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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吴家公子
1937年,史载中日战争爆发。然则战争的影响半径其实不大。
虽然华北沦陷了六年,虽然日本人的铁蹄踏过了卢沟桥,对于远在西南的昆明人,那依然是几重山外的祸事,说道起来,实不如街坊邻里的油盐酱醋有滋味,即便不局限于家长里短,且有吴家公子的风流事更有嚼头。
也不能说滇人都是麻木的,不同仇敌忾的,云南王其实看得清楚。龙主席8月从南京回来,鼓舞地方军政:&日本是真的干起来了,中央却毫无准备,看局势是很危险的。我们自己要迅速充分准备。大家不要怕,在北方有八路军,南方各省很多朋友也都有决心抗日。&
龙主席承诺派一个军出滇抗战,蒋委员长颇感欣慰。这云南王要派兵,那可不是人情说说。
龙云自1927年掌握大权后,云南财政军政自成一体,自己印滇币自己收税,颇有独立称王的气势。云南地理上又近法属越南和英属缅甸,行武出身的龙主席自&九&一八事变&后就着手加强滇军装备,直接从法英购买最先进的轻重武器,滇军由此也成为当下中国装备最精良的部队。
龙主席许下诺言1个月后的重阳节,滇军(国民革命军陆军第60军)在昆明巫家坝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出征大会,德国军事顾问斯达开&包尔不无感慨地下判语:&世界上只有三个能打善战的陆军,云南滇军就是其中之一。&
重阳次日,60军出征保卫上海。
昆明人涌上街头,夹道欢送,异常热烈。跟着队伍送到城外,直到4万大军踏起的烟尘消弭了,才揩揩眼角转回家,没空多想&古来征战几人回&,且惊叹着德国克虏伯厂出产的山炮又重又笨不好推,那些儿郎们得有大力气;法国的哈奇克斯气冷式高射机枪据说每分钟射速达400发,那不是哒哒哒分分钟就打成了筛子?
么么撒撒!
忽然有人问,看见吴家公子了吗?
4万儿郎个个英雄帅气,不晓得哪个是他。
有擅推理的就分析,吴家公子虽然出了禁闭,且要背个处分,有处分还能上前线?肯定没有他。
旁的人很有些可惜,闲时大家就排演过吴家公子上战场的翩翩风度,定是连丧心病狂的日本人也要倾慕的。假设吴家公子能夺得日军司令倾心,那仗也不用打了,儿郎们出去显示下滇军威仪就能凯旋而归。感叹之余忍不住哼两句滇戏狄青将军,啧啧摇头。
也有清醒的啊呸吐口唾沫,厉声呵斥,人漂亮就能乱来?就能抢人男人?不要脸的骚货,出去丢滇人的脸!
惋惜的呵斥的话不投机争执起来,竟比4万人的行军队伍还轰烈。
旁边正好走过一摩登青年,婆娘家说瞎话男人不该听,他不但听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听,扑哧笑出声。
爱俏的小媳妇见他生的白净风流,脸一红跑了。正直的大婶却站定了,觉得虚长几岁有义务教育教育他:&穿什么也不如军装精神,好男儿就该参加滇军保家卫国。哪家的公子,好意思四处闲逛听婆娘家私话?&
青年挑了挑好看的眉,铮亮的皮鞋一转,从旁路走了。
小媳妇们轰一下围到大婶旁边,都佩服她能对那么漂亮的人直眉楞眼。大婶还没消气,且说:&我们昆明的风气都被吴家公子带坏了。多精神的青年,不去争功立业,只谋着收拾打扮,我若有姑娘,打断腿也不能找这种公子哥,好看能顶饭吃?&
媳妇们还在热烈讨论,殊不知她们口中的主角刚刚嗤笑两声挑眉而去。
一番争执,倒把离别的哀愁冲淡了,媳妇们仿佛不是来看大军出征,且专为来看吴家公子一般,说一说辩一辩,看看天色,兴致未尽的各自散了。日子照旧那样过。
只从此话题多了些,家里有大的出征的,再俭省也要买张报纸让小的念念。60军出贵州了,阿弥陀佛,可出了那个蛮荒地。60军进湖南了,听说湘女多情,那个挨刀的不要眼睛乱看。么么撒撒,走了一个多月,山外边说是要下雪呢,他的鞋垫够不够?
还是我们云南好,不冷也不热,尤其这深秋初冬的阳光,可爱得让你舍不得放过,只想一直追着它从东边移到西边。
&祥云当&掌柜查看着晾晒在天井里的押当物,捏捏手边的英国呢子大衣,问伙计:&吴家公子今天没来?&
&没有,算来他当这件大衣的钱也该花完了,该来了。&
&来了就一人拖住他,一人赶快去小白楼报信。&
&晓得。&伙计麻利应承。
掌柜晓得伙计们这两天演练过多次,自己满可以放宽心,但依然站在天井的冬日下,有意无意听着前面柜台的声音。
昆明人听到掌柜的话,立刻能明白:吴家公子被断了生活费,只好当衣服了。
这位吴家公子,正是前文媳妇们各执一词为其争得面红耳赤的那位。
昆明吴姓不少,头份要数吴家商帮。吴家商帮发迹于滇马产地&&大理金沧,前朝康熙帝年间就往缅甸越南走马帮,马蹄踏遍东南亚。
这吴家商帮由马上得家当,几代繁荣。吴大爷与龙主席同为云南陆军讲武堂第四期骑兵专科毕业,于1927年&二&六政变&中更为龙云出钱出马,是云南新政府的&功臣&,因此吴家商帮越发发达。生意红火,人丁也兴旺,年轻一辈的公子更是十个指头数不完,但昆明人说吴家公子,却特定的指那一位。
这位大名吴崇礼,乃吴四爷次子,遗传了其母的秀丽容姿,兼具其父潇洒儒雅,悬鼻秀眉,更有双多情的眼眸,让少女不敢直视。
由于自小跟随父母旅居缅甸,养成一身英伦格调,十多岁长成回昆明,亚热带的太阳且没将他晒黑,白白净净风流倜傥,谈吐风趣时不时蹦两句因格里希,一出现就网罗了不少待嫁少女的心,那时节,多少姑娘重金求张小白楼的舞会请柬,只为在他面前矜持地露个微笑。
谁能想到,这位多情的青年却最是无情,他不但无视那些少女心,更肆无忌惮地跟她们抢男人。在昆明弛荡两年,成功出任为贵族小姐们的公敌,家里只好把他撵去马帮。
只是这是非之人,走哪里都有是非事,他跟马帮又跟出个大麻烦,狼狈不堪仓皇逃回昆明。大伯父只好借着与龙主席的同窗情谊,替他在军中求了份闲职。
说来吴老太爷是坚决不准他进军队的,&一窝血气方刚的青年,正投其所好&,但大好青春的后生闲在家里也不合金沧民家人传统,于是勉强放他上任。
这份闲职的官方称谓是秘书,唯一的活路是走连窜营送公文,这一窜又窜出新闻来,居然有几位连长(有说三位,有说五位,有说且有更大的官)为他决斗,真枪明火差点对上。
吴家再次感叹老太爷真是活神仙一算一个准之余,也只能千辛万苦给崇礼公子申请个处分。
别人打架我受处分?
崇礼公子遭这无妄之灾,心里颇不服气,一通&死不悔改&嚷出来,气得老太爷差点背气,干脆关他禁闭,&帮龙主席管教管教他&。老百姓不明白,传来传去却成了军队关吴家公子禁闭,实在是三人成虎了。
话说60军出征,吴崇礼所在营部是先头部队,只吴公子刚关禁闭出来,窝着一肚子火闹别扭,卢汉军长也怕路长事多,反正行军路上没秘书多少事,给他安排些杂务,交代其先在昆明待命,等队伍驻扎下来,再乘飞机过去。
60军一走,别人只觉得报纸上新闻多了、街上士兵少了,崇礼公子感受却不同。因自己体格风流男生女相,他对男子气概颇为向往,大军一走,昆明城里看来看去只剩文质学生和谨慎职员,身馋勉强能忍住,眼馋实在难解,小1月见不着个俊挺男子,他觉着自己眼里心里真是淡出鸟来。
那日他去龙公馆办事,看到龙主席警卫营忽然眼前一亮,从此两条腿就随眼不随心,有事没事往那边溜达。也是他没福气,吴家上下因贸易往来对局势很是关注,家中常有人驻龙公馆打探消息,他又是惯犯,家人看他两眼波光流转晓得他起了歪心思,急报家主。吴老爷子抖着手半天说不出话,提起拐棍狠砸两下,下了判决:&把这小畜生撵出家门,断了钱财供给,直到他老老实实去前线。&
吴公子见了男人就没有体面,其他场合却不缺骨气,撵出家门就撵出家门,正好断绝一切往来。只花钱的习气改不了,只好当些物什贴补,一当当起了瘾,短短十多天,连入秋后早晚离不得身的呢子大衣也送进了当铺。
那日吴公子才拿了钱走,后脚吴家就来人寻他,寻得很是着急,许诺如有消息必重谢。
&祥云当&掌柜暗暗思忖,莫不是前线告急,所以闲职秘书也要紧急归队?报纸上不见什么风声,他也不敢说出来讨论,只偷偷留心。
掌柜这边跟着太阳懒懒移动,忽见伙计跌跌撞撞跑进来。
&慌什么?抢屎吃?&
&掌、掌柜的,吴家公子寻着了。&
&快给小白楼报信。&掌柜一撩袍子要往前去。
伙计忙拉住他:&吴家公子去大中华逸乐影戏院看电影,正买票就被人逮住,押送小白楼了。&
伙计通报完,看看掌柜脸色,偷偷把呢子大衣折叠起来,拿进屋去。
2.麻烦来了
掌柜为错过奖金且打听不到战况暗自神伤时,小白楼也得到消息了。
小白楼是吴四爷公馆。吴四爷夫妇在英属缅甸待了十几年,回来即开昆明洋盘之风范,盖了这栋西式小楼,在满街中式建筑中很是出挑。
吴夫人吴杨女士,姿容姣美开朗明媚,天生肤白更喜做洋人装扮,从缅甸带回来洋人糕点师,每日的下午茶每周的周末舞会竟成昆明招牌。两年前蒋委员长携夫人来昆,便对小白楼的蛋糕赞不绝口,极力邀请吴杨女士参加&新生活促进会&,引昆明妇女之新风。吴杨女士期期艾艾岔开话题。其实吴杨女士曾经是新运会积极分子,只后来新运会反烫发和高跟鞋,且会员每日要去街上打扫卫生,她遂退出了。
今天的小白楼关门谢客,有逛街累了想过来喝杯咖啡的贵妇揪着门房不放:&怎么了怎么了?你家夫人病了么?&
&没有没有。今天我家先生夫人在招待贵客。&
这一说贵妇更好奇,又顾着体面,且不好一直打听,透过雕花铁门往里瞟,草坪上白椅阳伞已摆好几桌,想来客人还在客厅相谈甚欢,于是心头欠着一角般坐上黄包车,刚吩咐师傅转头,铁门却开了,女佣小翠提着篮子跑来。
&我家夫人忘了给您电话取消今天下午的茶话会。一早家中就来了客,夫人特意让师傅多做几样点心送您府上,既然您路过,还请受累帮我们提回府,来客多,人手紧。&
贵妇笑眯了眼,连声应诺:&不知是哪方尊客这么大排场&&难为你家夫人记挂我,金碧路的沙法里洋行又到新货了,哪天有空我陪她去逛。&
待黄包车走远了,小翠低声吩咐门房:&崇礼少爷回来,千万千万从后门走,我就守在那边。&
&小翠姐放宽心,我们晓得。&
屋外紧张等待翘首以盼,屋里也是咖啡过三巡。
当尊客第三次告辞时,佣人们眉开眼笑奔走:&崇礼少爷回来了。&
蹬蹬皮鞋声走上台阶跨进客厅,啪一声并腿,吴崇礼一身戎装站在门边。
客厅一堆人,只有单人沙发上那位是主客,吴四爷翘脚坐在三人沙发上,吴杨女士欠着身子斜坐在一边。
&崇礼,事情做完了?&吴杨女士扭着高跟鞋过去,慈母迎接辛苦做工的懂事儿子般拍拍他的衣服,手下暗暗用劲掐一把,随即爽朗笑着埋怨一句,&你这孩子,太勤于公务,让刀先生久等了。&
阳光追在他们身后,屋里人并看不清门边人的面目。吴崇礼却维持着明快的笑意,高筒皮靴蹬蹬响,英姿飒爽地走过去,走向他跟马帮时惹下的大麻烦。
单人沙发上的尊客抬眼看着他,直到他走近茶几,站定了,才放下咖啡杯点了点头。
吴四爷欠欠身子,招呼儿子:&崇礼,见过刀先生。&
吴崇礼摘下军帽、解下在后门被小翠强行系上的皮带,咧嘴一乐,也不喊爹娘不应酬客人,大刺刺坐到双人沙发上。
如此没礼节让宾主都尴尬,站在尊客右后的黑肤大汉张了张嘴想招呼,瞥见主人微微晃了晃手指,咬唇忍住。
吴崇礼却注意到他,笑着打个招呼:&哈罗,岩吞。你兄弟依旺呢?&
&岩吞见过吴少爷,依旺在寓所。&
&六武士只来了你两个,还把依旺单独留在寓所,受处罚吗?刀昭罕又拿他出气了?&吴崇礼明白谈论刀昭罕,好看的眼睛却只对着岩吞笑。
岩吞低头回答:&回吴少爷,出来许多天没吃着摆夷菜,依旺说要弄个酸笋煮鸡。&
&依旺亲自下厨?&吴崇礼夸张地瞪大眼。
吴杨女士忙接话:&刀先生来几天了,一直忙于公务,今天拨冗光临寒舍,怎么也要用个晚宴。我们先用下午茶吧?外面草坪上风和日丽。&
&妈,大冬天的摆什么露天宴席?&
客人不置可否,继续喝咖啡。
吴四夫妇交换个眼色,暗叹一声呷口咖啡。要说他们也是见过世面的通达人士,跟委员长和夫人一起用过下午茶的,这刀昭罕怎么说是晚辈,而且,还是他们儿子的伴侣,何至如此局促?
