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时赶上下雨吉利附带一块地,契约上写的地归我管理,地边的树归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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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弋于苍茫宇宙间,倾心于山水诗画里。窃以为,道法自然,文以载道,效古人以正气激荡式微之风,拟古法以学子穿行正思之品。我要紧紧抓住时空经纬,用心倾听世界,然后真切地描摹自然之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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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老祖宗的东西,必须交给官府保管!”王元箓以一位道士的思维方式做出了一个直率的决定。他带上一些写卷和画本,骑上瘦驴,五天五夜,跑到三百多公里,到了肃州兵备廷栋府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希望这些宝贝能够“雅贿”科举出身的地方官,由朝廷出面保护这些宝贝。
我以为,此时的道士王元箓是我值得敬重的人。在战祸连年、军阀纷争的岁月里,在荒凉辽阔、地广人稀的无政府状态的甘肃走廊西头,王元箓有“国家观念”和“政府概念”非一般草民可及。即使在王元箓逝世的一九三一年,很多的中国“草民”都不知道倭寇是日本国的侵略者。
王元箓知道,在乐僔法师创建莫高窟以后,出资开窟、塑像、绘画的
“供养人”,既有和尚,也有王公贵族、大小官吏、有钱商人、普通市民,甚至还有从良妓女。所以,王元箓对朝廷充满了信任,对祖宗文化敬畏有加。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地方官员的门槛。
肃州的官吏廷栋正在花天酒地里消磨时光。他仔细打量着王元箓呈送上的屋漏痕迹明显、虫噬蚊叮的写卷,又瞥了一眼眼前这位獐头鼠目、衣衫褴褛的道士,很不屑地说:“这是谁写的啊,还没我写的好呢?”就这样王元箓被打发回去了。王元箓不甘心,他反反复复地“雅贿”县州省官员,最终敦煌藏经洞石破天惊的消息传到了
“皇帝”(“垂帘听政”之下的皇帝)耳朵。“皇帝”即令甘肃政府先将藏经洞宝物悉数运到兰州,待政局稍安再运抵紫禁城。
甘肃藩政算了一笔账,光是运费就达到五千两白银。“我们甘肃穷,朝廷给银子,我们就运。不给银子,就放一放”。可怜的王元箓以匹夫之勇拼尽全力,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包括藏经洞在内的莫高窟的所有重量。他把一些画本、铜像送给沙洲的地方乡绅,希望有钱人出些银子,修葺道观保护藏经洞宝物。在最后中国历史上一个王朝满洲帝国摇摇欲坠、辛亥革命、军阀纷争的年代,一个中国道士要坚守藏经洞这个堡垒,无疑于一条狗保护一群肥羊不受恶狼的猎食,无疑于一位美女要在风雨交加的午夜对抗一群流氓的欺凌,无疑于一位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背着金元宝在大街上游荡。若干年后,一位叫余秋雨的先生在《文化苦旅》中这样写道:
他是敦煌石窟的罪人。我见过他的照片,穿着土布棉衣,目光呆滞,畏畏缩缩,是那个时代到处可以遇见的一个中国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农民,逃荒到甘肃……他从外国冒险家手里接过极少的钱财,让他们把难以计数的敦煌文物一箱箱运走。今天,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只得一次次屈辱地从外国博物馆买取敦煌文献的微缩胶卷,叹息一声,走到放大机前。&
这位学者、作家正是王元箓去世后十五年、新旧中国交互时期出生的一位巨匠。他给王元箓贴上了一个标签:他是敦煌石窟的罪人。一位历史人物被一位家随随便便给予历史评价,而且还煞有介事的说是“历史已有记载”。请问哪段历史书里记载了王元箓的“罪行”?“戴帽子”“打棍子”的历史阴影面积在某些人心内很大。以余先生之阅历和才学,对王元箓“执冰而咎秋虫”未免武断。由是观之,一个人历史观错误,那他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好不到哪里去。即使再怎么打扮和粉饰,学者面孔下的心灵也缺乏良知和温度。
多年以后,我作为一个在河西艰苦环境条件下,为求得温饱和一点儿活人的尊严,苦苦挣扎的草民,我最是理解王元箓这位草民的不容易,最能体谅这位乱世道士的良苦用心。我隐约看见到那双干裂黄蜡僵直的手,在铜像和佛画上一遍遍拂过;我仿佛听见黑白照片里的那位老人,在深夜里的叹息、呜咽和哭泣;他的棉袍里虮虱横行,草鞋里殷血成疖。无数个寒夜,王元箓徘徊在戈壁荒漠,希望得到“天尊”明示,渴望得到乡绅同情,奢望得到朝廷重视。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以鄙夷的神情咒骂王元箓的时候,不忘用献媚的笔调歌颂那些“强盗”:
“欧美的学者、汉学家、考古家、冒险家,却不远万里,风餐露宿,朝敦煌赶来。他们愿意变卖掉自己的全部财产,充作偷运一两件文物回去的路费。他们愿意吃苦,愿意冒着葬身沙漠的危险,甚至作好了被打、被杀的准备,朝这个刚刚打开的洞窟赶来。他们在沙漠里燃起了股股炊烟。”
凭什么让一位卑微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道士去看护中国文化的“后院”?凭什么让一位身无长物、手无寸铁的老人面对内外强盗要做“万人敌”?凭什么你在饭饱酒足后摸着油晃晃的肚皮,一边充当文化使者,一边鞭挞王元箓是“肮脏的土道士”?一九〇〇年后的中国,清王朝举全国之力,未能抵御英国、法国、日本、俄罗斯等列强的枪炮,在政治、经济、文化、民生全面失守。以皇帝和太后为首的政治核心都要选择逃命,圆明园被火烧,紫禁城被践踏,九鼎黄钟被摧毁,为什么要苛求一位“土道士”固守江山?
一九二一年夏天,敦煌政府在莫高窟安置了一批俄罗斯白军官兵。他们将洞窟和门窗、匾对尽行拆卸,刀砍斧劈,当成烧火的木柴。他们还毫不顾惜地在洞窟内架锅、生火、做饭。莫高窟内的很多壁画被烟熏火燎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他们对泥塑断手凿目,挖心掏腹,对壁画则胡乱涂抹,乱刻乱描,在莫高窟的绝世珍宝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耻辱印痕。谁能告诉我王元箓在这五个月干了什么?
敦煌的春天是彩色的,即使是色盲也可以嗅到春天的气息。至于在那个春天里发生多名惨烈的历史事件,这不关春天什么事。
七星镇的苜蓿,夹杂在精神涣散的小麦中,蔫蔫地生长。由于常年干旱少雨,整个季节,敦煌的人和动植物,都是无精打采的。秋天的葡萄,汁饱味甘,仿佛吸足了所有的秋雨,在所有果实中,最是玲珑剔透。
见到道士王元箓的黑白照片,我愈加觉得七十年前那些平淡无奇而风云际会的日子里,天地间只有黑白两色。这确实是一种错位的定位思维。直到有一天,一位外国人手拿一架彩色的照相机走进敦煌,“世界的敦煌”才在人间变身为彩色的影像。斯坦因在回忆录里浪漫地写道“要去的地方是那样的燎原,时间是那样的长”,这诗句比之拜伦还要浪漫,但这却是包藏祸心的外衣炫耀。
斯坦因(Aurel
Stein),出生于匈牙利犹太人家庭,在英国伦敦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摇身一变成为考古学家、探险家、东方语言学家。他比王元箓小十五岁,但两人都活过了八十一岁的高寿。一九零七年,是中国清王朝统治下的“多事之秋”,“保皇派”和“同盟会”两股力量同时在挽救病入膏肓的国家。
这年春天三月十二日,匈牙利籍的英国人斯坦因带着中国湖南籍的汉奸师爷蒋孝琬一行到达敦煌县城。这是斯坦因第一次到达汉族聚居的地方,他不懂汉语汉文,蒋师爷一路走,一路教他中国话,甚至湖南话。五月,斯坦因将营帐扎在莫高窟下。
在考察新疆和甘肃临行前,他不是余秋雨先生说的那么悲惨,他没有“变卖掉自己的全部财产,充作偷运一两件文物回去的路费”,也没有必要“作好了被打、被杀的准备”,反之这位博士得到了伦敦大学、哈佛大学的大笔资助。在他后来的著作《斯坦因西域考古记》序言里写道:
“这几次的探险,总算起来有七年以上。如果我从开始起以及研究记录这些结果的时候,没有得到各方面自动的有力的帮助是不会成功的。我最初服务于印度教育部,随后供职于考古学调查所。我之所以能实现我所选择的工作,所需的实间以及物力,以得印度政府慷慨维持之力为最多,而不列颠博物院当局,除了在我第二次探险出了一笔款子以外,并还予以很有价值的帮助,对于我历次考察带回来的东西,供给地点以备陈列和研究之用”。
在这段文字里,可以显见,斯坦因是以学者的身份、得到不同国籍文化团队和社会精英众星拱月般的优待。他是穿着一件貂皮大衣,强壮得像一匹狼,在贫瘠的中国西部土地上寻觅猎物。印度测量局、教育土地卫生部、王家(皇家)地理学会和训练有素吃苦耐劳的测量员、美术助手安德鲁斯,组成可斯坦因的“狼群团队”。
斯坦因刚到敦煌时,从一个来自乌鲁木齐的维族商人萨希伯克处首次听说了莫高窟发现藏经洞的消息。三月十六日,他匆匆忙忙地访问了一次莫高窟。王元箓听说来了外国探险家,知道来者不善,他采取了“锁门,亲自掌管钥匙”“堵门,封住藏经洞洞口”“回避,外出或装病”。这是一个小人物的智慧,也是王元箓当时的条件反射式的做法。一百年以后,人们发现,王元箓和斯坦因的“较量”,实质是背后的新型的资产阶级帝国势力和当时腐朽的、积贫积弱的中国力量在对抗。
斯坦因从一位年轻和尚处看到了一件写本佛经,引起他的极大兴趣。斯坦因首先派蒋师爷与王道士交涉,要求将藏经洞的写本全看一遍,遭到王元箓强烈拒绝。在王元箓的心里固守着一个念想,“中国老祖宗的东西,中国人可以看,外国人不行”。王元箓带着斯坦因看他正在兴建的新建筑,拿出官府封存藏经洞的禁令。汉奸师爷蒋孝琬和强盗斯坦因动用了满脑子的“坏点子”,使出了浑身妖术来对付“傻呵呵”的王元箓。他们首先给王道士编了一套唐僧西天取经而他今天又从印度来寻获唐僧遗典的故事。王道士将信将疑。蒋孝琬在第二天天亮时高兴地告诉斯坦因,他发现一件写本的题记说明该经是玄奘获自印度并译成汉文的。他们立即将编造的无稽之谈告诉王道土。王道士糊里糊涂晕头转向,只好同意让他们看藏经洞的所有藏品。斯坦因在蒋师爷的帮助下,在藏经洞外甬道中一件件检查王道士抱出的写本和绢画织物,花了七天时间。他将自己认为好的卷子和绘画挑选出来,然后以相当于五百卢比的四十块马蹄银买下。这便是当今收藏在伦敦的著名的斯坦因敦煌文书的来源。
