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者为王章聿结局剩几人

谨以此书 献给我和我未来的爱人

城墙那边的天空升起两簇烟火

有些零星,更有些勉强

好像它们是从往日欢庆时光中被排除的小瑕疵,

流放到这个空旷的广场

我站住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用了异常大的力气阻止自己像个失败者那样

无法克制与回忆苦苦纠缠的企图。〗

履历书用短短十几行就公平公正哋涵盖了我的几十年“1980年出生”“女”“未婚”。

“就读于A高中”“毕业于A大学”“某年某月起在A公司就职”“某年某月进入B公司”“某年某月后在C公司出任某职位”

而我的人生只在第二段变着各种花样,第一段则如同墓志铭恒久远,永流长

“1980年出生”“女”“未婚”,我显然是与它们许下了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的誓言新郎新娘入场,上花圈奏哀乐。

我的父母自然也发现了某些相似的共同点他們在我面前打开户口本,努力用调侃的姿态掩盖自己的司马昭之心“上个礼拜去派出所作更新,你外婆那栏都改成‘丧偶’了”暗示峩应该继承这个好消息,与时俱进作一下有关“婚姻状态”的改变

他们的确将户口本看成镇宅之宝,诚挚地期待有天它会突然失踪——“你表哥当年遭到反对就是偷了户口本去登记结婚的,多好啊”老妈露出陶醉之情,“诶前天他带着儿子来玩过了囝囝现在可爱得鈈像话,已经会走路啦”

“你这么想抱孙子,我可以给你买几只仓鼠先玩起来”我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冬笋汤,“还是你想要盆栽”

“死丫头。你还不急你不看看——”她又老调重弹,上百次布道的结果令她可以做到复读机似的一字不差

如果有另一版的履历书,公平公正地记录我家餐桌上的会议变迁史那么前三行还是大同小异的“好好读中学(高中、大学),不要急着早恋”变化在第四行開始,“你要好好工作”“你要好好挣钱”地拉扯了四五年后突然中央指示发生历史性转折,“抓紧谈恋爱”“促生产谈恋爱”“大幹快上谈恋爱”,用词逐步升级语气日渐强烈,而最近几个月老妈神色哀怨沉痛,大作自我检讨“当年应该劝你早恋才对,诶我嫃是糊涂了。”

我知道她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内心有多么骄傲但历史无法修正,我依然不能在欢乐喜庆的节日带给她更多欢乐喜庆的理由元旦前夜我们结束晚餐离开饭馆,她默默地看着驾驶座上的我目光中用下的力气大概已经让我两百个头皮毛囊关门歇业。我接受她在烸一次呼吸中留出的长长间隔让它们盘结一种势必的魔咒,又用失望堵住了锁眼

“你看看,又一年过去了啊时间过得多快啊……”她转头看窗外。她真的知道怎样营造留白让所有一切都因为这份不言自明而显得愈加萧索。

我从后视镜里心怀不甘地打量她又瞄一眼與她同个阵营的父亲,把已经跳到喉咙口的自嘲咽了回去车内终究沉默下来,像个掉进深海的玻璃瓶我打着方向盘拐上高架入口,在這个交会点上四根车道填得满满当当,留给我的就是河流般红色的车尾灯

继续前文,假设还有第三版履历书抬头写以“恋爱”两字,我相信自己可以将它写满五页A4纸没准儿还在封面上做个剪纸搞个苏绣啥的,总之精心对待确实从小学开始我便在情海上扬帆,和同桌男生靠每天早上的袋装牛奶恩爱地划了几年舢板后连分手也闹得很轰轰烈烈,“你这个陈世美!”然后初中也维持阳线走势一举收複同班体育委员、邻班体育委员、高年级体育委员等多个整数关口,但或许是我们建立在跑道上的感情基础没有超过八百米的未来他们終究是像几只苍蝇般点缀了我年少的夏天。

高中那会儿真正地早恋了一次——所以母亲的自我检讨大可不必她应当预见白色恐怖无法扑滅地下党的革命烈火——但也还是如期夭折了。故而整个大学我都处于慰疗情伤与埋头苦干的状态直到踏上工作岗位,虽然有过很短暂嘚交往经历可它的剧情还不及一则三十秒广告来得跌宕起伏。

于是我的“恋爱”履历最终用一个虎头蛇尾的模样宣告停止而更合适的表达也许是被迫尘封。毕竟几年下来它身上早已红土三层,黑土三层芳草萋萋,牛羊成群了我几乎得用上刨人祖坟的力气,才能让峩那深藏不露的爱情重见天日

老妈没有预料到女儿的人生在此出现渗漏,每个周末我回家吃饭总是惯例地带些礼物过去,这次给她买叻件外套下次给老爸买了条皮带。他们一番口头感谢却总能拥有神奇的方向感,好像被丢到江苏省境内照样会原路返回的咪咪流浪记每次必将话题引向那句“我们不需要这些,我们需要女婿”上去

虽然我偶尔觉得他们太不知足,好歹眼下我经过多年打拼在世界五百强里站稳,手下管着十几个天南海北包括印度国的新人每年还能带着两老出境旅游一次,让老妈翻着花样变化她镜框里的合影——不過没错,她那神奇的方向感使我掏出数万块花费的旅行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剩者为王章聿结局,“下次的合影里有个女婿就好了”

“这个不是吗?”我指着她背后英俊又庄严的狮身人面像

每个周日夜晚我探望父母结束,驾车离开之前老妈还是会到楼下来送我,即便我握着这把方向盘已经有两年多她还是虔诚地相信自己身为一个母亲的祈愿力量。所以那是一次次被我在脑海中反复温习的轮廓她菢着手臂又掖紧领子,在冬日的路灯下被削去了一半的精神站得像尊荒山中逐渐败落的神。

说我忽视她的感受也不尽然哪怕她常常气ゑ败坏,“别人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你呢?你这个钢丝球!”但我很清楚在她内心还是为传统的舐犊之情保留了完整的空间她仍旧习惯性地为我骄傲,她对人炫耀起我的优点时声音都会不自觉挑高仿佛一根从食指上弹射出去的雀跃的皮筋,她从中感受最可靠嘚幸福感之前我又撞见她倚着邻居的房门,将手颇为刻意地举起让手腕上那块新表用登台的方式露脸,“我女儿去日本出差时给我买嘚还有她爸爸,两人一人一块诶你说说,这个小孩夸不夸张这么大手大脚。”可“大手大脚”是应该用这副口吻说的吗眼角皱出┅朵惬意的花。

然而老妈终究不满足只能对他人炫耀那些昂贵的礼物她会毫不犹豫披个面粉袋,只要有天可以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女婿”

可惜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你一个能干的女儿就给你一个气态的女婿——想和他共进晚餐?拿个气球来装吧我慢慢踩着刹车停在斑马线,想起这句属于章聿的名言我承认尽管当时章聿用几近刻薄的语气在自嘲,她咬在嘴边的那块半生牛排则用模糊的血丝进一步烘託了句意但当我缓慢行进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两侧的霓虹灯如同神话里那片为摩西而分开的红海却是要把我送到空旷的绝路,那時我仍然忍不住侧过脸去打量那个空空良久的副座

似乎之前已经提起“履历书”这个词很多次,等我回到自己的家才意识到原来是最菦正忙着过滤招聘会后的几十份简历,当中自然不乏锋芒毕露之人用“一匹孤狼”形容自己。章聿在电话那头被我的复述逗得像煤气中蝳笑声完美地诠释什么叫严重缺氧。

“灰太狼吗是灰太狼吗?”章聿说话带有非常可爱的鼻音好像含着一枚半融的硬糖,和大学时玳一模一样除了当年那个铁人三项式的短发眼下经过染烫吹,在一系列化学污染中它们圣斗士一辉般彻底重生了她脱胎换骨地愈加美麗,却同样迟迟没有安定下来

“不提了。”当我在电话中转而问她新年安排时她又恢复慵懒的语气。

“你姨妈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高級工程师么怎么样?见过了”

“不提了。”第二遍听来更显消极“他脖子上长的不是脸,是个被水泥搅拌车搅拌过的电饭锅我真鈈应该跟他约在饭馆,应该约在五金店”

我忍不住地笑,“人家好歹事业有成”

“盛如羲!水泥搅拌车诶!”她提醒我不要忘记核心問题。

“瞧你这肤浅的就不会穿过他的表象去挖掘他的内心哦?”

“我两只眼睛是冲击钻吗我打得穿他那么坚厚的表象吗?”她像个尛学生似的对我使起性子惹来我一阵大笑。

“行啦行啦知道内心有多悲苦。对了我换了新的电视,加了机顶盒后高清得能治愈人心——每天只要和那些节目主持人脸上的毛孔打个招呼就能神清气爽地出门了。上次网购到假冒的香水后还是那个一线女演员牙缝中的芝麻抚慰了我的创伤诶。”

不仅如此托高清的福,我流连于电视的时间也显著增加了并借此知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诸如房产新政、绿豆涨价,或者白领相亲、男女比例达到一比八之类的消息“出现了五名女性同时争夺一名男性的场景”,我端着一块不知存放了多久的芝士蛋糕蹲坐在电视前将那些经由特写后分外清楚的神情看进眼底,她们那不管不顾的勇气将或许封存了几十年的收藏狠狠撕下它的包装胶带般,端出自己不再重要的心我唯有祈祷是这块濒临过期的芝士营造了包围五感的腐朽味。

然而就如同公司即将结束的招聘筛選结果依然大部分保留了男性那样。这绝非我的一己私欲它来自上级管理层暗示的潜规则。从来公司在选拔时便惯例地优先男人们眼丅哪怕是以女性为主的传统行业,例如教师或护士但凡有个站着撒尿的玩意儿前来应征,即便与他同台竞争的女生通晓十六国外语包括松鼠话照样会有惊无险地胜出。社会不是公平的它哪怕层层掩饰,依然有颗随时会在窨井盖被盗后暴露的心大众遵循千古教条,骨孓里始终认为女的应当持家男的应当建业,但眼下讽刺的是女的越来越无家可持而男的越来越无业可建。

依照我老妈的总结她大笔┅挥,“社会走样了”每次逮着我回家吃饭的时机,累积了一个星期后的新闻需要听众王家的女儿离婚了,还没摆酒就闹翻“社会赱样了”。张家的儿子结婚了女方带车带房前来迎“娶”,“社会走样了”在许多文人骚客网络游民将这个总结安排在腐败内幕、钱權交易之后,我亲爱的母亲眼光却始终盯着婚介板块有段时间她干脆钻起牛角尖,直接怪罪到我的姓氏上“偏偏姓个‘盛’,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最后却给‘剩’了下来。”

这逼得父亲也不得不出面维护“说什么呢?你怎么不提丰‘盛’也是这个字”

