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0:29 编辑
便是七月, 凌晨的地气总还是凉快的, 但朱玄林就是觉得热, 无比的热,渐渐炽热到难奈,他于是一把就拽开了青衫的衣带, 这下好了, 胸膛上总算有了点凉意。
但是小腹那种紧虬的胀最后慢慢就变成了烧,火辣辣的烧,烧到刺痛。刺到他坐立难安。
但只要阿荷继续睡下去, 他就还能忍得住。
原来他对她并没有这种狂烈的占有欲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从他进了琴房, 她站起来,笑着说撒郎嗨哟的时候吧。
在女院的那张窄床上,她忽而钻过来,他怀里像有了一只毛绒绒的, 绵绵惴惴的小兔子,于是他想环起来, 想抚摩,那种邪念滋生着, 在他心里长成了恶魔一般的,还在继续的生长。
他觉得她大概会有点凉, 至少呼吸是越来越凉了, 于是鬼使神使的, 就准备要解开自己的衣衫,披到她身上去。
她应声而醒,抬头,便看到一个上衣解开,端坐于她面前的男子。
阿荷的心有一瞬间的慌乱,虽说家里的男人们动不动就光膀了了,但这是个外男,而且就在她睁眼的那一刻,看到他目露凶光,仿似要杀人一般。
就是这个人,昨夜连犹疑都没有的,一刀毙命,杀了与自己有血缘,不知是哥哥还是叔叔的个东西。
他的目光里侵略的意味太甚,吓的阿荷旋即就站了起来:“天亮了,我该走了。”
朱玄林一把就将她拽住了:“分明才不过三更。”
阿荷于是揉了把脸,又茫然的坐了下来:“时间怎的如此之慢啊。”
朱玄林抓过风筝来:“那就再替本宫糊一个风筝?”
“送谁?”阿荷揉着眼睛问道,忽而瞧着朱玄林颊上浮过一抹春色,明白了:“原来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阿荷了然的笑着,头又凑了过来:“她喜欢什么,快告诉我,我来剪,你来扎。”
朱玄林伸了两指出来,轻轻压在她额头上,将她往回推了推:“她很小的时候,喜欢戏台子上妆扮的朱八戒,说他圆圆胖胖很可爱,再后来,又喜欢孙悟空,说那是个盖世英雄,总之,但再到后来,听说他就喜欢唐僧了,如今究竟本宫也不知她心中喜欢谁,你喜欢那个,就糊那个吧。”
阿荷心说这姑娘与我真是一见如故啊。
小时候喜欢八戒,因为他又胖又懒又馋憨态可掬,等再大点儿,觉得孙悟空无所不能,于是便整日的想嫁给孙悟空,再到后来,发现八戒和悟空都是话本儿里编的,唯一唐僧才是真的,而且,无论那本话本中的描述,唐僧心坚志远,绝不为女色所动,一心向佛,关键是,他还生的面若敷粉,唇似丹朱,而阿荷平生最喜欢的,就是生的漂亮的男子,就好比……就好比此刻的朱玄林,不过,他是因为心中有个更美好的姑娘,居然连三宫六院都可散去。
阿荷于是又来了精神,重又跪了起来,呲拉呲拉的剪着,先剪出个僧人来,接着口蘸炭笔,就剪起了眉眼来,嗯,一眉一目,并那嘴唇,活脱脱的就是个朱玄林啊,好吧,除了头上没头发。
她剪着,朱玄林就开始皱眉头了:“阿荷姑娘,这太大了。”
“把你自己送给她,她会喜欢的,相信我。”
朱玄林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语调里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陈姑娘,你这样作,本宫送不出去的,她会砸在本宫头上。”
“她敢。”阿荷道:“你带着我,我帮你送给她,我就不信她能砸在我头上。”
理直气壮的样子,眉目如星似月的小姑娘,朱玄林于是终于勾起唇角,仿佛笑了笑。
仿似雪山崩玉,月泄九天,大约从来没人见过他笑的样子吧。阿荷心说,这人笑起来可真暖。
一个剪着,一个刮着,果然是一只好大的风筝,阿荷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的忙碌着,等小阿荷扎好一只风筝,外面的天光眼看越来越亮。
朱玄林格外的焦灼,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不停的望着窗外,忽而,就见德胜带了一群小内侍来,也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黑色漳绒,悄没声息的,从外面遮着所有的窗子。
待待从窗外这般遮住,从里面看外面,依旧仍还是浓黑的夜。
但这个风筝实在太大了,逼着朱玄林不得不站起来,而他又不敢站起来,他要站起来,就得露馅儿,就得吓走小阿荷。
而阿荷一个人忙着扎一只大风筝,爬上又窜下的,偏偏桌子又小,一根竹蔑总是扎不对,而这个人形的,可笑的大风筝又太过高大,嗯,大概就有朱玄林的高,让小阿荷不得不站在凳子上去弯他头部的蔑竹,忽而呲的一声,尖利锋刃的蔑竹呲啦一声甩过去,也不知扎到朱玄林什么地方,他极为痛苦的就哼了一声。
“可是扎出血了?”阿荷说着,小手摸了过去,硬梆梆的胸膛,隔着蓝色的布衫,他表面看着那般冷漠,心竟跳的这样厉害?