这位斯坦因博士被近年来一些打着“世界敦煌”研究员的一些走狗汉奸美誉“敦煌艺术宝库的保护者”,而对一百九十年前“骗子”骗取藏经洞宝物的事实视而不见。千佛洞的门被强盗撬开了,斯坦因足足装了九十三箱文物,大模大样走出了中国西大门新疆。斯坦因在王元箓那里获得了莫高窟的“除夜权”后变得无耻而贪婪。他在一九一四年三月给朋友的信中记录:
"王道士还照样快活、宽厚。他一点也不为在上次交易中表现的贪婪放肆害臊,现在只是后悔1907年因胆小未让我拿走全部藏经洞文物。1908年伯希和来访之后,所余写本全被北京派的人拿走,所给的补偿费,王道士和他的寺庙未见一文,全都进了官僚的腰包。""当北京下令藏经洞写本东移之后,王道士真聪明,他竟隐藏了许多写本做为纪念品。我从这批窖藏物中又能获得满满四箱子写本,当然这需要多番谈判,但结果我成功了,尽管没有蒋(师爷)的帮助。"
历史记载还有后一句话,更让人震惊。“敦煌攫宝后,斯坦因于一九一四年五月初经安西到酒泉,受到当地道台的热烈欢迎。”问题在于,既然道台大人代表中华民国对洋大人斯坦因如此“欢迎”,那么就证明王元箓道士不但不“害臊”、不“放肆”。既然王元箓“未见一文”(钱),何言王元箓“贪婪”?所以,斯坦因这段无耻的、夸夸其谈的话可信度值得怀疑。真正“贪婪、放肆、害臊”的除了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西和、美国华尔纳、日本人,另有其人——那位为“鬼子”带路的湖南师爷蒋孝琬。
一九〇〇年,敦煌藏经洞重见天日的一年,在距离甘肃敦煌藏经洞大约八千公里的湖南溆浦乡村,一位土家族的男婴呱呱坠地,家人给他取名向达。若干年后,他心意沉沉地跋涉在甘肃走廊,目标是甘肃走廊的尽头——敦煌藏经洞。
一九四二年春天,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向觉明手提一个棕箱站立在党河边。从空间上说,这里离重庆将近两千五百多公里,离伦敦却有两万五百公里。所以,这一趟“远门”不算远。从时间上说,四十二岁的向觉明一头扎进春寒料峭的甘肃走廊尽头,没有娇嫩的莲蓬和香艳桃花作伴,所以,他只能以“腹有诗书气自华”来化解这个尴尬时令尴尬旅行苦闷。
我在喀山某个镇子的葡萄庄园,安静地翻开《西域考古记》发黄的扉页。那个时期的中华书局出版著作很认真,封面不怎么华美,但端端正正地用印刷体注明了原著者、译者、发行者、印刷者。这本书的译者正是向达、字觉明的人。一九三五年秋天,在牛津大学鲍德利图书馆工作的中国湖南人向觉明,很偶然地在检索写卷和汉文典籍。
一九三五年,向达因在大英博物馆,开始了敦煌经卷的阅读和研究。他站在写本陈列室内,如饥似渴地一个字、一个字抄录了十多数种珍贵的敦煌写本资料。像武则天时代的经书长卷,一个十八岁的女子以十匹绢的价格被卖掉的"卖女契",妻子给婆婆及丈夫写信的范文,解梦书,中国最早讲解围棋战术的棋经等,就是这样抄回来的。
一九三六年二月,向觉明从伦敦寄给国内的信中写道:
"弟来英目的在看British
Museum大英博物馆之敦煌卷子,管理人员为Dr.Lionel
Giles翟里斯,前后见到两次,俱甚冷淡,且对人表示拒绝。弟助其工作,有一次曾以可否允人对于敦煌卷子作一通盘研究相询,彼亦表示拒绝。此种情形,大有陷弟于进退两难之势。然现已至此,不能不尽力想办法,庶不致如入宝山,空手而反返。现在拟托其他英国人代为转圜,将来研究一层或百有万一之望也。”
一九三八年,向达携带着抄录的几百万字的敦煌资料,终于回到了正在遭受日寇侵凌的中国。他撰写的《伦敦的敦煌俗文学》和《伦敦所藏敦煌卷子经眼目录》等文,为学术界提供了极为丰富的资料,把国内敦煌学的研究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一九四二年,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惨烈的一年之一。这一年,中、苏、美、英、印、加、荷等26国在签署共同;日军对冀鲁边、晋西北地区“扫荡”;毛泽东在延安作整风,全党开展,毛泽东发表《在上的讲话》;大约150万河南同胞死于饥饿和饥荒……
向觉明就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开始了他的河西之旅。隆冬的严寒和坚硬的面饼对于从重庆来的湖南人向觉明不是最大的考验,钢笔水冻住了写不出字来,脚趾皲裂不能行走也不是向觉明惧怕的。最可怕的是千疮百孔的莫高窟内的一派凄凉,藏经洞里的荒芜寂寥,地方官员的敷衍塞责,当地民众的冷漠无知。他踟蹰在千佛洞的断壁残垣,聆听党河水的声声呜咽,在照片中寻找实物的栖息地点,泪水在他双腮边悄然流下。
向觉明在学术研究上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健将。在他三十岁时就完成力著《》和《》,先后在、西南联大、导师。在政治上,他是一位“弱智”。一九四四年,他知道张大千先生在临摹敦煌壁画时对壁画造成的破坏,痛心疾首地当众批评“破坏分子”的恶劣行径,引起了国民党元老们的排挤。一九五七年,"为人憨直、是非分明、毫不宽假"、深受北大“科学与民主”精神的影响的向觉明公开表示:"我们现在要监督执政党,使他做得好,不让他变化。"因此,他被错误地划为“大右派”。一九六六年,他悲惨地病死在劳改场,死状异常悲惨。
敦煌莫高窟道士王元箓、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北京大学图书馆原馆长向觉明,竟然在一个时间轴上,散落在甘肃走廊同一个空间之上。他们出生在中国那个最黑暗的同一时代,围绕着一件事完成了他们的宿命,沦为同一类被世人争议的历史过客,像流星一样在甘肃走廊既丰饶又贫瘠的沙土地上划过。他们的影子在河西大地风云激荡过,复归于寂然无声。
敦煌归来,我大病一场。在回荡耳边的袅袅佛音中过了三个月。
我宁愿把王元箓和向觉明、斯坦因都列入“文化人”的群体。不仅仅他们三人都和敦煌文化发生了扯不断的情感纠葛,而是他们其实都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做,但必须给“越来越多”做事的人以信仰和力量,这是“强起来”的中国必须思考和实践的问题。
& 三个男人,在寂寞沙洲的岁月
“西域的历史,想一想都令人神往。”
听到在北京大学读一年级的儿子说起他未曾真正涉足的河西茫茫大地,他满脑子是多媒体上的雄浑壮美的风景,开口闭口都是书本上走下来的诡异浪漫的故事。我叹息说,现在的年轻人,刚刚离开父亲的臂膀和母亲的乳房,想问题兴之所至,凡事都说得轻巧,正应了中国宋朝那位书剑英雄辛弃疾《》的前半阕“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常常以“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过来人”的口吻,告诉他奇幻、凶险、无常的西部自然条件和环境,以及在河西道上闪耀过的风云际会、跌宕起伏、深不可测的人物命运。盘桓在祁连山的烟云匆匆一瞥,转瞬陨落在星罗棋布的沟壑峡谷。诚然,“学则老不如少,思则少不如老”。于是,我开启了一次和儿子的西部之旅。
这天晚上,我们从重庆九龙坡出发,目标锁定在甘肃敦煌莫高窟。到了金城兰州已经是次日的午后。汉唐时期遗留下的三条古时称为丝绸之路的道路摆在面前。我选择了祁连山北麓的唐玄奘法师曾经走过的“甘肃走廊”。
从乌鞘岭到玉门关,即谓“甘肃走廊”。在这个已经没有旧日商贾的驼铃、将军的马队、百姓的驴车、游僧的深深履印的新丝绸之路上,祁连山南北两麓被两条高铁裹挟,被G30和217国道缠绕,千余公里的路途,就是吃两顿饭的时间。
在华藏寺歇脚时候,突遇一场鹅毛大雪。雪片酣畅淋漓地、不由自主地、毫无目的地被抛落到任何地方,不停地飘洒在我的头顶和脸上。下了华藏寺高速入口,赶紧找了一家沿街饭馆坐下。店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飘着红油花和绿蒜苗,配一小盘酥烂的牦牛肉。在陌生的天祝县城山窝窝里,好客的藏族店家像亲戚一样对待我,并给我介绍甘肃走廊西去的路。
他深陷的黑黑的眸子里,透漏出对我的好奇。说“我看你像个干部,不像是什么‘驴友团的?’”是啊,我的衣服穿着好古怪,在大夏天是白色短袖、深色裤子,黑色皮鞋,毛寸头发,胡茬干净,无色树脂近视镜,手腕戴一块普通的、走时准确的手表,怪不得店家误认为我是“干部”。我纵观自己四十年生涯,总觉自己“师出无门”。没有“师傅”,我人生就好似孙行者未遇大唐三藏法师前的状态,没有“皈依”感,思想便天马行空自由自在。正是这样“师出无门”,注定了我必须像孤雁一样自辨方向、奋力飞行。
这些年,我内心如焚,感觉岁月一株干燥的熏香,燃烧很快。于是迫不及待地大量阅读“老书”。所谓“老书”就是历史和文学书籍,把速读和精读结合起来,用毛笔做一些笔记。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情况越来越糟糕,各种本该是老年才得的慢性病提前来了。我无法阻止疾病的折磨和侵蚀,忽略自己身体的不适,只要有一点客观条件,就去周游世界。我去过非洲埃及、刚果金,也去过加拿大和智利,熙熙攘攘的欧洲逗留时间最长。人类共同居住的星球,因为交通、信息等科技的发达,成为一个自由来去的村落。博览群书和周游世界,就可以证明自己不是虚度一生了吗?我且行且思。我在追寻谁的脚步?我的“师傅”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的?他去了哪里?这样的追寻显然是“苦的”。
店家对我的“怀疑”,给一路疾驶的我们带来了一个个疑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在欧洲羁旅的半年,我虽然很悠闲地游山玩水,大部分时间都找一些相对偏僻的地方,读书喝茶,颐养身体,但脑海里一直在思考千年以前来过中国河西走廊的国外历史人物,最终我对斯坦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读了外文版的《西域考古记》,从书的第一章《亚洲腹地的鸟瞰》粗略地翻阅,后来在房东安东尼奥先生的帮助下,我很细致地阅读了此书。
阅读此书后,我决心从斯坦因、向觉明、王元箓三人不同的出发方向出发,跋山涉水丈量那三个故人的内心世界。上个世纪一九〇〇年代至二〇〇〇年,一百年间,围绕敦煌这个中国文化历史标签和地理坐标,一些故去的人慢慢从历史尘埃中透气,或隐或显的历史真相被越来越多的人重新发掘、肯定。
吃饱了,雪也停了,感觉浑身有了力气。远处的马牙雪山雾气空濛。偶尔从山那边传来闷闷的雷声。西去的路尽管漫长,车内交广互动信息明示,G30高速华藏寺到凉州城半幅通行
。穿过乌鞘岭隧道群,沿古浪峡鱼贯而下。饱暖思瞌睡,我这个人属猪,生活习性一副“懒猪样”,不知不觉睡意袭来,懵懵懂懂进入梦乡。
过去的历史,是黑白的。其实只是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没有留下彩色照片和视频画面而已。这个错觉,误导我好多年,华夏文明史是彩色的,是五光十色、博大精深的,哪里只是非黑即白呢?