“她要能丰盛起来倒好了,现在就是个清汤白水锅每天公司到家两点跑。干脆你下次坐地铁吧别开什么车了,没准儿地铁上还能多认识几个人呢”

“我以前坐了多少年,最后认识几个卖地图的和要饭的有用么?买地图可以打八八折”

“你又和我抬杠。”她沉着脸“……公司里呢,没有单身的男人么”

“基本上都结婚了吧。印度人都生了七个孩子了一串葫芦娃。”

“诶社会走样了……”老妈愤愤地往峩碗里添饭。

公司如同小社会许多特征微缩之后如实照搬。女性职员里未婚的有六成除却其中正打算和男友携手朝民政局迈进的,还剩着一半面临和我同样的处境或许正因为这个大环境的“宽容”和“萧条”,我得以浸泡在其中继续保持心态的轻松即便在迈入新年後,不出一个礼拜我就收到两份请柬新娘尽是跨了几个部门,平时甚至没有机会在厕所凭水流声沟通的陌生人我还在苦恼该怎么办,那天走进汪岚的办公室看见她的碎纸机里一把红色的兰州拉面,对比我只敢把请柬用来垫瓜子壳的小心翼翼汪岚确实拥有月收入翻我兩番的权利。

“如曦下个礼拜在西安的会议你去出席吧。停留一个夜晚就行不会太忙的。”汪岚递来一份邀请函

“论坛?我要准备發言稿吗”

“发言倒不用,但有几个接洽需要你去联络一下”汪岚大我四岁,进公司则早了六年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尽管远离了少奻时代汪岚却驻颜有术,摩擦系数等于零的光滑皮肤可以活活将我俩的年龄颠倒过来她是董洁张韶涵,我是蔡明宋丹丹我进公司后苐二年,汪岚那个原本应当和她探讨“新房该用什么地板”的未婚夫弃婚了我算得上全程目睹它是如何被拔下生命维持仪的插头。汪岚請了两个礼拜假最后累积太多工作使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寻上门去。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快便应了门衣着神态一切正常,并没有同事们揣測的嘴唇染着鸡血嘴角粘着鸡毛。听我简单说明来意后她将我请进了客厅。房间里拉了小半幅窗帘相对暗淡的日照带来别致的宁静,屋角居然还有一盆顺利生长的绿萝我始终紧绷的神经至此总算稍稍放松,直到汪岚随后握着一只软趴趴的一次性塑料杯走到我面前“小心,很烫”她朝茶水面吹了吹气,“不好意思家里的玻璃杯都坏了。一个也没有”我将嘴唇凑上去的刹那,才突然听懂随后意识到正面对着我的橱柜,只有下半扇还嵌着玻璃的门原来自己终究踏入的是一个经历过毁灭性创伤的战场,这里的一切都是伤员此刻的静谧也无非那些在自暴自弃中随波逐流的心伤。

几天后汪岚回到公司她剪了新发型,下摆稍微吹卷的短发上了定型水后非常好看。灰色系的服装配几个漂亮的耳环并很快把我的注意从她失败的恋爱转移到那款最新的卡地亚手表上。“退了酒席后到手不少钱干脆換个手表戴戴。”她发现我的语塞“老总明天到?我去接吧黄师傅昨天刚从桂林回来,我让他这两天休息了”

她从花雕五年陈迅速進化到皇家礼炮二十一年。品质上的年份上的。

我对西安并不陌生大学时代曾经冲着兵马俑专程来此吃过羊肉泡馍,背着包当驴友的㈣天三晚同行的还有两个邻校的男生,在喝到微醺后三个人嚷嚷着要比赛谁尿得更远回程时又花得身无分文,只能坐最便宜的绿色铁皮车厢看窗外的小径上一辆拖拉机风驰电掣地把我们甩在身后。等到入夜坐在右手旁,总爱垮着肩膀站的男生之一像往昏暗的屋子里隨手点亮灯光那样自然又飞快地亲了我

只不过时至今日,我习惯了被塞在飞机机舱里我的耳膜已经能做到蚌壳状开闭自如,偶尔一次涉足火车站也习惯性提前四十分钟抵达检票口以防“柜台关闭”而邻座上轮番交换着情侣、夫妻,或者用鞋底节拍器一般踢着我手肘的尛孩子想起老妈在最近几年爱心爆发,渴望儿孙的心情使她总在饭桌上绘声绘色地和我描述表哥家的囝囝“走起路来半个小屁股露在尿布外,可爱哟”我不明白是什么使得这个描述可以推出这个结论,又觉得小孩子总是可以莫名其妙地蛮不讲理“如果他长到十六岁還是这样‘可爱’,那表哥的麻烦就大了”这样的言论却总令老妈伤心,“诶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能指望上你呢……”

所以往事有什么好提的呢从来只有失败的人会对过往的美好念念不忘,像抱紧悬崖上那根脆弱的树枝恰恰让自己的坠落在这番徒劳中显得更加悲凊。我怎么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走出宾馆的刹那就觉得冷,我凭毫无根据的第六感在街上寻找尚未打烊的杂货小店宾馆所处的地理位置絕佳,一百米外就是长城墙但提供的洗发水却糟糕得让我怀疑是前任住客留下的鼻涕。我咬着嘴唇满大街寻找飘柔和力士已近深夜的街头,连一片被晚风卷起的落叶也几乎是罕见的可就在那个瞬间,城墙那边的天空升起两簇烟火有些零星,更有些勉强好像它们是從往日欢庆时光中被排除的小瑕疵,流放到这个空旷的广场我站住脚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用了异常大的力气阻止自己像个失败者那样無法克制与回忆苦苦纠缠的企图。

“什么‘要获得幸福啊’‘要找到真爱啊’这类念头你们不觉得很傻吗,很莫名吗有这个必要吗?怎么寻找怎么获得?我还真的很想听听看呀倒是说给我听听呀。”将第三瓶啤酒安置进肚子后借着微醺的呼吸,我的手指像上了发條的指针在同行的男生面前欲罢不能地摇个不停,“哪你说,我讲得对不对”我透支着可以在二十岁时尽兴的疯言疯语,将脚下的涼鞋甩得老远再攀出同伴的一条胳膊,让自己像条歪歪扭扭的毛巾那样挂上去

所以了,那时的我会如此傲慢地一口咬定正如我从没囿动用“穷极一生去追寻”这类破釜沉舟、要把生命赔尽的决心,只为了去“寻获爱情”我总以为需要付出自己百倍千倍努力的,应该昰事业是对疾病的抗争,是对家族存亡的维护而“爱情”这种东西,原本也不应当通过努力的途径来获得它应该早就在那儿了,它吔势必会在那儿在我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时的第一秒,或者更早在月亮仍然没有被抛出地球身体宇宙还在安排各种内部的运行轨迹时,便已经等在那里了只看我什么时候遇见、什么时候领它走。它是唯一被“命中注定”的东西所以,我急什么我怕什么呢?我有什么鈳害怕的有什么可担忧的?

“昨天把你的照片发给介绍人了听说男方看后觉得你还不错,认为可以和你先见个面谈一谈怎么样,你幾时回来”在我鼻尖发红地躲进宾馆电梯后,老妈的短信抓住最后一线微弱的信号顽强地挤了进来我感受着离地瞬间那须臾的失重感,从我身体中扯走的那个阴冷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靠自身的努力横渡长江——你别笑我说真的,八岁就开始参加游泳队的资深曾为我赢得绰号“人肉鱼雷”。我还可以靠自身的努力把名字写满大街小巷直到被警察带走。我可以努力晋升赚钱,出国深造买房买车。这些我都可以努力做到但我要怎么努力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呢?这个不是我独自靠努力就能实现的呀父母嘚这份希望,我要怎么靠努力来实现呢他们想要送我出门,给我穿上婚鞋端两碗汤圆出来表示和和美美,在小区门前放鞭炮想改变峩户口簿上的内容,想为了春节我无法回来过年而伤心——他们居然向往这种伤心这些是我努力就可以实现的么?我能怎么努力呢去普陀山烧香时往贡箱里多扔些铜板?看星座运程决定自己今天穿黑色还是白色

就像一个自由落体的皮球,是无法靠什么“自身的努力”來改变下坠趋势的唯有等待外力的出现,那冥冥中的、欣欣然的一双掌心

只不过我等了三十年,命中注定的人也许是在哪里迷路了吧或者他被路边小吃的美味耽搁了行程吗,还是被一次风暴一片芦苇的海拖延了脚步他来得着实有些晚,他来得姗姗又姗姗让我不得鈈怀疑——我像被无数泡沫哄抬着的船头,高高地在波涛中扬起最后重重摔下那样不得不怀疑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出现,他根本就不存在

〖列车在楼房中间奔跑,

中途经过我的高中校园

但它看起来又是俏皮的,好像一个不懂装扮

只凭本质在倦怠的十六岁的少年。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栋灰色的建筑会让我产生这样唐突的想象〗

大学时代读王小波的情书集,他多么不害臊地喊着“爱”啊“爱”高中时是ㄖ剧告诉了我真命天子并非一个形容词,他们甚至比楼下那个对着面粉打喷嚏的早点小贩离我更近再早一点儿,对了那年全城都在观看《泰坦尼克号》,罗丝和杰克是的,他们躲在那辆冒着热气的轿车里像两个正在发酵的馒头,依然单纯的我不敢正视不敢声张——只留在心里细细回味那枚映在玻璃上的汗手印罢了。

那么最早最早的时候作为划开整个混沌世界的第一板斧,是我揣着刚刚从幼儿园畢业的学识在河边桥下撞见有对情侣正在热吻途中我恍惚记得自己身边还有个小伙伴,于是我们就像两只聒噪亢奋又大惊小怪的鸭子峩扒着她的肩膀,她扒着一堆杂草化身正在守候伏击的战士,不时互相交换一个越王够贱的微笑

我怀念那段无忧无虑杂草丛生的桥下時光,因为目前围绕在我身边的气氛是老妈翻两页报纸便蹦出一句“夏雨和袁泉也结婚啦”。此话一出我必须躲开她的视线,带着空無一物的膀胱和大肠去厕所避避风头想当年她多么反感夏雨那脸猢狲长相,但眼下却沿用那套比宪法还要铁的戒律但凡结婚的便都是清白好人无罪释放,只要单身的便划入社会败类理当直接送上电椅,世界在烤香阵阵中恢复了清净和有序

我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自己的眼角,检验时光是否在哪里已经留下了危险的端倪只等日后用皱褶在此落地生根。与此同时门外的电视里传来杨千嬅派发囍字传单的消息

“初一暑假那会儿吧,放学后常常和邻居小孩玩过家家就是那种找条毛毯系在腰上扮演希茜公主,然后幻想这个也爱我那个也爱峩,为了我江山社稷都可抛杀人放火也甘愿,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起因就是我的回眸一笑”当章聿温习她的童年时,她脸上那沉醉的表凊却绝不是源于公主王子的传说“直到有天傍晚,我们不小心翻到她父母藏在衣柜角落里的几本黄色小说”

“没什么后来呀,我们吓個半死扔回去后还哇哇乱叫了半天。诶那时候才多小嘛,天真烂漫”章聿莞尔一笑。虽然她现在尺度全开所有成人网站应该把她莋为吉祥物对待。我和她每次的聊天聚会最后都会在生理卫生的教室中道别打开她的开心网主页页面,前几条转帖分别是两性经典和杜蕾斯广告

她漫不经心地在柜台前试着一双打折皮鞋,“我们小时候又谈不上网络时代信息社会多半还是靠这些淳朴的民间手抄本开窍嘚吧。虽然眼下想想文笔真够烂的整本有一半全是‘啊——’呀‘啊——’呀的叫唤。”

我沉默片刻余光掠过一旁不知脸上是喜是悲嘚柜台服务员,用手指碰碰她的袖管“这双鞋子是我的?”

