谨请东方大神太郎之公主,西方十万八千之天照大神。氏有八万八千之公主,田有九万九千之公主。阿鹿里有独眼之公主,忍行河有独臂之公主~~”
这是一首被称为“请神祭文”或“神名帐”的祝词。虽与正式的内容有些差异,但这也许是本村特有的固定言辞吧。
今晚的祭典,在阿鹿里村的季节祭典中也算得上是相当严肃的吧。
念完所有的祝词,宫司又开始念起仪式的诵念词。
也就是聚集在这里的村民齐声回答宫司的提问。
所谓诵念词,就是使用某种词语的罗列向神灵或精灵请愿,以望其显灵(祛除灾祸、迎来福运)。
渐显昏暗的院内,回响着宫司的提问。
宫司问完,村民们回答:
“忍行川水澎湃时。”宫司又喊道。
待这句话说完,刚才那个大块头男人取出了火把。点燃火把,只见火把上方毕毕剥剥地升起了火炎。
其他村民也学着大块头男人那样,点燃了手里的火把。
一簇簇新的火炎被点燃,在兴奋和火光的映照下,村民们的脸上随之渐渐泛起红晕。祭坛和鸟居都被反衬成了火炎燃烧的颜色。
神社院内,祭典的热情和火把的火炎交织在一起。从村民全身涌出的看不见的能量,似乎化作上古的气息,与相互间的肉体遥相呼应,势头愈发强烈。
村民们的兴奋到达了顶点,众人口中似乎叫喊着什么。
我和爱子仿佛被那股压倒性的力量驱赶着,从人群中离开了。
突然,我看到了那只鸡撞上的推车。
推车上面盖着席子,遮盖着货物。
不过,由于刚才的撞击,席子偏离了少许。
就在这时,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这辆停在火炎照不到的黑暗里、盖着席子的推车上,横卧着一个长发女子。
她似乎穿着黑色的和服。但由于头部以下都被席子盖着,所以具体如何也无法辨别。
一霎那,我怀疑这是不是一具尸体。
又不是在打仗,没有理由把尸体放在推车上搬运啊。既然如此,那这个女人又为何会身穿黑色和服,盖着席子睡在这儿呢?
“那个呀,是祭典上用的大人偶。”
忽然,有个东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是个满头白发、后面的头发绑成饭团形状的老婆婆。她似乎腿脚不好,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她颧骨突出,身形好似腐坏的球根。
老婆婆露出与“暗自窃笑”这个词十分贴切的笑脸,接着说:
“那个大人偶,在祭典结束后会被扔掉。”
“是呀。神社的西边不是有条名叫忍行川的清溪吗。在那里把人偶洗干净之后,会让人偶随流漂走,因为人偶也有灵魂嘛。”
“可是,它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呢?”
“古老的人偶,用的可是真正女人的头发啊,姑娘。呵呵呵。”
我本能地感觉到,这个老婆婆有一种莫名的恐怖感。她是看出了我怀疑它是尸体,才像现在这样说的。也就是说……
她肯定在一直观察着我。否则,她是不会察觉到我的脸色的细微变化的。为什么?!还有,在村民中,和我们打招呼说话的,这个老婆婆是头一个。
这是祸事即将发生时的前兆。
爱子上前一步,代我问道。
“你这话说得有些失礼吧?”
老婆婆龇着牙,自我介绍起来。
“敝人呢,是阿鹿里旅馆的女佣。您就是水野诗夜里小姐吧?您定了今天来。”
这个老婆婆可能估计着和前来旅行的我和爱子打招呼的时机,一直在观察着我们吧……
不过,只有一点我很在意。
老婆婆似乎是想遮蔽我的视线,才在推车前面出现的。我认为,这个动作是为了掩藏这辆推车。
“嗯,我可以再看看这个人偶吗——”
就在我要接近这辆推车的一瞬间,女佣从身后用力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一时间误以为自己的灵气被老人嶙峋的指尖吸走了。
与灌入指尖上的握力相反,老婆婆露出了和蔼的微笑,回答说。
“以前这里就有规定,非本村人的少女不能看。”
“这是规矩。不守这个规矩的人,会遭到可怕的报应哟。”
难道老婆婆是为我着想,才制止我打听人偶的事情吗?
