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听雁雁诉离殇,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榻,桂花霜下一句怎么接?

*现代AU,全文2w字,特警x白领

*灵感来源于第七集盼儿梦见欧阳旭日后在西京受难的场景,于是设定为有一些梦境预知和许愿灵的能力

*ooc预警,通篇胡言乱语

赵盼儿对着衣柜发了半小时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她吓得一激灵。拿起来一看,是孙三娘。

她翻了个白眼,按下免提键:“怎么,还带查岗的?”

那边爽朗的大嗓门传过来:“我知道你不喜欢相亲,可是房东阿姨再三跟我保证是个条件好的,家庭背景简单,学历好,工作稳定有编制,人靠谱,关键还长得特帅。人家不惜免掉半个月房租都要帮忙牵线,你就去一回吧,好不好嘛?”语调都甜了三分。

赵盼儿搓搓手臂:“别发出这种声音,我害怕。”她抱着手,居高临下盯着手机:“我说呢,原来是因为半个月房租卖了闺蜜。这么好的条件,你怎么不自己上啊?”

“我这不是已经相着一个了吗?”孙三娘对答如流,“总不能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好事姐忘不了你。”

“拉倒吧!”赵盼儿伸出一根手指挠挠额头,“连张照片都没有。”

“你马上不就能见到了吗?照片还能p呢,看活的不是最直观。”

“行行行,”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不跟你说了,我快迟到了,挂了啊。”

把手机丢到一边,赵盼儿再度转身面对衣柜。

算了,什么甜美风辣妹风轻熟风,这么热的天都不如大裤衩漏风。她随手抽了件白T恤和棉麻短裤换了,抓起手机和钥匙,穿双人字拖,素面朝天就出了门。

刚下过雨,空气里带有潮湿的城市味道,城市是什么味道赵盼儿也说不清楚,姑且算它是钢筋混凝土吧。天桥上的小方块地砖表面凹凸不平,会积攒出一个个珍珠大小的水坑,周围巨大的广告牌光怪陆离,于是蓄积的雨水真的变成了流光溢彩的珍珠。

她百无聊赖,背靠着栏杆吹风。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约在天桥上见面,又不是什么谍战片里的卧底接头。她早到了五分钟,拖鞋在地面上无节奏地拍打着,四下张望一番,低头再看看手机,只过去了一分钟。

也不是说一定要求对方提前到场,但至少也得有基本的时间观念吧?

她有点不爽,默默在印象分一栏减一。

就在她正观察拖鞋底一道新生的小裂缝,盘算着它总算该寿终正寝时,不锈钢栏杆发出叮铛的敲击声,赵盼儿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眉眼里。

黑口罩,白T恤,卡其色工装短裤,网购价不会超过三位数的帆布鞋,头发短短的,很清爽,使得好看的眼睛以最大程度被显露在外面。

城市霓虹这一刻竟然很听话,悉数跳进他黝黑的瞳仁里。那句很俗的话怎么说的?对,眼里有星星。

那人也不对个暗号,一副很笃定就是她的样子,目光中没有惊艳也没有失望,而是出乎意料地弯成两道月牙,眼角顺便添了几条接地气的沟壑。

他开口第一句是:“我以为给我介绍的是个大美女。”

赵盼儿一口气差点儿没顺过来,恨不得当街就把口罩摘了让他好好睁大狗眼,不是,睁大星星眼看清楚,老娘天下最美。手指都碰到口罩带了,突然想起自己不仅没化妆,脸好像都没洗,遂悻悻放下手。

“我朋友还说长得特帅呢,”她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他,“也不过如此。”

那人一点儿没生气,笑眼更盛,伸出手去:“你好,顾千帆。”

“赵盼儿。”她见他神态自若,不像是故意跟她使绊子,也大大方方回答。

“吃饭了吗?”他的语气熟稔得像认识很久的朋友,奇怪的是,赵盼儿并不觉得逾矩。

她摇摇头:“你有什么推荐吗?”