没错,刀昭罕和吴崇礼在摆夷由土司指婚成了亲,结婚两年来,刀昭罕是首次登吴家门。
前几天接到刀昭罕拜帖,吴四爷就跟夫人计较,当年吴崇礼他两个的婚姻,说来是权宜之计。当时情势所迫吴家必须同意,到得吴崇礼回昆,这桩婚事他自己忘了吴家人也一点不放心上,如今刀昭罕忽然来昆递上拜帖,吴家该用什么排场接待?
吴杨女士以新女性自居,端不出婆婆威仪,倒被这摆夷贵族和他跟班的神气弄得坐立不安,转而一想,男人的事让男人家处理去,于是斯斯然起身到博物架后,临走挖吴崇礼一眼,暗示他跟上。
吴崇礼从善如流起立,扯扯军装漂亮离开,心头暗悔刚才不该解下皮带,行走间显不出腰肢风流。
吴四爷此时却放松下来,最后关头寻着浪荡子,悬几天的心总算踏实了!
吴四爷好清谈,在缅甸经营多年毫无建树,被老爷子召回昆后也不好再插手家里生意,干脆在政府里领个参事,每日忧国忧民,适得其所。如今战局多变天下不宁,侃侃而谈的材料实在不少,正可拿来解救这种尴尬场合。
&现而今上海沦陷,日本又宣布封锁我国海岸,虽国军奋勇抗日,日军不一定能攻下广州武汉,但凡事要做两手准备。若中国沿海港口悉数落入敌手,泱泱中华只有一条滇越铁路可通海外,然法兰西前途未卜,法属越南形势微妙,滇越铁路能通几时实属悬念。至此国难攸关之际,龙主席主动请缨修建滇缅公路实乃救国救民之伟业,土司老爷出人出力更显魄力,今后政府仰仗摆夷颇多。刀先生不辞辛劳勉力为国为民,堪当青年楷模。吴某佩服,佩服!&
&吴先生谬赞。&刀昭罕淡淡应一句,敏锐地问,&吴先生说上海沦陷?今早的报纸上还&&&
吴四爷做泄露机密的懊悔样,旋即又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微微倾身低声道:&军队已全部撤出上海,这日本人啊&&&
听着那边的谈话,吴崇礼倚着窗台笑得变幻莫测。
吴夫人看他脸色,暗暗心凉,晓得两年过去了,儿子依然被那土贵族吸引着,又色心萌动了。
&你打算怎么办?&
&嗯哼?&吴崇礼挪个位置,刚好能透过博物格看到单人沙发上那尊。
当年只见他着无袖短褂宽腿裤裹青布包头,如今包头布取了,短发直愣愣冲着,配上水青色长衫,说儒雅带着那么点霸气,说英武又透着那么点闲适,怎么看怎么舒齐。
吴杨女士也打量那尊。以女性的眼光看,刀昭罕的确当得起一表人才,只是人情应对稍显耿直,不够圆滑通透。也就这种傻孩子,才会那么愚忠,土司让他与男人成亲他也认下。
吴杨女士原本瞧不起吴崇礼的眼光,尽喜欢些五大三粗的臭丘八,如今见着刀昭罕,有点改观了。刀昭罕腿长腰直浓眉大眼,站着挺拔坐着精神。一进家门先奉上一驮子礼物,进出有侍从前后奔走威风八面,若是女婿哪个丈母娘会不爱?却偏偏是儿媳妇&&
吴杨女士感叹造化弄人,吴崇礼也感叹命运安排。
两年了,刀昭罕竟出落得越发可人。
刀昭罕曾是勐达土司麾下第一勇士,后来做杠头多年(注:应为&(田亢)头&,由贵族担任,管理多个村寨),武艺却没歇下,身材依旧匀称挺拔。他微微侧身听吴四爷密语,长衫圈出刚劲腰线,在深秋的金色阳光中微微起伏。吴崇礼记得,那腰腹一圈是红如火的莲花文身,每一片花瓣上都有一只展翅开屏的绿孔雀,腰线以下&&
吴崇礼舔舔嘴唇,思绪自然要飘回那个Y乱夜,屋外密密麻麻的雨声像鼓点,为纠缠的两人打着节奏。身上人有力的臂膀、矫健的长腿、紧实的胸膛和韧劲的腰臀&&
&崇礼,这次乘刀先生来,你们的事情要说清楚。祖父的意思是,当年是你错在先,土司以婚约惩罚理所应当,如今两年过去了,你又有军职在身,与男人结婚实在不成体统。马帮大锅头也打听过,刀昭罕不好男风,当年是受你&&总之这事,尽量协议了断,若他要补偿,只要还允许吴家商帮从他属地过,吴家什么条件都是可以答应的。&
&条件么&&&
&你需与他好生谈判,能签下协定最好,有协议想必土司也不会再为难。这次修滇缅公路,祖父自然要捐款的,若你们谈清楚,吴家会追加一笔任土司发落。这是吴家的赔偿,你且记着,谈判不顺时方可提出来。&
&协定么&&&
吴杨女士见儿子神不守舍,忍不住呵斥:&崇礼你见不得男人么?这多事之秋你能不能醒点事?后院那驮子东西看到了吗?刀昭罕大手笔送的,你记得告诉他,我家没有动过,会原物奉还。喂,跟你说话,眼睛看哪里?&
&再过两天我就上前线了,多看他两眼不亏。&
&眼下上海沦陷,政府忙于西迁武汉,滇军也滞留长沙,昨天大伯托人去问,卢军长让你暂留昆明待命。&吴杨女士忍不住咬牙,&你神气,人人都怕你看,整个60军且安置不下你!&
吴崇礼仍是笑,忽然下了决心般整理军装,又拿窗玻璃当镜子照了照,蹬蹬蹬走回客厅。
&刀昭罕,我们看电影去。&说完拉着刀昭罕就走。
刀昭罕的侍从目瞪口呆,转眼见两人已走到门边,忙双手合十向吴四爷行个礼,急匆匆追出去。
吴四爷正集中精力在世界局势上,反应更慢些,直到夫人拉扯他,才懵懂问:&他们不在家用晚餐?&
&你们两父子&&&
今年4月,云南第一条通往省外的滇黔公路竣工通车,对于不用马拉就会自己跑的四轮汽车,老昆明人少些见识,吴四爷虽然通过滇越铁路弄来一辆福特,无奈一开出去就要被人围观,所以吴崇礼也不叫汽车司机,只吩咐门房:&派辆马车送岩吞他们回刀氏寓所。再叫一个、两个吧,两个黄包车,对,就你们两个,去大中华逸乐影戏院。&
岩吞急了:&头人&&&
刀昭罕点点头,跟着吴崇礼上了黄包车。
吴四爷夫妇追出来,只看见岩吞等人愣在门外。
刀昭罕的其他侍从听不懂汉话,只等岩吞指示,岩吞再次向吴四爷行礼告辞,招呼大家上马车。
&头人他怎么了?&知道马车夫听不懂摆夷话,侍从们没了忌讳,直接询问。
岩吞也纳闷:&两年前头人着了吴少爷的道,被他灌醉了才&&今天也没喝酒啊!&
黄包车到影院,下午场已结束了,离晚场还有些时间,吴崇礼打发黄包车回去,拉刀昭罕闲逛。
影院在宝善街,街对面自古为南校场,清朝覆灭后不在此点兵了,就成了打把式卖艺的江湖人、小摊贩聚居的热闹地。年前被99师师长朱晓东买下,南校场遂更名为晓东街,如今正尘土飞扬平整修路,处处泥土砖块,实在破坏吴公子的浪漫情致。
影院的侧对面是&蔡公祠&,那里到是个清静去处,只是占地太广,吴公子嫌弃走得累,勉强解说:&蔡公祠建筑别致,款式新颖,倒值得一游。&
刀昭罕点头:&昨日我带他们进去过,蔡锷将军真英雄。&
&是啊,真英雄!&吴崇礼心不在焉应一句,&夜场还早,我们先晚饭?&
两人折回金碧路,吴公子摸摸空瘪的钱包,老实去吴家饭店。
吴二爷正来饭店巡查,见他们进来,吩咐伙计不给包间,偏让吴公子坐大堂。
吴公子记挂着黑灯瞎火的电影院,对吃饭一节没有安排节目,无包间也可,跟着伙计入座。
冷盘尚未吃完,闻讯的表姐堂妹堂哥表弟就先后赶来了,做作地缩在柜台后指指点点。
吴崇礼的亲妹子要直接些,女学生的校服且没换下,抢把茶壶扮伙计,凑近来打招呼:&吴公子来了?好眼力,相当板扎!&(注:板扎,褒义词,舒服、好、不错的意思。)
吴崇礼是不怕臊的,旁人越注意他越是得意,恍惚间竟想大声自夸:&这是我的男人,谁能比得过?&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忽然担心刀昭罕会生气,挑起眼角打量,只见男人坐得庄庄严严,浑然天成的贵族气势,把周遭一切都比低了。
这次刀昭罕来昆商议修路事宜,遵土司吩咐拜访吴家,一张拜帖扰得吴家老少不宁。最后吴老太爷定下计策:仅限吴四爷夫妇接待。如今吴公子却带着人招摇过市,公子小姐们激动不已,吴二爷却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把看稀奇的赶走了,吴二爷一转头更苦闷。
有人旁观时吴崇礼还分个心,现在清静了,立刻满面桃花朵朵开,配着笔挺的蓝绿呢子制服,妖冶艳丽,直叫吴二爷心惊胆颤。旁边有桌客,一男一女均看得痴了,筷子落桌上也不知。
是可忍孰不可忍,只能忍!
要说刀昭罕的定力,还是让吴二爷钦佩的,不管对周遭情势有没发觉,他眼不歪目不斜体体面面吃完一顿饭。
挨到两人记账离开,吴二爷给小白楼拨个电话,开口就骂:&老四,你做什么放他两个出来?&
且说这两个,吃完饭慢走消食,从护国路拐上宝善街,路灯昏暗,月亮也还没升起来,为修晓东街,宝善街成了临时的建材堆积场,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勉强前进。
吴崇礼踩到土坷打个趔趄,撞上刀昭罕,乘机贴过去。
刀昭罕侧了侧身,卸掉他的冲劲,但甩不开人,只好任其抓着自己的胳膊。
吴崇礼挽住人,亲密地问:&你想看什么片子?&
昆明虽是春城,四季变化不明显,但早晚温差大,白天越暖和太阳落山后夜风就越发凉。刀昭罕从温暖的摆夷过来本有点不适应,今天为要好,又只穿了单层长衫,刚才颇觉清冷,如今热乎乎的人靠过来,热乎乎的比糯米还香的呼吸润在耳边,他的定力忽然闪神了。
于是他恼怒了。
两年前酒醒后,真该一刀捅死这妖怪。他刀昭罕一生英武竟败在那等事上,谁想得过?