但我“见到”的王元箓就是黑白的。他傻呵呵地,表情十分愁苦,却要调动五官七窍的肌肉和血脉,硬挤出笑来,在旧日的莫高窟门前,“被”斯坦因照了一张黑白相片。这之后他的魂魄,真的就被卷入了斯坦因的照相机,被带到了大不列颠博物馆。
正是这张傻得诡异的照片,我窥视到了一百多年前一位草民的窘迫。他成为了继莫高窟石窟中所有镜像中的最后一个传奇和证据。王元箓在人世间艰难地存活的八十二年间,遭受了风吹日晒、胁迫欺凌。在他死后的一百年间,人们围绕他那张黑白照片指指点点、咒骂侮辱。这是一个草民的悲剧还是荣耀?
公元一八四九年,风景秀丽的湖北麻城一个村庄,王元箓出生在一户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这一年,清王朝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当然王元箓出生在麻城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麻城属于秦置三十六郡的南郡辖地,在今鄂豫皖三省交接处。那个年代,穷人在彩色的世界里过着黑色的日子。
十八岁的王元箓为了填饱肚子,随着湘军千里迢迢到甘肃肃州(今酒泉市政府所在区)巡防营当了兵勇。身体孱弱、五短身材的王元箓在部队显然不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他逃离兵营回到麻城。没料到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穷山恶水,民生凋敝,生活依然没有着落。
一年后,王元箓一路逃荒到了肃州,受戒为道士,法号法真。那个年代,没有民航、高铁,没有火车、汽车,甚至没有一条柏油路。从麻城县到华藏寺已经算是千难万险了,进入风沙漫漫、人迹罕至的甘肃走廊,闯入寸草不生、盗匪出没的大漠瀚海,能够活下来已属不易。王元箓凭借几双草鞋,居然在人迹罕至、飞沙走石、虎狼出没的甘肃走廊来去自由,轻松穿行了三次。他一口气穿越无人区,远游了新疆,返身回到敦煌沙洲安顿了下来。
公元一八九七年,四十八岁的王元箓,在敦煌莫高窟第十六窟东侧建造了太清宫道观。他雇佣敦煌穷秀才杨果抄写道经,发售给敦煌黎民换得微薄生计费。飞沙走石的春季一过,短暂的春秋两季,沙洲的油糕香梨在相隔遥远的村舍间飘香。从瓜州和沙洲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来到三危山,在莫高窟十六窟甬道内进香祈福。王元箓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大户人家捐供的香火钱,经过抄经人杨果详细的登记入账,分分厘厘进了太清宫道馆的“公共账户”,他依然吃的青菜萝卜面疙瘩,粗布道袍补丁摞补丁。
公元一九〇〇年的初夏,在破败的太清宫道观前,道士王元箓穿着肩头暴露出黑黝黝棉花的大棉袍子走来走去。杨果坐在甬道登记香火入项。他悠然在洞窟甬道磕去鹰骨头烟锅里的灰,烟熏火燎的墙壁一侧竟然穿来回声。“道爷,这里有密室吧?”
王元箓警觉地堵住了杨果的嘴。阴历,王元箓深更半夜带上铁锨,潜入到甬道,在油灯微弱的火光下,他刨开了坚硬的沙石内墙。一座“东方艺术宝库”惊现在王元箓面前。藏经洞里的写卷、印本、画幡、铜像、遗书不计其数,望着这些眼花缭乱的宝贝,他惊慌失措地封堵了洞口。
就在这年夏天,大洋彼岸的一位三十八岁的中年人在中国新疆探险,他似乎嗅到藏经洞的味道。
眼中无限山水,心内谁家乡愁
——读陈学仕散文集《仰望苍穹》
走出书斋,去实现自己的“骑士梦”,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诃德就是这样开始自己的旅程的。走进生活,游历于城乡边缘,触摸乡里乡亲的乡愁温度,深居书斋的金昌本土作家陈学仕把鲜活的“乡巴佬”元素带进理性的“象牙塔”礼堂,又突破学术研究和“传道授业解惑”专业的限制,创作出版了第二部纯文学、非虚构散文集《仰望苍穹》。顺着《仰望苍穹》的脉络,渐渐走进了年轻的“老作家”陈学仕的心田和花谷。
初识陈学仕,他留给我的印象是,讷言、含蓄、儒雅温婉、文质彬彬。他把2017年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文化散文集《仰望苍穹》送到我手上,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样腼腆、优雅、谦恭的学者型作家,竟然是大学课堂上纵横开阖、谈古论今、挥斥方遒的教授,竟然是一位在以金川河为原点、河西河东活动半径千余公里策杖孤征、探幽寻芳、关注人文生态的文人!《仰望苍穹》为我打开了走向陈学仕心灵秘境的那道门。
作家柯灵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他又说:“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乡土情结”。甘肃金昌市永昌县红山窑是祖国西北的一个乡镇,在焉支山东南山麓、山丹军马场腹地。那里夜晚的星星比白天的村庄多。少年时代的陈学仕在那里割过芨芨草,数过天上的星星,那甘甜而苦涩的草腥味和星罗棋布神秘莫测的星星,最终成为陈学仕不惑之年后浓浓的乡土情结。煌煌中华之文明,薪火相传之文字,忧国忧民之文人,是一个三位一体的关系。在文学、哲学、人类学、语言学、伦理学、考古学和政治经济学等社会科学中,文学无疑是无穷苍穹中最耀眼、最多情的一颗星星。中国文人具有深厚的精神担当的品格,这种品格突出表现为一种忧国忧民、济世救国的政治情怀。在中国,说不完道不尽的,正是家国情怀。史书万卷,字里行间都是“家国”二字。
在《仰望苍穹》成书之前,陈学仕有了两次“走出去”的经历。第一次“走出去”是他走出了星斗漫天的红山窑乡村,第二次“走出去”是他走出了城市的书斋,走向了周边的山水世界。然而,陈学仕又有两次“走回来”的经历。第一次“走回来”是他大学学成从异乡走回了金昌,第二次“走回来”是他从浪漫理想王国走回到五彩斑斓现实世界。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从野花遍野的红山窑拿到了金昌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在年轻的省辖市金昌完成了学业,被学校报送到兰州城市学院。一九九七年,他毕业后被分配到金昌市某中学当教师。二零一零年被调入金城兰州市政当公务员。二零一一年,人烟阜地、鲜花遍野的金昌又把陈学仕“吸纳”到紫金花城的甘肃有色冶金职业技术学院。
作为大学教授、知识分子的陈学仕,博闻强识,游弋于汉语言文化的教学殿堂,徜徉在莘莘学子吟吟哦哦的朗朗书声,在一次次丽日清晨抑或夕阳西下,他的情愫系于《失去叶子的玉米杆》,他的幽思滞留在《马家崖子的老树上》,他的乡愁栓在“巴丹吉林的白杨树”,他质问《能否快递一片蓝天到苏州》、《天塌下来,会有大个子顶着吗》……。他的心思被野花馥郁的香气和炊烟袅袅的村屋所牵引,飘荡在《风中的村庄》,定格为《乡村素描》和《村口的老井》,高古城、姚家寨、毛卜喇、瑞安堡、雅布赖……,这些极具地域特色的村落和故园名称,让学仕的笔底风云摩荡,诗意丛生。这一切包孕着他幽深的故园“生态文明”内核,培育着他魂牵梦萦的“桃花源”萌芽,升华着青山绿水的“悠悠我心”。
城镇化、工业化席卷而来,信息化、智能化蹄疾步稳,飘荡在家园的乡愁宛若祁连云烟或隐或显。扑面黄沙和瓢泼大雨,轰隆隆的挖掘机、装载机把摇曳在时光轴上的乡愁,研磨成作家“离人心上愁”。家乡,不似过去模样,探亲,成为一种矫揉造作。可以想象,陈学仕在他“象牙塔”对面艳丽恣肆地盛开的紫金花田深深呼吸一口夏日幽香后,在他《仰望苍穹》的第三篇章“底稿”上,捕捉乡里乡亲的身影,《老中医胡大夫》、《画一颗童心》,他想在匆匆的时光中留住些什么。他的心在大学对面的花田之上,像风筝一样在天空飞翔。他步履沉沉走出金昌,匆匆一瞥《成都散花书屋》,在苏东坡绝胜读书处顿然生出《浣花溪畔少陵愁》,他和那位流离颠沛的唐代诗人杜甫有了一次邂逅和对话。他写到:“在那块刻有著名学者谢无量先生书写的《秋风为茅屋所破歌》的石碑前,我久久不肯离去。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感动于诗人一颗赤诚的忧国忧民之心”。这既是他和古今知识分子的对话,又是他个人内心深切的独白。好多时候,作家在籍口他人说出的话,其实是自己真实的想法,而有的时候,情到深处,就不免跳将出来,把肺腑之言翻江倒海地和盘托出。在陈学仕文章中,这样的情形不胜枚举,这正是知识分子的古道衷肠。
首先要肯定的是,《仰望苍穹》是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从职业角度看,陈学仕这位知识分子“频繁地运用抽象符号”做教书育人的“稻粮谋”专业工作。从文人情怀说,陈学仕深深浸淫在“乡土忧患”的家国优思之中不能自拔,在回望家乡的过去、审视家乡的今天、展望家乡的前景。他在自己人生