至于报应这种非现实的事是否会在现实中发生,则是另一码事了……
“对不起,女佣婆婆。”
“呵呵,呵呵呵。您别往心里去。总之呢,村外之人是不能对本村的事过多干涉的。”
说完这句话,女佣看一眼那个大块头男人。
大块头男人无语地点点头,换上由刚才露出的表情上完全想象不到的冷淡表情,嘎拉嘎拉地推着放着人偶(还是女人?!)的推车,往前殿的后面去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与大块头男人四目相对。
大块头男人大蛞蝓般的嘴唇不自然地向上提起,哼哼地笑着。
那个笑声是何意义呢?!
那个男人的表情像是用热敏式打印机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变得焦黑起来。

昭和二十三年(1948)实施的《旅馆营业法》给旅馆下的定义是:客房在五间以上,一间客房的地板面积为七平方米,具有大浴场或类似设施,采用日式房间主体的住宿形态的场所。


顺带一提,二十世纪末日本的旅馆数量约为七万家,平均每家旅馆的房间数量约为十四间。
阿鹿里旅馆是一座木制的二层建筑,南侧呈L形伸展。
在二楼的最南端,有一条木屋顶的走廊,与我刚才看到的巨大集会所的北侧二楼相连。
房间里没有浴室,替代大浴场的露天澡堂设在河边。这里的客房总数大约为二十间。
涂着灰浆的旅馆墙壁腐坏般地呈现黑色,看起来就像鬼屋。这里盖了有几十年了吧?确实已经相当老朽了。旅馆仿佛整体被灰尘覆盖,很不显眼。
写有“阿鹿里旅馆”的古老气派的大门,形状好像寺院的入口。大门左右的墙上挂着明亮的大灯笼。
我和爱子在女佣的带领下穿过大门,进入旅馆的地域。
庭院里种植的树木和花草似乎鲜有修剪,凌乱地生长着。
石灯笼随意地建在地上,几乎要被花草淹没,里面点着蜡烛。
走进旅馆的玄关,脱掉鞋,爬上正面很陡的楼梯,便来到了阴森的长廊。在女佣的催促下,我们向左拐去。
这里十分昏暗,不禁让人唏嘘。
吊在走廊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发出阴冷昏暗的光。另外,这些电灯每隔十米才有一盏,因而尽管这里并非几百米长的长廊,却也看不到前方。
走廊的两侧各有几间屋子,所以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这里的人失去了方向感和距离感,每走一步都感到眩晕。
木地板发出吱扭吱扭的哭泣声。
这些都仿佛在告诫我们这些旅行者“不要往前走”。
坐上缆车后,我便感到心中有一种不安……
若是往常那种“多心”就好了……
走到长廊尽头,向南拐的第一个房间……我们被领到了位于走廊右侧的日式房间。
这是一间八叠大的榻榻米房间。
进入格子门,左手边是洗手间和盥洗室。紧里面便是房间。
房间的右手边,有个壁橱。
壁橱的拉门已经破烂不堪,犹如被揭开的痂。
房间左角,有一个嵌入墙壁、像棺材一样的洋装衣柜。再向里走,里面依次是电视机和壁龛。电视机中等大小,靠上面的按钮切换频道。
房间的最里面,有个用隔扇封闭的空间,那里摆着简朴的圆桌和廉价的沙发。
前面有扇窗子,窗框有些变形。一片黑乎乎的墓碑死气沉沉地躺在完全日落的景色里。
不到一小时的功夫,晚饭就准备好了。阿鹿里的乡土菜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甲鱼像是用温泉培育的,成长很快。因为经常活动,所以肉质筋道,没有臭味。
甲鱼胸肉刺身、干炸食品、过水的肝和肠、每次必有的玻璃杯盛放的甲鱼血,还有甲鱼火锅……我不爱喝甲鱼血。刺身吃起来松松脆脆,很合我的胃口。
其他还有末茶荞麦面和紫萁,以及香菇这些山中美味。
让我觉得奇怪的,就是这道烤鲶鱼了。听说鲶鱼除了内脏以外,其他部位均可食用,故在冈山的农村地方是道名菜。不过,我一闻到鲶鱼的味道就想吐,所以最后没有动过一筷子。
或许是太累了,抑或是这个村子诡异的氛围让我胃口难受的缘故吧……
另一方面,爱子却显得食欲旺盛,享受着晚餐。与其说是品尝,给人的感觉倒更像是在狼吞虎咽。只见她一滴不剩地把甲鱼血喝了个精光。
虽然不关我事,但我还是担心她是否会吃坏肚子。
夜幕降临后,我带着爱子前往位于河滩的露天浴场。享受温泉,也是此次旅行的目的。
我拿出钱包、入浴所必要的毛巾,以及更换的浴衣。爱子没有浴衣,而是准备了手机和化妆品小包。爱子称“旅馆的浴衣太土气”而拒穿浴衣。
院内的祭典还在继续,我们穿过院内,离开神社。
我们先是来到两旁种着樱树的石板大路,之后进入了从旅馆房间窗户上看到的墓地小道。