阿荷手迟疑了一下,他的手已经握了过来:“无事,继续扎你的。”
可阿荷觉得不对,他心怎会跳的那么厉害,而且他整个衣衫都是濡湿的,发间可见亮森森的,显然是汗水。
“你究竟怎么啦,要不要给你唤个太医来瞧瞧?”说着,阿荷手又摸了过去:“徜是发烧了也不必怕,我弟弟们惯常发烧,皆是由我一手料理的。”
她一只冰凉的小手贴过来的时候,朱玄林从心底里深深的往外叹了一声。
就是这样的触感,仿如干涸的将要冒烟的大地上兜头而降的暴雨,又仿佛焦灼了一夜之后的一滴甘露,他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
但他的手太过灼热,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在渐明渐灭的烛光下满是汗水,而一脸强忍的狰狞又太过可怕,叫阿荷误以为他真是哪里不舒服。
于是,瞧着那只细绵绵的小手,他的肌肤都在剧烈的微颤。
“要不,我帮你淘澄一把湿毛巾来?”
“不必,这样就……就很好了。”从来不曾有过的痛苦与煎熬,但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柔。
阿荷就跟照顾自己弟弟似的,摸罢了额头摸面颊,再问:“可是昨夜吃多了积食,胸口疼?”
“不是,陈姑娘,拿开你的手。”朱玄林咬牙切齿。
“那就是昨夜贪了凉的太多,肚子疼。”
“嘶!陈姑娘,拿开你的手。”朱玄脸整个脸都抽搐到了一起,快要呜咽了:“坐下,你给本宫乖乖的坐着去。”
但随即,阿荷就仿似触到了火一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随即捂上唇,不可置信的望着朱玄林。
他不是她那些皮不叽叽的弟弟,他也不是胃疼肚子痛,他居然,阿荷也不知自己触到个什么东西,吓的转身就走:“太子殿下,我想我还是走的好。”
“恕本宫不能远送。”朱玄林一早就得出使高丽,本以为还能装得住的,谁知她摸来摸去,就……
他已经无颜见人了,但为了面子,为了自己从小就在保持的这种刻板,依旧稳稳的坐着,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在这小姑娘的眼里,有多蠢,多可笑。
这是慈庆宫正殿内的东耳房,本就是个闲坐起居的地方,原本阔朗无物的,昨夜为了能叫阿荷作风筝,德胜抱了一大堆的竹条、油纸,并各类丝线,浆糊等物,堆了满满的一地。
阿荷因为慌乱,并不曾看得清楚,起身的瞬间,叫竹片给一绊,就倒在了地上。
朱玄林不知她可摔坏了不曾,起身准备来扶,那知自己坐了一夜,又还坚忍太过,两条腿皆是麻的,整个儿一扑,也就扑到了地上。
杂物散了满地,混身血脉将要爆炸的男人整个儿的把那吓坏了的小姑娘给压住,圈到了怀中。
就好比饥肠辘辘的恶狼终于把兔子给圈到怀中,灯照不到的黑暗中,他的唇恰碰过方才肖想了一夜却不敢品尝的那两瓣唇,只不过是略略沾了沾而已,滋味出奇的甜蜜,软嫩。
朱玄林混身的水份,皆在一回又一回出汗时全部蒸发了,混身的肌肉都在颤粟,一腔的热血,全部冲在头脑之中,鬼使伸差的,竟就伸出舌尖来舔了一舔。
顿时,他仿如野狼一般,于腔中颤了一声呻/吟出来。
阿荷是全然的给吓坏了,两手拳在胸膛上,到底小女儿家,从不曾经过这样的阵势,死抿着唇便开始哭了。
“对不起,本宫真不是故意的。”朱玄林两条腿发麻,竭力的往后退着,粗手粗脚想去抹她的眼泪,却也不知触到什么地方,软软的,冰凉凉的。
朱玄林兜然意识到,自己或者这才是真正侵犯了她,连忙又收回自己的手:“我送你出宫,亲自送你,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知道了,你压根就是个坏人。”阿荷连脚愣踹着,也不知踹到什么地方,只听朱玄林啊的一声惨叫,翻身爬了起来,转身就跑。
而就在这时,锦棠叫人带着,沿宫墙而走,便要到西华门上去出宫。
却原来,皇帝回到乾清宫后思量一夜,认真反思了自己天性之中的犹豫和温和,平生之中,竟是头一回生了退意,也是一开宫门就传了陈淮安进来,欲要商量此事的。
就是因此,陈淮安和罗锦棠夫妻两个就碰上了。
锦棠迎门见山便问:“阿荷昨夜可哭了不曾,她可还好?”
陈淮安更是一头雾水:“阿荷不是与你两个在宫中,你怎的问起我来?”