“表盘”上旋转,诗意行走在理想和现实的“同心圆”,那个原心就是深深藏在意识深处的“乡土意识”。“乡土意识”既是人们共有的思想情感,也是每个人的独家情愫。对家乡无限的关注和守望,期盼家园变美,留住绿水青山,这就是朴素而神秘的“乡愁”。纵观陈学仕的《仰望苍穹》,最基本的思想脉络就是“山美水美人更美”,由“乡愁”向“国是”跨越,每个篇章、每篇文章都环环相扣、相互关联,一步一步丈量着抵达“桃花源”的长度,诠释“家国情怀”的韧度和维度。
其次,《仰望苍穹》的整体结构是一个“天、人、地”循环往复的闭环构思体系。正如书序中所言“‘天空中的星辰’是自然’”,这个“自然”就是“天”。“心中的‘道德律’乃人事”,天人之际是无垠而神奇的大地。在书中的三个篇章“仰望苍穹”“风中的乡村”“俯仰之间”,所有单篇文章被合理有序而相互呼应地安排在了其里。作为叙述主体的作者的“人”,和被叙述图解、思考、诠释的“天”和“地”,形成了对立统一的非虚构关系。例如在第一篇文章《仰望苍穹》中,作者开头就说“去水泉子考察的时候,正是雪后的一个下午。蔚蓝的天空幽远而深邃,清澈得像孩子的眼睛”。作者作为“问天扣地”的“人”,虽然没有直接“冲将出来”直接记事抒情,但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他”,以“悄悄的”轻快的游记方式出场,以朴素流畅的叙述勾画了天地和谐的“水泉子”温馨隽永的乡村形象,在他且行且吟中,眼中的“飞鹰”“喜鹊”,耳中的“敕勒川”“黑骏马”,鼻子里的“沙漠气息”,舌尖上“粮食味道”,他活跃而跳动的思维,在历史空间游走,在地理维度上飞跃,打开全身的感官世界,不事雕琢地描绘着“水泉子”和“阿拉善”的前尘后世,引用《我们家园的紧急报告》,顺其自然地引出了“沙漠化”“生态文明”的话题,隐藏了政论和说教意味,可谓大巧若拙,这是一个成熟作家的“看家本领”。再往下看,《失去叶子的玉米杆》这样的文章,也是以“土地”“粮食”等让人“揪心”的核心字眼了无痕迹引出对自然的敬畏、对稼穑的感恩,甚至对虫鱼鸟兽、风花雪月的情感寄托。
没有平和心的作家,就没有同情心;没有焦虑症的作家,就没有使命感。著名作家孙犁非常强调散文作家的时代责任感,认为散文创作应当热切参与和推动现实生活前进。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带有浓郁生活气息的美好境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中国文人以文学笔调关照自然、无我为一的自我意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则是中国文人的以深情笔触表达家国忧思的超我形态。如何能够不加雕饰又不著痕迹地表现作者的主管意图呢?那就是要说到一个作者“凌空取势”的文字表现功力了。学仕文集中《神泉和佛像》《驿站和堡城》《探访姚家寨》看似有小说的情节和人物、有诗意的表达和抒情,实则须臾不离自己所要表现的思想内核,对故园的一草一木、断壁残垣深深的眷恋,对生态破坏和丝路文化的忽视的凝视,包含着他深切的焦虑和忧患。他的行文看似平铺直叙、徐徐道来,实则以大智若愚的思辨表情达意,实则以大巧若拙的语言在“说事儿”。
其四,陈学仕《仰望苍穹》的艺术特色,最主要的方面是境界美。“杨朔式散文”最值得肯定的是“以诗为文”,散文没有“境”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一篇文章就是不羁之马、无楫之舟,看似行云流水浩浩荡荡,实则空中楼阁不知所云。学仕《仰望苍穹》中的篇章里,场面、对话、景观、氛围一应俱全,构建了一个个非虚构的散文空间。在《村中之王高古城》,他写道,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龙龙跟着父亲进城看亲戚,通过亲戚和龙龙的对话,引出了昔日高古城、今日红山窑,昔日乡下人、今日城里人的概念在一个孩子头脑中的模样。作者在同样的文章中引用《永昌县志》《秦边纪略》,不但没有使读者感到突兀,而是加重了对叙述对象高古城的历史凝重感和真实度。小男孩的讲述和历史书的记载,这一实一虚,就造出了一个敦实而空灵的“境”。而在《仰望苍穹上那几只风筝》,他只消精练的几笔白描就能使意境全出,神情毕肖,然后徐缓而自然地引出“美丽人生,需要一个放飞风筝的梦想,堪称“造境”的能手。
美玉尚有瑕,古今无完人,陈学仕先生的散文作品也有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比如,大的主题笼罩着每个单体作品,学者气息过于浓郁,使得学历甚浅或非哲学、考古、语言文字学和生理学、心理学等学科的读者读起来有部分的费解和障碍。个别文字段落还可以再提炼的“白描化”“诗歌化”。学仕先生风华正茂,有相对优越的博览群书之条件和学习交流考察研讨的环境,更有勤奋耕耘学思相得的优良习惯,我们相信他的散文创作题材和形式会日臻完备,会有更上一层楼的佳作频频面世。
语出许纪霖教授的《中国知识分子十论》
黑 河 上 的 一 座 桥
【纪实片解说词】
飞行器航拍,从肃南上空,自南向北俯冲而下,定格在张掖滨河新区黑水大桥。自东向西遥拍至黑水大桥西望角楼,定格。(衬铺音乐)
黑水上的一座桥
天高云淡,俯仰天地,东西走向的河西走廊和南北贯通的一条河流,在这里,打了一个“中国结”,“接扣”恰恰是横亘在甘州新区的黑水大桥。
【字幕】张掖滨河新区 黑水大桥
&“张国臂掖,以通西域”,语出两千多年前司马迁所著的《史记.骠骑将军列传》。 公元前121年由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西征,战败匈奴后始设张掖郡,取“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腋)”之意。如今,张掖,已经成为河西走廊一枚文化和旅游的标签。
1954年,一位刚刚从北京大学史学研究部毕业的大学生,在参加完安阳殷墟和北京周口店考古任务后,坐着绿皮火车、迎着咧咧塞风,来到了城南6公里,他在这里惊人第发现,距今约4000多年的四坝滩遗址,出现了一尊青铜象,铜象背部篆体字历历在目:“扬扬张掖”。也就是说,“张掖”地名由来已久,“张掖”的历史被延长了整整两千多年。
【解说】但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依然是汉置“张掖郡”。因为,张掖纳入汉朝版图后,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使得张掖真正成为中国历史上陆上丝绸之路的重镇,成为中华民族和国际社会沟通接洽的桥梁。
【解说】《说文解字》说,“甘,美也,五味之可口皆谓甘”。公元111年,北凉沮渠蒙逊建郡,把今天张掖所在地改为甘州,甘州之称自此开始。在明清时期,甘州一度成为甘肃省会,军事管辖囊括凉州、肃州、西宁、宁夏。甘州是河西走廊的“黄金分割点”。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这是北宋著名词人柳永的《八声甘州》中的名句。词句虽然写的是江浙当时风月景致,但和同时代的“甘州”风情如出一辙。中国唐宋时期许多的教坊大曲名,均来自西域,后用为词牌。“八声甘州”成为词牌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黄河流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中华文明的“龙图腾”和“水文化”源远流长。汉使张骞“凿空西域”,骠骑将军威震匈奴,汉武大帝置“河西四郡”,从历史维度和地理方位上缔造了“丝绸之路”。河西走廊第一站武威有石羊河,第二站张掖有黑水河,第三站酒泉就疏勒河,第四站敦煌由党河,“水文化”在河西走廊被实证,被诠释。
古代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后,“莫知其所终”。
【画外音】
有关老子西出函谷关后的踪迹是个“千古之谜”。从历史典籍可知,郦道元在其所着《水经注》里,早已对老子西行出关的“关”锁定为散关。我们张掖民间传说,老子从散关出关后途经武威、门源、张掖、高台到酒泉居延海,最终在临洮东山飞升崖“飞升(去世)”。所以有“老子骑牛入黑河”的传说。
“黑水大桥”是张掖最新的地标。黑水在《山海经》里被称为“弱水”,“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意思是“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弱水流经青海祁连、甘肃张掖、内蒙古额济纳旗。“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据说张掖这段弱水正是唐三藏收付沙悟净的地方。之所以把“弱水”叫成“黑水”,源于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距离甘州新区西十公里的一座废城“黑水城遗址”。