小道的右边便是墓地。左边则是小片水田。
如今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夜幕降临在了阿鹿里村。街灯很少,也很昏暗。
灯泡的上方罩着金属罩,这种类型的街灯在城市已然销声匿迹。它们只是被零零散散地设置在环绕墓地的水泥墙边。
水田里,那些“长着头发的稻草人”的轮廓浮现在黑暗深处,化作黑影伫立在那里,样子隐约可见。
穿过田地,又一股恶臭漂浮而来。这次的味道,我感觉比在国道附近闻到的还要强烈。可能是温泉的硫磺散发出来的吧。
不对,一定是在黑暗中视力虽然衰退,但鼻子和耳朵变得更加灵敏的缘故。
渐渐传来了河中溪水流动的声音,仿佛是从夜晚的黑暗中溶化流出的。
到处都是乌鸦扇动翅膀的声音。
我在夜路上嘀咕道。爱子听到后,轻轻地歪着脑袋,看着我。
“不是。爱子,不好意思,能不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
爱子有些难以置信,一时摸不到头脑。
“……可以啊。不过,你要打给谁呀?难道是,前男友?”
“打给弥生呀。得向她报个平安啊。”
我冷冷地抛出了这句话。
她和我进入京都的同一所大学,我俩从高中时代起就是朋友。她是个天生的文学少女,在铅字上,她的爱好甚为广泛。
比起可爱的女性,弥生是个美貌勤勉、很有气质的女性。
这也许是弥生经常佩戴的那副小镜片的无框眼镜的影响吧。
她的皮肤很白,几乎可以透过皮肤看到底下的血管。她留着一头市松人偶(注:可以换服饰的儿童形象的偶人。日本江户时代有个专门扮演小伙子的著名演员佐野市松,当时以他的模样制作的人偶十分流行,市松人偶由此得名。)那样的头发,眼角细长的眼眸比眼镜还要闪亮。她的鼻子很高,保持着理想的角度。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个难以接近的美人,因为富于智慧,故而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高中时代的弥生,虽然在班里并没有那么显眼,却有着与爱子不同的另一种强烈的性格。
班里曾有个男生把弥生叫到校舍后面,向她表白。当时我和弥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亲近。弥生或许不善与人交往,总是独自看书。不过由于同在一班,所以我还是有机会与她一同离校的。
弥生和那个男生之前应该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所以对于她究竟会如何答复,我也很感兴趣。
弥生用这番话拒绝了他。
“你看上了我哪点,又对我了解多少,就这么轻易地说喜欢我呢?你只是把心中理想女性的形象安在了我的身上而已。这样做可是十分失礼的呀。”
话说得斩钉截铁。然而,她之后说的话,我始终难以忘怀。
“你能经常想着我,我真的……真的很高兴。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有一种奇怪的期待。但是,这两者不是一回事。我没有心思交往。原因并不在你,只是我对‘恋爱’还不感兴趣。我想要的,并不是那种只有两人在一起时心潮澎湃、等看到对方真实一面的刹那便轻易褪去的爱情,这种爱情空洞淡薄,而是更深……更深层的关系。所以,请原谅。”
正要回家的我听到弥生这番话时,曾觉得她有些冷漠。
不过,这么想也许是错的。
弥生突然换上了悲伤的眼神,如同眺望着一口枯井,最后这样说道:
“我曾经也特别喜欢一个人,向他表白后却被拒绝了。正因为此,我才明白:三心二意地想着对方,态度摇摆不定,才是最残忍的事情。这么说,只是因为自己还有人喜欢。那个向我表白的男生内心固然十分难受,但自己被人讨厌才是我更不愿看到的……我想让所有人喜欢我。我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啊。但是,我认为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我真是自私啊。伤害对方,却又不想被那个人讨厌。”
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一直抱有的“体贴”是不纯和轻浮的。