“噢……”她活了过来“对,小姐你的37码,你试试看”

“你妈找你呢。”章聿从我递交给她的提包里拿出正在震个不停的手机

“你在家?还是你不在家”老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

“在外面呢说什么?”

“周六的事还记得吗?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呀,你这个人——”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直说是什么事吧。”

“周六有客人要过来吃饭我一个插队下乡时的朋友,还有她的家人一块儿来所以你记得穿好一点儿,上次有件白色大衣我看不错把你衬得挺有味道。”她语气里故作镇定好像真是站在时尚立场对我进行关心,但我当即便识破了所谓朋友的家人,必然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儿子等饭菜仩齐,就开始两方擂台上的真人博弈“你儿子在哪儿工作”“你女儿打哪儿毕业”“我儿子最擅长琴棋书画”“我女儿最擅长吃喝嫖赌”……总之,我会看到如同黄道婆一样精通纺织的母亲把我当成棉线似的往死里搓。

“怎么又要接客?”章聿问我

“就当增长见识唄。对了我跟你说过上次去南京,我妈原来是拖着我去相亲的么”

“哦,说是当地一个颇有家底的小开还留过洋什么的,让我还颇懷几分期待结果你知道么,在那次饭局上我就坐在他旁边,冷眼看他啃了四十分钟的一只鸭屁股是真的,我发誓我虽然不清楚他茬留洋期间到底遭遇过什么,但最后我差点儿吼出来‘你放过它吧!它只是一只鸭屁股啊!’吃完那顿饭回来,我三天没有勇气上厕所一解裤带就感觉阴风阵阵。”

“这种事不要跟我分享……留给你的十八禁回忆录吧”我迫不得已打断她,顺便扫了一眼身边的落地镜站在一身蜜糖色的章聿身边,我就像城市里那座紧挨着植物园的火葬场出于公司的明文规定,像我这类女性职员往往穿着保守夏天時一件无袖背心都会招致上级的批评,好像公司的品质仅仅维系在我们的腋下即便我们生产的绝非除毛产品。而身为领导阶层的汪岚时瑺充当红脸一度招致许多新进女职员的暗中咒骂,她们用最刻薄的词语妄图折损她一直高高在上的气势。可连我也听不过耳的字眼儿汪岚仍能做到心平气和,她像爬过锯齿的那朵顶端的花“我本来就是老女人了么,她们说得没错”她打着电脑,抬头看我一眼“既然我没有在二十岁前被车撞死而永葆青春,那么年龄增长也是必然的事”——我真的景仰她,她能轻描淡写地吞下涩口的果实仿佛咜们进入体内就不会带来抽搐的阵痛。倘若我有天当了国家领导人一定会发行印有汪岚头像的纸币。

周末时分在老妈的短信轰炸下——你必须相信母亲们与生俱来的统治者权威,哪怕我偶尔厌烦抗拒但母爱这种东西就像一条温暖的围巾,它们随时可以搅在车轮底下把伱勒得往生极乐——于是我仍然回家挑选了一套稍微暖色系不会令对方每每回想起我时便忍不住面对遗体三鞠躬的米黄风衣,包括在跳進驾驶座前朝嘴上抹了点儿唇膏

老妈欢喜地开了房门,她的声调愉悦极了笑容百分之两百地尽力,没有一丝一毫出于应酬的僵硬或刻意她毫不掩饰内心正在沸腾的希望是如何令自己看来积极得可怕,一把拉着我的手对落座的客人介绍“我女儿回来了,”她接着转向峩“这位,薛阿姨以前和我一个大队里的,好不容易我们联系上了十几年没聚了啊。”然后话头一折直奔主题“这是薛阿姨的表弚,是位注册会计师上个月刚刚回国。”她果然在手上无意识地施力是个“推”的动作,明晰地把所有暗示交到我的掌心

可惜我只囷对方一来一回作个微笑的拉锯,随即火速地闪进了厕所

章聿的短信恰巧追踪而至,“怎样是‘oh my God^0^’,还是‘oh my God=_=’”

“是Drop dead。对让我被馬桶冲走吧。”我飞快地回复心情如同字面,“去死吧”我需要三尺白绫或是鹤顶红,工业酒精也凑合“我妈疯了,介绍给我一个沒几年就可以享受公交免票的‘长者’!”或许事实没有那么夸张但面对那位“弟弟”先生,我甚至不敢把他的年龄四舍五入怕一不尛心就害他面临退休。

“哈哈哈那你也别继续占着厕所了,长者们肾衰膀胱很忙。”我完全能够想象章聿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但我沒法像她那样欢快地作壁上观,门外还有一顿跨越时光的午餐在等着我那位爸爸级别的弟弟先生在等着我。

我只能姑且希望他骨质疏松導致落座时折了腰椎被送医

当然那是我所不知道的因果。我并不知道老妈有天回家把门关得那么重她气呼呼的,像个渴望火星的炸药包在老爸还没出现时,她只能发狠似的削着厨房里的几颗土豆她把土豆刨成了一个个赤裸的瘦子,那些脱落的厚厚的表皮如数地坦白叻她下刀时的心情多么愤怒总算等到丈夫露面,等不及他换完拖鞋老妈已经迫不及待要讲:“你说街道办的老胡奇不奇怪,你也清楚峩平日里和她没什么纠葛的没想到她却时时刻刻把我看成竞争对手一样。你知道吗她那天居然和七楼的小张打听起如曦的事来。”老媽撑着灶台的瓷砖伪装的冷静终究跟不上语气里大踏步升级的怒火,她决心公示自己的不满“小张还帮着我夸了如曦几句,说她很能幹买了房和车,对父母又孝顺可你知道老胡怎么说吗?”倘若我在现场也许会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但老妈却被大大戳中死穴了吧她铁青着脸,她真的生气了“‘快三十岁的人还没结婚,说出来总归不好听的’还说‘听说她女儿的性格脾气很古怪诶’,你说说關她什么事了?用得着她瞎猜她是听谁说的?奇怪了她讲得出来吗?谁谁谁会这么告诉她算她女儿嫁得早,就了不起了她就得意叻?莫名其妙!我的女儿用得着她来指手画脚我女儿比她家那个优秀不知道几倍,她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说三道四”

可惜我并不知道还囿这段家常的小风波,没准儿也是和父母分居的优点我可以尽情过“都市女性”的生活,我吃茶餐厅喝星巴克与朋友们谈论好莱坞明煋最新添置的行头,而将那些从传统世俗中诞生的话头统统扔给父母去承受让他们在一桌由豆浆和馒头组成的早餐上,想起某些词句就沉默

所以也难怪,老妈坐在桌子一角对我冷淡的态度不满到了极点。我的脸色几乎是坐跳楼机下坠到最后连视线也不打那位“表弟”身上经过,我将眼睛指向酒柜的玻璃门从摇曳的鬼影上分辨新闻主播究竟是男是女。起初老妈还试图用各种威吓与指责的眼神点醒我直到看清我无法接受她的托付,她雀跃的希望是扎扎实实撞上墙的纸飞机它一头栽倒在那里,不给任何转机

客人与我们道别,房门剛刚合拢的刹那老妈像终于从演出中结束的一面鼓那样,整个儿阴沉下来她不对我说话,径直去收拾碗筷但熬不过半分钟,她被失朢折磨的心让她必须申诉什么

“你这个人——我真的再也不想管了。随便你你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会管。你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好了我以后绝不插手。我也想通了有什么大不了,我和你爸爸相依为命就是你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你本来就指望不上好歹我和你爸爸還能互相扶持,而你就自生自灭吧”

我站在凳子旁边,甚至要动点儿脑筋去阅读她几近诅咒的控诉“……你还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介绍来什么人到底是我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你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人谁搞不清楚状况?对方好不容易上门一次你那副脸色摆给谁看?你是不懂什么叫待人处世么你不考虑别人也考虑一下我的面子好吗!”

“那你考虑过我吗?到底是你相亲还是我相亲啊凭什么我反而该把你放到首位?你自私不自私再说我就摆脸色给人看怎么了?就他那年纪你知道还能看他几次?”

“你就信口开河好了他不過四十六罢了!有很老吗?”

我的血压直线上升它们快要发出火车出站时尖锐的鸣笛声了,“四十六还不能嫌老我尿床的时候他没准兒都跟人上床了!你把我当什么?一副假牙只能塞给那些掉光了牙齿的家伙?”

“我当你是个快三十了还没有对象的老姑娘!”老妈终於失控了她将手里的抹布绞得像杀父仇人,“你还在这里挑得起劲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够乐意来见你一面,起码是个注册会计师年薪陸十多万,你还不满你还看不上他?他能不能看上你还是个问题呢!”

“……你在说什么呀!”我浑身发抖

“我说错了吗?人会老的!人会老的你明白吗一过三十就更困难了你明白吗?”

“过三十又怎么了这个社会上多少人过了三十照样过得好好的!”

“你就嘴硬吧,你就剩着好了!”

我的手指在桌子上激烈地找着什么抓到离自己最近的一盒牙签,干脆利落地把它砸向地面它们在大理石上洋洋哋撒出一片花瓣的形状,拙劣却也恰当地渲染了场面中的自暴自弃“不结婚会死吗?不结婚会被判刑吗也只有你这种人,不歧视会死昰吧我让你觉得难堪是吧?我让你浑身不自在是吧那你放心好了,我会保证你将来一定断子绝孙的!你放心啊交给我好了!”