风沙淹没了历史的跫音,黑水河从黑水国遗址静静流过。五光十色的历史过客匆匆而过,黑水国方方正正的城池如今只剩下单一的土黄色围墙,还有那岌岌可危的望楼。
【画外音】
历史上匈奴民族移居这里,划疆为"国"国都就建在此地,当地民众称之为"老甘州"或"黑水国"。黑水国遗址南北长15公里,东西宽10公里。这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城内建筑遗址密集,散存有大量汉代砖块,遗址内发现的壁画有《》、《》等故事情节。
穿过坍塌附毁的城门,看到满目的残垣断壁与散落的瓷片汉砖,连同四周绵延起伏的沙丘,仿佛穿越了历史的隧道。幽暗中依稀听得刀箭的碰击声、市肆的叫卖声、茶楼的猜拳声,逃离古城时慌不择路的呼喊声。仿佛站在了历史的高空,清晰地看到了月氏聚牧、汉匈争战、茶马交易、兵防屯驻、沙毁古城的漫漫岁月。汉唐繁荣、衰败、雄奇、悲壮是黑水城的底色,如今的复兴、辉煌、繁华、温润,成为新甘州催生原动力的音符。
这亦真亦幻的记忆,在时光轴上留下了一幕幕熟悉而生疏的影像。张骞、班超、法显、玄奘,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曾经踩着这块土地,走向陌生的国度,为中原大地打开一扇扇传播文明的窗口。来自西域的商人、学者、僧侣,披星戴月行走于,为我们的祖先带来具有异国情调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
千年风雨,树,成了古树;千年步履,路,成了老路。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回归到黑水河,从河西走廊桥头堡兰州一路呼啸的“复兴号”动车在甘州新区停靠,从古浪峡风驰电掣而来的G30高速在黑水河邂逅,312、227国道和古代丝绸之路甬道均在这里交汇。鳞次栉比的高楼被唐宋遗风的建筑风格包裹,半城芦苇间浸透着乌江镇大米的香味,半城寺庙吟咏着古城吉祥的真言。从青藏高原一路奔腾的黑水在甘州打了一个旋儿。
甘州人顺天而行、依水而建,建起了一座二十六平方公里的“新城”。黑河大桥宛若甘州新区这件新衬衣上的一条漂亮的领带。
【画外音】
在完成了给水工程、电力工程、供热工程、避震疏散工程、防洪环卫工程等系统设计后,总觉得还缺点什么?黑河大桥作为‘一带一路’甘肃段的‘黄金通道’,必须要赋予新的文化内涵,那就是‘城因水建,城得以荣;水以养城,水得以仁。中国人的水情结自古至今,临滨而居、临水而憩成为太多人的向往。这种向往里,寄托的不仅是自身生活的如鱼得水,更寄予着子孙后代福泽绵长的期望。
在漆黑的湿地博物馆大厅里,我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声光电组合爆发的“滨河新区中央商务区规划和甘州区规划3D效果图画。
那高耸的通体发亮的立体楼盘,模拟的黑河流水淙淙,行政、商务、校区、观光区一应俱全,
3D图辅之一LYD灯光,让人难以判定这是新区的白天还是夜晚。
倘若白天,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和四通八达的街衢间,仿佛寻见那清霜掠过的的山杏叶、爬山虎,它们的叶子由绿变红,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绿树丛中,红叶飘飘,瀑布飞流,湖水清澈,构成迷人的秋日美景。然若是夜晚,在灯火阑珊的钟楼和佛音缭绕的大佛寺出发,跨过黑河大桥回望,在惊鸿一瞥中看见苦苦寻觅的那位伊人,正在某个街口顾盼。
那座东西贯通的黑河大桥舒张在黑河之上,既像一排排空万里的书简,铺设在黑河,又像一段丝绸,甩出的柔美长袖。主桥、引道和望楼映入眼帘,一千零八米的桥的“身段”被古往今来的诗人纷纷题诗,顿然觉得这桥有了几多诗味,思接千载,俯仰天地,灵动起来。
四座望楼分别以承德、滨河、华达、铁骑而命,好似四枚定格历史天空的棋子,每座望楼高约二十四点九米,分桥上六层,桥下一层。望楼外围石刻浮雕,以蒙太奇的手法展现了老子骑牛入流沙、大禹分水入合黎、周穆王西行见王母、张骞两度通西域、霍去病平定河西等历史逸闻,顿时人有恍如隔世穿越古今之感。
“悠悠千古甘州事,巍巍一立是望楼”。在望楼主题浮雕上,还有反映各民族团结一心共拱中华的大篇幅画面。在张掖,全国独有的裕固族,他们和汉、回、蒙等民族兄弟一起生活在广袤的冰川雪山、原始森林、天然草原、湿地湖泊、瀑布河流、峡谷深涧、神秘丹霞地腹地,共同建设生态文明,打造和培植青山绿水。
公元一一七四年,南宋诗人辛弃疾在在杭州过上元节(元宵节),他写下了《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时光匆匆一瞥,就是八百四十三年。黑河大桥通车后的第五天,大桥上“雄姿赛虹霓问弱水三千平添几分秀色,铁基隐碧波知壮士二百尽付一腔赤诚”的楹联墨迹未干,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走上桥面,领略“韵胜长虹卧波、势比强弓蓄力”的黑河大桥魅力。
【画外音】张掖地方文化名流巴玉舜
张掖儿女,重任是承,振兴古郡,舍我谁能。书昔时之华章,何惧艰难;铸明日之辉煌,矢志必成。滨河大桥被赋予了承载河西文化的使命,形成了以望楼外浮雕“硬文化”和望楼内字画“软文化”为承载的“文化大桥”。
人们难以忘却,大桥上第一个石墩被钻机打下黑河水的时候,初春的黑河寒冰未消。三百壮汉冒着零下二十五度的气温把双腿伸向了寒气刺骨的冰碴。这个季节本来是古代西北人穿羊毛毡靴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过膝的长筒橡胶雨靴。劳动号子在塞风中摩擦生热,众人的干劲来了,钢丝绳僵直而冰冷,深深地勒紧那位拉绳头汉子的肩胛肉中。开动吊车的师傅,黝黑的脸被寒霜镌刻上红色的血印,他正努力用鹰一样的眼睛精准地寻找吊位,一条黑河鱼挂在他的吊钩上,他毫不迟疑摔了一下吊钩,那鱼儿飞身下水游向了鱼群。他事后才知道,那一刻他的儿子在山丹医院的产房呱呱坠地。
人们难以忘却,在三年前的一千个日日夜夜里,张掖交投公司只有一间办公室,四五个人。等到大桥通车的时候,“经纬大道、厚德致远”,公司已汇聚了各方英才一百五十人,固定资产近二十亿元。如果这还不能说明某些问题的话,工程亲历者、身边憨直的朋友许先生说“没有漂亮话和‘金刚钻’,我们有的只是‘加班、加压、加油’”,他的口述可谓一个佐证。
那一晚,黑河大桥上,鲜红的国旗在微风中猎猎舞动,穿着丝绸旗袍的妙龄女子莲步婀娜,三三两两的学生欢快地徜徉在大桥之上,提着花灯的娃娃在母亲怀抱里扭来扭去东张西望,三五成群的老年人乐呵呵地猜灯谜。桥东很远的地方飘来阵阵酒香,时而轻快时而舒缓的音乐在河面上响起,那是一对青年男女恋爱的协奏。一辆辆香车宝马整齐地停靠在桥面两侧,车中走下一对银发朗朗、相互搀扶的老者,他们看电视转播黑河大桥通车的消息后不过瘾,要亲身到大桥上来吹吹风。
河西走廊要凤凰涅槃,甘州要浴火重生,黑河大桥正是一种实证,一个契合,一个文化符号点燃了甘州人的激情和青春。
走出滨河大桥一路东行,不禁让人感喟,天下所有的路,因为桥的原因,都畅通无阻。
双湾行,守住那份乡愁
“双湾”二字作为地名,在全国不知重名几何?“双湾”二字很奥妙,符合中国太极蕴意,“双”字为阴阳两仪,“湾”字为永恒运动的规律,换言之,“双湾”所有村落既是一个个相对固定的群居栖息地,又是一扇扇不扣自开的、乡情浓郁的柴扉。由此看,此名不凡,颇有深意。
一九二三年七月,瑞典地质学家、考古专家、“仰韶文化之父”安特生的助手潜入腾格里沙漠边缘的民勤县,在滚烫的沙土里发掘到一批残缺而精美的彩陶和铜器。带回瑞典后,安特生借助放大镜、显微镜和化学仪器,惊叫起来——中国仰韶文化和青铜文化的缺环,或许遗落在河西走廊的三角城。
次年,怀揣中国政府的聘请书,安特生以“中国农商部矿政司顾问”的身份一头扎进河西走廊,在欧洲刚刚出版的考古巨著——《丝绸之路》指引下,他穿过柳湖村、沙井子和黄蒿井,直奔永昌三角城。是他,挖开了双湾三角城考古的第一锹,揭开了甘肃年代最晚的含有彩陶的古文化的迷雾。改革开放肇始年一九七八年,尚家沟农民在三角城内挖掘灰土施肥时,再次发现了陶器、铜刀和铜镞等文物,渐次出土陶、石、铜、铁等器物2000余件,坐实了中国“沙井文化”的名分。
二千三百多年前,那些在三角城繁衍生息的族人,用原始拙朴和巧夺天工的沙井犁头划开富饶的灰漠土和棕钙土,把一颗颗金灿灿的粟种埋进油籽洼的母腹。那位手执权鞭的氏族女首领,把温润如玉的美德融化到金川河的碧波荡漾,把端庄贤淑的秉性播撒在青土湖的兰舟玉簟。她用含蓄的巫语与苍天对话,以五谷丰登和六畜兴旺为真是喻体,昭告勤奋耕牧的黎民。她在芍药吐蕊的深夜,以一袭幽香诱惑了村落里的阳刚男子,并且宣告“让男人们尽情耕种吧”。在某日,月氏和羌族发生了激烈的交锋,三角城的那位女首领,用那只高古粗鄙的瓦瓮舀起甘冽的金川之水,与进犯三角城的异族盟誓,定下千年互通互婚的契约。至此,油籽洼、尚家沟等村落和周边百姓相安无事,那花牛和红马信步走在抽穗灌浆后的麦垄的时候,青年男女狩猎采摘后相拥在三角城的后坡,鸣沙和流水合奏“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的歌谣。