“让对方感到痛苦,是我的错。如果这样,即便让我同样感受到对方一半的痛苦,也是理所当然的。你肯定认为我很傻吧?诚然,即使这么做,也无法减轻对方内心的痛楚;而我的这种心意,也无法传达给他。最后,别人会认为我是个不为别人考虑、无聊透顶的女生。但是,我已经无所谓了。不,这样也好。因为对方一定会很快走出消沉。这也是我打心底所希望的。虽然与此相反,我很可能会遭人厌恶,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毕竟是我先伤害的对方啊。”
第二天,正如弥生所言,那个被拒绝的男生在班里四处诉说自己的遭遇。结果,全班同学都不理她了。
“没关系啊。我只是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如果这样的自己不能被接受,我也没办法。徒有其表的关系再如何,也没有意义。如果对方无法理解真实的我,这和我独自一人又有何分别呢?我不需要毫无意义的人际关系。那样只会让我感情疲惫,感受不到任何满足。最后,这种交往只会让我的心情感到难以言喻的孤独……水野,你也没有必要和我来往啊。我相信自己……虽然我自身也有很多缺点……但我依然相信自己。我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遇到理解我的人。”
说完这番话,孤单的弥生又开始每天表情淡然地看书了。
我想去理解她。也许是因为弥生的严肃温柔能够使我产生同感吧。
我也一直在苦恼。虽然手机里储存着上百个熟人的信息,可其中又有几个人能理解真实的我呢?放学后,铃声响过,朋友们互相发送不得要领的信息,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我迎来人生的最后时刻时,会有人打心底里为我哀伤吗?究竟有多少朋友会记住已然逝去的我呢?
最近的年轻人为了不受伤害,通常会隐藏自己的真心,制造适当的人际关系,凑凑合合地活着。对于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十分厌恶。
我尝试了直白地表达内心。
若是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话,肯定会遭人耻笑吧?肯定会遭人厌恶吧?肯定会惹人生气吧?
我要打破这种不安,拿出勇气,试着敞开心扉。
我明白了万事开头难的道理。弥生微笑着接纳了我。
因为弥生并非那种喜欢独处、讨厌与人交往、只知读书的人……
因为敞开了内心,我第一次交到了“朋友”。
从那以后,我决定相信向我敞开心扉之人的话,并且自己也向对方敞开心扉。
那是我在人际交往上的规则。
虽然专业不同,但由于我们进入了同一所大学,她也是住宿生,所以我俩的关系更近了。
本来这次旅行弥生也该同行,但在出发的前一天,她却因为感冒病倒了。
凭着记忆,我用爱子的手机拨打了弥生的号码。
三次铃声过后,电话通了。
“是弥生吗?我是诗夜里啊。你睡了吧,真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弥生回答道。
“我刚刚给珍珠喂过食啊。”
珍珠是弥生在单间公寓里养的猫。因为它像珍珠一样白,所以起了珍珠这个名字。
“都是我不好啊,没能和你一起去旅行。”
“今天早上低烧也退了。已经没事了呀。”
弥生声音清脆,听起来似乎完全恢复了健康,她继续说。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可都打不通啊。”
“对不起……我的手机……注销了。”
听到我的话,弥生略做思索,回答说:
“这样啊。那我可就没法联系你了啊。”
“没关系。有事就用和我在一起的爱子的手机联系吧。号码你知道吧?”
“……爱子?啊,就是那时的……”
新学期开始前我们三个曾去唱过几次卡拉OK,所以爱子和弥生见过面。
不过,我觉得弥生的语气里似乎别有深意。
“这样也能调整心情吗?”
我像佯装欢笑的小孩一般,故作笑颜地回答道。感觉敏锐的弥生一定察觉到了我的内心。
“不用担心。没什么。”
“诗夜里,这么说可能有些言重,不过我认为,人的心情,是会慢慢变的。这不是诗夜里你的错啊。只是,他的爱只能达到这种程度,是个可怜的男人。跟这样的对方交往,早晚是会分手的。今后你只要积极向上,寻找更好的人就是了。诗夜里,你是可以做到这点的。”
我知道她在以特有的方式安慰我。
若在平时,弥生定会说“人的心情必然会变,所以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为这种事心烦气躁,是非常愚蠢的”。而且还会举出例子说“就像人不可能在水中生存一样,这是另一个层次的事情。有谁会为这种事烦恼呢?”,让我明白。
“你现在在哪个温泉?”
“阿鹿里温泉,你知道吗?”