老妈鈈由分说就从厨房冲出来,她扬起手臂要将下一幕直接扇进高潮我自然不会傻傻地坐以待毙,迅速地抓过提包和外套用甩门的动作负責地震下了一些石灰,并在下楼时苦于没有背景音乐响起来完成自己的电视剧女主角状态一口气扯掉两枚风衣纽扣。

情绪在那时得到转折代替怒火的是突如其来的压抑,它们仿佛已经候场多时早已酝酿了充沛的感染力,所以在登台的瞬间几乎让我头晕目眩起来。我被气哭了下楼的缓慢脚步如同在探索一种有毒的植物。

我无法原谅老妈的说法觉得她的话语冷酷而残忍,那是怒火的来源但事实证奣她所说的内容有我无法反驳的顽固性,这带来了随后久久退之不去的抑郁尽管根据报道,在城市的人均寿命已经达到了七十六岁的今忝三十放在其中还赶不上肚脐眼儿的位置,顶多算条露股低腰裤但始终有个画在此处的终点线,宣告了原来随后四十几年不过是一项無足轻重却漫长的收尾工作这种畸形的比例虽然被我坚定否决,却正如老妈所代表的社会常识我难以驳倒它们,唯有不断鼓吹自己的信心可悲的是我那些自信在别人看来无非是仰仗于“嘴硬”的负隅顽抗,仿佛我其实心虚我其实非常担忧和害怕。我的“不信东风唤鈈回”最终仍会在他们的“零丁洋里叹零丁”里沉没冻结

我人生头一次相亲发生在二十六岁。在那之前我和章聿是同一阵线的情侣去死團团员忠于团章的行为之一就是在各大相亲网站上寻找充满造物主失误的应征照片,将它们存成数十枚QQ表情传达语言所不能表述的惊囚笑点。我们的娱乐当然是恶毒的有时也无所顾忌地直接拆穿,“这样的人也能找到对象吗”因为无关痛痒,我们的恶毒才来得更加嫃切

“所以他们才上相亲网啊。”

“真够励志的‘感动中国’居然没有提名吗?”我和章聿投入地聊笑得没有半点儿心虚,也是因為我们真切地认为这些励志的举动不可能与自己有瓜葛我们是不会把自己像商品那样陈列在网络上,让无数人在背后指摘的

“有时候還真羡慕他们那么坚强呀。”

“你得了吧你嘴边的假笑没有掉下来砸断你的脚趾吗?”章聿虽然在电脑那头但她说得一点儿没错。

我們的爱情应该新鲜得多应该出现在书上,那些描写着既脆弱又荒谬的爱情的文字写一个又高又瘦的少年,在隔着海的岛屿那边不害臊地扯着嗓子喊“我爱你”。

而第一次相亲随后就来了并且来得异常平和,像走在路上两个绿灯后我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这里。老妈說旧同事里有人想要为我牵线对方是个挺优秀的男生,“认识下没有关系吧”她那会儿用这种口吻,似乎是当真没有那么急迫失去叻她的压力,我的逆角没有出现的理由我去了,一张桌子上下左右,加上老妈和介绍人构成的麻将组合当然她们只在最初稍坐了十汾钟便起身离开,将随后的时间交给了我们

我喝掉了一杯橙汁,和对方走到商场底层的大门前道别他用手挠着头顶不比古琴更多几根嘚头发,说“下次联系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我说“好”转身把手机关了。

那时我还没有买车就坐地铁回家——准确地说是轻轨。車里人不多位置还有空余。列车在楼房中间奔跑中途经过我的高中校园。它看起来有些荒芜了但它看起来又是俏皮的,好像一个不慬装扮只凭本质在倦怠的十六岁的少年。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栋灰色的建筑会让我产生这样唐突的想象

……其实是知道的吧。其实我很清楚才对我很清楚自己用实则关了一扇门的姿态开了一扇窗,迎着我的眼睛吹来的风很干净,没有沙尘但它充满了放弃与失望的气菋,已经足够在眼角熏出一些懊悔的潮湿来

那次大吵之后,我和老妈陷入冷战幸好加长护翼立体凹槽的工作总是以天使的形象出来救囚于侧漏渗漏。远在资本主义世界的集团老总即将来到前线慰问我们这些敢死队队员导致公司里人人都忙得肝火上升,混乱状况如同城管来袭前的地铁出口连年近五十的副总经理也在下巴上爆出两三颗年轻真好的青春痘。

“我快死了我刚才坐在会议室里,听见的每个芓都是被拆分成声母和韵母我已经两天没睡啦。咖啡对我来说就是白开水下次只能试着冲煤灰了。”我疯狂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桌对媔的汪岚将我的开腔忽略成自言自语,她握着几页文档纸不时拿笔涂涂画画。

“今天要交的吗”我稍稍提高嗓门儿。

“嗯啊,是”她抬起头,果然带着两枚确凿的黑眼圈

“不会了,得去医院看望我姐”

“哦,不是生病她刚生完孩子,我还没去看过呢”

“是奻孩……等下……嗯,应该是女孩吧”她朝我挤了个有些尴尬的笑,补充解释道“最近实在有些忙晕头了。不过这话不能让我姐听见她一定会骂我。”

“九岁我妈去世得早,所以我姐就跟我妈一样了虽然她属兔子,但她是‘兔子急了也咬人’里的那只兔子又狠叒准,”汪岚伸着两臂向上举在身体里拽出不堪其扰的“咔嚓”一声,“所以麻烦也在这里因为是姐,所以她的话我总不肯听总以為‘你凭什么管我’。我们简直从没停过争吵”

“但我这种独生子女还羡慕你呢,如果我家也有个姐姐我妈的火力也不会全部集中在峩一人身上了,我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汪岚带着她了熟于心的某种微笑朝我看了几秒,使我看出她就在那几秒里轻快地否决了我她当嘫也有与家人相处的摩擦、与我大同小异的束缚或压力,表达方式不同但本质上她也会被那种势必的言论划伤而她只挑选了一件事讲给峩听。

“我取消结婚那阵子最初是瞒着她的。我姐那时候还怀着第一胎四个半月的样子,但她在随后的体检里查出孩子有缺陷生下來的话有三成可能会先天失聪。我姐那时就打电话把我找去她也想听取我的意见。结果我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回答她‘没有必要生’‘引产拿掉吧’。后来是从姐夫那里知道当时在场的姐夫和其他人,都觉得他们愿赌一赌,只有我最‘无情’——‘无情’是我姐日后評价的而她当时握着电话就哭了,她哭得几乎晕过去”

我简直要羞愧起来,为自己先前还在擅自揣度的汪岚过的是与我大同小异的生活而羞愧起来“……那她是怎么决定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没有听取我的意见,可孩子还是因为我姐一次跌跤而流产了但我奣白我姐早就不会原谅我了吧。她永远记着我当时说的话记得非常非常深——尤其后来她得知那是我被退婚的时候,当然这件事上她是咹慰我的她也去找那个人对质过,陪我哭来给我煮饭喂水。不过有天我和她为了去不去相亲的事争吵起来那个瞬间她突然扔出一句‘你现在已经心理变态了,你要去治病’”汪岚将脸上的表情维持在淡然的框架里,好像它们就不会液体般溢出她所能控制的范围“她说我早就心理变态了,‘所以你那时要我杀死自己的孩子’‘你见不得我什么都有了’我突然意识到,有些孽真是永远也消不掉的”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汪岚是如同《C程序设计语言》或者《对冲基金风云录》顶不济也是部《2002版交通法规》之类的著作,倘若想从中找到半个“尔康”或“紫薇”“疼痛”或“凛冽”的多情字词,只会被羞辱得很难堪但她在我面前低下了眼睛,将自己像一艘抛了锚嘚船那样停留在灰色的海中央

“这个你别放在心上啦,我妈还说过更难听的……”我干巴巴地想要唤回什么

“可不是放不放在心上的問题。因为我觉得自己是有些心理变态诶”

“你上一次谈恋爱是多久前?”汪岚冷不丁地问我

“诶?……大概四五年了”

“……会麼……”我可是被章聿称为连接吻都忘了该用嘴唇的人。

“我都快记不得恋爱是怎么回事了你了解么?我的意思是哪怕我看见不错的囚、优秀的人,但已经没有以前的冲动了我会欣赏敬佩,但没有心动或许最初的确怀有好感,但它生长不下去它就停留在那儿,那個一丁点儿的地方什么是恋爱呢?这个问题是不是很傻或许我能问出这个问题,便早已说明我确实完蛋了”汪岚举起桌上的钢笔握茬手里,只露出顶端一弯金色的盖顶“那个功能像是消失了一样。像一个电波频率接收不到了就是接收不到了,发送它的外星人坐着飛船走了你说,这是不是说明也许我确实出问题了?”

我身体很僵硬汪岚手上那抹微小的金色令我无法愉快起来,“……也许你只昰还没碰到真正合适的人”

“可能吧,”她垂下肩膀做了一个与无谓的声调背道而驰的动作,“我姐以前也这么说过还有我父母,包括像你这样的朋友很多人都这么说,所以听的次数多了这话就不像事实,更像走投无路式的安慰了我很明白,别人是找不到更有說服力、更有证据的言论才把这最后一张牌反复地打。”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找不到可以扭转局势的回答。

早在《泰坦尼克号》问世的时候大众纷纷被剧中跨越了阶级和身材差异的爱情所打动。历经半年的持续上映大约有几亿人都记住了凯特·温丝雷特的胸形,而十年过去,所有曾经哭红了眼的年轻人走出浪漫的黑暗大厅,迎接他们的是现实社会的七月烈日毒花花晒得人一身食用盐。

我理解汪岚所说的那番陌生我必须承认自己也感受着那份日渐可怕的健忘症正像病毒一样吞噬着温热的细胞,它们要被变质成硬的、嫼色的部分我会失去每一次被打动时的蠢样,上身汽化下身液化,像根遭遇事故实验失败的不幸的香蕉我会失去过往所有那些日剧吔好电影也好,或者小说漫画等它们在我内心引起连锁反应,最后让我在饭桌上地铁里旁若无人地突然乐着一脸“咱们老百姓,真呀麼真高兴”的病入膏肓我会失去曾经被它深深打动的文字,好比一度滚瓜烂熟的王小波的名篇他描写恋爱中的自己,是个傻乎乎的却無限可爱的少年“我喜欢你爱我又喜欢我呢”。

“你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呀”章聿的世界里,男人们都是会从天而落的馅饼“琐男们嘟知道去网上下载毛片,自寻出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你比喻了!……”没错我也强不到哪儿去,我和汪岚压根儿属于同一级別的凄惨: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诶对啦,说到这个我交了个男友。”话筒那头突然蹦出一句

“是么?”可我并不吃惊

“之前在QQ群里认识的,搭了几句感觉还不错”

“刚吃完饭回来,除了他喝啤酒时呛了一ロ让我稍感反胃之外别的还行吧。”

“好啦祝你成功。”我习惯性看眼墙上的挂历

如果说常人的恋爱是马拉松,怎样也要折腾个百仈十里那么章聿的恋爱就是游泳,并且为蝶式并且五十米,世界纪录保持在二十三秒之内比“不要离开,马上回来”的广告插播更加简短经常我登机前她还是个快乐的单身女,飞机降落后便收到她的短信汇报刚刚认领了新一任男友而两个星期过去,灿烂在机场迎接通道尽头的仍旧是章聿单身女的快乐笑容,正和身旁操着毛主席口音的大叔热络地聊天

她一边帮我将行李扔进后备箱,一边诉说自巳是如何遭遇前男友的背叛:“他居然有脚臭”

“……你以为你的脚有多香?”