夫妻相对则视,锦棠气的嘶了一声:“好你个朱玄林,这竟是学会哄人了这是。”
于父母来说,自家娇养到大的姑娘,要面对嫁娶之事,本就是一重心坎。
便是女婿,还有个三挑四捡看不上了,不明不白叫个男人哄在宫里头,一夜的时间,此时岂不得气炸了。
锦棠还好,为人母嘛,想着大约朱玄林也就是哄着阿荷坐了坐,或者是多说了几句话儿,谈点儿退婚的事情。
陈淮安是男人,生平最清楚的,就是男人的秉性。
以他想来,只怕昨儿一夜,太子都是在欺负他的小阿荷。
夫妻俩疾匆匆的往慈庆殿赶着,在陈淮安的脑海里,阿荷哭了一夜,喊了一夜,此时只怕喉咙都已经喊破了,说不定已经叫朱玄林给折磨坏了。
越想越可怕,他于是就跑了起来。
“老子非得打死他不可。”挽着袍袖,陈淮安恨恨道:“男婚女嫁,没媒无聘的,便他是天皇老子也不可。”
侧首见个内侍沿路正在扫落叶,一把抓过扫帚,整个儿将扫帚的头子整个儿扒拉了下来,歘成一根棍子在手里颠量着:“总得让这些王八蛋知道他二大爷的厉害才行。”
而这一厢,阿荷爬起来都跑到门上了,欲要回头看一眼来着,想了想,终是不曾回头,一把推开门,转身即跑了出去。
才从大殿里出来,她迎面便见老爹一品官袍,手中一杖,疾步进得门来,见还有人要阻拦,一杖横扫,直接就冲了上来。
就好像十五年前,朱玄林耐着性子教她学会了走路,她迈开人生第一步之后,跌跌撞撞往前而去,从此便不曾回过头一般。
朱玄林捂着叫阿荷给踹到生疼,但因为她那一踹,却又终于疏解了的小腹,并不敢动,扬头望着,看着小阿荷转身出门,终是不曾回头,随即混身一懈,便躺平到了地毯上。
他从很小的时候,从他父亲指婚的时候,便认认真真履行着婚约,也总以为,长大之后自己要和阿以荷成亲,从此夫妻相伴,她也终会在宫里陪伴着他。
这种执念,起自于小时候总是送他吃食的罗锦棠,也起自于他对于家庭的求而不得。
但果真陈以荷不愿意,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抓住了那个总在逃跑的小姑娘,坐在她的对面,看她吃,看她笑,看她顽皮的闹,还静静的,看了很久很久她睡着的样子。
至于身体上的不舒服,或者在别的任何男人来说,都不能忍,但朱玄林自幼就能忍常人不能忍之忍,并未觉得有什么。
艰难的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走进侧房,那里有蓄着供他沐浴的水,此时已然冰凉,解了衣服跳进水中,混身的燥热才有所缓解。
但旋即一阵门户开合之声,陈淮安已经冲了进来。
太子周身□□,泡在澡桶之中,而这侧室之中便是一股浓烈的麝香之气。
方才看到阿荷时,她头发凌乱,还是昨日衣裳,衣衽也是歪歪散散的,脚上只有一只鞋子,陈淮安心中还存一念,心说或者朱玄林不曾侵犯过她,俩人只是夜里同坐了坐。
等进来瞧着太子这个样子,再挑开他扔在案头的裤子一翻,王八蛋,陈淮安那口气再也忍不住,长杖一横,直接就扫了过去。
而这时候,阿荷叫锦棠带着,已经在出宫的路上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跟娘悄悄儿的说,也不用怕害羞,娘谁人也不告诉,当然也不会责你?”骡驹驾着马车,街上又没什么人,锦棠不好大声问,只小声的说了一句。
阿荷瞬时脸一红,手自然而然的就拂到了唇上。
要说怎么样了吗,其实也没有,不过他亲了她一口,还碰了一下她羞羞的地方。
她踹了他一脚,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一只鞋丢了,自己是光脚踹的,碰到不知个什么硬棒棒的东西,总之,大姑娘了,心里有点不明白自己踹到了他什么地方,但也明白自己睡着时,朱玄林怕是看了自己一夜,而他心里藏着的污秽心思,她一念滑过,哎呀一声,天真的小姑娘终于知道自己踹到那儿了,两手就捂上了自己的脸。
不过是少女怀/春,在锦棠看来,这大约就是真成过事儿了,自家姑娘还是叫那登徒子给哄骗的。
退婚就退婚,退婚之前诱着她女儿失了身,这叫什么?
“咱们搬家,回渭河县去。这京城,你爹想呆就呆着去,娘不呆了。”
锦棠气的把阿荷揽了过来,气的头脑发昏,偏又不敢说的太过,怕说的太过了,要让阿荷起了羞耻。
皇后昨儿在交泰殿的羞辱就够她受的了,接着来个退婚,这又来个失身,她怕阿荷真要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失身有失人的,得去寻死呢还。
要说为人父母,生了儿子还好,只要本性不坏,要皮要闹由他们去。
唯独女儿,眼瞧着她一日日的长大,出发的越来越水灵越来越娇艳,瞧外头那些皮小子们,个个儿贼心眼儿的坏,生怕稍有不留神,自家这天真的娇娇女就要叫给骗了去,谁知道日防夜防,千防万防,入宫一夜,竟是没防住,就真叫狼给叼了肉。
锦棠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回家之后,连陈淮安都不曾等,命着骡驹和如意带人收拾了收拾,扔下两个小的,只带着阿荷和八个月的小彦宁,就准备要回渭河县去。
毕竟小的一个太小,千里奔徙不易,如意劝了好久,锦棠总算消了要回渭河县的心,但就把阿荷给带到隆庆坊的酒坊里去了。
隆庆坊中大多皆是女工,又还有个小彦宁要照料,阿荷到了之后,也知自己将来要管理酒坊,除了替娘照料小彦宁,每日还得在酒坊里,跟着一众女工们一起作工,学酿酒。
锦棠原来以为她长大之后要嫁入宫中,并没有教过阿荷谋生的手艺,到此时,才发现女儿一辈子想要活的潇洒硬气,只怕还是得学了自己这独门的手艺才行。
也是因此,她便悉心耐性的教导起阿荷来。
从舂麦子,到制酒曲,再到蒸粮糟,下砂,蒸酒,调酒,这一样样的活儿,真要从头学起,阿荷也是每日忙碌到脚不沾尘的,全然无暇再想京中之事。
这一日,她跟着刘婶婶蒸了一日的酒,到得傍晚时腰酸腿困乏的,回到家里,便瞧见小彦宁坐在只大筛子里,襁褓围的绵绒绒的,正在极力的往外翻了。
三翻六座八爬,这小家伙,恰到了会爬的月份,也是个虎头虎脑的皮小子,一个翻身就从大筛子里爬了出来,小屁股一耸一个后退,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往前爬。
干干净净的木门廊上,小家伙一耸一耸,本是想往前爬,想去够姐姐的,却也不知怎的,自己离大姐姐就越来越远了。
阿荷是瞧着弟弟们一个个长大的,摇着只拨琅鼓儿不停逗着,逗的小家伙张牙舞爪,心急火撩的想要爬过来。
就在这时,锦棠端着碗药汤走了来,屈膝在廊下跪了,悄声道:“阿荷,这汤药,可是娘问了好多郎中,议了又议,把那些伤身子的药材全取了,才熬成的避子汤,你将它吃了,至少一个大后患就没了,成吗?”
