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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繁花》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在此之前这部小说已经获奖无数,被誉为“文坛黑马”,引起文坛轰动。评论人刘汀认为,《繁花》所引起的一系列话题,与当下中国文学的自身的“城市化”相关,更与文学如何讲述中国这一大命题紧密相关。在金宇澄笔下,“上海”通过物与欲的自诉复活,“语言的上海”和“言语的上海”统一在一个文本之中。他让文学中的“上海”回到了本体,不再采用上海/中国的二元立场叙述历史。《繁花》的身后凝聚着近百年的海派文学传统,通过“回到传统”实现先锋式写作,与已有小说形成了距离。
2012年,金宇澄的《繁花》横空出世,继九十年代王安忆的《长恨歌》之后,又一次把文学中的上海,推举成一个人人谈论的事件,以致某段时间内文学圈和评论圈几乎人人谈《繁花》,文文涉上海。近日,《繁花》又获得了中国文学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这部作品的辐射效应,显然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对它的评论和研究,也会随之更加深入和广泛。
《繁花》对上海叙事的传统而言,有横空出世的意味,它并不在人们的期待之中,是一个意外。即使作者金宇澄本人,最初写作这部书也不过是在网络上连载,与网友互动。他动机不是要立志“写上海”,只是想作为一个“上海爷叔”跟年轻人讲讲曾经的上海和上海生活。世事多如此,无心插柳柳成荫,《繁花》的出现重新激活了上海叙事,让这个几乎呈现式微的传统焕发了新的色彩。从一定意义上说,《繁花》在接续了上海叙事的传统的同时,也在许多方面胀破了这一传统,建构起一个在几个层面上自足自洽的文本。《繁花》所引起的诸如方言如何进入写作、什么样的小说才是城市小说、当代的上海故事该如何讲述等话题,与当下中国文学的自身的“城市化”相关,更与文学如何讲述中国这一大命题紧密相关。
《繁花》是一部纯粹的城市小说,金宇澄曾在访谈中说:“要我正经地讲,《繁花》的起因,是向这座伟大的城市致敬。”对“物”的迷恋和书写,是上海故事的“标配”,《繁花》自不例外。“繁花”之名已是物象,叙述中凡涉及物的,从不一笔带过,而是尽力描摹,小说中的书、邮票、钢琴、电影海报、明信片以及日常生活里的各种居家之物,一起构成了一座上海的“物件博物馆”。金宇澄所描绘的物繁复无数,上至洋房花园,下到锅碗瓢盆,它们既是时代的遗存和表征,但更是和市民日常生活相关的要素。但和一般描写上海的小说不同的是,《繁花》并不是惯常上海叙事中的“怀旧”,它是“复活”,让这些“物”自己诉说故事。
《繁花》中的物不但具有本体性,还具有象征意义,金宇澄显然并不甘心只是建造一个“物件博物馆”,他还在成千上万的物的细节之中,暗藏了一些象征物。比如阿宝与蓓蒂去“伟民”换邮票一段,金宇澄随心所欲地铺陈开来,大讲各种邮票的样式。但这些看似无意的描述,却暗藏着作者的心机。比如写蓓蒂六调二,用阿宝送的儿童邮票换了一张哥伦比亚美女票,一枚法国皇后丝网印刷票。“路易十六黄浩,气质国人,玄色长裙,斜靠黄金宝座,据说皇后因为克夫,最终推上断头台,机器一响,头滚到箩筐里,阿宝深感不祥。蓓蒂说,优雅吧,就算去死,皇后也美丽。”暗示了蓓蒂在“文革”中死去的命运。而蓓蒂与阿婆变为金鱼和汪小姐怀上怪胎,这两处超常的魔幻结局,则如撬动地球的杠杆,把两个时代勾连起来。六十年代的魔幻(诗意地变为金鱼,回到大海)和九十年代的魔幻(用尽心机,怀上怪胎),让整部书超越了单纯的有关物的描绘,也真正破解了有关上海叙述的“怀旧”魔咒。
《繁花》对物之描写,集中于六七十年代的故事,有关九十年代的故事,作者写得最多的反而不是物,而是“欲”。六七十年代上海的这些“无用之物”,在九十年代的故事里几乎销声匿迹,它们并非不存在了,而只是从人们的日常生活里隐退,具象的物让位给了抽象的欲。九十年代的故事里,一场饭局接着一场饭局,一段私情接着一段私情,食与色被极度铺陈,这一时期的上海,似乎成了新时代的“废都”。这一时期的主要场景是“至真园”、“夜东京”这一类的饭馆、酒店。相比较于六十年故事里的客厅、卧室这类居住空间和弄堂、公园这类公共空间,饭馆酒店属于“公共的私密空间”。这里汇聚的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红男绿女,他们既有历史宿怨,又要在酒桌上逢场作戏甚至假戏真做。在看似通俗小说情节的叙述中,金宇澄其实完全抽空了九十年代的价值和意义。饮食男女布满九十年代的时空,以致既没有了历史,也没有了未来,他们只能不停地流转于追逐欲望的途中。