土司为息事宁人让他俩成亲,两年了,这妖怪哪有一点为人妻的自觉?亏他且在寨子里帮这妖怪应酬那些该媳妇家做主的事情,强摆出竹楼里真有位当家太太的样子。
这次替土司来昆办事,他耍心眼跟土司要了句承诺,若吴家同意,两年前那桩为遮羞而定的婚事就此了结罢休,以后各归各姓各走各的桥。
他笃定吴家也不想继续这门亲,只是商人本性不会先开口,于是大手笔拉来一驮子礼物,权当&休妻&的补偿。可今天下午见着&家长&,他却有点理不清状况。吴家夫妇疏而有礼,完全不讲&亲戚&关系,只拿他当普通客人。到后来吴四爷天上地下忧国忧民,他听得有趣又忘了发表断绝书,直到被吴崇礼拉出来&&
到得饭店他才明白,吴崇礼不但记得亲事,还认下了,这让他很是伤脑筋。一顿饭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好主意脱身,事先背好的那些说辞是不合适这种状况了,该以什么理由开口?
&&只是这会儿,就现在,温软的手臂横在腰侧,整截腰杆忽然麻了,酥麻像涟漪往四周荡开,他开始担心全身会麻痹掉,差点伸手把人揽过来当支撑&&
两年前酒醉中懵懂行事,事后他并不是占了便宜还抵赖,是确实没有记事。既然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这般躁动又是为什么?
刀昭罕停住脚,深吸口气。
&嗯?怎么了?&吴崇礼糯糯地哼个鼻音。话音才落,身体一歪已被抱住。
&啊&&刀&&&
腰上的手臂圈得很紧,让他难于呼吸,他微微挪动双脚,把整个身子嵌进觊觎许久的怀抱,忍不住笑。
&改天再来看电影,好么?&他轻声呢喃。
3.西段开工
日,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清川宣布封锁北起山海关、南到汕头的中国海岸,中国只能依靠三条路线获得外国的军事援助。
第一条香港路线,经华中、华南沿海穿过日本封锁线通向内地,安全保障全凭运气。第二条西北路线,经甘肃、新疆与苏联连接,路途遥远运量不大。第三条滇越铁路,要转经印度支那。
龙主席在地图前站了两天,向中央建议:&国际交通应预作预备,即刻着手修筑滇缅铁路和滇缅公路直通印度洋,公路由云南负责,中央补助。&
(注:《抗战时期的云南社会》,云南省档案馆编,P10)
滇缅公路将东起云南昆明西至缅甸畹町,要翻越横断山系的云岭、高黎贡山等6座大山的支脉或余脉,跨越漾濞江、澜沧江、怒江等5条大江大河。高山大川起伏跌宕,80%的路段是崇山峻岭,工程十分艰巨。
(注:这段话抄自网络,原始出处不详。)
蒋委员长是讲科学的,做决定之前考虑着该请内行评议下。
交通部底气不足,嘟囔:12年应该能修好。
英美工程专家严谨计算,预言:购置大型机械,3年可期。
委员长数了数国库,如今这世道,有钱也要买武器不能买机械,即便买机械也不是能马上提货投入使用的,3年不敢期。
交通部说12年,那至少是12+3年。十几二十年修好路,或许就成了秦之石牛,为日本人铺坦途了&&在这个认知上,蒋委员长恰好与日本人想到一块了,日本根本不相信中国的抗战能坚持到滇缅公路修通的那一天,所以依然集中精力于内地,要正面打败中国军。
龙主席看委员长迟迟不做决定,急了,在电话里拍胸脯:保证4个月修通。
蒋委员长惯会还价,这次也不敢顺杆爬,心头打着小鼓下命令:我给你拨款200万,1年半修通。
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日,滇缅公路正式开工。
滇缅公路分东西两段,东段是昆明到下关,以原滇西省道为基础,只需拓宽路基、铺筑路面和改建桥涵。
刀昭罕等人来时还能纵马飞奔,回时碰上桥涵改建,只能走远路绕过,多用了一天时间才到下关。
到得下关城内寓所,刀昭罕马鞭一扔直接奔后院。
守在下关没去昆明的岩善见他脸色阴沉,悄声问岩吞:&谁惹头人生气?&
岩吞指依旺:&你问他。&
&做什么问我?只你汉话说得好,只你一直跟着头人。&
&那晚你第一个冲进房间,只你见着了。&
且说那晚刀昭罕和吴崇礼用过晚餐在黢黑嘛咚的晓东街上散步,打算去看一场浪漫的电影。或许是夜色太浓或许是路途艰阻,两人忽然都失去了看电影的雅致,于是齐齐转回刀氏寓所。
依旺心有余悸地回忆:&头人定是着了魔,眼珠直愣愣瞪着,就那么回房。吴少爷飘在他身后,像没长脚一样也飘进房去&&我准备好宵夜端过去,只听里面咚一声,然后头人出来,让我进去把吴少爷撵&&送回家。&
岩吞提醒:&你还没说头人当时什么样,你进去又见吴少爷什么样。&
&什么样?没穿衣服么?&岩善其实不用问,从他们的挤眉弄眼里已经能猜到当时态势,只是这种事,明白听到细节会别有一种撩拨的情致。
三人这边正笑得酣畅,就听刀昭罕在里面摔东西。
&做什么?没个人侍候?&
从下关往西,是滇缅公路的西段,沿途村寨已开始派工修路。
因青壮年大部分都应征入伍了,来修路的多为妇女老人,更多的则是孩子。年纪稍长的还能做点事,小一些的就带着狗啊鸡啊凑趣,逗狗斗鸡,热闹不住。
突然而来的修路命令,各县也没有准备,出工只能自带工具,锄头、镰刀、铲子齐上阵,搬运土方石块全靠背篓畚箕,来来去去半天挖不了多少运不走多少。
刀昭罕一路看过去,暗暗摇头,这般操作,4个月能修通?
原本山青水秀的沿途风光,如今红土翻飞乱石横溅,骑马无处下脚只能步行,走得流汗又粘一身土,让亲水喜净的摆夷人心情更差。岩吞三人跟随刀昭罕多年,平日相处没大没小,偶尔开玩笑甚至超出平民和贵族界限,这次看看刀昭罕脸色,都不敢造次,乖巧地能躲多远是多远。
过了惠通桥就进入摆夷属地,这一片的地质勘探还没完成,修路工程尚未开始,倒落得山青水绿一派清静气象。
刀昭罕不敢耽搁,快马加鞭驰回土司衙门,汇报去昆明领受的命令。
虽然几年前国民政府就在摆夷地区设&设治局&,但因摆夷的土地依然属土司所有,摆夷人依然向土司、头人缴纳地租、杂派以及各种劳役,所以,摆夷人依然只认土司。此次出工修路,设治局充其量起个协调,到下面还得各位土司点头应承,安排调度劳工。
(注,摆夷地区行政结构采自《德宏傣族社会历史调查(二)》,P101)
勐达土司治下有八个世袭的属官家族,刀昭罕家族是其一,因摆夷贵族官位一般由长子承袭,刀昭罕父亲去世后,属官位就传给了他大哥。属官要在土司衙门的书房、库房轮流值班,勐达是五天一个街天,属官也五天一轮岗。
刀属官这几天没当值,听说兄弟回来了,特意来土司衙门候他。
刀昭罕其实不愿见大哥,大哥关心的正是他不愿想不愿提的。
在勐达城盘亘两天,刀昭罕只做闷嘴葫芦。
属官太太没辙,去跟印太唠叨。印太是土司的大太太,掌管土司印,故称为印太。摆夷人是一夫一妻,只有贵族可以多妻,但大太太的权限最大。这位印太泼辣精明,勐达一半的主意倒是她在拿。
要说当年刀昭罕和吴崇礼那门婚事,亦是印太的主意。
摆夷男子长到七八岁便要进奘房做学僧,学僧在奘房学习天文地理等各种文化知识之余,也要跟从会功夫的僧人锻炼身体。
(注:奘房是每个寨子都有的基层寺庙,一寨一奘房。上一级是(田亢)即乡一级的中心佛寺,再上一级是土司衙门所在地的总佛寺。)
刀昭罕是贵族,本不必辛苦练功,他却着迷于此,三年学僧期满不还俗也不出家,硬在奘房又赖三年。
十三岁不得不还俗了,进土司府做护卫,开始四处挑衅学艺,几年过去竟成勐达第一高手。
年少英俊矫健能干,吸引了多少姑娘的目光。
那年印太生日,娘家侄女、欣尺土司长女来拜寿,一眼看中这位武艺高超一表人才的土司护卫,再不肯回欣尺。历来土司长女只能婚配土司,怎能嫁给属官之子?
万幸的是,刀昭罕一心研习功夫,对男女之情懵懂无知,于是土司出面,匆匆为他指派了一门婚事。
只是,侄女那头的相思压下去了,刀昭罕这头的板子却翘起来了。
刀昭罕媳妇是闻名勐达的鲜花,刀昭罕却不欣赏,眼里依然只有功夫和比试。成亲后,他照样睡在土司衙门,不当值时便游历各处寻人比武。
花儿般娇艳的媳妇虽然不是贵族,娘家却很富有,父亲做过两次帕噶摆,是皈依三宝的受戒老人。
(注:帕嘎&&摆夷话,意思相当于&大善人&。摆&&摆夷话,意思相当于节庆、佛节、法会等等。&帕嘎摆&翻译过来,就是&可以得到帕嘎名的法会&。帕噶摆是摆夷人的一种法事,向佛捐献贵重财物以表达向佛之心,做过帕噶摆的人会获得一个帕噶名,这个帕嘎名相当于是佛祖给予的称号,获得者是在佛祖那里是有名号有等级的人了,所以有帕噶名的人在宗教界的地位比一半贵族还高。做过一次帕嘎摆的人,被视为功德已初步圆满。做两次帕嘎摆的人,被视为功德已基本圆满,死后可得到罗汉正果。做三次帕嘎摆,标志着功德圆满,日后能升入涅盘。由于帕嘎摆花费巨大,一般富裕人家通常做两次帕嘎摆就耗尽财力了,很少有人能做三次。&&以上注释归纳自田汝康着《芒市边民的摆》和褚建芳着《人神之间》。)
做过两次帕嘎摆的受戒老人,连土司也要敬三分,他家的女儿,岂容刀昭罕冷落?
土司无奈,只好解除刀昭罕的职务,放他到班宇寨做头人,掌管周边九个寨子。
刀昭罕却不明白土司和印太苦心,照旧喝酒打猎竞技。当他太太生女儿血崩濒危时,他还在林中追逐野猪&&
印太虽爱惜刀昭罕逸群之才神勇威武,但更恨他薄情寡义不解女人心。
故两年前,当印太收到吴家商帮的求救,知道桀骜不驯的刀昭罕被算计了,竟喜不自禁大笑三声,顺手接过吴家的三驮子&人情&,择日不如撞日命刀昭罕和吴崇礼即刻成亲。
吴家商帮小少爷的脖子上架着摆夷头人的腰刀,大马锅头使不出别的解数,只得依土司。
成了亲,刀大头人再恶气,也不能杀自己媳妇吧?!
刀大头人紧握腰刀咬牙切齿。虽然土司下了命令,虽然勐达总佛寺的僧政长老批断说两人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的姻缘,他依然不低头。在土司衙门苦苦伫立半日,发觉实在拗不断甩不脱,才不得不跪下拜堂。
没送彩礼没请媒,没有拜佛没祭祖,不置办酒席也不归置新房,刀昭罕娶回个便宜太太&&
难得他忍耐两年体面度日,这回上昆明退婚,且知情懂理拉去一驮子礼物,土司也以为十成九稳能退掉闹剧一场的婚事,谁知人人看得清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刀昭罕灰头土脸回来不吭不响,三大武士一帮侍从更没个理事的,问不出所以然。
印太一面应付刀氏属官太太,一面暗悔当年不该为解一时之气硬逼着刀昭罕娶个男媳妇,如今还真不好插手多管。
土司惧内,虽清楚这事印太办得不妥,埋怨两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催促刀昭罕要以修路为当务之急,赶快回属地安排布置。
勐达土司府对刀昭罕敬而远之时,昆明吴公馆亦正为吴崇礼焦头烂额。
吴家公子有天忽然把军装一脱,甩句话说不去前线,然后失踪了。
平日可以随他公子所欲,蓝绿呢子军服欢喜穿欢喜脱悉听尊便,但现在国难当头用兵之时,擅脱军装就是逃兵,要以军法论处的!