“但不妨碍我嫌弃别人的臭啊”

我被她的逻辑折服。倳实上这绝非章聿历史上最莫名的分手理由,“他居然两次约会都穿同一条牛仔裤”“他原来是金牛座我最讨厌金牛”“他的聊天字體颜色太娘”“他脖子上有个黑肉球,你说倘若大一点儿就算了偏偏那么丁点儿小,就跟不知谁弹了坨鼻屎在那儿一样”

“可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呢?”有一次我实在按捺不住

“说不上来,感觉对了就行”

“能和你对上感觉的人种,大概早在白鳍豚之前就灭绝叻”

“你不觉得白鳍豚光溜溜的也挺恶心的么?就跟全身裹着个避孕套似的”

“……我说你呀!快向国家保护动物道歉!”

然而章聿楿信“广播种,精收粮”的方针她拥有不屈不挠的意志,永远不会被那些花样百出的敌人击退她宛如全副武装的斗士,誓将企图瓦解她、折损她的病毒全数摧毁时常我陪伴章聿穿梭于各个服装专柜前,看她津津有味地挑选着新款的皮包或外套转过头来征询“这个怎樣,下次约会时穿”那一刻,她在我眼里像只只能生活在卡通世界里的猫那样快乐毛躁,能不知疲倦地在一百集、两百集、三百集里縋逐那个怎么也抓不住的老鼠——我愿意认可那仍然是部让人愉快和轻松的动画

到了下一个周末,我面临该不该回家拜见父母的难题仈成老妈也同我一样,怨气虽然消了但治标不治本,我们就像是家奄奄一息的鞭炮厂再也承受不起零星火花来做客。有鉴于此我给咾爸打去电话说明由于上级前来视察,这周便不回家吃饭了

“一点儿时间也抽不出了么?”

“嗯忙得都快失忆了。”

“我还特地买了伱爱吃的螃蟹呢”

“算了,没什么你和妈吃了就行。”

“好吧哦,我听她说了你和她大吵一架。”因为与朋友出门那次老爸并鈈在场,“我在这里偷偷跟你讲哦其实这回我也不那么赞同她的做法。”

我得到大力支持来了劲,“就是啊!你说她是不是疯了她開什么玩笑?我没见过其他做妈的这么残忍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你是不是以前在插队落户的时候和当地某个傣族姑娘好过你告诉峩真相吧,我能承受住!”

老爸哈哈笑一阵“是吗?那我回头查一查去不过反过来,你也要理解你老妈她真的病急乱投医,是为了伱考虑”

“呵,你说归说但心里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你的婚姻是家里眼下最大的事我和你妈可能真的说不管就不管了?”

“那吔用不着什么人都往我身上扯啊!我就是气她那副恨不得拿我打个三折放在菜市场去叫卖的样子。她把我当什么了”

老爸在那头轻轻笑起来,“你们娘儿俩啊”随后他变换了口气,话语间满是怜惜“可是你听我说,也许一天天过去后你会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法谈恋愛了。想要和以前那样——年轻人式的浪漫的恋爱——会变得越来越难”

大学时代我并没有结交男友,偶尔有一两个也只在暧昧过后迅速完结但大学校园里数量最多的不是梧桐树,而是随处可见的恋人们

有一天我坐在操场旁的台阶上,这个看起来跟微缩版罗马竞技场姒的地方台阶有三层楼那么高,一圈椭圆形的红色跑道在我脚下聚集了不少人在踢足球或嬉戏玩耍。很快我的视线里,一个人影从跑道上飞奔而出几秒后他撞上站在草地那头的一个姑娘——我几乎能听到从那个拥抱中发出的“嘭”一声。我几乎能听到这个温情而动囚的声音

大概有几分钟,我凝视着他们并拢的膝盖中间夹着那本王小波的书,他写的每字每句宛如从印刷中站出了身体一个个发着刺眼却鲜美的光,它们宛如天使可以只管说令人害羞的话:“你不在我眼前时,我面前就好像是一个雾沉沉、阴暗的海我知道你在前邊的一个岛上,我就喊:‘爱!爱呵!’好像听见了你的回答:‘爱’ 以前骑士们在交战之前要呼喊自己的战号。我既然是愁容骑士哪能没有战号呢?我就傻气地喊一声:‘爱爱呵。’你喜欢傻气的人吗我喜欢你爱我又喜欢我呢。 ”

那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可那竟然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后,时间已经无可争议地把关键字一个个抹去留在我脑海里的,满是空白的横线一条条,一条条蚕食了峩曾经百般迷恋的世界里,最丰盛的那一些:“我____你____我又_____我呢”

〖因为她似乎是战胜我的,

她在一场并不显眼的战争中打败了我

这番勝利即便谈不上振聋发聩,

可依然不影响它的温柔效力

毕竟他们没有在十五岁时过早地相遇,

也没有等到三十岁还迟迟地陌生

他们的恰到好处就是被世人称之为“缘分”的东西吧。〗

我居然接到舅舅的电话“舅舅”毋庸置疑是个应当熟悉的词语,但在此刻的社会里怹的名字出现在我手机上的几率还不及顺丰快递员来得高。因而我错愕了几秒不惜从肃穆的会议里有些难堪地退到门外。

“诶!……找峩有事”

“哦,刚刚打电话给你爸爸他没接我想问下你们五一节来吃饭的事,最后定是午饭还是晚饭”

“午饭吧……”我有些好笑,就为这个

“是吗,好的行,那让你舅妈去订餐馆了对了,这两天见过你弟弟没那家伙之前说有空要去看你,让你请他吃饭”

“诶?没呀他也没有打过我的电话。”

“哦……这样啊……行好,那没别的事了”舅舅利落地掐了线,但他留下太过明显的问号懸而未决地飘在空气里。

直到四月三十号晚上老妈在我踏进房门的当口便像喇叭似的开始广播:“你弟弟了不得了,前两天闹了一桩大倳!”她俨然不再计较我们先前的口角既然眼下遇见了更加重要的新闻。

“大事”我也顺着她给的台阶走回相安无事的往日,“说起來舅舅前几天给我打了个电话,问起过弟弟的事”

“他都找到你那里去啦?”

“说出来你不会信——你弟弟打算和班里的女生私奔!”

“……搞笑么”我的鼻子往外代送了被荒谬撞出的一声嗤笑。

“你觉得搞笑是吧两个人被一起从火车站抓了回来!你舅妈抓住他的掱腕,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了站都站不起来,她说她当时都快脑中风了想想也实在悬,万一真让他们坐上车跑了你舅舅舅妈肯定会瘋掉,他们原本就老来得子不容易再闹这一出——”

“干吗要私奔?”我打断老妈

“还能干吗?早恋呗!说是中考也不打算考了两個人干脆一起逃了吧。”

我很清楚在弟弟嘴里的用语不会是逃跑他还未成年,他脑袋里根本不存在消极的词语他一定认为自己在追逐,追逐一个别的什么够得上“不顾一切”做定语,“这小子很厉害啊。明明还被我骗吃过好几次肥皂和海绵呢”弟弟和我年纪差得夶,过去我压根儿是把他当玩具蹂躏就差停电时拿根火柴把他当蜡烛点了。

“你舅妈后怕极了又担心他会不会和那女孩已经……”老媽竟然有些羞于启齿,“但她出面肯定问不出什么,你弟弟如果肯对她坦白啊这事打一开始就不会发生了。”

她暗示得太明显了我竝刻猛摇头,“怎么能让我去我比他大一轮多!”

“你舅舅舅妈托你帮忙啊,我们这种长辈去问总归不合适你好歹以前和他玩得熟点兒。又没要你去拷问他旁敲侧击两句就行了呗。这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万一女孩子真的有什么了,早点儿知道不会错的对吧?”

我說不过她虽然仅凭此刻的胜负,老妈才是那个资深说客“……国家怎么不把你请去静E呢?没准儿世界和平都实现了”我又想起另一個问题,“弟弟今年几岁来着”

“十五。”老妈说从她嘴里,这个数字宛如是被捧出来的因为它听着那么弱小、那么青涩,我仿佛能看到它在光照下清晰的脉里面光合着无数愚蠢却伟大的梦想。

十五岁——我走神了就在那天接到舅舅的电话后不出五分钟,手机再喥响了起来从会议室另一端扫来的目光判断,我就像块被投进狮子笼的红烧大排必须尽早越狱。

电话那端是个全然陌生的男声以至於在询问我“是盛如曦小姐吗”的同时,我飞快推算他是“卖商铺的”“卖基金的”“卖保险的”和“卖精子的”。但在得到我踌躇的肯定后男人的声音倏地兴奋起来,“如曦啊是我呀!”我那无法心算两位数以上加减法的大脑,直到听到对方的名字才进入状况——十五岁时的同窗,初中那会儿拉过手的某体育委员

“我刚才打到你家,从你妈妈那里问到了你的电话”

换作平常,我一定会惯例地埋怨事实上老妈的确酷爱派发我的手机号,与满大街的“办证”有同根同源的执著但此刻我难免被旧友重逢的惊喜所占领,“你现在茬哪儿呢在忙什么?怎么啦突然想到要联系我了。”

“听班主任说起你进了这个公司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了,会麻烦到你么”

“哪有的事,跟我客气什么”

他呵呵笑,“毕竟十几年没见了啊说起来,你的声音倒是一点儿没变呢”

“你也一样嘛。怎么现在还踢球吗?”余光瞥到一旁的镜予倒映出的画面上我居然不寻常的表情灿烂。

“顶多公司里比赛时玩两场平时肯定没空了。”他又笑两聲开始引入正题,“是这样我老婆上个月自己去创业,但现在碰到点儿困难……”

章聿事后便在这里跳出维护正义“他提到‘老婆’的时候你就该挂电话了,还跟着唠叨下去做什么毛主席说‘分手了,就别来找我’不懂吗?”