那人对着周围五光十色的商场看了一圈,掏出手机。

“你不会是要点外卖吧?”赵盼儿噗嗤一声笑了。

“我看看大众点评。”顾千帆老实回答,“很久没外食了,也不知道女孩子喜欢吃什么。”

赵盼儿原本是存了些小心思的,想从选饭店这件小事上看看他的品味,不过瞧他一身直男打扮开口直男思维的,感觉应该是个挺简单的人。

她赵盼儿别的本事不说,职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看人的基本眼光还是有的。

绝对不是因为他长了好看的眼睛!绝对!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颜狗呢。

赵盼儿眼珠子一转,扯了扯嘴角,口罩遮着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察觉:“那你跟我走吧。螺蛳粉可以不?”

还真不是故意恶心对方,纯粹是馋了。

没想到男人仅仅惊诧了一瞬,脸上又画出两道月牙:“好啊,臭味相投。”

该死,他能不能别笑了!赵盼儿面上一红,低着头自顾自往前走去。

她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扭头走掉,信任来得莫名其妙。

螺蛳粉店在一条不起眼小巷子的犄角旮旯里,不是这个城市的资深饕客根本找不到。店面不大,只摆了两三张桌子,客人也不多,看上去还没成为网红打卡点。

赵盼儿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朝厨房喊道:“老板,两碗螺蛳粉,老样子啊。”

老板掀了帘子瞧:“好嘞。”见她对面的人面生,笑着多嘴,“男朋友?”

顾千帆刚把口罩摘下来折好放到一边,手上动作一滞。

赵盼儿抬眼,恰好与他对视,一瞬间空气凝固,她浑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在叫嚣着尴尬,大脑却很诚实地跳出一个声音感慨孙三娘诚不欺我。

笔直挺拔的鼻梁,薄唇,锋利的下颌线,再配上似笑非笑含情目,当得起“特帅”俩字。

等会儿,醒醒,这时候还舔颜呢?!

她下意识摇摇头,对老板道:“不是,就一朋友。”

老板点点头,没再追问,眼中揶揄却一点儿不减。赵盼儿回头,看顾千帆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她,挑了挑右边的眉毛。

“这老板手艺可好了,就是有点八卦。”她赔笑,解释道。

“没事儿,反正我又不吃亏。”顾千帆见她也把口罩摘了随手放一边,并未像其他男人一般盯着她出神,而是打量起这家小店的陈设来。

老板看上去是个港剧迷。

赵盼儿突然有些后悔,虽说她出门之前还很抗拒这次见面,故意邋遢了点,但是脸都没洗是不是确实不太尊重人了。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她又不会只因为对方脸好看就把自己搭进去,颜狗是一回事,谈恋爱是另一回事。

何况对面这个男人,看上去对她也没特别有兴趣。

谈不上失落,心里明白是自己惯常被众星捧月,听多了男人的阿谀奉承。他们用审视的、玩味的、充满私欲的目光看她,和看一件漂亮衣服、一只精致摆件没什么两样,表面夸得天花乱坠,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实际上相中的只是一副好皮囊罢了。

没人愿意深入了解她的灵魂,他们也不在乎。

所以她也不在乎。男人么,又不是人生必需品,逢场作戏的路子,她驾轻就熟。

两人相顾无言,愣是把硬凑的相亲变成了与合作伙伴被迫应酬,还是不熟的那种。

幸好这时老板端着粉出来了:“久等。”他放下粉,又从旁边冰柜里拿了两瓶豆奶和两根吸管。

“我们没点。”赵盼儿不解道。

“送的。”老板笑了,“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养眼的帅哥美女一起吃饭了,就当是让我付个门票。”他对赵盼儿眨眨眼,又轻轻朝顾千帆点头,转身进去了。

赵盼儿脸上发热:“什么啊,都说了只是朋友。”

连朋友都算不上吧,才见面不到半个小时也能叫朋友了?