吴家找了几天,找着了,不在电影院、洋行、俱乐部,却与一帮逃战乱流落到昆明的年轻人混在一起,正参加&云南省公路总局&的什么培训。
&民家人舍财不舍义,绝不允许做逃兵!&吴老太爷的呵斥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对于吴四一家子,老太爷实在气不完。
吴四爷自小聪明过人爱好文化,二十年前的公派留学考试中,有两位民家人以优异成绩中榜,他是其一。或许是读的书只到脑没到手,吴四爷说起话条理井然做起事却一塌糊涂,于国于家均不堪重用。再说吴崇礼,这位公子小时也古灵精怪聪明可爱,吴杨女士欢喜不住亲自带到缅甸接受&英伦教育&。崇礼公子于洋知识学到多少无从考究,闯祸的本领到很够格中状元,拖累一大家子人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吴崇礼大哥吴崇仁自小跟着大家人住公馆,长相平庸但心性机灵,见老太爷气急,忙为他抹背顺气。
吴崇礼且梗着脖子申辩:&六十军出征是救国救民,修滇缅公路同样是救国救民。我抡不来刀扛不起枪,上前线且要人保护,不如去修路。我能说英国话也能说摆夷话,哪个比我更合适?连段叔叔也说急需我这样的人才。滇缅公路修通了,能运输大量武器支援前线,能保护千千万万人,我哪里是做逃兵?&
他所说的段叔叔,便是与吴四爷一同考中公派留学的另一位民家人,段纬,字黼堂。
1916年,怀着&科学救国&的壮志,吴四和段纬同日启程,前者赴英后者赴美,相同的起点,却因过程差异,导致大相径庭的人生。
遥想当年,吴四春风得意马蹄轻,携夫人一路游山玩水&再看一眼祖国大好江山&,到香港时才发现夫人已有身孕。吴杨女士虽是二胎却反应不小,娘家在香港又家大业大,这人说说那人劝劝,吴四携夫人赴英留学就变成了杨家小姐携夫婿香港待产。待生下粉雕玉琢的吴崇礼,吴四爷忽然生出家庭责任感,于是放弃求学,加入吴家商帮驻缅甸管理生意。
而那位段纬,孤身一人没有牵绊,自然顺顺当当见到了照耀世界的自由女神。说起段公的求学经历,颇传奇。1921年,段公在普渡大学苦学五年修完土木工程,随即进麻省理工学院学习飞机制造;之后到法国里昂大学进修,获土木工程硕士学位;1923年又转赴德国学飞机驾驶技术,毕业于老特飞行学校。一去十年,直到1925年才回国返滇,受聘为东陆大学(云南大学前身)土木工程系教授,是云南籍的第一位专职土木工程学教授。
吴老太爷教育儿孙,常拿段纬做榜样,&读书好不好?好!怎么好?像黼堂那样学以致用才是好!&
要清楚段公黼堂的学以致用,列个时间表比较好明白。
这位先生每一年每一日都是忙碌的,找不出清闲的时候。他是云南籍的第一个飞行员和飞行教师,1926年任云南飞行大队队长,同时兼任云南航空学校校长和飞行教官,培训出云南第一批航空人员。1928年,调任云南道路工程学校校长和汽车驾驶人员训练班教练,培训出云南第一批公路技术人才和汽车驾驶人员。同年底,云南省公路总局成立,他担任该局技监(即总工程师),于1929年1月开始修筑云南省第一条省际公路&&滇黔公路,该公路1937年4月竣工,结束了云南去内地要先出国经越南、绕道香港的历史,两个月前,六十军正是沿着这条公路走出云南走向抗战前线。如今他鞋子里的泥沙还没控尽,又开始着手修筑中国的输血管&&滇缅公路。
(注:段纬经历综合自网络及《抗战时期的云南社会》)
吴四爷曾不无酸味地总结:&天上地下全被黼堂扒拉完了。&
听吴崇礼抬出段纬做挡箭牌,吴老太爷更有话说,才张嘴却见吴大爷脸色苍白匆匆进来。
&六十军奉命保卫南京,正兼程赶去。&
&那崇礼呢?崇礼要去南京吗?&
&那不是送死吗?&
公馆里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上海沦陷后,南京政府原计划迁往武汉,11月20号又宣布迁都重庆,表明了将彻底放弃南京。
日本人占领上海后所向披靡,&战绩&越发辉煌,攻下南京是迟早的事,六十军却要去保卫南京&&虽说军人上战场天经地义,但再英武的钢铁军人,都是父母宝贝大的骨肉,怎忍心眼睁睁看着宝贝走向死人堆?
吴家公子没心没肺起身,大刺刺交待:&今晚是改良排水系统的最后一堂课,我须得认真听,明天开始学习10吨以上桥梁的修建,没什么大事别再来打扰我。&
他挥挥衣袖走了,剩下的人也无法安坐。
&找个好盒子,把刀昭罕送来的那对镯子给龙夫人送去,老大即刻去办。师团长家里也要打点好&&我吴家,我吴家&&该舍财时不能小气,钱挣来就为着花得称手。&
公路修筑速成培训班学员多为外省流浪来的知识青年,但也有少数昆明青年,这几位昆明人平日关心窗外事知道点吴家公子的掌故,现在与他同班很是担忧,跑去公路局抗议,生怕他来勾引自己。
吴崇礼正陪段纬在茶室听戏,翘着二郎腿嗑松子,&啊呸!段叔叔,他们也不找面镜子照下自己的尊容,我是连眼角余光都不肯浪费一丝在他们身上的。&
吴公子话说得倨傲,学习讨论时倒还没那么不懂事,再加上军饷断了家里又不提供经济支持,吃穿用度跟普通青年差不多,逐渐地教官同学也视其为同仁了。当初抗议的几位反而失落,不是说吴公子专勾男人吗?
1938年1月,&滇缅公路总工程处&在保山成立,段纬任处长。
滇缅公路最艰难的一段,开工了!
摆夷人的历法比阴历早三个月,阴历正月初一过大年,摆夷历已翻到四月初一。四月用摆夷话说是&冷细&,所以摆夷人也把过年叫做&冷细摆&、&过冷细&。
1938年的冷细摆是阳历1月31日,虽然日本人在南京的禽兽表现让远在边陲深山老林中的猎人也义愤填膺,虽然修路工程进展很慢又苦又累&&冷细摆,还是要热闹一下的。
修路的劳工回家过节去了,技术员们还不得闲,依然在反复核对踏勘数据和设计图纸。
段纬年近五旬又有高血压,但依然坚持每一段路都亲自踏勘,积劳成疾也不肯回保山,就在县城医院里躺着。
此刻他左手挂着输液瓶右手还翻着吴崇礼拿来的图纸。
&崇礼,没想到你这么能干。&段先生不吝惜夸赞人,只是这句夸奖也着实暴露出他当初接收吴崇礼只是出于人情。
吴家捐出大笔款子修路,工程处出点白米帮他家养个米虫不吃亏。如今这米虫且不甘心做米虫,要干些实绩出来,工程处还真是做了笔划算买卖。
&段叔叔,再过两天就过年了。&
&是啊,你这一进山就十几天才出来,辛苦了,也好好休息几日,等年后再出去。&
&我想请假&&&
段纬抬眼看他:&要回昆明了?崇礼,以前我存着心思看你能在这里耐几天,现在却不希望你走了。你会说摆夷话看得懂英文资料,能把工程师的意图交待给劳工们,工程师都夸你当助理效率高&&&
吴崇礼连连摆手:&段叔叔放心,路不修通我不会回昆明,我是想去班宇寨。&
段纬愣了愣,才想起吴家公子似乎背着个荒唐事,名义上跟某位摆夷头人成了亲的。
&你要去退婚?听说摆夷人很重视冷细摆,是大节,这个时候去说这种事不太合适吧?&
吴崇礼也犯愁:&来这里二十多天了,我一直不敢去班宇寨露面,就怕被打出来。下一步我们小队要进刀昭罕属地,我不能因为私人原因妨碍公务,总躲着也不是回事儿,不如现在过去,要打要骂先挨着,免得叫工程部其他人见着扫您的脸。&
&你且宽心,勐达土司赞扬我们修路架桥是大善事,特请勐达总佛寺的僧政长老为我们赐名,叫什么&趴呷米汤&?前几天总佛寺的佛爷们还专门过来做了赐名法事。&
&真的?&吴崇礼高兴起来,&应该是&帕噶咪当&,意思是&修路铺路的善人&,很受摆夷人尊敬,好用!&
&林宽那小子,非说得了这个称呼,以后我们&躺着趴着都有米汤喝&。哈哈,好用就好!&段纬笑得愉快,&初一,勐达土司要宴请我们工程处,头人们应该都来,我们且择机探探口风。&
看着吴崇礼雀跃而去的背影,段纬止不住高兴。
活泼泼的青年是他最爱结交的,病痛交加的老骨头仿佛也轻松不少,想着清谈客吴四爷居然养出吴崇礼这种爬得山下得箐的孩子,才算是不堕吴家马帮威名。
段纬这边身在病床心系公路,护士进来见他床上又一堆图纸,忍不住唠叨。段纬扮小做低正道歉,忽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段处长,段处长出事了。&撞进来的是技术员林宽。
&嚷什么嚷什么,这是医院。段处长好好躺着怎么出事了?&护士姐姐不耐地骂道。
林宽绕开护士趴到段纬床边:&段处长,崇礼被人绑架了。就在医院门口。我刚过来就看见几个摆夷人把他架上马车,我追不上。医院的门房都装瞎子,我来跟您说一声,马上去警察局。&
林宽还没说完,段纬也已跳下床,手乱脚乱扯针头。
护士忙扑过来拦着:&段处长,莫不是吴先生得罪了摆夷人?警察局也管不了,门房可能认识那些人,先问清楚再去请土司求情才是正理。&
&小林你快去打听,崇礼到底得罪&&&
&段纬,处长?&有个声音插进来。
屋里三人才发现门口站着个摆夷黑大汉。
&请问您是&&&有人打岔,段纬恢复冷静,心头有点谱了。
&冷细摆,出工的回家,我家太太不回?我们接走。你是大头人,我告一声。&
黑大汉不太会说汉话,但意思表达清楚了,也不等回话,双手合十行个礼,走了。
段大头人小心按住针头躺回床上,想起吴家商帮对吴崇礼的又爱又怕。吴家公子不愧是惹事的主儿,跟在他后面要短命两年呢。
林宽张口结舌犹自想不明白:&崇礼是摆夷人太太?太&&太?&
要说吴崇礼被绑架,其实不准确。几名摆夷人忽然冲过来时他有点被吓到,待看清摆夷人中的岩吞,他却是相当合作地被&架&上马车的。保卫看他笑得像颗爆米花,那定是遇着熟人嘛,怎么可能出手干涉?
见马车出了城门,吴崇礼有点慌了:&岩吞,这是要去班宇寨吗?我得先跟我们处长告个假。&
&回吴少爷,岩静已经去帮您请假了。&
&岩静会说汉语了?&
&回吴少爷,不会。&
&头人说了,说太多话不好。头人教岩静背熟了,去知会一声就走。&
吴崇礼笑得直不起腰:&岩吞,你一点没变,还是问什么说什么。&
吴崇礼心情委实好。
追来摆夷地区,本意是要来问罪的。任哪个男人,箭在弦上势在必发时被人踢下床,也不可能不动怒吧?尤其那个踢人的,没有一句解释就跑了,是心虚还是后怕?那人明明也起了欲念,却以踢人下床来解脱自己,实在可恶。
以吴公子的脾性,断不可能咽下这口窝囊气,之所以拖这么久,内情不怎么好宣之于口。他心头确实发誓要报复,身体上却念念不忘那个强健的拥抱。吴公子是好体面的,但也是诚实的。与心理上的尊严相比,生理上的饥饿更优先,既然馋得很,定是要先找到那物什解馋才行,只是寻找的手段需有些变通。直接追来肯定会被踢甚至比被踢还惨,灌醉之类的招数也不好使第二次,必须创造一个机缘,让自己能堂堂正正走到那人面前、要他明白自己的企图偏还推拒不得&&
这个机缘便是修路!
摆夷人舍财不舍法,没钱做帕噶摆的人,都热衷于修路、架桥、挖井,以此获得一定的称号,在佛祖那里也排上个座次。所以摆夷人对修路架桥最热衷,对修路架桥的人也最恭敬。
君请看,吴公子才修几天路,高高在上的摆夷头人已经恭敬地派贴身武士来请人了!
吴崇礼虽然得意,内心还是警醒的。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衬衣腌臜领子黢黑,皮鞋的折痕里满是泥&&好吧,这些先不考虑,大不了把岩吞的衣服剥下来换上&&眼目下亟待解决的是,十多天没洗澡了,比走马帮还脏。
&岩吞,我&&&我想先洗个澡好给你家头人操,这样说岩吞可懂得?