《繁花》的全部特别之处都由其语言构成,但它并非是一部单纯的上海方言小说。对《繁花》的语言特点,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言语性”,也就是说《繁花》的语言其实是由多种“言语”来构成的。金宇澄不但把个体的言语纳入到语言系统中来,他还反其道而行,让原有的语言系统中的语言,成为个体的“言语”。在《繁花》之中,“方言”固然比比皆是,但另一个语言系统也极为重要,却总被忽略,即“白话文言”。在第四章里,沪生、范总、陶陶、阿宝出去回不到旅馆,半夜走到沧浪亭,有一段叙述:
月轮残淡,天越来越明,鸟鸣啁啁然,逐渐响亮,终于大作。半夜出发,无依无靠,四个荒唐子,三更流浪天,现在南依古园,古树,缄默坐眺,姑苏朦胧房舍,苏州美术馆几根罗马立柱,渐次清晰起来,温风如酒,波纹如绫,一流清水之上,有人来钓鱼,有人来锻炼。三两小贩,运来菜筐,浸于水中,湿淋淋拎起。大家游目四瞩,眼前忽然间,已经云灿霞铺。
这一段叙述,整体语言风格趋向白话文言的表达方式,这种情况,显然并非“方言”所能概括的。金宇澄把白话文言融进了上海话的对白里,与此同时,《繁花》还引用了诸多诗、歌、唱词等,由此,《繁花》所复活的其实不只是上海的经验,更是中国经验,即金宇澄所谓的真正的中国的城市小说。《繁花》其实是一个多种话语同时存在的文本,但又不是通常所见的“杂糅”,而是互相并列,它把一个“语言的上海”和一个“言语的上海”统一在一个文本之中。在这个意义上,《繁花》是真正的现代上海小说:一方面,它是上海的,传统的,另一方面它又是中国的、先锋的。
有关《繁花》的语言,必须要专门提到的是“某某不响”,这一句式在小说中频繁出现。某某不响,看似是一种叙述中的缺席,实现的效果恰恰是此人的在场,是这一人物状态的凸显。这是单个的“某某不响”的意义,但整部书上千个“不响”,则超越了句式,成为整部书结构(同时也是节奏)的一部分。这个句式,小说简化标点、对话不分行等,一起构成了一种上海节奏,那就是慢,一切都要慢。
《繁花》的开篇一段,陶陶请沪生“进来看风景”,只此一语,已经显出了这部小说的况味,《繁花》写人写事,而这人、事都是“风景”。或者说,《繁花》将一切视作风景,把主体从其所在的环境中抽离,作壁上观。《繁花》带有自然主义色彩,通篇几乎不做人物的心理描写,而强调对话和动作。自现代主义以来,文学叙事开始“反情节”,回避曲折复杂的故事性,倾向于从片段和细节中展现现代人的生活和心理。《繁花》也是如此,但它的反情节走的是相反的路,一般的反情节小说多是简化故事,《繁花》却是用更为密集的故事来稀释所有的故事,刚好契合了现代生活的碎片化本质。
《繁花》还是一部“新历史主义小说”,但它的“新历史主义”所采用的并不是八九十年代那种写“历史的背面”或对宏大历史叙事进行消解,《繁花》把历史浸润在生活细节中,让生活与历史无间,进入历史的同时消解了历史。比如对文革时期的叙述,金宇澄首先设置了历史节点,1966年,阿婆的梦境发生变化,认定是凶年头,要出大事体。1966年的政治意味不言自明,这一年正是“文革”的开始。但在接下来的叙述中,他不是采用通常的“生活政治化”,即把所有的日常生活问题笼罩到“政治意识形态”的范畴内,而是“政治生活化”,用生活化的方式来呈现所有政治事件。沪生等人抄香港小姐的家,香港小姐反抗,被抄家的队伍拖出去,狼狈不堪。这个时刻,“正是中午,马路附近吃猪油菜饭,吃面条的客人,也端了碗来看。”沪生等用剪刀剪破了香港小姐的衣服、胸罩等,又跟同学走到正在抄家的4号后面,端起搪瓷碗就吃。在这样一个政治事件中,作者并没有强化它的政治意味,反而穿插着吃饭的细节,这样一来,政治事件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部分。
阿宝家搬到曹杨工人新村后,同另外几家成了邻居。所谓工人新村,是当时最先进的工人阶级居住的,阿宝家搬到这里:
居委会干部全体到场,其中一个女干部拿出认罪书副本,宣布说,工人阶级生活区,一户反革命搬了进来,对全体居民同志,是重大考验,大家要振作起来,行动起来,行使革命权利,监督认罪人,早夜扫地一次,16号门口扫到18号,认罪人要保持认罪书整洁,每天早七点挂,十八点收。……2室阿姨讲苏北上海话说,妹妹,你家里最要紧的东西,忘记掉了。阿宝娘不响。2室阿姨说,煤球炉子。……3室嫂嫂讲苏北话说,用我家煤炉子,下点面条子,快的。2室阿姨说,还是用我家的,煤球炉,最要紧了,要便宜,买个炉胆子,用洋油火油箱子,自己做一个炉子,也可以。阿宝娘说,谢谢谢谢。3室嫂嫂说,不要忘记了,去办个煤球卡。
在这一段叙述中,前半部分居委会干部努力要把曹杨工人新村的生活“政治化”,纳入到“文革”的话语体系中,但后半部分邻居的反应却不是阿宝爸爸的罪状,而认为“最要紧”的是煤炉子,彻底消解了前半部分的政治味道。如此,一个资产阶级罪人的政治问题,直接转换成了一个生活问题。《繁花》不回避历史事件,它甚至直接面对这些政治事件,但面对的方式确实“上海式”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金宇澄让文学中的“上海”回到了它的本体,也就是他不再采用一种上海/中国这一二元的立场来叙述历史,而是仅仅在上海的内部进行阐述。在整部书中,虽然写到香港、苏州等地,但它仍然是一个封闭的“上海空间”,对于外来政治性的侵入,金宇澄所表现的并不是一种激烈的抵抗或疯狂的状态,而是把它纳入到上海自己的节奏中。城市成为故事的主体,而沪生、阿宝、小毛一类的人物,虽然身处历史空间,被政治影响,却很少正面思考历史和政治,对他们来说,生活才是本相。
《繁花》文本之外意义在于,它一出现就非常清晰地和已有的小说形成了距离,它的题材、叙述方式让评论界、读者看到了中国文学自我更新和接续传统的可能性。说自我更新,是因为当我们已经习惯了看到任何小说都不再有震惊感的时候,《繁花》确确实实提供了令人意外的阅读体验,当代小说显现了一种全新的质感;说接续传统,是因为《繁花》并不是一个天外来客,它身后凝聚着近百年的海派文学传统,从《海上花列传》《海上繁华梦》到张爱玲,有关上海生活的叙述始终是中国文学的一脉。《繁花》展现了中国小说如何在传统和创新之间达到平衡,它荣获茅盾文学奖,将会鼓励作家们通过“回到传统”来实现先锋式写作。
刘汀,青年作家,文学博士,出版有长篇小说《布克村信札》《青春简史》,随笔集《别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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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hanghairen 是一个由来自上海和世界各地的百位插画艺术家共同创作的创意项目。是向”The New Yorker”(纽约客)杂志标志性的插画封面致敬,亦是“the Parisianer巴黎人”和“The Tokyoiter东京人”的灵感延续。插画师以个人视角和风格,完全自由地创作自己心目中的上海。
最佳作品奖 (非商业组)
Ailadi、咖喱牛、龚煦旎、棱宇、李豫陇、
Hiiibrand:从有“发起The Shanghairen项目”的想法,到联系、邀请插画师,再到陆续收到第一批稿件,这过程大概花了多长时间,期间有遇到许多困难吗?
Benoit:从创意和发起项目,我更专注于整体而不是单幅作品的交付。创作一件有趣的艺术品和完成一个整体的项目,你可能会有些不同:你需要对项目足够满腔热情和向往,才会投入较长的时间,同时交付出较高质量的作品。你也需要完善的组织和安排, 但是同时也不能计划和安排太多;保持一定的灵活度并且耐心。
对我来说,主要的困难是花时间来筛选作品,而不是同时评选所有的作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出现重复的主题,保证在风格和主题上的多样性,同时保持一致的高画作水准。
Hiiibrand:能否和我们聊聊项目背后的故事。
Benoit:我看到过类似的项目“The Parisianer巴黎人”和“The Tokyoiter东京人”,它们与The Shanghairen都来自于同样的想法,为表现每个城市文化而生。与此同时,我看到很多非常优秀的中国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我便非常期待The
另外,这个项目对我个人而言也十分有意义:很多外国人对上海其实并不了解,而作为一个在上海居住了6年的忠实粉丝,我希望能够通过这个项目向世界展现精彩纷呈的上海,同时也将中国年轻而才华横溢的插画师们展现在世界面前。
Hiiibrand:现在已经有多少作者参与了这个项目?他们都是谁?