“这个嘛……我没听说过。”
“你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啊?”
“呵呵呵~莫非是那个爱子强拉着你去的?”
我一直留意着爱子,点了点头。
只见爱子正专心寻找在黑暗中飞舞的乌鸦,根本没理我。
“果然如此,诗夜里你也真是的啊。”
“……这个嘛。可我玩得很高兴啊。”
弥生莞尔一笑,结束了对话。
“那……路上小心啊。”
弥生停顿了一会儿,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要平安回来啊。”
之后我又和她交谈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走到墓地围墙边的小路尽头,前面可以看到堤坝了。


我和爱子爬上堤坝上的石阶。
堤坝上是一条没有铺整过的小路,汽车勉强可以通过。
堤坝小路边上,有间破旧的公厕,几乎占据了半条道。
厕所的正下方被攀登架般的无数条钢筋紧密支撑着,呈悬空状建在堤坝上。
建筑物自身,是间木造平房。天花板很低,屋顶铺着黑色瓦片,十分简易。
厕所内部和冲洗厕所相近,采用从河里抽水、循环使用处理水的方式。厕所的左手边,则有两个高架水槽。
厕所的别名叫作“KAWAYA”,汉字写作“川屋”和“厕”。“川屋”源自以前人们在河上用木板遮挡,在那里解手。“屋”则意为加盖房顶。“川屋”这个名字可谓与这间厕所十分匹配。
下面广阔的河滩前面,横着一条巨大岩石隆起的清流,发出隆隆的水声,形成巨大的旋涡。
公厕的右侧,有条凿成的坡道,从那里可以下到河滩上。
下到河滩,硫磺味愈发浓烈。
沿坡道走下,有间小更衣室,前面似乎有人看门,只见对方是个身体健朗的大婶,单手提着灯笼杵在那里。
我向大婶付了三百日元的入浴费,走了进去。
爱子也紧随其后地递过零钱,进到了更衣室,眼神中透出些许不快。
“哼。通常应该是不向住宿客人收费的呀。我钱包里的硬币这下全都没了。”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嘛。”
我迅速脱下衣服,一边整齐地把衣服叠好,一边说道。
“花了零钱,钱包就变轻了,也好拿了不是吗?”
“对啊!你说的也有道理呀。”
我把毛巾裹在身上,来到河滩。
温泉挖凿在河边,用粗制的竹栅栏围着,面积大约十平米左右。
水池表面,袅袅飘起白色热气。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温泉呢。”
虽然与我想象的不符,有些失望,但身体浸在汤池中,感觉还算差强人意。
心情舒畅的同时,还感到全身的毛孔仿佛对着太阳张开了一样。
今天一天的疲惫似乎全都溶进了温泉。我感觉来到这个村子后,自己第一次有了旅行的感觉。水面温柔地泛起波浪,包裹着我的身体。
爱子突然指着河流喊道。
只见破损的人偶被冲到了眼前几米开外的河岸上。
是那个右臂被扯烂、没有脑袋的大市松人偶。
可能是弃置在那里很久了吧,它那白色的皮肤腐烂变色,红色的和服上也沾满了污泥。
人偶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的心里开始悸动不安起来。
仪式上用完的人偶会在河里清洗。
我猛然想起了女佣的话。
在祭典上看到的横放在推车上的大人偶。长着头发的稻草人。还有扔到河里的日本人偶。
本该让人心情舒畅的温泉水,却突然像是浸透了盛夏衬衫的汗液,令人不快。
脚底也开始觉得黏糊粗糙了。温泉里的石头就像泥鳅般溜溜泛光,显得脏兮兮的。
真是一马勺坏一锅粥啊。
光是那个人偶就够让我恶心的了,和饭菜里掺进了头发时的感觉一样。
我赶紧走出温泉,退回到了更衣室。
看到令人作呕的人偶,我感觉毒素从眼睛进入,污染了全身。
我决定一个人回旅馆去。
我可不想待在这种温泉。
“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啦……”
“好的~待会儿见啊。”
根本没有一点儿要陪我回去的意思……
或许她是想再好好享受享受温泉吧。我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不想责备她。这次是我一意孤行才对。
我愣着神,麻利地换上了浴衣。
总之,我现在很想回到旅馆去。
比起独自走夜路回去,毫无防备的裸身更让我害怕。
我偶然间从更衣室回头看了爱子一眼。
“怎、怎么了,爱子?”