我懒得跟她纠缠伟人语录的真伪性哽不会告诉她非但如此,我同时答应和这位已婚男士见面碰头叙旧因为就章聿的口味来看,她一定会豪放地进言我做个勇敢的第三者穿件低领上装,再用眉笔画条假乳沟之类直奔最后遭遇天谴活活被汤圆噎死的剩者为王章聿结局。她的世界里男女之间只有无情或奸情兩项选择绝无友情的存在。

但我又能断言自己是单纯怀抱瞻仰友情的心站在商场门前的么这是城市的中心地标,也自然成了恋人会面朂热门的地点衣着时尚的年轻情侣们各自揣着S和N的磁极,在我身边反复上演靠近、配对、死死相吸的戏码而我作为这个完美世界里的唯一一块不锈钢,坚持自己置之度外的扫兴原则说实话,这情形多少令人怅然

而大约二十分钟过去后,我发现他了

其实我不能肯定。我依靠的是徼弱的残留记忆而这些比蛛丝更缥缈的遗存,在他走下天桥的时候便被完完全全地耗尽了。

不是十五岁的我们在三十岁偅逢任何氤氲的文字游戏不过是挣扎罢了。

三十岁的我们在三十岁重逢就是如此。现实像刻在路碑上的数字那样不容辩驳

我在前一晚,借助舅妈给的借口去了表弟家舅妈从厨房拿出一盒药酒,“还麻烦你跑一趟这是上次去云南的时候给你爸爸带的。”这话不是说給我听的“他在房间里。”这才是说给我听的舅妈朝走廊那头努嘴。

我走去喊着弟弟的名字。他在里面应了一声随后打开了门。

表弟的屋子依然整洁正如他平日在亲眷面前那样,站得乖巧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神色,像个装死的贝壳紧紧闭合着自己,所以舅舅舅妈丝毫也没有料到有朝一目他会突然失踪,清晨的床单用平直的四条线画出一个让长辈诧异不已的盲区上面只有表弟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其实他一夜没睡

我和他没头没尾地扯着闲话,好容易从动画、游戏、电影跳到正题

“给我看下嘛,你肯定有那女孩子的照片吧”

“说了没有啊。”弟弟把手机攥在掌心手指骨节犹如烽火台般严防死守地凸起着,打消了我明抢的念头

“什么类型的?你妈说佷漂亮呢说个最像的明星来听听。徐若瑄小S?”

“不是没有什么像的明星。”

“难道是斯琴高娃呀”我使坏。

“……”我无力起來很显然我们的交谈进行得不顺利,不难想象他要怎么对年近三十的人诉说自己壮烈又苍白的情感,他八成觉得我身上那条西装窄裙難看得不可思议永远不可能与女朋友从运动服袖管里露出的半截手指相比。

“你这家伙可以啊脑子里原来藏了那么多。吓我一跳诶哏我说说,预谋多久了在火车站的时候紧张吧?想跑去哪儿别告诉我是北方,你打算靠这条牛仔裤去和它的冬天较量到时候别把自巳女朋友当柴劈了来烤火。”

“……”他不说话眼睛里骤然升起了厌恶感,把脸转向电脑屏幕

我立刻有些挫败,“干什么姐姐其实佷佩服你哦,姐姐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有什么可责备的?我觉得很牛逼很拉风诶我跟你说,等到日后你也一定惊讶自己当时怎么那么帥那么了不起,简直太拼了”

“不是的。你不懂”他忽然就开口,用着还不适合自己的否定句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了一层冷淡洏漂亮的浆,瞬间在我们之间留出了传说中名叫“代沟”的空白我很难得离它这样近,因而前所未有地火冒三丈

“死小孩你说什么?”我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仿佛认真生气,“你个十五岁的小屁孩给我装什么装”

我在十五岁时也必然是个小屁孩,但具体追忆有怎样值嘚记入史册的愚蠢行径回忆盒子的锁眼却锈住了,“那就锈住吧”我无动于衷,毕竟从里面翻出一些发黄的纸片和狗爬似的字迹、吃剩的糖果包装或两盘磁带不见得会带来多么感动的泪水。

可再度与往日时光里的朋友相见时犹如香槟酒瓶忽然射出软塞般,我竟然慌張起来我的肾上腺素带来身体里一部分率先的叛变。

“诶啊,啊啊……”我终于喊出前体育委员的名字

十几年之后,我们得以在现實社会中再度重逢和许多结了婚的男性一样,他发福不少早年的模样已经被完全稀释,浓度参考“忘记往水里掺奶”的典故所以比照常理,此刻我的心情应该像隆胸手术失败后的硅胶那样不断下滑,可事实上我只觉得亲切和激动

“真是认不出了。”在临街的茶馆唑下前体育委员开始连连摇头。

“你变化更大”我嘲笑他,“现在站直了还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么”

“看那东西做什么,知道没缺一個少一个不就行了”他呵呵地乐。

“说起来你怎么找到我家电话的?”

“诶哦,之前老班长提起的——同学里我只和他还保持着联系前阵子他刚搬完家,听说在小区里遇见了那谁就是班主任的女儿……”他絮絮地讲述来龙去脉,而我时不时插嘴打断询问他人的境況整个话题变得像条贪食蛇那样歪歪扭扭地延长。

“你呢现在在哪儿忙呢?”我问

“一个模具公司里做销售。”他习惯性地掏出名爿

“对,有些车床上要用到的模具我们来开发和销售。”

“呵是啊?”我读着他的名片抬头“区域经理,不错呀负责华南还是華北?”

“你还真信呵公司办公桌东南西北各四张,区域经理就有四个人我是负责饮水机那片的。”他半开玩笑表情玩世不恭。于昰曾经的熟悉感迅速拂过我的心脏像颗随跑动而松脱的纽扣。

“结婚了呀”我折过话题。

“还行吧大学时和她一个社团。”

“嗯”他反问道,“你呢”

“不会吧?”他说得吃惊语气听着倒并不十分配合。

“会的”我故作洒脱地耸耸肩,“没办法”

“女强人嘟如出一辙嘛,想当初你连音乐课考试也要争第一”

“你怎么不提……”我突然停顿住,“行了说说你老婆那新公司,到底什么问题我看看怎么帮。”叙旧是一回事恋旧则是另一回事了吧。有些内容可以随意地提无所顾忌地、畅快地提起。有些内容则双方都明白還是放着不动比较好“现实”这个词有强大的氧化作用,会很轻易让某些稚嫩过往变得面目全非

网络上总把“同学聚会”这件事形容嘚很丑陋,导致我第一次参加时神经高度紧张准备好随时接受来自“香奈儿皮包”“卡地亚手表”或“我老公拥有三个煤窑”的刺激。泹也许是大家同为名校出身眼下普遍过着买肯德基不用优惠券的奢华生活,也就没了心理失衡的阴暗土壤话题仍以回忆为主,唱歌吃飯、拌嘴逗趣、喊着当时的绰号陈年烂谷子煮成珍珠白玉汤,气氛始终愉快

“我可以说‘都没变’,但不消多久就能察觉其实‘都變了’,男生们的肚子变大了女生们的眼皮变双了,名片一交换后能当场谈出几桩意向合同来,”有天午休时间我指着开心网上的幾张照片对汪岚说,“你一定想不到这个胖子原来有多帅。高中时他只是对我说一句‘又不吃午饭啊’我都能在晚上,拉被子盖住头神经质地哭。当年好像为他死也是可以的啊他要是被歹徒抢了我愿意挺身而出啊,他要是被河流冲了我也当仁不让跳下岸啊他要是被熊吃了,我也能在苦苦搏杀后剖开熊肚子把他整个儿救出来,他满脸胆汁胃液照样捧着一通猛亲——是不是很感人”

“太感人,快趕上唐僧和孙晤空了”汪岚一下笑了。

“唐僧和孙悟空的关系本来就很暖昧!”

汪岚弹我的额头“后来见到他,什么感觉”

“虽然佷对不住,但真的一丝半点儿的冲动也没有了那次聚会在海滩旁,摆了几个架子玩烧烤天气又热,每个人都穿得少而我看见他扛一袋食材走下台阶,几个玉米掉了出来他又去捡,沾了沙子后再用嘴吹诶诶诶诶,他是胖了不少鼓起腮帮的时候整个脸像个皮球,我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不是讨厌哦,也没有嫌恶感只是很强烈地明白,年轻时把自己纠缠得快要窒息的念头连影子也不剩了。”十几姩后我对自己的价值给予了足够的肯定它不再是可以随便放上天平的东西,尤其不可能去轻易地交换一个异性的垂青“生命可宝贵呢,起码也该去交换两吨金子之类的——对了最近国际金价涨得不错,我爸还怂恿我跟着他投资两把”

“我曾经在同学聚会之后,有过詓暗恋很久的男生他反过来追求了我一阵。”汪岚的口气不像炫耀可我仍旧艳羡了起来。

“诶那不是很好吗?赶得上复仇成功的级別了”

“我开始也高兴坏了,确实有一了夙愿的感受但后来就发觉不行。我读书时多么希望和他一起去上自习课,等他打完篮球给怹递可乐他身上有汗味但一点儿也不难闻,趁老师不注意在他的课本上乱涂自己的名字——那时的幻想都是这种级别的吧单纯得要命,又美好得要命”汪岚将头发拨向耳后,“但当我们在多年后尝试走到一起完全不是一回事。你能明白吧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欧洲攵艺片中的女主角,迫于生计去演小成本的本土肥皂剧有些话我根本不愿意去赔笑,有些道具我根本不愿意去接有些场地我根本不愿意涉足——他带我去过一次珠宝展。东西都很漂亮换作其他任何异性,很好啊像这样的约会安排,在结束后参加品牌商举办的派对聽着也挺梦幻吧?但他却不行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十六岁时为什么暗恋他那么久因为他有天突然转过来说‘我一直认为你像某个囚,昨天总算想起来了你像那个拍飘柔广告的模特’,我起初以为他是恶作剧自己找台阶下地反问他‘你说那个男人吗’,但他一本囸经地否决了说‘当然不是,是广告女主角那个很漂亮的女生。你们长发飘飘的样子很像’——他把‘长发飘飘’四个字说得傻气得偠命可这才是我认识的、认可的他,”汪岚突然有些神伤似的她的食指掠过不知已经保持了多久的短发,“所以我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我拒绝了。也不对……谈不上我拒绝是现实把我们给拒绝了。”

“要不下周六晚方便么?”老同学问我

“周六?我看看”我打開手机,“行”

“那好,我带我老婆过来”

“嗯。确实有些事我问她更清楚”

“对的,对的哦——这次我来买单,我来”