Benoit:到现在大约有80名艺术家加入了这个项目。他们中大约70%是上海本地人,或者来自杭州等离上海很近的城市,也有一些是来自成都和北京大城市的;还有些是在国外居住的中国插画师,和一些外国插画师。
Hiiibrand:在推进The Shanghairen项目的过程中,你是否对上海也有许多新发现?
Benoit:当然,我通过插画师的视角,学习了解到了上海的很多有趣内容:
比如这张封面让我了解到了上海知名滑稽戏《老娘舅》曾经是家喻户晓的饭后娱乐。
这张则让我知道了从前南京西路是上海夜生活的“地标”,拥有众多的舞厅如百乐门、大都会、丽都和仙乐斯等。
这张也意味深长,图上的大叔们看似来下棋的,但或许是他们逃离日常生活的一种方式。
这张封面使老上海的生活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更鲜明了。
这张杨浦区公园里的滑滑梯,是一个值得去看看的老公园。
Benoit:去年我们在海内外三所城市办了展览,分别是意大利都灵、加拿大多伦多和中国上海。
中国上海 衡山·和集
目前我们有一个小型展示:在虹桥国际机场到达层,当你走出飞机舱门,你就可以看到这20几幅插画作品。
我仍然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展览场所来展示所有的80余幅作品。
Hiiibrand:在项目对外展示的过程中,有没有收获令你很惊喜或感动的反馈?
Benoit:我常常在展览现场观察,当每位观众找在插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The Shanghairen情感共鸣时,而这也是最让我惊喜和感动的时刻。当然我们也收到很多来自观众的鼓励和来信表达对项目的喜爱和自己的上海情怀,这些对我们来说都弥足珍贵。
Hiiibrand:能否透露下接下来还有什么关于该项目的线上或线下活动计划?
同时我也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展览场所,来完整的呈现所有的作品。
*按姓名字母顺序排列*
“上海最令我有感触的是它抽象的时间感,融合了不同时代的新与旧,快和慢。在这种对比关系中,你能清楚的看到时间的流逝在一个城市留下的印记。封面插画中,我用海鸥双反相机(出自十九世纪60年代上海照相机厂)为视觉元素记录下一对老夫妻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的时光。就像诗中写到的‘从前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身只够爱一个人’。如今一切都在加速变化之中,所以不变才显得那么可贵。”
Shane LI 是一位来自中国的插画师。他喜欢奇特,有趣和美丽的事物,也热衷于在不同的艺术领域进行尝试,譬如:装置、陈列、雕塑、绘画、工艺、设计。“上海对于我是一个心中的向往。她迷人复杂,并且充满惊喜的诱惑,会令每个人都迸发出无限可能。” Shane说。
“上海这个城市在我的印象中既有着传统中国的一面又有着现代中国的一面。我通过一个中国女人不同的穿着与所处不同的背景环境来表现老上海与新上海的特点。左侧的女人身着装扮是典型的民国时期(年)上海女人的打扮,背景中的玉兰花是中国人特别喜爱的中国传统花朵。右侧的女人身着白色西装,装扮简洁干练,是现代都市女性的代表,背景中的三个建筑物是上海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夜景(上海中心大厦、东方明珠塔和上海环球金融中心)。”
“‘上海人’这个主题让我一开始就想到的女作家张爱玲在‘凯司令’喝咖啡写文章的画面,后面陆陆续续想到了东方明珠,老唱机,以及我很爱吃的小笼包和大闸蟹的元素。最后我把它们放在了一起创作出了最后这个插画。”
Zoe Liu:当时是Benoit在Behance上联系我的,那个时候其实我刚刚离开上海,之前在这边住了六年对这个城市有很多回忆还蛮不舍的,正好有这个机会就想说看看能不能也画点什么。
Liu:大家都画了很不一样的上海,有一些是我很熟悉的,有一些是我还没有留意到的。虽然在上海生活了很多年,但是我眼中的上海依然是一个过客视角的上海,我看到的可能更多是上海和中国其他城市有什么不同,但是土生土长的上海插画师可能更加留意一些细节和温情脉脉的瞬间。有机会我应该还会回到上海生活,感觉上海是一个很有层次,值得探索的城市。
曾亦心,一位现居上海的自由插画师,他同时是ACAA认证的高级商业插画师,多次入选全球插画奖,国家插画大赛最佳作品奖、优秀奖等。他擅长描绘细致线条并使用明快的颜色搭配,其画风以大胆概念深邃为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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