&哦,吴少爷,我家头人交待一件事,务必在你进寨之前让你知晓。&岩吞说着拿出一叠东西,哗啦啦展开。
吴崇礼认得这种东西,是摆夷人的&纸&。说起这种&纸&,制作和写字都十分繁复。
首先要选贝多树柔软强韧的嫩叶,采下后先经水煮、晾干,使叶片变得柔韧不易割裂,再用粗木棒对叶片进行打磨;然后再将叶子截成合适大小,在叶面中间或靠边穿一两个小孔,以备装订;穿孔后的贝叶即可用铁笔刻写,通常每面最多刻写七至八行,叶边刻上页码;用特别调制的墨水涂于叶面;待墨汁干透,再磨掉叶片表面,让字体浮现出来。
(注:《贝叶上的傣族文明》,吴之清,P13。)
&贝叶书&能长期保存,但因为制作写画都不容易,故只用来抄写佛经晋献给奘房保存,或刻写戒律经典存放在衙门。而今岩吞拿出来的&&
岩吞面无表情用摆夷话念着贝叶上记载的文字,旁边的侍从面无表情听着,只有吴崇礼目瞪口呆。
&&男人在家里有专用的座位,妻子不能坐这个座位;
&&经过男人面前,妻子必须低头躬身,双臂下放,两手交叠;
&&妻子要管理稻田、瓜田、菜田,做饭做菜、养猪喂鸡、洗衣裳、照看孩子;(吴少爷,头人说了,这些事情侍从会做,您可以不亲自动手。玉蒽小姐也大了,您不用费心!)
&&妻子对男人的一切用具、物什都要持恭敬心,要像男人就在跟前一样充满敬意地躬身行礼;
(注,以上归纳自田汝康着《芒市边民的摆》和褚建芳着《人神之间》。)
吴崇礼很想打断他,质问&刀昭罕TMD当是我什么?&张了张嘴,把话咽下。
岩吞念完,小心收拾好贝叶书,尽责地问:&吴少爷听明白了吗?头人原打算让我用汉话读的。&
&那你为什么不用汉话?&吴崇礼努力保持交流。
&回吴少爷,头人自己念了一回,汉话不好读,头人都读不好,我也不敢读。吴少爷懂得?&
&让我想想!&
这个时候跳车离开固然爽快,但实在不甘心,吴家公子怕你几句话?
&岩吞,你刚才说什么北上南下?&
&回吴少爷,头人交代一定要教您知道东南西北。在我们摆夷,北边、东边为上,是尊贵的。男人的座位一定要设在北边。吃饭、睡觉时,妻子更不能占北侧方位。&
吴崇礼恍然大悟,回想昆明土司寓所的布置,原来自己被踢下床的唯一原因,是上床躺错了方向。
情何以堪!
他长叹半口气,憋住半口惩罚自己内伤。
什么欲念什么馋念,都消弭了,不重要了。
吴公子能勾得人为他争风吃醋,不只靠一副好皮相,还因为他知情识趣擅揣摩人心,他会认真对待每一个想勾的人,送钱、送物、送心情。至于刀昭罕,吴公子也投其所好(投摆夷人所好?)去卖力修路架桥了,如今却发现完全勾错方向&&回味过去两月,为谁辛苦为谁忙?
吴崇礼翻身跳下马车,旁边人没反应,竟没人抓他。他打个趔趄后站稳了,笑得风度翩翩。
&岩吞,回去禀告你家头人,我从来不是他妻子,也不可能做他妻子。他要不明白,去问土司和印太。当初我们只说是成亲,没说他是夫我是妻。我现在就休了他。他要认,从此各走各路。他要不认,那只能劳烦他做我吴少爷的妻子。我们吴家也有一套治媳妇的家规,不过是用汉文写的,我不欺他,等我翻译成摆夷文再给他看。&
&吴&&吴少爷?&
吴崇礼掉头往来路走去,几乎是踢着正步走的,石头路也欺负人,透过鞋底硌得脚掌发麻。
他红着眼但不是想哭,他嘲笑自己,浪荡子也有被人荡的一天。
没有哪个男人舍得踢他下床,但也没有哪个男人能让他两年以后还馋得心乱如麻。
忍受苦累策划两个月,如今才晓得碰上个没缝的鸡蛋。自己这只苍蝇,原本也只与臭鸡蛋臭味相投。
吴崇礼忽而愤怒忽而自怜,一会儿想大骂刀昭罕,一会儿又恨不得自己吃两耳光。路也不用修了,还是上前线吧,听说蒋委员长让六十军去武汉,那且方便,直接坐飞机过去。还是军队里便宜,大家看对眼了就一起滚,不乐意就一拍两散,他们要争要抢自去解决,从不来烦自己。又想着两年前且在这里吃过亏的,早该领教着摆夷人的不好相与,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自轻自贱&&
正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得脑仁疼,忽听后面马蹄乱响。他猛醒被岩吞他们追上可不妙,一面后悔刚才没抢匹马走,一面撒开脚丫子飞跑。
吴崇礼撒开蹄子逃命,后面的催命马蹄声却不远反近。他学过对付土狼和熊瞎子的招数,明白应该跑折路或走下坡。问题是山路没法折返,下山倒是方便,但那下去就是波涛汹涌的怒江,一匹马落下去且听不见响的。
吴公子给人的印象似乎是行事不考虑后果,但那是针对烂摊子,若事态后果关系他身家性命,他是一定要计较的。计较来计较去,还着实找不到一条便宜的出路。
追兵也晓得他走投无路,戏耍般放慢速度,与他保持半个马身的距离。
&得得得&马蹄声像催命符,不紧不慢地对逃者施以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
心肺要踢破胸膛了,耳底也要穿了,听不到马蹄声也看不清路了,不能再跑了!
吴崇礼趔趄着停下,晓得不能坐下去,勉强站稳了,撑着膝盖喘粗气,生生把眼泪和着唾液吞下去。
追兵也不靠前,依然落后半个马身位站着,马匹的喘息热烘烘地喷在吴崇礼后背。
尊驾是谁,吴公子有数了。
&你到底想怎样?&他也不回头,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
后面没有回应。
&当年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灌醉你乘机&&这两年耽误你娶太太,更是抱歉。要怎么赔,你开个价。只是我爷爷断了我的供给,我薪水不多花钱也没计划,现在是身无分文,你要不急,等我回昆明再筹钱给你。&
吴公子虽然长在番邦,缓兵之计却耍得熟练,一面用言辞松弛追兵心神,一面观察去路,前面一段是缓坡,斜斜伸向怒江,若奔过去抓住灌木、石头攀附借力,或许能躲开追兵。
&你看我来这里,是诚心修路架桥的,这块山头还是我踏勘的呢。年后就到班宇寨,你猜这里要架几座桥?&
吴崇礼抛出一个疑问,略停两秒假装恭候答案,然后忽然启动,向看好的路数急冲过去。
只是,只是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仿佛就是两步的距离,腰上一紧脚下一空,人已被勒到马上。
吴公子挣扎了两下,意思意思,便安份了。
腰被人勒着,脖子被人掐着,又不是灭门之仇,实在没必要穷躲恶逃。
与人同骑且被人箍在身前,吴公子也是有经验的,那个经验虽然不惊艳但还过得去。吴公子犹记得马背起伏间所带来的多重刺激,只是当时身后的人不太争气,三十步不到就缴械了,让吴公子每每回想起就忍不住叹口气。
若&&若现在身后有东西敢冲进来,我就敢把它夹断!
吴公子严正以待等了会儿,腰间禁制虽没有松动,脖子上的利爪已放开去拉缰绳,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变化。
吴家公子不太甘心,求证据找真相般往后撅了撅,没碰到预想中的物什,才想起身后这个无缝鸡蛋,不是与自己配伍的臭鸡蛋。
马匹开始上山,人自然往后滑。无缝鸡蛋长腿一收,夹住吴公子尊臀,把他卡得稳稳当当。
吴公子体力消耗过大加心里失落过深,自暴自弃往后一靠,也不管鸡蛋壳受不受得住,他且靠得舒服。
听到耳边强压的呼吸,吴公子偷笑。
&对不住,出了昆明就席地幕天,一直没洗过澡。&
&你们踏勘的地方就在河边。&
身后人居然回答了,而且答得这么直白,吴公子稍微脸红了下。
&我受不得苦,别人踏勘回去还能烧火做饭,我且躺直了挺尸。你看,我今天本来要洗澡换衣服的,岩吞他们非把我挟持了走&&&
身后不再有回答,空旷山区里只回响着&得得&马蹄声。
吴公子靠舒服了,看前面不断逼近又不断被马头越过的树木,头顶的天空蓝得让人眼晕,让人瞌睡。
迷迷糊糊间被人摇醒,眼前一片蓝光,揉掉惺忪定睛看去,认清是一个小海子,树木婆娑杜鹃烂漫。
&这是我的海子,你且洗。&
吴崇礼跳下马,木然往海子边走,走两步忽然警觉,四周打量。
&且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会靠近这里。&
吴崇礼回头看他,知道他跟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当年马帮从缅甸回来经过班宇寨,大马锅头去拜访头人,吴崇礼在寨子外闲逛。
钻了几个月密林,乍看到碧水绿树,自然心仪之,见孩子大人都站水里淘洗叉鱼,他也裤腿一卷跳进河里,玩得正酣畅,旁边却响起一阵讥笑声。
几位摆夷人婆娘指着他嘀嘀咕咕,后面几位姑娘则掩着口鼻窃笑。
吴崇礼那时也气盛,当即质问她们在笑什么。
媳妇姑娘们鼻孔朝天越发不屑。
一位姑娘嘻嘻哈哈,清清凉凉地唱:&你的皮肤又白又亮,与田鸡的大腿一样难看。青蛙的脊背脚杆花朵美丽啊,你连青蛙也不如。快去刺纹吧!没有钱,我把银镯脱给你去抵!&
有个飞眉媳妇就压低嗓子装男声和:&刺纹倒是好,就是疼痛难捱,铜针刺墨水浸,红肿疼痒又发烧,结痂如同蛇蜕皮,想起来我心里就畏惧。&
&没有花纹算什么男人?不刺花纹别想有人跟你过一辈子,你还不如一只青蛙&&&
(注:以上唱词改自民谣。)
吴崇礼听得火冒三丈,当即就下了决定,你们嫌我难看,我偏要把你们寨子最帅最勇敢的男人勾了,叫你们找青蛙去。
要找最帅最勇敢的男人,不难,晚宴时头人一露面,吴崇礼就知道,是他了!
马帮第二天要上路没多的时间给吴公子,吴公子也是几个月没沾荤腥色胆包天,暗示两回见头人没反应,干脆把人灌醉了成事。
这个海子也很好!
&有干净衣服吗?&吴崇礼边脱衣服边问。
他把外套随手一丢,懒得解衬衫扣子,直接从头上脱下,又飞快地连裤子带鞋子一起瞪掉,缩着肩战兢兢伸出右脚试水温。
午后的阳光投在他白亮的背上,仿佛能看到山风拂起的战栗的寒毛。微微弯曲的腰肢浑圆的臀部,修长的脚杆在粼粼水光中颤抖&&
他回头笑笑,眼睛晶莹剔透,&有点冷。&
他没有想勾人,那一回头却自有别种风情。观者若真是个无缝鸡蛋或许也就圆润地挪开眼球了,靠着芭蕉树的那尊却是被他砸开过蛋壳的&&
突如其来的大吼,倒把吴崇礼吓了一跳,&PIA PIA&两步踉跄进海子。
岩吞猴子般从林子里窜出来。
&拿套干净衣服来。&刀大头人用下巴点点海子边。
岩吞看了看光着的吴崇礼,咧嘴:&吴少爷您真的是光脚杆,比我媳妇还白!&
&啐!我不是摆夷人,做什么文身?下回你去昆明,我找些人来,看他们笑话你花脚杆。&
岩吞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气,不敢接茬,&吴少爷,水冷不冷?&
&今天太阳好。&吴崇礼装模作样看看日头,终究耐不住山风,忙弯下腰捞水搓洗。
他不弯腰还好,一弯腰那物什就露出来了,软塌塌第垂在腿间,让观者想忽略都不能。
刀昭罕恨不得自己也浸到海子里冷一下。他纵身跳上树枝,掩饰住身体的激动。
看岩吞神端气正地钻回林子里,他挠头反思。
岩吞且波澜不惊,自己却这般难耐,难道这桩姻缘真如大佛爷所说,是命中注定?