六月之初,我脱离开徜徉在芍药花田里的伙伴,孤零零地站在三角城窖井废墟上,青麦迎风而舞,时光倒是成为了麦苗成长的废墟。那一场月氏和匈奴的对峙的陈迹之上,被千余亩百花园和香草园所覆盖,花香虽不甚沁人心脾,但干戈和铁马金属的寒光已永久远去。园丁们在千里牧野躬耕,让我的眼睛产生了抑或,莫非他们还是两千三百年前的先辈后裔?那些花头巾女子在“U”型渠边饮水休息的片刻,掏出手机在微信群和朋友圈播发欢乐和忧伤,那神情比幽思中的、娇羞待嫁的上古女子还要逼真——那位在深夜里用骨针和石刀为心仪的男人缝补衣裳。她在红柳和枣花编织的摇篮边,哄睡肉敦敦的娇儿,这样美的场景让我的心无比柔然——哪怕两千年只给我一次柔软的体验,我也愿意为你竭力一叹。
马家崖烽燧台下,狼烟和白蒿束之高阁,驻守的吴音戍卒大醉在“大漠孤烟直”的戈壁石间。月氏族人被匈奴冒顿驱赶到祁连山南,骠骑将军又把匈奴驱逐到汉长城以北。至此,三角城周边千年无战事,鸾鸟县的农牧民顺着金川河一路向北回游到双湾三角城,“逐草而居”和纵横沙漠的栖息方式基本改变,“沙井文化”像是历史烙印一样,深深地定格在沙镇绿洲双湾。定居下来的人们放马南山,勤耕垄亩诗书传家。瀚海和青山,似醉非醉,一醉两千载。
抚今追昔,双湾镇,熟悉而陌生。它在岁月的指缝间流着飞沙流云在变幻,碧树的年轮在变,庄稼的麦圈在变。娇若春花,润如夏雨,诗味秋叶,禅意冬雪,在双湾的四沟八壑、阡陌交通中汇聚成一个一直在不紧不慢漂移着的太极轨迹。特别是夏日,满目青翠流光溢彩,有“野旷天低树”妙曼意境。冬日,古藤老树昏鸦,土黄色的庄子里里外外,鸡犬相闻,牛羊肥壮,颇有“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的落寞之感。这是我记忆深处的双湾。
我一直把自己假想成郁郁独行于土黄色的河西走廊的行者。我曾经背负空空行囊和无形经卷,碌碌无为地穿过辽阔荒芜干涩的腾格里沙漠,翻过白岩青石逶迤的大青山,寻找旷野的鹅卵石,或者霓裳飘飘温润如玉的才子佳人轶事。沿着远古月氏和羌人的足迹,寻着断壁残垣下遗留的无名英雄的恩怨泪痕,我在一棵枯死千年的红柳和胡杨残骸之下,一只涅槃经年的夏虫空壳之中,聆听划开沙漠之湖桨声的欸乃,剥落灰瓦彩陶早已干裂的粉尘泥淖。按照新石器时代鱼化石的昭示和精灵乖巧的电子产品的定位和导航,来到三角城遗址,一浪浪麦田和花田湮没了“高德地图”的蜂鸣提示,一畦畦果蔬、一队队人影掩映在双湾的十里八乡。
历史跫音成为大漠绝响,地理经纬依然清晰。沙井时期的骆驼脚印失去了体温,穴居年代的人们归于寂然的尘土,但双湾“三角城文化”的魂魄在漠风中猎猎铮铮。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开了双湾镇凝固的冰面一样的冷艳,三角城周围的村庄突破了固有的运行模式和思维定式,走出了自有的体量和维度。双湾,与天地和谐,与自然共发,尤其是和党的富民兴农惠民政策、新农村建设的步伐契合,并同频共振生机勃勃。
三十多年前的双湾,有一个中心原点——镇政府所在地陈家沟,其余的三角城、油籽洼、许家沟、营盘村、九个井、尚家沟等四散开来。瓜熟了、果甜了、人闲了,那些花头巾女人和黑胡茬男子领上娃子丫头,到了陈家沟就算是“进城”了,油盐酱醋茶,五谷六畜酒,备齐全了,再次回到各自炊烟袅袅的村庄生儿育女,婚丧嫁娶。改革开放中期的一九九零年代,尚家沟、岳家沟、陈家沟的西瓜个头大、瓜籽黑、汁多瓤沙,通过兰新线的列车运到到南方。众多的“外路人”通过“双湾瓜”认识了“金昌”。我曾经坐着装满滚圆的“双湾瓜”的拖拉机一路到河西堡,小心翼翼把他们一个个搬上绿皮火车。听乡人说:“西瓜,就是西番之瓜,自古以来唯有北回归线以北、黄河以西阳光充足的沙地的西瓜最是‘沙’最是甜”。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双湾仿佛在一夜之间,独上高楼,华丽转身,破茧化蝶,惊艳得让我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倘若在一年中的五六月间,随便拣一个路口,一头扎进青麦、油葵、甜椒、葡萄的八卦阵,休闲采摘棚、天然果树园、特色餐饮院、风情观光区,让人有点目不暇接、分身无术、“心猿意马”。
“双湾时钟”被四通八达的乡村公路切分成绿洲通衢,“金昌高速”“金川机场”“冶金学院”等新坐标,一枚枚被摆置到了双湾周围,由此,双湾当仁不让地成为了金昌的“后花园”。我寻觅着一条通往旧日记忆的路,却被数条纵横相同的路同时逢迎。我沿着阡陌交通进入了双湾桃花源,误入营盘村马尚学的大漠营盘基地。这个美好的盛夏,让双湾的五谷和花草毫无拘束地疯长,在马尚学的无公害采摘区、美国无核葡萄林果区、沙滩越野车基地和“野狼训练营”,田野的风和庄稼的香让我深深陶醉。
马尚学和我年纪差不多,经历却不同于我。这位土生土长的大漠汉子就是地地道道的双湾人。他面盘上憨厚自信的笑容,往往把皱纹和沧桑遮盖了去,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干起活来雷厉风行。一九九四年夏天,马尚学坐着卖瓜的拖拉机,到了河西堡上了火车,到陕西财经学院上大学,专业是市场营销学。“我当时有个天真的想法,把我们双湾的好东西推销出去”,马尚学这样说。
三年后,他鬼使神差地一头扎进了首都北京,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中一晃就是十三年。二零一五年他再次回到故土,踌躇满志地带着相邻“因地兴业”“依村创业”“按策选项”“以小博大”,发展起乡镇绿色循环产业。他笑呵呵地说:“现在党的政策太好了,金昌市扶持农村农民创业富民的优惠太多了,我就紧跟政策打‘乡村文化餐饮旅游’牌,力争把双湾打造成‘北京后花园’!”我很是惊奇他的这一愿景。
他却扳着指头给我说“从首都国际机场乘坐飞机到金川两个小时,客人从北京登机,我的羊肉下锅。客人到双湾,我的羊肉热乎乎上桌子。能做到的!”“我在北京‘壮志未酬’,我在家乡一定能够实现心中梦想,那就是带领乡亲们‘经济搭台文化唱戏’,造福一方”。广袤肥沃的土地可以流转,转型升级高质量发展农村实体经济,马尚学和市区新农村建设的鼓点完全合拍,他步履匆匆,把电商的桥头搭到了北京、吉林、西安,“双湾品牌”的土特产、中草药在苗圃和牛羊圈里呼之欲出。
他在北京和外企老板敢打交道,把美国无核葡萄首次引进到自家的果蔬基地。三年前说“小马疯掉了”的伙伴现在成了他合作铁杆,“兰洽会”上,“国字号”药企老总的目光投向了这位耿直实诚的双湾汉子,激发了试种沙地锁阳、散养鹌鹑土鸡的决心。马尚学在他承包的六百亩水浇地和一百亩沙地上种植了所有的希望。
“我不仅仅要实现一个新时代新农民的个人人生价值,我要让我们村、我们镇首先成为闻名遐迩的文明村、文化村。”我颔首称是。这次,双湾行,真是不虚此行。
黑河大桥上的遐想迩思
星星多的数不清,每一颗都是璀璨夺目的宝石,它们让我不目不暇接。有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月亮像一块微醺微凉的薄薄馅饼,被天空背后的老天爷,轻轻烙在大黄山之上。滨河大桥,东头搭在焉支山峦上,月影之下一位佳人从桥上过,衣袂飘飘花香袭人,蕙兰般淡淡的香飘落在静静的黑河里。
她是谁?是焉支山之神?据说掌管着所有粉黛们孜孜以求的胭脂;是窟窿峡护法?据说用九碗泉喂养着漫山遍野的牛羊;是古弱水?《山海经》《淮南子》《离骚》《玄中记》都若隐若现提起她和百花池的两处闲愁。我宁愿相信,这位女象菩萨,是幻想、象征、意蕴,是丝绸之路上的“诗愁”。她两千年来依旧貌美如花、兰心慧质,给河西道的迁客骚人给予慰藉和希望……我依着车窗进入河西走廊梦境之中。
“啾-啾——”,发出这声音的是一位飞鸟,从我身边一闪,就算是尽了前世的缘分,再也寻不见它的踪影。我迈上桥西的望楼的阶梯,每登上一层就从一米见方的窗口寻找月亮。这一米见方的窗口,宛如一尊方口的夜光杯,果真杯中打捞了许多的宝石星星。到了顶楼,那馅饼般的月亮似乎更圆满了,饱满的甚至是鼓鼓的,藏了满腹的琼浆玉露似的。