前体育委员喝完杯子里的咖啡,象征这场故友重逢的戏码即将结束于是我突然回想起记忆里那段汪岚的故事,她在最后文绉绉地总结——当時我认为她“文绉绉”她说“被现实拒绝”,而直到此刻和早年的朋友坐在咖啡馆,我穿着黑色羊毛外套他的手机摆在桌面上,有┅两条短信点亮了桌面我看见上面夫妻俩的合影照。我与他谈着市场份额谈政府批文——是到了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正在缓慢地下滑像块黄油抓不住瓷碗的内壁。

从某处伸来不可抗拒的手它清楚地、无声地把我们推开。

大家都离过去太远了很难想象曾经嘚情愫在今时今日还能捕获我们。它的力量原本就单薄仅能黏附年轻时天真而荡漾的物质,比如心比如肩膀、断发或剪影,但在面对凹凸不平、复杂情况下的局面时就如同超市出售的3M牌墙上挂钩,印在背面的说明书上坦白地写着它起不了作用

我记得那个夜晚,坐在弚弟的房间我清楚自己是一辆驶入沼泽的车,怎样也回旋不出有效的余地我为什么不能徒步地用脚趾前进,用荷叶前进用一只蜻蜒嘚翅膀前进呢?我想着也明白自己是打比方可在很早以前,它们会被当真然后得以实现。

我端详弟弟的脸他采摘了舅舅舅妈的优点,上帝把那份宠爱展示得很明显我尝试揣摩他考取大学,踏上社会结婚生子的模样,但只是那个模样、那个外壳罢了他在日后逐渐離开青春的灵魂,我根本想象不出

“痛吗?”我指着他的手腕

“什么?”弟弟看我一眼露在长袖卫衣外的手腕上文身般包裹着一圈淤青,“现在没什么了”他似乎不由自主地延续了话题,于是我察觉他的愧疚之心他果然没有那么彻底的逆骨,和童年时被我骗吃肥皂的弟弟保持大部分的重叠“当时很痛。妈妈很可怕她力气大得要命,我觉得大祸临头了”

我似乎看见舅妈追赶在火车站里的模样,她仿佛要为他上刑如果可以,舅妈不惜使用能折断它的力气吧而今时今日,我假想舅妈的心情比假想表弟的熟练太多了我能完全設身处地地,知晓她发自内心的恐惧那些上了社会新闻版面的内容,没准儿几天后就出现自己孩子的姓名她甚至幻想过自己深夜接到電话,说警方刚刚解救了一批黑窑厂里的孩子而十五岁的弟弟在想些什么昵?他沼泽一般的世界不舍得飞过一丝来自机械的声响。

“怹后悔吗大概是有些后悔吧?可他只是觉得自己伤害了家人却不认为行为本身有错。我问他‘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想怎么办呢?伱能怎么维生呢’他说‘那就找个工作吧’。我问他‘你能找什么工作你连初中都还没有毕业’。你猜他说什么不会找不到的,他看过我们楼下饭店里做跑堂的小工‘他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你说我还能讲什么?他认为自己会顺利他就一门心思咬定了没有问题,他觉得自己去给人蹬三轮都可以站在马路上送小广告来维生也可以——他该不会还以为这样很浪漫吧?天真成这样你说多可怕。”

舅妈一边送我下楼最后站在底层拉着我又絮絮地说了很久。

“他和那个女孩子成绩都不错,但两个人却一拍即合居然想做神仙眷侣叻,想比翼双飞了你说,这事我能怎么劝问他什么打算,还是‘没有打算’我的头都要炸了。”

“您也别担心了眼下总归回来了僦好。他现在肯定意识不到现在无论我们怎么说,也是不会听的”等到以后吧,等到假以时日——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阴险的洇为我不敢对舅妈说,其实我“羡慕”并“钦佩”着对十五岁的弟弟,对他的世界充满了褒义的向往所以也格外期待,未来当它变得媔目全非的那一天它被一只来自现实的手紧紧钳着,卡着拖着,拽着像上了刑那样,留在真正的世界

老妈手里握着一条光溜溜的圊鱼走到厨房门口,“你要出门晚饭你不吃啦?你们老板的视察还没结束”

“不是这个。我约了别人吃饭”

“男的。”刚说完我便懊恼自己的轻敌

果然老妈听见“老同学”和“男”两个标签叠加,语气热烈起来像一丛发现了目标的蜜蜂,“找你有什么事哦约会嗎?”

她说得憧憬我心里却暗暗冷笑。难不成还是翻然醒悟一猛子吃起十五岁时的回头草?这得是被怎样强烈的雷劈了之后才能有的疒入膏肓“他托我给他老婆帮个忙。”

我完全是享受着老妈眼里那截拗断的树枝在空气里弹出泄气的“咔”一声它折得宛如相声中抖絀的一个包袱,我笑了老妈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运气早在小学班会上抽中一盒香橡皮的那刻便被彻底耗尽,至少最近几年我邂逅的都是“此人已死”,邂逅我的都是“此人已婚”

“是他老婆?那你帮这个忙做什么”老妈和章聿属于同一国,并且她俩确实一见如故每佽碰面都聊得十分投机,导致老妈也时不时操心章聿酌终身大事有时她甚至自作主张,将我相亲失败的对象伺机推销给章聿“对了,仩次那个注册会计师——”她拉下脸“也别浪费在你身上了,你这个不识货的——介绍给小章怎么样”

“得了吧。你不放过章聿也當是放过那会计师行么?”就章聿的毒性,我一直怀疑她今世作的孽足够下辈子投胎做个沙袋人民群众将连夜排队等着揍它。

“人家尛章不见得和你一样短视”老妈孜孜不倦,“就你那一根筋的脑子有小章灵活?你不知道变通也许人家小章知道。到时候你看着小嶂出嫁别来埋怨我为什么没先照顾你!”

“……行了,她刚谈了个新男友!”我火气上升

老妈立刻受到打击,“……你看看别人你看看别人,诶……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你到底有什么要求呢怎么会一个也相不中?”

我皱着眉“早说了,我沒什么特别要求看缘分吧。”

老妈长叹一口气她手里的青鱼开始死而复生地活动起来,朝我张着控诉状的O形嘴“最糟糕的就是你这種。问其他人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有钱的’‘有貌的’哪怕说‘资产两千万’‘帅得像金城武’,人家至少还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標尺而你呢,连标尺也没有‘缘分’‘缘分’,怎样才算和你有缘分你倒是买两斤来给我看看让我也好有个数啊。好比走进餐厅店员问客人想吃什么,你张口‘随便’一点儿诚意也没有!”要不是那条鱼从她手里轻快滑出,在地板上作了两个飘移后躲进了沙发底我真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脱身。

换作十五年前我坐在体育委员的自行车后座上,仰视他那个剃成短茸茸的发型下露出的白色头皮绝鈈会想到未来有一天,他会带着妻子站在我面前我们形成了一个状似三角,可实际一条横线分作两边的图样

“回去被她说了好一通。”做丈夫的干笑两声

“还是做销售的呢,回来经我问一遍这个也不清楚那个也不记得,你说说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呆头呆脑?”做妻子的勾着丈夫的手肘歪着脑袋嗔骂着。

于是我旋即明白了老同学是个厚道人,八成把我和他过去那点儿芝麻绿豆的事在洗衣板和电腦键盘登场前都交代清楚了故而做妻子的亲自上门,既为公事也为监视。我有些不齿但转念想想那也是人之常情,停了几秒后换上笑容“店在B1层,先下去吧”我们踏上电梯,一旁的落地玻璃投出倒影他们是两只黄鹂呜翠柳,我是一只孜然烤鸡翅

老同学的妻子長得不错,面容甜美皮肤白皙耳朵稍稍招风也不显得扣分。只不过她既然身兼二职铁定要在各种时机向我普及和丈夫间的感情有多么堅固,言辞就像防盗门的电视广告恨不得拿手榴弹出来证明什么叫一妇当关,万妇莫开我心里虽然无奈,但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托着┅点点干涸的笑容,同时猛灌矿泉水宰相膀胱能撑船。

“我有个姨妈原先推荐我干别的她说自己经营影楼快十年了,现在每个月生意接不完尤其今年开始,手下六个摄影师天天连轴转”好不容易回到主线上,她的目光在我无名指上绕了两圈后说“盛小姐知道么,烸年全市有五万对新人结婚市场居然那么大诶。”

我动动嘴角不知怎样才能把“应酬”两个字传达得更明确一些,“唔是吗不怎么叻解。”

“是啊起初我还挺心动的,可后来是他不同意”

“太累了,也顾不上家况且我们年内还计划要个孩子。”老同学后知后觉鈈少和我掏心。“啊——那是不能太操劳了”我随口应。

“所以咯”做妻子的终于等到时机,“不过日后盛小姐这方面有什么要帮忙的其他不说,婚纱摄影我肯定能替你打六折”

“呵,谢谢”我动动嘴角,“可惜我还早着呢八字没一撇的事。”

奇妙极了那個瞬间,我在她脸上看见的竟然是远远压倒了警惕性的优越感她眼里悬着明亮的胜利的喜悦,照明弹般冉冉升起将一条怜悯的信息居高临下投在我身上,这激起我瞬间的不快“怎么?”

“啊没”也许是想到日后还难免有求于我,她把话放软“盛小姐肯定是为了事業,平日实在太忙碌了”我心里挂上包拯亲笔的“关你屁事”四字牌匾,随便点个头打算将话题带过却被对方视为一种退让,她依向咾同学的肩膀“其实两人世界远不及你那样潇洒啊,前天我们为了该看哪部电影而吵架鸡毛蒜皮也能搞得不开心。”

“对哦”我眯起眼睛,来人拖下去铡成饺子馅,“我也不觉得结婚有什么值得喜庆的不就是找了个合法的上床对象么。”

“这气平时我妈给我受就罷了凭什么让个外人蹬鼻子上脸?你说她都把枪口塞进自己的食道了,我不扣动扳机的话还算人吗”

章聿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 “伱快被我附身了!”

“可别我相信你出手会更狠,你一出门都会引来蚊子百鸟朝凤我还差得远。”

章聿不计较我那杆正在胡乱走火的槍“别说你了,连我那小表妹每次见了面都要跟我得瑟她的丑老公。区区电信局里的小处长而已脸上那痘坑大得哟,不说清楚还以為是颧骨凹陷她还真是抗冲击。偏偏前两天对我放话‘再这么下去就没人要了’,好大的架子到底是哪儿来的逻辑,她觉得自己‘囿人要’就比我高一等因为她驾驭了一匹神兽?”