岩吞的脚步声很快淹没在林风中,周遭安静下来,原先躲起来的猴子们也胆大了,吱吱冒出来下到地上晒太阳抓虱子。
对面树丫上两只猴子却不参加集体活动,躲在树叶后抱一起亲嘴。刀昭罕扑哧把嘴里叼着的叶子吐过去,吓得那两只不要脸的抱头鼠窜。
&吴崇礼,&他再含片叶子,懒洋洋地问,&你刚才跑什么?&
&你又追什么?&吴崇礼忙着洗刷,漫漫应一声。
&你逃得了吗?&
&到得保山我直接飞昆明,然后飞战区,你骑着大象找我去。&
&我找你们工程处,就盯着段纬要人。&
呀!吴崇礼才发现自己真没想过这节,&土司老爷也要把段叔叔奉为上宾的,你敢逼他?&
&土司说过只要成了亲,你,任我处置。&
&我是民家人,不是摆夷人,土司还管不到我。&
&你是我刀昭罕的媳妇,就是土司的属民。&
&我什么时候成你媳妇了?什么时候?&吴崇礼气大地转身,蹬蹬跳上岸,叉着腰大声理论,&我叫岩吞给你带的话你不会听?那桩婚事,你若不承认正好两下干休。你非要揪着不放,行,你给我当媳妇。我妈妈我奶奶多的是治媳妇的法子,你敢不敢认?啊?敢不敢?&
刀昭罕才压下去的欲动立刻又跳起来,他狼狈地转开眼,只瞅了那么两下的画面却依然清晰存在眼前。
精瘦但不见骨的胸膛上俏立的红豆,平坦的小腹下安卧在密丛中的花蕊&&
猴子们被吴崇礼的骂声吓着了,吱吱蹿回枝头,心惊胆颤地偷瞧那个不着衣物也没有毛发和文身的白净东西。
岩吞适时跳出来,有点迟疑地问:&吴少爷,您洗好了?&
吴崇礼大步过来,一把抢过衣服。这是套摆夷人服饰,短衣宽裤。岩吞晓得他穿不来草鞋,还特意带来双布鞋。
吴崇礼火大地穿好衣服蹬上布鞋,把包头布丢还岩吞,大声叫:&给我准备匹马,我要回保山。谢谢刀大头人招待我洗澡,我欠你的,让你管家全部算清楚,连利息也算上,我吴公子不会少给一分。&
岩吞莫名其妙,拿眼瞟刀昭罕。刀昭罕摆摆手,示意他先去外面候着。
岩吞钻进林子不见了,吴崇礼依然瞪着刀昭罕不放。
&走吧。&刀昭罕若无其事打个呼哨,等着坐骑&得得&跑来。
吴崇礼没打算屈服,直眉愣眼较真:&走哪?跟我回昆明见家长?&
&你现在是修路铺路的大善人,又是我&&你我当年成亲过于匆忙,这回难得你来,头人们都闹着见你。&
吴崇礼啧啧好笑,&原来我还可以撑个面子。出场费多少?&
&你开价。&
&招待我好吃好喝。年后、呃、冷细摆后我们工程队进驻班宇寨,你出钱出工利索点。&
&不同我勾销老账?&刀昭罕有点奇怪。
&你不可能勾销。&吴崇礼认命地嘟囔一句,猛想到自己穿摆夷服饰不晓得什么样,赶紧跑回海子边去照。
刀昭罕跟了两步,一顿脚反应过来自己着迷了,在大腿上猛掐一把,高声喊岩吞:&给吴少爷备匹马。&
吴崇礼对着水面美完,喜滋滋走回来:&衣服宽了些,腰身再收紧点更中看。&
刀昭罕撇开脸,拉着马往外走。
吴崇礼是藏不住心事的,跑两步跟上他:&刀昭罕,我什么名份?&
&我会吩咐他们不叫你太太。&
&岩吞他们可以叫吴少爷,其他头人还有土司&&实在要称呼&&就用伴侣,你是我吴崇礼的伴侣,我是你刀昭罕的伴侣,怎么样?&
刀昭罕似有若无哼一声,踩着落叶咔哧咔哧走进林子。
从刀昭罕的海子到班宇寨有小半个时辰的山路,吴崇礼神清气爽骑在马上,望着侧前方的&伴侣&,心头遗憾不住。多好的一条汉子啊,怎的就不好那口呢?
刀昭罕辖九个寨子,每个寨子又设老幸管理事物。因头人府邸设在班宇寨,就习惯把刀昭罕的属地统称为班宇寨。
一行人还没进班宇寨寨门,就见班宇寨老幸小步跑来。
&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班宇寨老幸高声欢呼着,冲过来牵吴崇礼的马匹。
这位老幸吴崇礼识得,当年河边唱曲子取笑自己的姑娘,就是他二女儿,如今想必出嫁了。
刀昭罕听老幸&太太,太太&的叫,忍不住哼一声。
老幸懂眼色,忙蹿到他马前。一通耳语,明白了。再回吴崇礼这边就换了称呼。
&帕噶咪当、头人的伴侣、吴少爷,我来给您牵马。&
吴崇礼扑哧笑出声,斜瞅刀昭罕一眼,见他端着脸威风凛凛,忙吐吐舌退后半个马身,坐直身子正色肃颜,请刀大头人前面走。
摆夷人爱花喜水,每个寨子都有绿水环绕,每道篱笆下都种满鲜花,四季各有不颜色和香味。这个1938年的冬天,昆明该是落叶满街了,班宇寨大头人的竹楼下依然绿蕉修竹姹紫嫣红。
吴崇礼睡到自然醒,打着呵欠站在回廊上伸懒腰。
下面候着的侍从看见了,忙过来行礼。
&吴少爷可用早饭?&
摆夷竹楼上下两层,粗竹做骨架,上层住人,用竹编篾子做墙体,隔出卧室客室等房间。室外有开敞的前廊和晒台,前廊是主人白天工作、吃饭、休息和接待客人的场所,既明亮又通风;晒台在一般人家则拿来盥洗、晒衣、晾晒农作物和存放水罐。
大头人府邸占地广,竹楼也仿汉地大院有两进。一进的竹楼是会客专用,六武士有时也在那里过夜,第二进竹楼才是头人住所,后面还有个小花园,旁边的偏房是厨房,沿后墙一溜是侍从和储物用的竹楼。
头人和头人伴侣各住一个房间这等怪事,吴崇礼不无恶毒地等着人传闲话,侍从、管家包括六武士却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前晚吴崇礼贪看星星睡在回廊上,第二天一早侍从来收拾被褥连眼皮都没抬下,让吴崇礼多少有些失落。
守着个英武男子动不得,连带的也不能动别人,就像蜜蜂飞入百花园却不能采蜜,浪费蜜蜂也浪费花。
更难受的是刀昭罕严格执行诺言,款待他吃好喝好挑不出毛病,真真连气恼也无处寻。
吃过撒米线,吴崇礼下楼闲逛,逛到待客竹楼却没听到楼上有声息,拉过一侍从问:&头人不在?&
&回吴少爷,头人出去了,吩咐岩吞武士侍候您,岩吞武士家里有事回去一趟,一会儿就来。&
按日子算,今天是大年三十,岩吞家里必定事多。吴崇礼来了两日,就在这府邸里关了两日,也有些烦了,眼珠一转问:&小姐不回来过冷细?&
花儿般的太太难产去世后,刀昭罕不晓得如何待女儿玉蒽,也不愿放回外公家养,遂将其一直寄放在茅庵。
&你带个路,我去接小姐。&
不管&伴侣&这个称呼如何可笑,不管刀昭罕与吴崇礼的夫夫关系如何,在侍从眼里,吴少爷就是头人太太,头人不在就得听太太的,于是欣然领命。
班宇寨有两个奘房,一个是本寨奘房,本寨的各种礼佛活动在里面举行;一个是本(田亢)的中心佛寺&&班宇寺,总领九个寨子的宗教事务。
班宇寺旁的茅庵里,有三位修行的来浩。来浩通常穿圆领斜襟长衫,下系围裙;年轻的来浩多选用粉红色长衫,橘红色围裙;年长者多选用褐色衣料,不燃香痕。据说释迦牟尼与其姨母立约,妇女出家为沙弥尼的期限是2000年,现已逾2000年,摆夷的小乘佛教里就不再使用沙弥尼这一称谓,而改用摆夷话&来浩&,意为穿粉红色袈裟的佛门女弟子。
(《贝叶上的傣族文明》,吴之清,P140)
吴家商帮祖籍金沧,信奉本主神和观音菩萨,而摆夷人的小乘佛教只信奉释迦牟尼佛,吴家子弟从小受着民家人的风俗影响,又必须研习摆夷人的风俗习惯,久而久之反没了虔诚信仰。
吴崇礼在缅甸受的洋文化,没信奉上帝已是保持本份,对佛啊神啊也不信服,所以过班宇寺而不入,直奔旁边的茅庵。
侍从只得对着寺门遥拜两下,默默帮吴少爷道个歉。
茅庵门口站着个小姑娘,看见吴崇礼过来,眼里的失望溢于言表。
小姑娘长得着实喜人,远山般丰润的黑发、秀气的鹅蛋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吴崇礼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蹲下来温和地问:&你是玉蒽吗?&
玉蒽歪了歪头,逃进庵内。
吴崇礼想跟进去,被侍从拦住,只得站门外喊:&玉蒽,玉蒽你不想回家吗?&
五岁的小姑娘已晓事,感觉得到阿爸并不太欢喜自己,也不知他何时会来,每天总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站在门边,生怕阿爸不耐烦等。
一位年轻来浩把玉蒽牵出来,低头向吴崇礼行个礼后退回去。
吴崇礼不懂佛家规矩,也不敢乱搭讪,拉过玉蒽紧紧抓住,生怕她又跑进庵去。
&玉蒽今年几岁了?&
&玉蒽会不会说汉话啊?&
&玉蒽长这么漂亮,唱歌一定好听,给叔叔唱首歌好吗?&
玉蒽紧张得小手冒汗,又不敢甩开握着自己的大手,只被动地挪步。
到得寨门外的大青树下,饶是吴公子舌灿如花也说得没词了。看看萎缩胆怯的小姑娘,怜悯之心大起。
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可当了我两年的女儿呢!
吴公子搞怪地把玉蒽举起来放到大青树上,玉蒽满脸惊恐不管不顾往下跳,到把搞怪的人吓着了,连忙伸手接住。
侍从冲过来扑通跪下,噼里啪啦一通说,请求吴少爷不要冒犯大青树,尤其不能让女人坐到树上。
吴崇礼晓得摆夷人有五宝:佛祖、经书、佛爷、佛塔和大青树,也清楚在摆夷地区,大青树是不能砍伐的,如今才晓得树之尊贵,女人连碰都碰不得。
又想起那日马车上,岩吞读的那些女人、妻子戒律,更觉气闷,恨不得马上抱着玉蒽爬上树去,转眼看侍从诚惶诚恐,才强忍冲动,只抱着玉蒽在树下玩耍。
吴家家族庞大子嗣颇多,吴崇礼很有些与孩子相处的本事,没多一会儿,玉蒽的紧张就消弭了,也会笑会闹会呼应。吴崇礼越发得意,故意把摆夷话说得颠三倒四,逗得玉蒽咯咯咯合不拢嘴。
渐渐到了午时,去河边沐浴准备明日过冷细的寨民陆续回来了,见头人伴侣和头人女儿亲密地坐在大青树下玩耍,都不掩惊讶。吴崇礼且不管,笑闹得更大声。
玩得饿了,吴崇礼拉玉蒽起来:&走,吃饭去。&
&我也回家吃吗?&
&玉蒽当然回家吃咯。&吴崇礼吧嗒亲她一口,转头问侍从,&今天吃什么?&
&菠萝爆肉片、香茅草烤鱼、香茅草焖鳝鱼、帕哈煮螺蛳&&&
吴崇礼皱眉:&头人要回来吃饭?&
&只去邻寨,要回来。&
这边话音才落,就听玉蒽叫道:&回来了回来了,阿爸回来了。&
稚嫩的童声是欢呼雀跃的,小小身体却一个劲往人身后缩。
吴崇礼一把将她提出来,抱在怀里亲一口:&玉蒽最喜欢吃什么?&
小姑娘的心思却早飞走,两眼只盯那远得看不出是否在靠近的人群。
那群人确实往班宇寨来,头人的大象一步一顿慢条斯理,旁边的五位武士也走得懒散。
因为摆夷人的新年在三个月前就过了,今天不算除夕也没有年三十的习俗,只明天过冷细,今天做些节前准备,头人照例四处巡视一遍。
岩善给依旺使个眼色,轻声问:&快到寨门了,喊醒头人吗?&
&到大青树下再喊。&
象背上的头人其实没睡着,听两位武士嘀嘀咕咕也不搭腔,犹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第一次成亲,女人七分可爱八分娇气十分黏人,都说女人生个孩子后才能担起家,可她怀孕时的十二分脾气&&罢,人已走了,不该再想这些。
所有人都不敢明说,暗里批他薄情寡义对不住太太。三年里他低头做人,自认为也很认真反思了些夫妻相处之道,会做个更好的丈夫更好的家长&&土司却赐个男媳妇。
第二次成亲,娶个男人,十分放荡八分不驯七分无礼,可这是僧政长老指定的姻缘。好猎人能诈黑熊欺野猪,但绝不可以和佛爷耍心眼。即成亲,不管男人女人,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大太太。
所有人都不敢明说,暗里笑他恃才放诳自作自受。两年里他忍气吞声,自以为消磨掉恨他的人的恨意、化解掉嫉妒他的人的嫉妒,时机成熟可以脱离闹剧抬头做人了&&猎人的敏锐本能却提醒他,最大的磨难才开始。
这磨难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想太清楚。
是吴家不肯退婚?真有心退婚,只要土司点头、僧政长老开金口,吴家又能奈何?