阿荷这下不懂了:“娘,好好儿的,我为甚要吃药?”
“徜若不吃药,万一像娘怀这彦宁一般,一不小心也怀上了可怎么成?”
“娘!”阿荷这时才算真醒悟过来,她爹她娘,怕是都当自己和朱玄林一夜,作了那种事了,这误会可真是够大的。
阿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连忙的解释了半天,保证了半天自己就只是扎风筝,作弹弓儿,与朱玄林什么也不曾作过,这才算把事情给解释清楚。
锦棠听罢,长嘘了口气,道:“也罢,太子在咱们出京那一日就亲自赴高丽,消两国战事去了,便要回来,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你要想嫁人,娘就放出口风去,给你物色个好男儿作婿,你若仍不想嫁,就在此安安心心学手艺。
你得懂得一句老话儿,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手艺在手,走遍天下混不怕,明白否?”
阿荷连忙笑着点头,眼看夕阳西下,便抱着小彦宁出了家门,走到野鸭湖畔,带着小彦宁看夕霞晚照,芦苇茫茫,湖上野鸭齐飞。
时光飞梭,望着野鸭湖上的芦苇渐渐茂密,再到它慢慢枯黄,天气也逐渐转凉,转眼七月已罢,入了八月,转眼便是中秋。
小彦宁最近才学会吃手指,啃着自己的小爪爪半晌,总跟姐姐在外头转悠,也是觉得那天边的云霞太过美妙,遥遥见一只野鸭飞来,伸长着小手,嘴巴大张,连口水带笑的,哇哇儿的叫。
阿荷在他圆嫩嫩的小面颊上香了一口,正踱着步子,便见两个在酒坊里作完差的女工相伴而来,许是要回家去。
走着,其中一个道:“那可是太子啊,高丽人竟是说杀就杀了?真真儿的可惜,只盼着不要为此就征兵打仗才好,我家两个弟弟,徜若征兵,怎么得也要走一个。”
另一个道:“我只是可惜了太子,小时候他还到过咱们酒坊,你记得否,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就是瞧着有点儿呆。
听说还是战死的,尸首无存,真真儿可惜。”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走远了。
阿荷站在湖畔,愣了半晌,总算明白过来:太子朱玄林去了高丽,是为解战,然后,就战死在高丽了。
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睁开眼睛时,两目直勾勾望着自己的朱玄林,还有他始终怪声怪气与自己说话的样子。
她记得自己从那东偏殿跑出来的时候,一脚似乎将他踹的挺疼,他叫她踹完之后那一声近乎呻/吟的呼叫,到此时她都还能想得起来。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灼热的像块铁一样,精健高大,仿佛满身蕴着力量的,居然就这么死了?
呆呆的抱着小彦宁回到家中,才到院门外,阿荷便见父亲陈淮安策马而来。
下了马,陈淮安道:“阿荷,你怕是得入宫一段时日了。”
第238章 阿荷番外结局
皇帝听说太子战死在外时, 恰是早朝时分, 当廷吐血,直接就瘫在了龙椅上。
三天之中,连番军情来报, 都没有太子幸存的消息, 出使高丽的所有人全军覆么,至于这种国仇该要怎么报, 而国没了储君,又该如何从皇室宗族之中过选拨过继储君,那就是朝廷, 男人们该操心的事情了。
等皇帝终于接受了太子薨丧的噩耗, 于悲痛之中就忽而想起来,太子临走之前,还叫陈淮安给揍了个头破血流。
当时他的儿子未婚而礼, 唐突了陈淮安的女儿, 男方家长嘛, 对于这种事情, 自然是嘻嘻哈哈, 不停赔礼, 只求能够尽早完婚。
太子一言不发,也未作澄清就走了。
当然, 他便是想澄清, 以陈淮安当时的气, 又怎么可能听?