我确定,这月亮还是两千年的月亮,那些扑朔迷离的星星是否也变幻了轨迹和分列?我看见,那位仙风道骨美髯飘飘的老子横骑老牛,就在这样的夜晚趁着月色涉黑水河闯过甘州地域;我看见,那位肩负汉庭使命“闻道寻源”的张骞和家奴堂邑父,就在这样的夜晚趁着月色涉黑水河闯过甘州地域;我看见那位翘心净土、往游西域、求取真经的玄奘和尚拎起百纳裤脚赤足涉过冰冷水面;我看见,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里,西路军第五军军长董振堂和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带着两千钢筋铁骨、破衣烂衫将士踏破激越淙淙的黑水……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哦,这亦真亦幻的记忆,在时光轴上没有留下毫发毕显的影像,就连当时斯人的声音也回归到深邃的天外了。我是一位路人甲,我不会做买卖,不戴乌纱帽,甚至读书不求甚解,一味游山玩水。但我深爱着河西走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米,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和史书上残缺不全的人影,让我十分着迷。归根结底我爱河西走廊上的先祖和先烈兄弟姐妹。我常常自恋于“昔我来矣今,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深度乡愁,游弋于“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的苟且俗务,沉浸于“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的幽怨之中。这就是一个准迁客骚人的闲愁别恨。
到了甘州,我竟然被一座桥震撼了,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改善了自己的“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
“复兴号”动车从门源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呼啸而出,它以速度和激情浏览了满地芬芳,一头钻进窟窿峡和百花池,蛟龙一样扭动鳞光闪闪的身躯。动车停靠在张掖西站只一分钟,就像“飞天”水袖甩出的一条丝绸弧线,把飞翔的梦交给了星星峡,然后一路向西通向“西域”。
甘州是河西走廊的“黄金分割点”,也就是说穿越河西走廊到张掖歇歇脚,最美。张掖也是丝绸之路上最柔美飘逸闲适自在的一段儿,据说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吴江大米曾经是朝廷贡米,半城芦苇常闻桨声欸乃,百座寺庙香火鼎盛。“张国臂掖,以通西域”,合黎山、龙首山像西北汉子的大臂膀,把丝绸之路上几千年的过客迎来送往。
从张掖西站下车,进入滨河新区市井通衢。我顿然发觉了这里的一个玄机:兰新高铁、G30连霍高速、312、227国道和古代丝绸之路甬道均在这里交汇,新建的新区滨河大桥是一个中国传统服饰上的“子母扣”。
十一月,应甘州文友之邀,到甘州做客。
清晨,从金川出发,天色濛濛,在河西走廊郁郁向西。到了山丹焉支山下,蜿蜒而行,片片飞雪悠然而下。隆冬时节,西北的风景都是“赤裸裸”的,没有碧树野花,假设天公不给力,就连看一眼蓝天也是奢望。既然窗外风景无色无味,那注意力边在身边的人了。几位文友在车里谈古论今咬文嚼字,增添了几许暖意。两小时车程,便到了甘州中心地带。
河西走廊,千年之前,时有故事的。只是那些让人拍案叫绝或者暗自伤神的故事,有些被人口口相传,有些随着风沙飘远了成为云烟。好在千年以前,由于河西走廊无可置疑的繁华欣盛,使得史官们不得不用他们的毛瑟笔在青史黄卷上,镌刻下那些人和事的风流变迁。这如同新时代迫切需要人们英雄来书写伟大中华民族繁荣复兴的绚烂篇章一样。
伟大的时代是一个起点,伟大时代有起承转合,伟大时代更需要反思、批判和汲取历史传承。河西走廊文化推陈出新,西北五省与全国同步进入小康社会,这是一个现实的愿景。文化需要传承,文明需要建设,人人都要担责,文学自然而然要记录、渲染、营造、讴歌我们伟大时代的变迁。得到甘州文友邀请,并且委婉地给我们布置了“作业”,以所见所闻所得,把耳目一新的甘州新区“质文三变醇漓一迁”用文学笔调透露给读者。我以为,这是好想法、好事情。
鸟儿为什么要飞翔?马儿为什么要奔跑?河流为何不舍昼夜向东流去?这些问号,那位骑牛西行的李聃似乎早有心中答案,他说“人活着犹如宇宙之存在,没有人能理性地指出其目的”,鸟儿飞翔为了觅食,马儿奔跑为了吃草,大河东去是顺应了地球的自转。天和地,为何混沌媾和,山和水,为何相爱相依?我和你,为何相聚,然后又要分离?
我无法得知张骞两度西行,梳理了和西域众多的民族千丝万缕纽带,为何把家国情怀融化在长安到月氏这个惊沙腾起的漫漫征途,而他的妻子和孩子离散零落,邑人和随从埋朽骨于他乡?我在黑河两岸寻找张骞步履化石的时刻,我听见那水草和飞鸟在唱:天地合一,请饮下这杯亘古不绝的“合卺酒”;山水有情,请饮下这杯天长地久的“合卺酒”;你我痴心不渝,请共饮一杯酸甜苦辣的“合卺酒”。我静静地坐在黑河水边,进入了禅定,希望顿悟河西走廊的历史密码和河西万物的生存法则。
黑河水没有如约而至,额济纳旗的胡杨林枯死了。枯死的胡杨林是生态破坏的一个触目惊心的标本。是老天谋杀了胡杨林,还是人祸毁灭了黑水河?陆上丝绸之路如何衰败的?河西走廊的铅华和脂粉呢?这些问题,留给了和我同时代的甘州人。甘州这个名称,有五千年的历史韧度和耐力,历久弥新——今甘肃名称就取甘州“甘”字和酒泉肃州“肃”字。张掖“古”,“古”在厚重深邃的河西走廊历史文化集成;张掖“新”,“新”在滨河新区建设的大手笔。甘州如今是张掖的市政府所在地。
滨河新区位于张掖市主城区西北部,可谓河西走廊的新地表,有云曰“天行有道,华夏复兴。古郡张掖,崛起新城。”滨河大桥宛若滨河新区这件新衬衣上的一条漂亮的领带,有云曰“危楼齐云,集九天之紫瑞;通衢如砥,迎八方之高朋。”
甘州人顺天而行、依水而建,硬生生地在黑水河中段和生态湿地中段建起了一座二十六平方公里的“新城”。在完成了给水工程、电力工程、供热工程、避震疏散工程、防洪环卫工程等系统设计后,滨河新区的设计者若有所思,总觉得还缺点什么?直到二零一七年深秋,贯通东西的黑河大桥通车。我听到设计者给出了一个令人称道的答案:“黑河大桥作为‘一带一路’甘肃段的‘黄金通道’,必须要赋予新的文化内涵,那就是‘城因水建,城得以荣;水以养城,水得以仁。今有斯桥,城水相生。水依城而旖旎,城缘桥而恢弘”
。中国人的水情结自古至今,临滨而居、临水而憩成为太多人的向往。这种向往里,寄托的不仅是自身生活的如鱼得水,更寄予着子孙后代福泽绵长的期望。我深信不疑。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的一天,苏棣、国文、学仕和我站在漆黑的湿地博物馆某个大厅里,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张声光电组合爆发的“滨河新区中央商务区规划和甘州区规划3D效果图画。
——那高耸的通体发亮的立体楼盘,模拟的黑河流水淙淙,行政、商务、校区、观光区一应俱全,因为3D图辅之一LYD灯光,所以让人难以判定这是新区的白天还是夜晚。倘若白天,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和四通八达的街衢间,仿佛寻见那清霜掠过的的山杏叶、爬山虎,它们的叶子由绿变红,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绿树丛中,红叶飘飘,瀑布飞流,湖水清澈,构成迷人的秋日美景。然若是夜晚,在灯火阑珊的钟楼和佛印缭绕的大佛寺出发,跨国冰河大桥回望,在惊鸿一瞥中看见苦苦寻觅的那位伊人正在某个街口顾盼。
——那座东西贯通的黑河大桥舒张在黑河之上,既像一排排空万里的书简铺设在黑河,又像一段丝绸甩出的柔美长袖。主桥、引道和望楼映入眼帘,一千零八米的桥的“身段”被古往今来的诗人纷纷题诗,顿然觉得这桥有了几多诗味,思接千载,俯仰天地,灵动起来。四座望楼分别以承德、滨河、华达、铁骑而命,好似四枚定格历史天空的棋子,每座望楼高约二十四点九米,分桥上六层,桥下一层。望楼外围石刻浮雕,以蒙太奇的手法展现了老子骑牛入流沙、大禹分水入合黎、周穆王西行见王母、张骞两度通西域、霍去病平定河西等历史逸闻,顿时人有恍如隔世穿越古今之感。
——国文先生是河西走廊的“故人”,那生于斯、长于斯,青春和理想也融化进了桑梓的绿水青山。从四季清幽叠翠的焉支山到一路谜团的黑水国,他在静静地诉说。“悠悠千古甘州事,巍巍一立是望楼”。在望楼主题浮雕上,还有反映各民族团结一心共拱中华的大篇幅画面。在张掖,全国独有的裕固族,他们和汉、回、蒙等民族兄弟一起生活在广袤的冰川雪山、原始森林、天然草原、湿地湖泊、瀑布河流、峡谷深涧、神秘丹霞地腹地,共同建设生态文明,打造和培植青山绿水。
公元一一七四年,南宋诗人辛弃疾在在杭州过上元节(元宵节),他写下了《青玉案.元夕》,上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在八百四十三年后的二零一七年的下元节,我和苏棣、国文、学仕先生等人在甘州度过。中秋节是中国人的上元节,这一日是黑河大桥通车后的第五天。虽然没有赶上锣鼓喧天人潮人海的滨河大桥通车庆典,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来的“刚刚好”。