是吴崇礼耍赖?吴少爷已明确表态不认这桩婚事,自己不乘机放手反而把人拉回府邸又是为何?
快到大青树时,忽听桑乜惊呼。&头人,头人你看。&
大青树下站着的,是所有人都没预想会看到了。
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同时候在那里,大的抱着小的。一个帅气而愠怒,一个漂亮而紧张。
刀昭罕被吴崇礼的生气弄迷糊了,但见着他们一起,心头竟莫名畅快,笑着招招手让他们上象背。吴崇礼却只把玉蒽举上去,自己沉默地走在一边。
玉蒽被阿爸抱在胸前,抽抽嗒嗒竟哭了。
刀昭罕心情好,任她撒娇。
到头人府邸,象兵过来牵走大象,玉蒽立刻蹿到吴崇礼身后。
吴崇礼大笑:&刀昭罕,倒像我是她亲爸你是她后爸。&
刀昭罕看他笑里藏刀,不接话,直接上竹楼。
岩吞已经回来了,忙指挥仆从摆出饭菜。靠北一席是刀昭罕一家三口,下首一席是六武士。
玉蒽第一次与阿爸同席,紧张得手都不会动。吴崇礼听到六武士嘀咕什么女人不该上餐桌,只不理,和蔼地哄玉蒽吃喝。
一顿饭吃得拖泥带水,下首吃完许久了,玉蒽的一节竹筒饭还没吃几口,小姑娘拼命往嘴里塞,噎得咳嗽。
刀昭罕只当没看见,也不催也不急,细嚼慢咽直待玉蒽吃完才放筷。吴崇礼先还因他不爱护玉蒽而生气,现在看他体贴,才气平了。
&明天玉蒽跟我们一起去勐达城好不好?&
&带孩子麻烦。&刀昭罕嘟囔一句。
&我来带。&吴崇礼笑得灿烂,&我们玉蒽最乖,对不对?&
因为明日头人要去勐达城,下午,班宇各寨就陆续来提前拜年。
各寨老幸和能人们有资格进府邸参拜头人,刀昭罕在接客的竹楼上招待他们。
吴崇礼和玉蒽则到门楼上看热闹。
管家在门外支张桌子,给每个来门口磕头的孩子分发糖果爆米花。姑娘家媳妇家的老友会吃饭会也打扮得花枝招展来门外唱歌,挣点&压岁钱&做会费。
吴崇礼见媳妇家的吃饭会得了压岁钱叽叽喳喳讨论用处,忽然想起刀昭罕也给自己入了几个会,好像为过冷细还零零总总交了两块钱份子钱,于是撺掇玉蒽:&玉蒽,叔叔不好跟她们去吃饭,你帮叔叔去吃可好?&
玉蒽抿着嘴笑,躲他后面摇头。
晚宴摆的坝坝筵,玉蒽不能上席了,吴崇礼也不想去,几位老幸却三邀四请,非要敬修路铺路的大善人一杯。他推拒不过,干脆大刺刺坐刀昭罕旁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要说吴崇礼的酒量,那是自小练出来的。金沧三宝,干酒数第一。干酒采用金沧大麦加入四十多种药材酿造,金沧马帮出发前,每个人都会带一些用干酒浸泡透的布条,走密林过沼泽,必口含布条,能避百害驱瘴气。
吴四爷在缅甸多年,葡萄酒还罢了,啤酒是绝不入口的,吴家商帮每年要专为他驮两驮子干酒。吴四爷的基因吴崇礼没遗传到别的,只喝酒一项,斤把不在话下。
摆夷烧酒用糯米发酵,香而不烈,摆夷地区又气候炎热,也不需要喝高度酒御寒什么的,吴公子喝惯了干酒,喝摆夷烧酒只当喝水。
刀昭罕见吴公子逢酒必干来者不拒,想起前情暗暗警醒,不再端酒碗。
吴崇礼喝得肚子饱胀,修路的事情也嚼来嚼去说得没趣了,于是头一歪假装喝醉,被管家搀扶着下了席。
到了主楼才站直走路,问道:&玉蒽呢?&
&我媳妇已侍候小姐在后面的主楼睡下了。&
吴崇礼喝得不少,后劲儿上来有点燥热,想着民家人习俗是&三十晚上洗个脚,样样赶得着&,干脆吩咐侍从烧两桶热水,就在向花园的那面回廊上泡个澡。
在这离乡千里的地方遥望星空,心里倒也没什么思乡之情,只有种今夕何夕不醉不醒的虚幻感。
这个院子圈着伴侣、孩子和家,可这又不像个家。
他觉着自己仿佛生在一个随时会爆的肥皂泡内看着变了形的外面,又仿佛站在肥皂泡前看着球面上变了形的倒影。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才发觉水已经凉了,懒懒跨出大木桶,招呼来人。
&我们民家人的习俗今晚需泡个热水脚,我让侍从烧着水,现在给你拿来?&
刀昭罕眼神迷离,定定看了他会儿,才嘟囔:&你穿上衣服,凉。&
吴崇礼晓得刀昭罕没酒量,看他又醉了,忽然兴起,小狗般抖抖身子甩掉水珠,靠过去贴着人呢喃:&好冷,好冷。&
故意哆哆嗦嗦往人怀里钻,想起两年前情事,酒醉的刀昭罕最是听话,命令他哪里站立哪里就能金枪不倒。
吴崇礼本性闹腾,心动行动,左手捏着自己硬起来的家伙去戳人,右手就往人下面探去。还没碰到腰带,忽然右手被捏着一疼一扭,整个人已被甩开,踉跄几步扶着柱子才没跌个狗抢屎。
他气急,一回头对上刀昭罕愤怒的双眼,清醒了,&玩一下而已,又不会把你怎么了。&
他蹿回客房发觉自己浑身发抖,后怕不已。上次能得手是因为男人醉得不省人事,今天人家且自己爬楼上来呢,也敢去撩,活该被摔。也幸好男人还存着丝理智,没有立刻抽腰刀&&
这样一紧张,身上倒没火了,就那样趴被褥上睡着了。
睡得迷糊迷糊,感觉翻来翻去不踏实,绷开眼皮,才发现睡前没把油灯熄灭,昏黄灯光打在竹篾上影影绰绰,晃得人不舒服。
去熄灯?抑或等灯油耗尽了它自己熄?
正作难,忽觉不对,头顶灯架上燃着两截红蜡烛,睡前明明没这东西啊!房里似乎还有另一个呼吸&&他猛然弹起来,只见刀大头人靠在旁边。
刀昭罕似乎也洗了澡,身上没穿衣服&&等等,他来做什么?
刀大头人正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抓着怒胀的物什,张口结舌看着吴崇礼。
吴崇礼扶额,好像打扰人好事了!
&刀那个刀昭罕,你,好像走错房间了。&
&那,你忙,我去外面睡。&
吴崇礼也不起身,直接趴被褥上捞衣服,一双眼却贼精精地往人抓着的地方瞄,瞄得半清不楚,心痒难耐,口水成河。
&吴、崇礼,别走。&
&我,看着你弄。&
咬牙切齿吐出的话,让吴崇礼迷糊了两秒。他揩揩口水凑过去问清楚:&你想看着我弄?&
没得到回话。
他认真审评下情势,食指大动,TMD,豁出去了。
&刀昭罕,这种事情两个人一起弄才好玩,我们试试?&
哄孩子般把人推到褥子上,他憋着狂喜膝行过去,膜拜着惦记了两个多月的躯体。
结实的胸肌,美丽的文身。火红烛光下,腰腹上鲜艳的莲花娇嫩得让人不敢触摸,这是贵族专用的赤色,红得夺魂摄魄。
吴崇礼低下头,伸出舌描摹花瓣,又把花瓣内的每一只绿孔雀都润湿舔遍。
美丽的花瓣婀娜的孔雀,随着躯体呼吸起伏,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托举着主人精壮的上身。
吴崇礼痴迷了,屏息看着颤动摇曳的花瓣每一次骄傲绽放。
莲花和孔雀在他的注视下猛然跳动起来,某个血脉喷张的物什闯进眼帘。
他轻笑,笑得甜腻暧昧。再次俯身,故意绕开那根亟待温柔的屹立,灵活的舌尖探向腿侧。
两条大腿各文刺了三只墨虎。
上面一只是&有刺虎&,吴崇礼依稀记得老人讲过,这种虎纹是摆夷贵族专用,见着了要跪下磕头。吴崇礼此时自然不想遵循礼教,他不但不磕头,还张开牙沿着有刺虎的刺纹啮了一圈。
中间一只虎是花头虎,头大身小,虎头划分为9小格,每格里文了一个巴利文字母,虎身则是12格符咒,四只虎脚各踩一个&风火轮&,威风凛凛,据说能保佑主人刀枪不入。
近膝盖处的虎腰细身长,踩在一条龙背上,正是&踩龙虎&,预示主人强壮之至。吴崇礼贪恋地吻着它,我最爱的强壮啊!
虎纹四周,顺着肌肉纹理文刺出环绕的菩提树叶。菩提树是摆夷人的神树,只有文武双全的人才能纹。吴崇礼嘬着每一片叶子,再次惊叹如此优秀的勇士居然让自己捡着了。
勇士被撩得说不出话,大口喘气,不耐地哼了一声。
吴崇礼自己也有点受不住了,放弃啃啮小腿上龙纹的计划,跨过去,扶着粗壮的标枪缓缓坐下&&
&&烛花璀璨时,他嘶喊:
刀昭罕,要么你现在杀了我,你若不动手,就别想我会放过你!
(注:文身图样、颜色的涵义及禁忌采自《肌肤上的文化符号》,刘军着)
吴崇礼醒来浑身酸痛,他愣了会儿反应过来昨晚发生过什么,忙检查四周。
支起的窗户撑着一团蓝天,明媚的阳光、婆娑的芭蕉叶、悦耳的鸟鸣,应该还在人世吧?
再检查自身,皮肤上或青或紫,倒跟文身有一拼。
枕头边放着一叠新衣服,是墨绿色的绸缎长衫马褂,才想起今天一早要赶去土司衙门,慌不迭起身。
这边有动静,门外就有人问:&吴少爷起身了?&
吴崇礼套上中衣随口问:&人呢?&
侍从以为他叫人服侍,忙推门进来侍候他穿衣。
&我问你,头人和小姐呢?&
&头人去班宇寺和奘房祭拜佛祖,交待等少爷起身后直接去寨门,马车在那边等。&
吴崇礼先还担心骑马遭罪,听说有马车,心定了。
待收拾整齐后用早餐,岩吞已跑回来问怎么吴少爷还没起身。于是他草草喝两口牛肉饵丝汤,跟在岩吞后面跑。
岩吞跑两步回头看他,迟疑地问:&吴少爷你可好?&
吴崇礼感叹自己也算久经&沙场&,今次竟被刀昭罕弄得不敢迈大步,实在有辱吴家公子花名。于是强撑着跟上。
到得寨门,刀昭罕的队伍已经走远了,只马车和玉蒽还等在大青树下。
玉蒽看到他就冲过来,小手紧紧抓住他的马褂不松开。马车走出一段距离,他去掰玉蒽的手指掰不开,才发觉玉蒽从始自终没笑过,一直憋着眼泪,眼眶都憋红了。
&玉蒽怎么了,你阿爸骂你了?笑一笑,过冷细哭兮兮的可不好看。&
&吴叔叔,&玉蒽看眼把车夫撵在一边亲自驾马车的岩吞,凑到吴崇礼耳边问,&我阿爸夜里打你了吗?疼不疼?是不是因为玉蒽?&
吴崇礼一下红了脸,想着昨晚动静着实大,隔着院子居然还让小孩子听了去。
&你去问你阿爸了?&
玉蒽快哭出来了:&你不要跟阿爸生气好不好?阿爸是勐达最厉害的勇士,你打不过他的。&
&&刀昭罕,要么你现在杀了我,你若不动手,就别想我会放过你!