而陈淮安打完人之后还不罢休, 叫嚣着就退了婚约,直言自家阿荷从此便是嫁不出去嫁给家里的阿黄,也绝不嫁太子。
当时陈淮安揍的每一棍子,太子身上的每一道青红之伤,只要他活着,伤会消弥,人也会痊愈,倒也没什么。
可是如今他战死异国,死时身上还带着几十条的棍棒之伤。皇帝一生,对于自己无母的儿子本就有颇多愧疚,自己的错嘛,总是可以掩饰过去的。
那一道道棍伤,仿如一条条带着刺的鞭子抽在皇帝的心坎上,叫他夜不能寐,叫他哀痛欲绝。
一遍又一遍的,他自言自语:“朕的玄林出京时,一身伤痕,终又战死杀场,是朕无能,是朕的无能啊。”
待再过了三日,唤来陈淮安,皇帝也不说话,一脸阴沉的,手里抚摩着太子曾经书过的字,打小儿就玩过的玩物,一样样的望着。
“这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到比陛下更疼爱儿子的父亲了。”太监在旁感慨道。
陈淮安于是抱拳说了句:“皇上节哀珍重。”
谁知皇帝蓦然就抬起头来,怒道:“节哀珍重,至美说的容易,你又没死儿子,怎知朕失了儿子的哀伤。”说着,他怒道:“来人,将陈阁老的儿子赐死,太子在九泉之下无人陪伴,恰好,命陈阁老家儿子去陪伴太子。”
外面定然有臣下劝谏皇帝,也有人来劝谏陈淮安,说皇帝伤心过度,叫他不必当真。
不过,当晚,皇帝再度把陈淮安传入宫中,态度就柔和了许多。
当然,陈淮安把个太子抽成那样,气倒是消了,仇也报了,到如今太子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朱佑镇此番极为温和,命太监赐了座,亲自搬只杌子坐到陈淮安对面,十分凝重的问道:“至美,阿荷近来可还好啊?”
“好,一直在隆庆坊,学她母亲酿酒,我家阿荷将来是要继承锦堂香的。”陈淮安道。
皇帝再凑近一点,本就垂垂老矣,满头白发稀疏,也不过个失子的老人,瞧着确实可怜。
“她可有呕逆,噬酸,抑或懒怠起床,易睡不肯醒的症状。”皇帝于是又问道。
陈淮安头皮越来越麻,他忽而明白过来,皇帝这一哄一诈的,是想问太子临行前有了那么一夜,阿荷可是怀上了否。
他还未答,侧首一扫,身后一众老臣,呼啦啦全跪到了地上。
“把陈以荷传入宫中,至少八个月内她得呆在宫中。万一要是那一夜,她就怀上了呢?陈淮安,徜若陈以荷能够怀上孩子,你们陈家,就是朕与玄林,并这大明的救命恩人,但徜若没有,玄林就是因你而死,你们陈家就给朕好自为之。”
总之,飞来横祸,,阿荷就得住到宫里去了。
她平素最讨厌的就是入宫,这下可好,为了全家人,就不得不入宫去。
而且,分明那夜真的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偏偏因为陈淮安给了朱玄林一通胖揍,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她和太子成了欢好,这下,想躲也躲不掉了。
入宫,既是为了太子而守,当然是在慈庆宫。
太子薨是国丧,正逢秋日,草木凋零,处处白挽,阿荷迈步进了慈庆宫,便觉得与自己上一回来时殊然两异的样子。
德胜率着一群小内侍,倒是将她伺候的很好。
而因为锦棠不放心,怕她要在宫中受委屈,还把她的如意姑姑也送了进来,一起陪伴着小阿荷。
皇后哀女之丧,也要抚养福荣公主,几乎闭门不出。
而皇宫之中,因为太子之丧,人人皆是小心翼翼,摒息凝气,生气万一一个不对,就冲撞到暴燥易怒的皇帝,小命不保。
有如意照料着,阿荷倒也不缺什么。
三班倒,一共二十四位太医,每天都要捉着她的手诊上半个时辰。
而恰好儿,许是在酒坊里太过辛苦,打乱了作息,阿荷的月信,眼看推迟将有半月。月信延迟的脉相,和有胎孕的脉相其实差不多,总得来说,就是脉如滑珠,不似月信正常的女子一般滑顺。
太医们不敢说阿荷笃定就怀上了,也不敢说她没怀上,总之,每日想尽一切办法来回禀皇帝,既不让他失望,又不敢叫他抱着太大的希望,毕竟储君已死,一个遗腹子,现在是皇帝最大的期望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在九月来临之前,阿荷照着如意的法子,生姜煮水泡了几回脚,又多喝了点热红糖,那月信也就来了。
等她月信一来,皇帝才真叫受了打击,但是,也不准阿荷回家,就仿佛阿荷还住在宫中,自己战死异国,尸骨无存的儿子就还能回来一般。
阿荷小时候也在宫里常跑的,如今又无人管束,渐渐就觉得,其实生活在宫里也挺好的。
宫中有无尽的藏书可以读,只要阿荷想看,就可以一天躲在藏书楼中不出来,任凭德胜带着一群人四处找她,疯了一样,也不用去管。
只要她想要,宫里藏的美酒多的是,德胜可以全部替她找来,供她自己来调味,调口感,一样样的尝着,调出自己觉得最好的味道来。
她偶尔兴起想要学习茶道,德胜立马找来最懂茶道的女夫子,仔细为她讲述。捧来的,也是世间最珍惜的茶品。
眼看冬天要至,她忽而兴起,想要学习蹴鞠,德胜立马就找来了十几个年龄与她相当的小姑娘,每日在御花园中陪她玩耍。
阿荷头一回品尝了无人管束,又没有几个弟弟烦扰的好日子,简直乐不思蜀。
冬月初一的夜,几个小丫头陪着阿荷一起吃温过的花雕,陪她一起赏那一月之中最细也是最弯的月,天清透而明亮,阿荷吃了会子,忽而想起什么来,唤进德胜来,说道:“德胜,我如今是觉得真冷,你能不能替我去问一问,这宫里管织造,管衣帽鞋袜的是那几个局,送些棉花、布料进来,我要自己作鞋子。”
德胜笑道:“阿荷姑娘,咱们宫中备有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您只要一声令下,明儿奴才就能让她们替您作出一百双不重样的棉鞋,并一百件不百样的棉衣来,怎能劳您一双金尊玉手,亲自去作。”
阿荷笑道:“德胜,你的阿荷姑娘顶喜欢自己做的,快去,把东西给我找来就得。”
次日一早,阿荷就不学蹴鞠了,带着十几个陪自己蹴鞠的姑娘们,连作带玩儿的,就造出了一百多双棉鞋,还衲出了一百多件棉衣来。
其中一半给了廊下家那些孤苦无依,病痛缠身的老太监们,剩下的,阿荷命如意带到宫外,施舍给了街面上那些无家可归,乞讨的乞丐们。
籍此,阿荷就发现,皇家的各类库里,有着各地源源贡来,堆积如山的好东西。
比如说,当季的各类河鲜海鲜,一送来,就堆在库中,宫中诸人又能吃得多少?