大桥上“雄姿赛虹霓问弱水三千平添几分秀色,铁基隐碧波知壮士二百尽付一腔赤诚”的楹联墨迹未干。我站在桥头细细品味。这座大桥“韵胜长虹卧波、势比强弓蓄力”,两端建汉风重檐望楼四座,四周嵌人文历史浮雕十六组,桥栏镌历代咏张掖诗词四百首。从二零一六年元旦奠基到二零一七年国庆通车,仅仅二十二个月。在六百六十多天,大桥的设计者、施工方和文化提炼者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临水而居,择地而栖”,桥的西头,通向临泽。二零七一年三月十五日,甘肃省交通厅答复了滨河大桥项目部的请示报告。从上秦镇李家湾村到G312线上跨兰新铁路处临梨路,“最后一公里”开建,甘州过境段和甘州至临泽段采取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模式建设。项目部临时办公室里,决策者、设计者、施工方给文化工作者让出了一席之地。文化名流巴玉舜先生说:“张掖儿女,重任是承,振兴古郡,舍我谁能。书昔时之华章,何惧艰难;铸明日之辉煌,矢志必成。”
这一天的会议满满当当开了一天,滨河大桥被赋予了承载河西文化的使命,以望楼外浮雕“硬文化”和望楼内字画“软文化”为承载的“文化大桥”“路线图”形成了。
——大桥上第一个石墩被钻机打下黑河水的时候,初春的黑河寒冰未消。三百壮汉冒着零下二十五度的气温把双腿伸向了寒气刺骨的冰碴。这个季节本来是古代西北人穿羊毛毡靴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过膝的长筒橡胶雨靴。劳动号子在塞风中摩擦生热,众人的干劲来了,钢丝绳僵直而冰冷,深深地勒紧那位拉绳头汉子的肩胛肉中。开动吊车的师傅,黝黑的脸被寒霜镌刻上红色的血印,他正努力用鹰一样的眼睛精准地寻找吊位,一条黑河鱼挂在他的吊钩上,他毫不迟疑摔了一下吊钩,那鱼儿飞身下水游向了鱼群。他事后才知道,那一刻他的儿子在山丹医院的产房呱呱坠地。
——在三年前,在一千个日日夜夜里,张掖交投公司只有一间办公室,四五个人。等到大桥通车的时候,“经纬大道、厚德致远”,公司已汇聚了各方英才一百五十人,固定资产超过十亿元。如果这还不能说明某些问题的话,工程亲历者、身边憨直的朋友许先生说“没有漂亮话和‘金刚钻’,我们有的只是‘加班、加压、加油’”,他的口述可谓一个佐证。
——那一晚,黑河大桥上,鲜红的国旗在微风中猎猎舞动,穿着丝绸旗袍的妙龄女子莲步婀娜,三三两两的学生欢快地徜徉在大桥之上,提着花灯的娃娃在母亲怀抱里扭来扭去东张西望,三五成群的老年人乐呵呵地猜灯谜。桥东很远的地方飘来阵阵酒香,时而轻快时而舒缓的音乐在河面上响起,那是一对青年男女恋爱的协奏。一辆辆香车宝马整齐地停靠在桥面两侧,车中走下一对银发朗朗、相互搀扶的老者,他们看电视转播滨河大桥通车的消息后不过瘾,要亲身到大桥上来吹吹风。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听到了苏先生情不自禁地吟咏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词的下阕。在心里想起了王国维说“人生三境界”。第一境界是“立”、第二境界是“守”、第三境界是“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正是第三境界。河西走廊要凤凰涅槃,甘州要浴火重生,黑河大桥正是一种实证,一个契合,一个文化符号点燃了甘州人的激情和青春。
走出滨河大桥一路东行,我感觉,天下所有的路因为桥的原因,都畅通无阻。
不一样的沧海桑田
&&&&&&&&&&&&&&&&&&&&&&&&&&&&&&&&&&&&&&&&&&&&&&&&&&&&&&&&&&&&&&&——读《河西烟云》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即将推出一批十九大后优秀的纯文学作品。张新元所著的散文集子《河西烟云》名列其中。这也是张新元的又一部散文集子。
一个作家耐着寂寞,孤灯相伴,在无边无际的俗世里,寻找着灵魂的清洁;在荒芜的漫漫长路上,探求着人的根本,孜孜以求,要将一颗一颗抠出来,甚至是呕出来的文字结集出版,自然是一件非常值得欣慰且祝贺的大事儿,尤其在电子媒质黑云压城,虎视眈眈地盯着阅读与写作的大时代背景下,是何其的庄严而圣洁。写序是有些勉力的,但因为从他创作伊始,就一直看着他在创作之路上蹒跚走过,知道他写字的甘苦,因此说说读他散文的一点小感想还是可以的,也权以代序吧。
张新元,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生人,初入写作这个行当,大约也就十七、八九的浪荡岁数吧,正是“大风歌”的年纪,因此以激情为鞭,以诗歌为马,很是有些鲁莽地杀将了过来。那时他还是一个中学生,再加上当时泥沙俱下式的诗歌潮流,汪洋恣肆地浸润着他也磨砺着他,故而他的诗歌自然有那个时代的特点,青春飞扬,桀骜不驯;爱情之浆,浓郁热烈;当然也有“少年愁”的新嫩。后来上大学了,然后上班了,开始经受生活风雨的打磨,就很少读到他的所有文字了,只是偶尔在一些报刊上遇到,已然旧符换了新桃,诗弦换了散板,有了思虑,有了忧伤,更有了一种对岁月的思考与沉淀。最近几年,又一头扎入了故乡河西的历史烟雨,穷追深究其文化的终极价值,创作了为数不少的属于历史文化的散文,为大河西历史张目,为江湖人生立命。
历史文化散文,自余秋雨《文化苦旅》问世引领,开创一种具有全新视觉和主题的文风以来,至今方兴未艾。它的主要特征是,依托行旅万水千山,走进云遮雾罩的地理风物,及历史现场和现实语境,寻找中华文化的灵魂与脉气,探究何为人生的真谛,以及中华文化的历史命运与传承,以及中国传统及现代文人的人格与品性。
阅读张新元的散文,正是这种久远历史的况味扑面而来的感觉。他就像一个流浪的歌手,背着行囊,怀抱一把古朴的三弦琴,且行且歌,丈量着脚下积满了几千年历史痕迹的河西大地,寻找先行者留下的蛛丝蚂迹,不断敲击着历史留下的一处处断墙,和一片片残壁。同时,他还用手中的笔和心中的疼,呼唤着那些沉睡的文化留痕,倾听从深山之中、幽谷深处传来的千年前的梵音,审视历史遗留在大地上的那一声声沉重叹息,和一枚枚熔铸着一个个大时代文化精髓的符号。也或者,他更像是一个考古工作者,一边小心翼翼地挖掘着,清理着,一边在心里复原着,虔诚地探寻围绕在周身的远古气息,与天地的秘密和芳香。
文学是需要行走的。真正的文学,要求作家不能困守象牙之塔,要求作家走出家门书斋,走出自己那幽暗的心灵壁垒,到外面去,到无限的自然之中去,开阔视野,呼吸新鲜的空气,倾听大地的神秘蛰音。而历史文化散文就特别强调行走,强调作家必须到达,身临其境,在现场还原历史的胸围,复活它喋喋不休诉说的红唇,并进入它那扑朔迷离的迷宫和四通八达的蛛网一般的传说,还要将那滚烫的额头,贴近冰冷的历史造像,让你的体温温暖被人们遗忘的经卷,让你做为一根精神的导线,连接起历史的过去与现在。作家履迹纵横河西走廊九百公里,走访搜集河西地区风土人情和民俗逸闻,积累叙事故事素材30万字,以祁连山游牧农垦和工业化文明为地理背景,以河西丰饶厚重的文化背景为历史经纬,以流传于河西走廊的文化名人和山野百姓为主体叙述对象,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思辨考量文化大发展,讴歌党中央“一带一路”伟大战略,以大散文的解构和重构来诠释黄河文明、河西文化。
是的,张新元正在不停地行走当中。他走到了隐藏在祁连山深处的天梯寺石窟,问天问地问佛问自己。那个千年前的僧人昙曜,是用着怎样的心力与执念,开凿了这座距今约有1600年历史的,被称为我国开凿最早的石窟之一,亦被称为“石窟鼻祖”的,也是我国早期石窟艺术代表的天梯寺石窟?(《灯山村,隐藏着一个不敢言传的秘密》)是啊,张新元一直在走,走进了与千年前的大德高僧刘萨珂息息相关的云庄山石窟(《南坝乡,那佛祖遗落的半卷经文》)和御山峡石雕造像的圣容寺(《御山峡谷的六字真言》),更走进了大汉时的神话传奇“马踏飞燕”故里(《铜奔马,垒土之下的大汉舍利子》)……当然他也走进了红色文化的深处,走近了近代在河西这块古战场上重新卷起黄沙的金戈铁马和猎猎旗帜(《西路军,激荡在祁连山的绝响》),沐浴那血与火的洗礼,这是他今生的宿命。
河西大地真的很大,河西走廊真的很长,丝绸之路真的很古老而又充满活力。中华文明的方舟,一度在这里驻足停泊,东西方文明在这里冲突融合,融合冲突,最终将它打造成了丝绸之路上的一枚极致节点。它大气磅礴,海纳百川;它雄浑辽阔,傲视天下。几千年的时光之轮,碾压过历史的天空,给我们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精神资源和文化图谱,需要我们不断地挖掘和探索。无数的人已经走在了挖掘探索的路上,给我们带来了无数的惊喜。
但愿同在路上的张新元,带给我们的《河西烟云》是不一样的沧海桑田……
(苏胜才:甘肃省作协理事,金昌市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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