我们相互都感到奇怪,同时背过了脸。
就这样,我逃也似的就离开了河滩——
那个“声音”把我唤回了现实世界。
不知何时,我竟爬在桌上睡着了。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突然被人从黑暗中拽到了太阳下。与此同时,我的意识也清醒了过来。
我皱着眉头,用手背揉了揉尚处惺松状态的睡眼,心中大为不解。
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壁橱中居然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这部白色机身、陈旧的手机鸣响着。
高亢的声音似乎被堆放的被褥吸收,听起来就像迷路的女孩一边咬着衣袖、一边发出呜咽声一样。
爱子似乎尚未从温泉那里回来。
爱子的手机,是红色“Vintage Red”手机,可以使用I-mode功能,色彩鲜艳。所以这部手机不是她的。
那为何这里会有一部手机呢?
或许是之前投宿的客人不小心落在这里的吧。
可就算如此,这部手机又为何不是在桌上或是入口旁,而是在壁橱中呢?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我实在不好断然接听别人的电话。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
紧接着,入口的格子门被拉开,之前那个诡异的女佣蓦地探进了脑袋。
“天色已晚。客人,我来给您铺被褥了……”
女佣拖着不灵便的左脚,走了进来。
女佣“嗞喇……嗞喇……”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走到了壁橱前。
然而,老婆婆似乎耳朵很背,对发出喧闹铃声的手机只字未提,熟练地将被褥铺成了两组。
就在女佣展开被子时,那部手机终于掉到了榻榻米上。
可是女佣对此视而不见。
看着现在这个女佣,我明白了。
这把年纪的人,即便把投宿的客人稀里糊涂落在这里的手机和被褥一起收进壁橱,也毫不稀奇。或许,她连手机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吧。
我急忙叫住了完成工作、一脸若无其事表情的老婆婆。
走到玄关的女佣回过了头,动作好似发条动力不足的发条人偶。
“其实,这个手机不是我的~”
“夜晚打电话,会吵到其他客人的呀……”
女佣说道,职业性的语气中透出了厌恶和闻到有毒气似的不快。
“这个手机,并不是我的啊!”
我瞪圆了眼睛继续说道。女佣的态度根本不是对待客人的态度。
“这个手机放在了壁橱里,我不知道是谁的~”
“这会吵到别人的,赶快拿走吧。”
女佣粗鲁地甩下了这句话,完全一副对我所说的话置之不理的口吻。
真是个没礼貌的老太婆。
连被褥都忘了铺,却还趾高气扬。
我不情愿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手机,拉出了天线。
我和前男友总是因为一件事而在手机上说个没完……虽然我总想尽可能地避开这种事……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知道这是谁的手机了。大半夜还这样打个没完,对方也真够差劲的。那个腿脚不便的老婆婆已经批准我“接听”这部手机了。
至于责任什么的,还是推给其他人吧。我对自己这样说道。
这是我从男友那里学到的教训。
为了不弄脏手,我用手绢包住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声音无法听清。信号很差。
显示屏上显示的信号格数,只有一格。
“喂?这个手机不是我的。”
“——跑。从——里。”
“嗯,我听不清。这个手机是别人落下的。”
一瞬间,我不禁听清了那个模糊的声音。
这个人刚才说的不是“快逃跑”吗?
奇妙的好奇心像水泡般涌上了我的心头。
AKIRIOSARU?!秋里尾猿?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暂时拉开拉门,走到房间的一端。打开面向旅馆内院的窗户,信号状况顿时有所好转。
“——脚会被砍掉啊!”
由于紧张,我的后背和腋下一下子出了很多汗。
好不容易在温泉洗净了身子,身心畅快。而这时,浴衣却紧紧地黏在了身上。
“喂,你旁边有谁啊?”
虽然声音因为信号问题有如嘶哑的妖怪一般,但我还是勉强听清楚了。
“我是问你附近有没有人。”
我不明就里地斜眼看了女佣一眼。
“客人,请您不要打那么长时间啊……”
女佣将不快的表情露骨地显在整张脸上,站在入口的门旁紧瞪着我。
不。那种表情马上变为了奇异而不自然的微笑。与其说在微笑,给我的感觉倒更像是带着一副削刻成笑脸形状的面具。
“……那您再打一会儿也行,呵呵。”
女佣脸上的肌肉舒缓了下来,堆出了笑脸。
但是,她的笑脸看起来总像是装出来的。
她隐藏在皱纹深处的细眼中完全没有笑意。献媚般的眼神仿佛要看穿我的心思一般,缠在我的身上。
“不过,只能再打一小会儿哟。一小会儿……拜托您啦……”
“喂,你不要动。什么也别说。不用告诉我有谁了。现在还不能解释。现在你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了吗?”