很快霉了坏了,于是全扔了,再接纳新的进来。
陈年的绸缎,棉花,被虫蛀了,霉了,于是扔出去,横竖会有新的进来。
阿荷仿如发现了宝库一般,便变着法子的,替皇家开始散财了。
她会变着花样的要东西,也会变着花样的散财,而整个宫廷之中所有生活着的人们,无论主仆,大约皆有惠及。
“也不知道宫外下起雪来,是否也如咱们宫里一般呢?”白发宫女摸着阿荷的手,望着夜空里的明月,笑着说道。
阿荷蓦然想起,朱玄林当时曾说过,只要高丽王世子的事情了了,他就会建处孤独园,把这些老人全迁过去。
再回到慈庆殿,阿荷便有点儿淡淡的忧伤。
当然,她也是头一回体会到,朱玄林的死对于皇宫,对于整个大明带来的莫大的影响与巨创。
这一夜,才是阿荷入宫之后,头一回体会到孤单。
她一个人在床上闷了许久,终于还是爬了起来,一个人悄悄溜出慈庆宫,便往东华门而去了。
这地方,是宫城的主要出入口,一直以来,由羽林卫来守,今夜当值的,是她大哥陈濯缨。
俩人在宫门内的小隔间里坐了,陈濯缨拿来了他们上夜时吃的各种点心,又给阿荷找来一床极为暖和的狼皮褥子,将她围拥的跟个胖娃娃似的,便开始替她炖茶。
他是秦州人,秦州人的老习惯,每要熬夜,必得炖着浓浓的苦茶以提神。
陈濯缨站在炉子前搓着自己的双手,搓热了便伸过来,于阿荷冻的冷梆梆的面颊上暖着:“莫操心,爹都说了,等过了这个年,只要年一罢,他们就集体上疏,恳请皇上把你放出去。”
阿荷倒也没觉得宫里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她反而是有些遗憾:“你每每都是陪着太子的,怎的这一回没跟着他一起出去?”
陈濯缨愣了愣,忽而拍了把脑袋:“瞧我这记性。原本我该要陪着他一起去的,但他抵死不让,而且,他还给了我个狼伉大物,必得要我交给你,这不他一薨,国都乱了,我竟给忘了。”
命人去取,未几,东西就送来了。
果真是个狼伉大物,阿荷扎的大风筝,是个身高与男子等齐的唐和尚,眉眼肖肖,仿似朱玄林一般,亦是闭眼垂目。
老陈家的丹青妙手没有传到阿荷这儿,她没什么绘画的底子,向来不过马马虎虎,唯独这风筝,绘的那叫一个传神,恰是她逗了一夜,朱玄林垂眼善眉,勾唇而笑的样子。
“他说,这东西是是自己要送给你的,上一回他那个样子,不好给你。”
“本宫此生只娶一人,不纳嫔妾,不设妃位,所以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她不喜欢宫廷生活,大约也……也不喜欢本宫。”
“她比本宫小了很多,小孩子们总是……总是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说,朱玄林所说的那个心上人,就是她吧。
这可真是,小的时候因为那么个未婚夫,她跑啊,躲啊,但总是躲也躲不开的,他就那么顽强的存在她的生活里,当然她也从来不曾在意过。到如今,他终于死了,没了,都过了半年了,突然的,陈濯缨告诉她这些,这叫她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他说自己无论好歹,总算捉住了你一回,那怕死,总算了无遗憾,谁知一语成谶,竟还就真的死了。”
阿荷本能的抗拒:“这可是个死人啊,快烧了去,晦气,晦气。”
恰这时,宫门上也不知居然在怦怦砸门。
阿荷瞧着那风筝上晕起一股暖色来,还在狐疑这朱玄林莫不是听见自己说让要烧了他,还魂显灵了这是,便听外面果真隐隐仿佛朱玄林的声音:“本宫……开门……”
阿荷吓了一跳,陈濯缨也吓了一跑,就在这时,那抹暖色忽而跃纸而出,却原来,是她身上的毯子带了些火星子,火星子燃了起来,穿风筝而过,好大一个朱玄林,真的就给烧着了脸。
没有着过火的人不知道,火星子这东西,你要不全部扑完,谁知道下一刻还得怎样燃起来。
陈濯缨于这方面最有经验,拿水闷声了帕子,就仔仔细细的于阿荷身上拍打着,生怕万一有火星子还燃在衣服里,要烧破了她的皮肤。
外面有羽林卫呼道:“指挥使大人,您恐怕得出来一下!”