那是酒话浪话,听不得、信不得啊!
岩吞一路甩鞭子,翻过山梁终于追上班宇寨的拜年队伍。
吴崇礼斜倚在马车栏杆上,仰头看那个骑在象背上的男人。
阳光把男人的宽沿呢子帽罩上一层金纱,深蓝色长衫的衣摆撩了起来掖在腰间,天蓝色绸缎长裤,黑色洋皮鞋,一派新气象,像个新郎官。
仿佛没察觉他的眼光,刀昭罕只叫岩吞:&你且去衙门报信,班宇寨午时可进城。&
吴崇礼也觉着这样老盯着男人看有失礼数,恋恋不舍地把眼睛转向山野。
山野里随处可见盛装打扮的人。摆夷人过冷细,拜完头人和奘房后,便要戴着花穿着新衣去田间山梁上戏耍,且唱且跳很是热闹。
玉蒽见阿爸和吴叔叔似乎没闹气了,皱了一路的小眉头才松开来,听到田间对唱,小声跟着哼哼。
&玉蒽,去跟你阿爸骑大象,坐得高看得远。&
玉蒽还扭捏,象背上的人听到了,示意象兵把玉蒽抱上去。
昨晚吴崇礼是久旷逢甘露,放浪得不管不顾,有点伤着了,虽然马车上垫了厚毯子,坐久点还是难受,于是半跪半趴着,听山坡上青年男女互相调情互相勾搭,忍不住笑。
&&刀昭罕,要么你现在杀了我,你若不动手,就别想我会放过你!
既然昨夜少爷不小心把这狂语放出来,那就请记在心上,除非少爷腻了,你别想再逃开!
走在旁边的依旺看他笑得诡异,没来由打个寒战,遁到后面与岩善耳语,&头人大概把吴少爷得罪多了,这回有好戏看。&
&头人应该还惜了力,真放开打,吴少爷哪有活气?&
&冷细摆,不好见血。&
武士们等着看好戏,土司衙门里两拨人也期待着刀大头人的拜年戏。
吴崇礼被&劫&走几天无音讯,刀属官派去班宇寨的&密探&回报说吴公子住在头人府邸,似乎过得不错。
听说吴少爷过得不错,土司放心了,段纬却急了。吴家公子过得好,那肯定会让别人过得不好,那个过不好的人会是谁?
接到岩吞通报说班宇寨头人即刻进城,土司衙门里个个翘首以盼。
且说工程处这方,一群血气方刚的&帕噶咪当&猜了几日,想不通摩登青年吴崇礼如何给野蛮头人当太太,都摩拳擦掌等着逼供。
摆夷人这方则庄庄严严,连刀属官也一派过冷细的祥和。
听段纬与土司闲话,刀属官亦陪着笑,一转头却对贴身侍从怒目而对:&哪个去请的大佛爷,怎的还没转来?&
刀属官打的是这个主意:
以前吴崇礼只是过路商帮的少爷,自己兄弟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了;如今人家是勐达总佛寺僧政长老赐过名的&帕噶咪当吴氏崇礼&,是吴氏崇礼,不是刀氏太太崇礼,自己兄弟还真不能随便抽腰刀架人脖子上了。
人在做,佛在看。
今日工程处一帮人都到场,个个精神活泼没规倒矩,难免与刀昭罕那个同样没规倒矩的傲气家伙起纠纷,须请大佛爷来才压得住场子。
吴崇礼一路做了些简单体操,总算把身体调适过来,下马车时见刀昭罕盯着自己,一头热地认定刀昭罕在内疚担心,身上立刻轻了两斤,跟着男人昂首挺胸跨进土司衙门。
穿着长衫马褂的夫夫双双进门,按摆夷人规矩给土司磕头,按汉人规矩见过段纬,然后各坐一方各找各的交情。
刀大头人不显&绑架犯&的凶煞,吴技术员也不现&太太&的尴尬,到像是这两人有些点头旧交情,路上遇着了,一起去街角茶馆喝了壶茶,兴尽而归,如此而已。
摆夷人讲体面,刀氏夫夫摆出什么样,他们就当什么样看,心里千帆过尽面上波澜不惊。
技术员们且没修炼出皮里阳秋的涵养,林宽更直接把吴崇礼拉后面嘀咕。
吴崇礼早有准备,扯些话圆过去,只说当初成亲实乃权宜之计,吴家商帮和土司衙门各得其所,两年了也就这样。碰巧今次滇缅路要贯穿整个班宇地区,自己的太太身份反而便宜行事,其他的,以后再计较。
这番话说得颇为通达,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一瞬间竟找到一丝对班宇寨的归属感。
为招待远方来的客人,土司衙门的冷细摆筵席端出摆夷大菜,牛撒苤、火烧干巴、五雷烤鲤鱼,让苦了个把月的技术员们大呼过瘾。醇香的米酒一坛一坛抱出来,你敬我我敬你,喝得不亦乐乎。
偏吴崇礼身上不爽不敢多吃,馋得两眼冒绿光。
段纬病体未痊愈也浅尝辄止,终究不放心吴崇礼,跟土司告个罪,坐来吴崇礼这桌详细询问。
&崇礼,我们初三开工,我去与土司求个情,今天饭后你就跟我们回去。&
吴崇礼昨晚才尝到甜头,哪里舍得就走,做出副诚恳模样:&吴叔叔且放心,刀昭罕今次待我倒相敬如宾,我又是帕噶咪当,在寨子里颇受敬重。&
&我们小队下段任务是踏勘班宇寨,我熟悉地形又是&&嘿,吴叔叔你且等着看,班宇寨的那段定是修得最快最好的。&
&摆夷人禁忌多,贵族尤重礼数,你切不可随心所欲。&段纬隐隐觉得吴崇礼定是有什么瞒着自己,但他不肯说,自己也不好多问,只反复交代,生怕他惹事。
吴崇礼心不在焉答应着,一闪神对上刀昭罕目光。
在闹腾的筵席上,隔着三四桌喧哗的酒客,吴崇礼居然觉得听到刀昭罕问:&你可坐得住?&
他掏掏耳朵,再次认真去看,刀昭罕却正与同桌的头人碰杯,哪里有在关心体贴!
筵席直到太阳落山才散,送走工程处,土司衙门就把酒桌搬到府外,大门前的场子上,衣着鲜亮的青年男女对歌的对歌、跳&嘎秧&的跳&嘎秧&已经热闹起来。
吴崇礼从身份讲是头人太太,该坐后面太太堆里,偏偏他是男儿身,混女人身边不太合适。土司衙门的管家还在为如何分配他的座次犯难,他自己已大刺刺坐到刀昭罕身边。别的头人倒不好过来同桌了,只有刀属官认命地陪着兄弟和兄弟&媳妇&。
吴崇礼自己违了规矩且不知,看玉蒽坐在后面根本看不清场子里舞蹈,还招手让她到前面来。
玉蒽被姐姐们带去打扮,头上插满了鲜花,见吴叔叔招手,以为有事交代,小步小步移过来。
吴崇礼看她那小家子样,忍不住逗乐,先笑她插那么多花小心招一窝马蜂来,又说她唇上胭脂打太多,樱桃小口变成血盆大口了。
玉蒽只得拿手捂着嘴,不敢把红唇亮出来吓人。
吴崇礼还不饶她:&玉蒽,跳嘎秧去。&
玉蒽唔唔嗯嗯只是摇头。
刀属官一边轻轻开口:&崇礼,这种场合,贵族是不下场的。&
&蒋委员长还与民同乐呢。&吴崇礼是人来疯,高兴起来不管不顾,当即想强抱玉蒽去跳舞。
刀昭罕一把将他抓住,就那样左手抓着他,右手端酒杯,面色冷漠地看着欢腾的歌舞。
天色渐暗,场子四周十步一把松柴大火把,把场子照得亮如白昼。
好戏,也开锣了。
先是武士们上场,通过表演狩猎场景来比试功夫。
吴崇礼看得高兴,甩开刀昭罕的钳制使劲拍巴掌叫好。
玉蒽酸酸地说:&我阿爸才是第一勇士,我阿爸一个人就能打倒两头野猪。&
吴崇礼转头看看一直没停过口的酒鬼,故意撇嘴不屑:&你看你阿爸都不敢下去比试,他现在下去,肯定走不过十招。&
&才不是,这种场合贵族不能下场。&
&那是贵族好面子,怕输了不好看。&
&才不是,阿爸是勐达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是跟野猪比的,他且跟人比过吗?&
玉蒽越生气,无良后爸越乐,直把小姑娘逗得差点哭出来。
刀属官总算见识了吴家少爷的无赖,颇有些理解不嗜酒的兄弟为何杯不离手。招手让自家小姐来把玉蒽带走,劝兄弟一句&少喝两杯&,也遁了。
能取乐的人都走了,吴崇礼没事干了,盯着刀昭罕看了会儿,坦言:&你喝半天也没喝下一杯,娘兮兮的。&
刀昭罕其实有心事,昨晚借着酒劲他终于解了多日疑惑。
玉蒽阿妈是百里挑一的姑娘,比花娇艳,也比花娇嫩,他稍微大力点就痛呼受不住,让他兴起兴灭只在一瞬间。昨夜经历了吴崇礼的千般手段万种风情,他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每个毛孔每寸肌肤都打开了,终于晓得什么叫&房事&,尝到了鱼水欢的滋味。
今夜,如果不把自己喝醉,可还能春宵一度?
今夜,如果自己真醉了,如何去春宵一度?
这甜香软糯的人就坐在身边,若不是手上有酒杯,只怕就会这样凑过去将人吞了&&不可如此!
&刀昭罕,不如我俩设个赌局,就赌现在场子里谁会赢。&吴崇礼馋酒又不敢放开喝,于是辛苦找借口以寻个心安理得。
&彩头是什么?&
&喝酒啊,输了的自认三杯。&
刀昭罕看着眼前这个活泼泼的人儿,一颗心烧得快把胸膛熔化了。
放下酒杯,他轻声问:&把我灌醉了,你有什么好?&
吴崇礼心思还在酒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觉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尽量端庄回话:&醉了可不方便回家,任你躺在街头我有什么好?&
刀昭罕见着那粉嫩舌尖,身上就不对劲了,仿佛那灵巧的活物不是在润湿嘴唇而是正游走在自己的肌肤上,再听那模棱两可的撩拨,某个物什&轰&一下便燃起来。
刀大头人虽娶过妻生过女,在欢爱上其实生嫩,且不如吴公子脸皮厚,当下再坐不住。想即刻拉人回家,又怕碰着那副没处不撩人的身体自己会更把持不住,左右想不出好法子,干脆直冲冲站起来,长衫一甩,竟走了。
吴崇礼哪晓得刀昭罕的这些纠结,见人不受逗弄逃跑了,撇撇嘴暗自嘟囔刀大头人的脾气来得比玉蒽的眼泪还快。有点留恋场子里的欢腾,又有点期盼着追过去哄哄男人或许今夜可以继续饕餮,于是也陷入纠结。
刀昭罕一走,火把似乎也黯淡了,武士们的招式也僵硬了,没盐没味寡淡得很。
吴崇礼百无聊赖,收缩几下昨晚过度使用的那处,觉得还能忍受。不管了,为了欲死欲仙的一刹那,明日能不能下床且明日考虑。乘着热头享受了再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他急冲冲追出去,倒把周围的人吓着了。
桑乜正准备下场比试,见自家头人和太太似乎闹架了,有点无措。岩吞招呼依旺陪他,自己带着其他武士也追出去。
吴崇礼正不晓得上哪里找刀昭罕,见着岩吞很是高兴。
&就是说勐达城也有头人府邸,今晚不回班宇了?那你们来个人送我去府邸,其他人给桑乜压场子,让他好好比试,若赢了,我有额外奖励。&
刀昭罕在勐达的府邸仿汉地建筑,木质砖瓦结构,房间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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