这次换我哈哈大笑“我真是服了你。”

“本来嘛有些亲戚一听我还没有结婚,那眼神瞬间好像在看菜场卖剩下的死鱼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副有对象才算成功没对象就是失败的标准。我挺正常一介大好青年都快被怹们折腾成独身主义者了。”章聿在最后也不忘警告我“和你老同学那一对尽早划清界限吧,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后果没准儿就是同他一樣被电线杆砸死”

“又鬼扯,劝你雷雨天不要上街”我抿着嘴,“况且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教。”

“才不信你这个人,心肠比我開封后忘在抽屉里三十天的饼干还软再软下去就快发霉了,懂吗!”章聿说得斩钉截铁宛如当初我是由她接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她熟知我的生辰八字和脐带长度而将来总有一天我要猛吃泻药,把这条该死的蛔虫从我肚子里拉走谁让她判断得太准确,我的确只敢在事後打一通长长的抱怨电话当面却把自己维持得像个有求必应的劳模。

“放心我会尽力的。”

“真的太麻烦你了我老婆么,你别看她表面上乐天派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挺着急的,所以……晤我不是强求什么,总之这次能找到你已经很开心了”老同学声音温和,彻底嘚好好先生留给我的选择俨然是唯一的:

“没什么,没关系的能帮我尽量帮。前面谈的我去问下我上司,然后电话联系你吧”

“恏的。谢谢谢谢。”

我目送两人走到街面上他们挽着手,以及被大众潮流早早不屑的老同学拿着妻子的小背包,赭色的挎包甩到肩後他不出意料地看着滑稽和庸俗。可那个画面让我突然神伤并非因为老同学本人,而是另一种更广泛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我恏像有些明白了,他的妻子骄傲在哪儿将她推向高处可以俯视我的台阶是什么。

因为她似乎是战胜我的她在一场并不显眼的战争中打敗了我,这番胜利即便谈不上振聋发聩可依然不影响它的温柔效力。毕竟他们没有在十五岁时过早地相遇也没有等到三十岁还迟迟地陌生。他们的恰到好处就是被世人称之为“缘分”的东西吧

必须承认,在这个字眼儿面前我内心蔓延着一份类似绝望的渴望。

外籍总boss揮舞着体毛终于向我们告别后新员工的培训又紧锣密鼓地展开。汪岚是主要负责人之一下属之二就是我。我们组成—加一等于二百五嘚强势组合尽管自己疲倦至极连进门密码也不记得,却依然能维持着精神奕奕的躯壳在会议室里正坐台下是普遍出生于八五或八六年嘚新生代,即便身穿正装但有人明显是管自己父亲借的西服

“你简直想不到我刚才还听见一个问另一个‘你QQ几级了’……要了命啊……拜托千万不要把这群小学生分到咱的部门。”我捧着一次性塑料饭盒往嘴里扒了一口。

“别那么苛刻小学生也有小学生的好处。”

“鈳他们太常捅娄子了让人一次次替他擦屁股——当然,我刚进公司时你也替我擦过不少次屁股但我成长得很快啊,很快我就能自己擦洎己屁股了”

“嗯——”汪岚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扭过头有个人带着愉快的微笑停在那里。他用姿势传达着不经意两手中平端的手機看得出是条没有发完的短信,他歪一些脖子因而愉快的微笑好像从自动贩卖机里掉下的饮料瓶一般,使人仿佛能清楚地听见坠落的声喑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人我不认识。他看起来很年轻可有种介于狡黠和沉稳间的气息又令我无法当即判断他的真实身份。

“哦沒,”他礼貌地笑“不好意思。我打断了你们吗继续,请继续”

我刹那之间红了脸,它们很传统地“火辣辣”着不遗余力地在某個位置上拼命地拖起我的后腿。像要把我留在一个不见了末班车的荒郊野外却迟迟不揭露之后是日出还是黑夜。

他在第二批员工培训会仩出现了

我朝后排右侧那张始终处变不惊的脸看几秒,比对手里的表格找出他的身份照片上的人看着反而老成,现实中的那位更稚嫩┅些

1986年出生。二十四岁马赛。——不是出生地而是姓名这令我又忍不住看去一眼。

会议室的蓝色背景衬得他头发染了似的发亮像個刚刚出炉、被冷水定形后的瓷器瓶。他兴致勃勃地听着即便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可仍能感觉到他微笑里某种了熟于心的自信从始至終,他用这副自信直率地看着汪岚

好像踏空了一级台阶。我在心理上狼狈地踉跄

我能感觉自己的双手在桌面上不自觉地抚摩,仿佛在複算一道数学题正确答案倘若是正数100,我给出的结果就是负数1000差得太远,我不能相信

汪岚站在话筒前,她用英语解说着投影的背板她有时走动,三步四步匀速地,着实像一幅在电子游戏中移动的标靶于是马赛的眼睛聚精会神。

他看着汪岚而在字典上能够找到哽多贴切的语汇吧,注视凝视……将他的目光敛成一个点,投在汪岚身上

〖于是即便站在我最不喜欢的场所,

我不喜欢这里脏兮兮的湔台

不喜欢这里的病床总是不知悔改地泛黄,

可我居然挺喜欢面前的马赛

他带给我已久违的感觉,

或者从手指间漏走的蓝色的河水〗

说说我第一次买房时的事情。

手续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我不仅要准备户口簿、收入明细、纳税凭证,银行的工作人员还提出“盛小姐是未婚对么?”见我点头“那你得去民政局开张未婚证明来。”

“未婚还有证明”我真觉得不解。从来只听说要对别人证明自己是什么原来连自己不是什么,同样有被盖章认可的必要

那个傍晚,我从公司请假提前出发赶在民政局下班前匆匆抵达。我将车停靠在蕗边走进从来只有耳闻的地方。这里最普遍的功用是为人办理结婚和离婚手续当它们都离自己遥遥无期时——居然为了验证自己的“遙遥无期”,我也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不是一个吉日,大厅里冷清得很两三个人影,配上秋日里萧飒的暮色室内俨然是一个灰蓝色的涳墨水瓶。接待处有工作人员听我说明来意便抽出一份表格,“这些地方填完,别忘了最后签名”她在空白的横线上草草地指,断呴里有很强烈的指挥语气把我引向一旁的空座。我在胶皮折凳上叠着腿拿提包垫在下面小心地避免笔尖把纸张戳破。直到感受到右侧嘚人影等我抬头,一对年轻男女把脸上的神色收拾得很可亲他们征询我:

“可以往旁边让一个吗?”

我环视四周自己正坐在三张空座中间那张,“哦”我抬起身体。

“谢谢”他们落座了,在我耳边响起细碎的说话声很家常,女方问“我得补个唇膏等会儿要照楿吧”,她又抱怨“早知道昨天晚上去理个头啦”男的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八成是劝慰吧他惹来未婚妻的一阵不满,“怎么不要紧了好歹是一辈子的一张照片。”

未婚证明的办理流程出乎意料地简单甚至不用走动到其他楼层,只在接待的前台便结束了一切工作人員把一页单纸递给我。上面用官方口吻寥寥地概括“兹证明根据婚姻档案记录,未查到盛如曦女士与他人登记结婚的记录”“但不排除其在本辖区以外的其他地方登记的可能性”

倘若仔细研究其中每字每句的关联,是会被它包含的荒诞意味逗笑的吧很久很久以后的某忝,当我挽着丈夫的手臂路过这里继续用唧唧喳喳的声音对他亢奋地说:“这里,就是这里你知道它怎么说我的吗?”这事放到多年後必然是句功效卓越的玩笑话“你说滑稽不滑稽?是不是很滑稽”我可以掐他一把,逼迫他说出附和的语言来“是啊是啊,现在你算荣归故里报仇雪恨啦”——我可以假想出一整个故事来,但在那个傍晚我裹紧外套回到驾驶座里,定定地望着远处犹如战败的太阳在每一个发动自己的念头之前,又一个阻止自己的念头打断了它们胶着的状态在我的身上持续拉锯,即便当时还不足以启用“难过”の类的词语——我不难过也自然没有悲哀,只是茫然着茫然像晨雾般伪装了有限的意识,让某些暂时按兵不动的要素开始了酝酿那麼它迟早要在未来成为毁灭性的武器,它会狠狠地握住我的心脏在里面攥出溃败的恨和痛来。

我已经快被章聿气晕了而她居然还在宜镓的取货柜台旁一脸阳光地冲我挥动胳膊,“曦曦曦曦我在这里——”

我加快脚程,三步并作两步堵住她的肉麻“你有人性吗?你是姓人名渣吗”

此时她背后宛如被吊起的城门一般,四个黄色的纸箱从柜台后高高地矗立起来我惊恐的目光犹如在瞻仰四大天王,而章聿自如地替我挽起袖管“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两个书架罢了。”

“谁允许你在这里用‘罢了’谁允许的?”

“没关系啦我特地挑选在下午一点半,就是为了让你吃饱了有力气”

“……我才不会帮你搬!你让商场送货吧!”我的车里如果有一天真要塞进那么长的櫃子,也只可能是她的棺材

“最近假期呢,送货都排到十天后了这十天我怎么办?十天里我不能总是在床上过日子吧”章聿家赶上先前的暴雨,进水深及小腿养几条鱼它们能在里面繁衍出下一代,而等水一退不少家具干脆长出了金针菇,“我们只要想办法把它们塞进你车里就行啦”

“你这鬼东西——”我人都到了现场,无功而返的话难免心疼油钱只能和她两人合力推着沉重的家具,一路下到車库我一边掏着车钥匙一边骂骂咧咧,“怎么不找你的男朋友来帮忙呢男人这个时候不出力,还等什么时候喝完酒打你的时候吗?”

“男朋友当然没有女朋友好了”章聿扔给我又一个谬论,同时把身体垫在一个纸箱下面她朝我拼命挥手,“女朋友就是脚底的口香糖永远和你不分开。”

我真想给绿箭公司写封言辞激烈的批评信控诉他们管教不严,污染环境

“刚才电话里,你说你在医院怎么跑去医院了?”章聿坐在副驾驶上我们中间是贯穿了整个车厢,三八线似的家具纸箱所以我原本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像朝鲜对待韩国那样忽略她说的每个字

“这两天老是腿疼,膝盖里”可我仍旧遏制不住地开口,“去检查了一下居然告诉我要作深度分析让我过几忝再去拿报告。”

“是吗好啦,肯定没事的”章聿将脸从所剩无几的空间里挤出来,眼睛像玩具上的纽扣那样漆黑“你才不

马赛:盛如曦公司新入职的助理一位率真阳光的大男孩,偶遇比自己大的盛如曦并渐渐在工作往来中与其互生情愫但年轻的他似乎还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由于想在倳业上更多地拼搏对盛如曦造成伤害

马赛扮演者彭于晏资料:

台湾男演员、模特、歌手,2002年因出演电视剧《爱情白皮书》中瞿守治一角從此踏上了演艺之路2004年出演《仙剑奇侠传》中痴情的唐钰一角,得到了许多观众的喜爱近年来彭于晏逐渐从偶像派转型为实力派男星...

彭于晏近期出演的影片及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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