俩人再去看那风筝,脸已经给烧的干干净净,恰好一个圆。陈濯缨仔细端祥着妹妹,转身翻了把剪刀出来,便要替她剪那刚刚给烧焦了的头发。
“大姑娘家家的,这烧坏了头发,可怎么能嫁得出去?”望着她一头缎面般的乌发给烧坏了不少,陈濯缨就开始叹气了。
“娘说过,我从此不必嫁人的。”阿荷颇为洋洋得意。
“吵什么吵,都给老子滚。”外面本来吵吵闹闹,有些人叽叽呱呱的,也不知在说着什么,经陈濯缨这一声吼,好了,没声儿了。
陈濯缨正在剪头发的手停了停:“要真嫁不出去,哥养你一辈子。”
他话音未落,门房上忽而震天一脚响,陈濯缨这回不敢再耍脾气,怕外头是真有了什么事儿,一把拉开门,旋即,便见门上站着个高大的男子,一脸浓黑的胡茬,风雪两肩,直待陈濯缨开门,旋即于他眼眶上狠狠捣了一拳。
“身为羽林卫指挥使,本宫在外扣动门环九九八十一下,陈濯缨,你却在此……在此……”来人的目光停在那架被烧糊了脸的风筝上,终于,说不下去了。
里里外外,所有的人于煞时之间齐齐跪倒。
烧掉的风筝,中衣半湿的小阿荷,也不知俩人方才在此作什么。
朱玄林的目光从阿荷头上缓缓扫下,停在她胸膛前,那地方幼幼小小的,他也只触过一触。
千万里长路奔徙,铁衣沾绣,长髯刀割,唤城门而不开。
“跪到慈庆殿外,不到雪停之时不准起来。”朱玄林只说了一句,拨腿便走。
阿荷也不知道朱玄林是怎么回来的,他还要去见皇帝,见百官,让这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还活着。
陈濯缨就跪在殿外,雪落了一夜,他跪了一夜。
当然了么,太子归而不开门,任人家在外捶自家门九九八十一下,阿荷心中腹诽,这人真是小器,砸门的时候居然还数数吗?
既太子归来,她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可是从早坐到晚,陈濯缨都跪成个雪人了,朱玄林还不回来。
再这般跪下去,陈濯缨可不得冻死了?
阿荷一会儿替陈濯缨撑伞,一会儿又替他围皮褥,一会儿又给他灌酒抗寒,一直忙活到了傍晚,气啾啾的望着窗外的陈濯缨,便呷了一口酒。
一天一夜雪就未停过,天色近黄昏,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世界。
德胜替她弄了一大桌的下酒菜,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签、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眩。阿荷苦着脸,一盏酒一口菜,愁眉苦脸的吃着,哭哭啼啼的望着外面。
吃罢了,看天时,愈发的暗,云都垂到屋檐上方了,照这么下下去,肯定又得一夜,到那时候,陈濯缨就真得冻死了。
阿荷吃了几盅已然烂醉如泥,脚软腿酥的,蓦然觉得身后一热,回头,便见个身着鸭青面锦衣,面色不白不黑,清瘦文雅,眉目如星的男子负手站在身后。
“殿下,要我伺候您洗涮吗?”阿荷瞬时就的反应过来了,昨儿半夜那个铁衣生锈,胡子拉茬的朱玄林回宫一夜,重又变回她能识得的那个太子了。
这就对了嘛,当他那个胡子拉茬的样子,谁能认得他呢。如今这样子就很好嘛,清清爽爽,高高大大,俊的跟那唐和尚似的。
地好滑,阿荷脚一滑,直接就扑到了朱玄林怀中。
娇色似牡丹的少女,抿唇笑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于他臂膀上抓了几把,硬是把朱玄林给压到了床边,扬眸一笑,她把持不好距离,整个人几乎要投入他怀中:“我打小儿就可会替人按脚了,殿下万里劳徙,必定脚疼,我替殿下按一按可好。”
她这活儿,全是学的陈淮安伺候罗锦棠的,说着,三摇四晃,就要去脱朱玄林的鞋子。
朱玄林嗖的就收回了腿,斥道:“小姑娘家家的,缘何能帮人洗脚?”
阿荷叫他一带,直接就压到了他身上,眸似秋水而飞,唇色似霞般动人,她唇齿间全是甜丝丝的酒气:“我还经常帮我弟弟们洗臭袜子刷臭鞋了,我爱他们,这有何不可?”