顾千帆倒是毫不客气,拿起豆奶准备开瓶。赵盼儿刚想回头喊老板忘了拿开瓶器,只见他把瓶口磕在桌沿上,手掌一拍,嘣得一声,铝盖便掉落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把打开的豆奶递给对面,却看到赵盼儿惊讶地张大嘴。

他笑笑:“这点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赵盼儿以为他只是在装深沉,送上门的豆奶为啥不喝,也大大方方接过,插了吸管嘬了一口,又直接动筷嗦了一口粉,嗯,还是那个味儿。

“你是做什么的?”三两口已经小半碗粉下肚,她才想起这个貌似是相亲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

“我是个保安。”顾千帆答得爽快,可赵盼儿眯了眯眼,不太相信。

“介绍人可是跟我说你有编制啊?”

“事业单位的保安,可能搞错了吧。”他低头嗦粉,反问她:“你呢?”

不愿意说实话?那就礼尚往来。

“我是个搬砖的。”她面不改色心不跳。

顾千帆抬头看她白净的皮肤和细胳膊细腿,没继续说话,只垂眸笑了。

“笑毛啊,不相信?”赵盼儿看他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有些不爽,举起小胳膊做力量展示,肱二头肌勉强出来打了个招呼。

“看见没,姐姐我有在健身的,拳打恶棍脚踢流氓。”她扬起下巴,颇得意的样子。

顾千帆没忍住,一口粉差点呛到气管里:“以后如果碰到歹徒,你还是立马转身比较好。”

“因为转身跑比较快。”

“嘿!”赵盼儿不乐意了,筷子往碗上一放,汤汁溅了出来,两滴恰好射上他的白T,他低头瞧了瞧,橙红的辣油晕开一小团,看着就很难洗。

“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顾千帆抬头看她,语气并没有半点责怪。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回家盐水泡泡丢洗衣机,正常流程就能洗掉。”本来想说句对不起,看他老神在在莫名一肚子火,话到嘴边像吃了枪药。

“你这么有经验,那你帮我洗?”他脱口而出。

赵盼儿挑眉。这人没事吧?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是不是太自来熟了点?

顾千帆似乎也觉得自己边界感弱了,立刻道歉:“对不起。”他举起豆奶,“有点上头。”

不行,这时候不能破功,破功就输了。

她强迫自己压下笑意,盘点了一番从见面到现在顾千帆踩过的雷,总算恢复冷静,一拍桌站起来:“老板,结账!”

老板从后厨钻出来:“啊?这就吃饱了?不多坐会儿?”

“气都气饱了。”她小声嘟囔,去扫柜台上的二维码,“一共多少钱?”

机械女声提示付款成功,她正准备转身走,却被人抢了手机。

那人轻车熟路点开微信,找到她的名片,用自己的手机扫了,申请好友,又替她点了通过。

一秒钟后赵盼儿收到饭钱AA的转账,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这样比较公平。”顾千帆又戴好了口罩,只留一双笑眼看着她,“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赵盼儿从进家门、洗澡、吹头发到躺平,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今晚这段诡异的相亲。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打个视频电话骚扰孙三娘,也不管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

孙三娘竟然还没睡,敷着面膜接起来:“赵小姐,你不睡美容觉啦?”

赵盼儿也不跟她废话:“你给我介绍这人,是专门来气我的吧?”

“啊?”孙三娘看上去很惊讶,“他人不行?”

长相么…说不行良心过不去,人品么,除了嘴欠一些好像也没啥大问题,性格,刚见一次面能知道什么性格。

她十分嚣张气焰减了七分:“倒也不是不行。”话锋一转,“你不是说他有编制吗?怎么跟我说是事业单位的保安啊?”

“不会吧?”孙三娘坐直了,“我的房东是特警支队食堂的阿姨,她说那是他们支队最年轻的中队长啊?”

她挠挠头:“阿姨没必要骗我吧?”