这个电话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我要挂断电话的前一刻,那个男人开始独自说起话来。
“对方有多少人?现在还是一个人?还是十个人?你被包围了吗?脚还在你身上吧?喂,刚才的问题你不用管,也不用回答我。奇怪的话什么也不要说。我是想救你,只想救你而已,所以才打的这通电话。你明白了吗?从现在开始,对于我的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否便可。切莫进行其他的谈话。”
不容我细想,怪异的问题便接踵而至。
“你现在是在兵库县吗?”
“不。”我姑且直接地回答了他。
“……你还在冈山吗?离县境很近吧?你、你该不会是在阿鹿里温泉呢吧?!”
“哎?啊,是、是的。”
回答完,我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狠狠地咂了咂舌头。
“你还在‘阿鹿里温泉’啊。怎么会这样。唉,这就没辙了……”
“……那么,接下来把对方赶走,或者你赶紧从那里逃出去,这些事你一个人能做到吗?当然,要在不引起你眼前那个人怀疑的情况下……”
“可、可以,也许吧。”
如果这是恶作剧,那我可是蠢透了。或许这就是恶作剧电话,而我居然还在认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虽然男人的口吻中含有一种奇怪的说服力,但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很怪异。
之后这通电话的事定会成为朋友们的笑谈吧?我或许会被爱子和弥生她们笑话吧?我在恍惚中思考着这些问题。
“……好,那你先确保自身的安全吧。我刚才突然听到一阵响动,是老太婆发出来的吧?难道是女佣?对了,你是在阿鹿里旅馆的房间里吧?我知道了……那你得先把那个女佣支走,至少不能引起她的怀疑。要显得什么都不知道。要骗她,把她骗走。然后锁上房门,那家旅馆的房间应该都有锁。为了保证信号良好,窗户可以开着,不过得拉上窗帘。要是让他们发现可就……不必惊慌,你要冷静。要相信我啊。”
相信他?要我相信一个无凭无据、陌生之人说的话吗?
“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在开玩笑。这些你能理解吧?”
听着他那仿若战场上横飞交织的子弹般的话语,我又如何能够理解呢?
我该如何回答他呢?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做出满意的判断。
“你肯定有很多话想问我吧?这点我很清楚。但现在不行。先挂断电话吧。两分钟以后我会再联系你的。听明白了吗?在那之前,你要确保自身的安全啊。”
还会再打电话给我?真的吗……
男人的话令我十分不安,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察看了一下显示屏。
与我预想的相反,显示屏画面上显示的,是对方来电的号码。
难道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电话?
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号码留给对方……他要干什么?
“咱们再进行这种蹩脚的通话恐怕会引起怀疑……好,之后你装成是在和朋友通话。你要显出‘等我回家后再和你联系吧,再见’的样子来,要显得自然。不要露出恐惧的眼神和不自然的微笑,你就若无其事地在女佣面前挂断电话,好吗……你能做到,绝对做得到,也能逃出来。”
就在我不明就里时,电话挂断了。
老婆婆紧盯着我,我感觉她的视线中透出了怪异的凶煞之色。
各种疑问和想象犹如雨后蚯蚓般涌上我的心头。
我决定暂时先按那个男人的指示行事。
如果真是恶作剧,到时必会暴露。若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先把女佣支走,再等他的电话,这么做我也没什么损失。
“喂,喂?那个,这里信号不好,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尽量选择合情合理的话说。
“呵呵呵~客人啊,出了什么问题吗?”
女佣的嘴角堆满了人偶般的微笑,死死地、好奇地站在门口。
“……难不成是骚扰电话?”