“陈儒宁?陈启宁?”朱玄林抓过阿荷一只软嫩嫩的小手,轻轻摩梭片刻,道:“从明日起,他们书院里每日的功课,要增加三倍,不,五倍都不够。”
这样两只软嫩糯滑的小手,陈淮安堂堂内阁辅臣,是什么样一幅黑心肠,才会让她去伺候那些小王八蛋们的。
阿荷挣扎着还想爬起来:“我不止会洗脚呢,我还会揉腿捶腰还会铺床叠被,我哥哥们都可喜欢呢,我爷爷还最爱我替他搔头呢。”
一门男子,就独这么一个女儿,在陈家受的居然是如此虐待,仿如仆婢。
朱玄林觉得,就为着不致叫她回家受苦,自己也绝不能把陈以荷再放回陈家去。
阿荷爬不起来啊,她天生的沾酒就酥,烂醉如泥,于是就趴在朱玄林平坦的胸膛上轻轻磕起头来:“我给你磕一千个头,一万个头,你把我哥哥放了吧,好吗?再跪下去,他可就冻死啦。”
却原来,半日他讨好,是为这个。
等他把陈濯缨放了,估计她还得像上回一般,踹他一脚,然后转身就跑,头也不回。
“想要本宫放了陈濯缨?”朱玄林忽而翻身,把小阿荷给压在了下面,指着自己光滑的面颊,一字一顿:“亲本宫一口。”
阿荷立刻扬头,吧唧就是一口,亲在他的面颊上。
仿佛晴蜓点水一般,朱玄林脑中轰的一声,逐着他曾品尝过一回,就不忍舍的那两瓣唇而去,伸出舌尖舔了舔,再舔了舔。
阿荷挺起胸膛,长长的就嘶喘了一声。
那种感觉她无法形容,但又实在香甜,她于是就张开了嘴,舌尖于半空中试探着,还想再尝尝那种滋味。
朱玄林再轻轻探了一下,阿荷越发的馋了,不停舔着自己的唇,一脸渴求。
阿荷于是艰难的仰起脖子,又轻轻啄吻了一下。
朱玄林嗓音沙哑,喉结紧颤,于阿荷耳边柔声的说道:“还有,你爹说,他就是把你嫁给大黄,也不肯嫁给本宫,这可不行,陈以荷,没有什么退婚,你既入宫了,就得嫁给本宫,你要答应了,本宫此刻就让陈濯缨起来。”
阿荷想了想,撇嘴点了点头,被吓怕的小兔子似的。
他的手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进去,一股冰凉,阿荷想抓他的手来着,却又未抓,终是放任了他,未几,朱玄林忽而粗吼了起来:“阿荷……阿荷……”
一夜被翻红浪,鸳鸯交颈,枕席相欢,可怜小阿荷吃多了酒,酥酥软软,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任由着朱玄林摆弄。
朱玄林初时笨拙,连着栽好几回,好在无人瞧见,到后来渐渐找到窍诀,竟是愈战愈猛,春风一度再度,愈发寻到个中滋味,就是不肯停歇。
到得次日一早,雪满地,日高起,大地仿如银妆玉裹,整座皇城,放眼望去一派喜气洋洋。唯独陈濯缨给冻了整整一天一夜,到半夜雪停,才有人将他扶起来。
此时他已然腰腿皆硬,得靠太监们大量的擦雪解冻,他才不致坏了身体,不过想要养好身体,也不知得要多久喽。
要说陈淮安这辈子最后悔的,大概就是那一日胖揍了太子一通。
当然,不揍,他就不是陈淮安了。
赶在年节前,太子和太子妃完婚。
小阿荷直到完婚前一日,才从宫里回来,用锦棠的话说,果然女儿向外,一家人围着她,眼巴巴儿的看着,她却不停在问,几更了,天为什么还不亮。
上凤辇的时候,她居然连哭都没哭,笑嘻嘻的就走了。
饶是如此,罗锦棠还是悲伤到不能自已,一会儿念叨阿荷在宫里日子不好过,一会儿又怕她要想家,想自己,又怕她夜里睡觉不老实没人盖被子。
陈淮安却是真知灼见:“你就是舍不得女儿,既这么着,咱再生一个不就得了?”
锦棠捶了他一把:“生儒宁的时候,你说你梦见满树梨花,我也信你了,生启宁的时候,你说你梦见漫山遍野开着杜鹃,我亦信你了,到了生彦宁,你仍旧说你梦见花儿,一个又一个的儿子,我再也不给你生了,要生,找别人生去。”
陈淮安嘿嘿而笑:“我倒是想啊,可我敢吗?”
到了这把年纪,仍还做小伏低,转眼已是两辈子,将近四十年了。
陈淮安终于儿女双全,当然,也将体味他前世从不曾体味过的苦,比如嫁女之痛,比如儒宁眼看长大,将要奔赴边关,又比如启宁,立志习文,便生在宰辅之家,也免不了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骨。
凡身生为人,就免不了这些疾苦。
锦棠追着凤辇,往大街上遥遥而去,他亦紧随其后,分明割了肉一般的苦,可不敢哭,不敢悲噎,沿途人人抱拳都在说恭喜,可陈淮安扶着罗锦棠,望着她那隐忍的泪水,也想嚎啕大哭。
他在有了阿荷之后,愈发对罗锦棠臣服,每日必亲自按头洗脚,凡言顺耳恭听,能背着她的绝不会叫她多走一步,能带她劳的绝不想她多辛苦一点。
只为苍天有眼,叫他夫妻二人能重生一场,于是虔心卑伏,希望苍天保佑,自己的女儿不要遇到一个像自己一般的荒唐男人,能得一个男人妥善珍藏,像他对待别人家的女儿一般,虔心诚意,夫妻恩爱。
而在有了儒宁之后,他于朝堂之上,也渐渐学起了父亲的圆滑与忍耐,该通透时通透,该豁达时豁达,得饶人处且饶人。
只愿自己的的儿子能在清平乐世,便不能王侯将相,亦有一番清平生活,在家无忧无虑,出门不受为难,一生顺遂,平安到都老。
他修了一世,仍将还要继续修下去。
或者,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男人本浪荡山野,为父才知收心养性。
这一生,是他为人父母的一生,是他为了儿女而苦心经营自己的一生。
扶着锦棠,将她的头埋入怀中,陈淮安的唇贴在锦棠的鬓角上,柔声说:“想哭就哭吧,我替你遮着。”
终将,他们要如送别阿荷一般,送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离开。
而孩子们不会停留,也不会回头,他们都将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而陈淮安和罗锦棠,此生此世,只能守在原来的位置,并为他们守着他们随时回来,父母都在的那个家。
朱玄林和小阿荷的一生要怎样走,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生了什么样的孩子,又过着什么样的人生,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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