听闻此话,我心下一惊,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温柔地爱抚着我的心,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这个老婆婆真是明察秋毫啊。
“不是骚扰电话啦。是我大学同学打来的。信号好像不太好。所以他貌似自己给挂了。”
“……是吗。那您就用房间里的收费电话打吧。虽然打这么长的电话不太好……公共电话在一楼厕所的旁边。地方您都知道了吧。要换零钱的话,找我就行啦。我领您到四处看看吧?您别客气,毕竟这也是我的工作嘛。”
亲切?冷淡?还是别有用心?这个女佣完全让人摸不透。
我故作平静,郑重地拒绝了她。
和这样的人说话,让我感到精神上很累。明明我是客人,却反而得小心翼翼。我想婉言结束与她的交谈。
而且,虽然没有受到刚才那通电话的影响,但这个老婆婆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
“呵呵呵~那您好好休息吧……”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的背影终于缓缓消失在入口的黑暗中。
我关上格子门,女佣“嗞拉嗞拉”拖着脚步的声音似乎在黑暗中慢慢扩散,远去了。
屋内立即陷入了沉闷而充满紧张感的寂静。
悄悄潜入耳孔的,只有我杂乱的呼吸声。
两边相邻的房间,以及下面的房间,全都万籁俱寂……
周围静得出奇,犹如耳鸣一般。
建筑物内沉淀的大气,仿佛与夜间凝重的黑暗一同被牢牢冻住了。
难道所有住宿的客人全都安静地睡着了吗?说起来,除了我和爱子以外,这里还有其他住宿的客人吗?
脑子里思索着无聊的事,我坐在了铺好的被褥上。
必须把关键的话整理一下。
壁橱里的手机。陌生男人那令人难以理解的建议。
难道果真是恶作剧电话……
可即便是恶作剧,那个男人对情况的了解也太详细了吧。他曾明明白白地指出我在阿鹿里旅馆过夜。
旅行这件事,我连正在国外旅游的父母都没告诉。
知晓此事的,应该只有爱子和弥生。因为当初到阿鹿里村来,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所以说这是恶作剧,则显得有些奇怪。
我发现自己忘记了重要的事。
那就是这部手机,并不是我的。
莫非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并不是在和我说话,而是在和这部手机的主人说话吗?
由于信号不好,听不清对方嗓音,所以他把我错认成了机主。
可即便如此,那个男人说的其他意义不明的话却又解释不通。“脚会被砍下”、“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咱们的对话”,这些话全都让我摸不着头脑。
对了,爱子现在怎样了?
自打在温泉与她分别,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居然还没回来……
时间已是十一点十七分了。
我决定用这部刚发现的手机联系她。
我试着给爱子的手机打电话。所幸的是,这部白色手机并未设置防止他人随便乱用的“简易键盘锁”。
配合着顺口溜,我在脑子里反复念叨着爱子的手机号,按下了拨号键。
铃声一声未响,电话便通了。
“喂、喂?爱子,是我,诗夜里啊。我现在是用偶然发现的手机给你打的。”
不知何故,爱子一语不发。
“喂,你怎么了?还在温泉吗?怎么不说话呀?”
我仔细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对方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说话。
爱子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怎、怎么回事啊……”
我刚要抱怨,手机铃便“哔哩哩哩”地响了起来。
刚好是说好的两分钟后。
来电号码还是第一次的那个号。
刚才那个男人,真、真的打来电话了!
我先用桌上的抹布把机身的污垢擦拭干净。
这部手机说不定会成为我以后的必需品……
这么说,并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我的直觉如此认为。
我赶忙察看了一下电池的剩余电量。
只见显示电池电量的单色显示屏上,干电池形状的指示器上的三格黑色指示灯中,亮着两格。
在手机上,三格指示灯表示电池电量充足。
三段指示灯的显示由于缺乏准确性,往往无法从中准确了解电池剩余电量。电池电压等级是刚刚变为两格,还是很久之前就变成了两格,这会使剩余电量的计算产生很大差别。
也就是说,除去我发现这部手机之前其使用、消耗的电量来计算,这部手机最长的通话时间,估计最多还剩一个半小时到一个小时,往少了说,也只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了……
我把这个结果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若打电话不注意时间,或许会导致电池在关键时候没电的致命错误。
不知不觉,我口中的水分仿佛被海绵吸干了似的,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要真是恶作剧电话就好了。
我的内心有如针刺,好像有个身份不明的刺头怪物在扎着我的心。
我企盼着能摆脱这种不祥的预感。
我舔了舔嘴唇,心惊胆颤地按下接听键。

“你还好吧?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打来电话的人开口第一句便这样说道。
“请、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通话前先确认一下,你那里安全吗?锁上门了吗?”
“要干什么,怎么干,这些都是我决定的!”
我态度毅然决然地表示:如果这是恶作剧,我就不奉陪了!
这时,我话没说完,那个男人便丢回了这句话: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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