事业单位,保安,保障人民生命安全,可不是保安吗。

赵盼儿冷笑,呵,还跟我玩文字游戏。

“你们相处得不愉快?”三娘好久没见她因为一个男人脸上这么精彩了,小心翼翼问道。

“愉快!愉快得不得了!”赵盼儿嗓门都提高了八度,“刚见面就来一句还以为是大美女,怎么,老娘就算不洗脸出门也是大美女!还嘲笑我的健身成果,让我遇到歹徒赶紧跑,最后连付两碗螺蛳粉的钱都要算的清清楚楚,我就纳闷了,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可以直接扫收款码转账不用加微信的吗?”

她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抓起床头的水杯咕嘟咕嘟灌了个底朝天。

孙三娘静静听着,老半晌只憋出一句:“帅吗?”

“帅。”赵盼儿不假思索。

“不对啊这是脸的问题吗?”她义愤填膺,“这是嘴的问题!”

孙三娘面膜下的表情看不清楚,但赵盼儿知道她在笑:“我怎么觉得,你上套了呢?”

“我这么机灵还上套?”

“你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怎么准。”孙三娘精准吐槽,赵盼儿一下子就明白她是在说那个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的渣男欧阳旭。

“你想啊,”孙三娘开始分析,“一是你不洗脸就出门在先,人家虽然不是啥潮人,至少拾掇得清清爽爽出门了,心里有点落差合情合理;还有就你那个小身板,三脚猫的初级拳击课学员,遇着歹徒了还不赶紧跑?最后,我不信他真的不知道可以直接转账。”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屏幕,正对赵盼儿鼻尖,“我觉得他是借机要到了你的微信。”

赵盼儿被她噎得支支吾吾:“你,你到底站哪边?”

“自然是你这边啊。”三娘把面膜丢到一边,拍拍剩余的精华液,“反正我觉得这人能处,你别上来就一棍子打死。”

赵盼儿被她说得脸都热了:“不跟你聊了,睡你的美容觉吧!”便挂了视频电话。

她把空调调低了两度,又拿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强迫大脑进入休息状态。平常她睡眠算不上好,今天倒是奇怪,电话一挂,被子一盖,困意阵阵袭来。

赵盼儿感觉意识在下沉,遁入黑暗之中,墨色自周身上涌,将她层层包裹,眼看着要没过头顶,突然又泛出一点昏黄的光来。

她睁眼一瞧,熟悉的天花板,扭头向右看,床边摆着她挑了半个月的落地灯,光便是它的杰作。

一切都是让人舒适的熟悉。她忍不住想伸个懒腰,左手却触碰到棉被下的陌生凸起。

赵盼儿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往上摸,通过手感仔细辨认,依稀能感知到紧实的大腿、结实的侧腹肌,还有隐隐约约的人鱼线。

她猛得转头,吓得从床上弹射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往上呢。”有人依旧拿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调侃她。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我床上?!”她下意识拿被子把自己捂严实,又想起来什么,探头往身下一瞧,顿感天旋地转,皱着眉拍后脖子;再看一床被子被自己拉了大半,那人上半身彻底没了遮盖,胸肌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让她看了不好意思,不看又觉得亏。

赵盼儿扶额:“我昨晚喝酒了?”

“我俩都喝了?”怎么越理越乱,她压根记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印象中只是吃了一碗螺蛳粉喝了一瓶豆奶,才认识的男人怎么就跑到她床上,两人还是这副鬼样子?!

“我说老婆,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顾千帆笑着看她,眼神却很认真,一点儿不像开玩笑,“昨晚还夸我不愧是特警,身体素质真好。”

赵盼儿惊醒,天花板,落地灯,和刚才一样。她立马转头往左边看,没有人,只有她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堆成了山。

床头的水杯空了,她跌跌撞撞下了床,跑去厨房倒水,一口气连灌了三杯。

心里还是燥得慌,干脆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冷水。水开得大了些,溅得洗手台上到处都是,一滩一滩杂乱无章,每一滴都能映射出她此刻慌张的表情。

赵盼儿盯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自己,用力拍了拍脸。

不至于吧?就长得帅了那么点,又不是什么小女孩了,竟然还能因为这个做春|梦?难不成她真的太久没有性|生|活了?

思来想去,最后跑进卧室拿起手机,将对方微信删除。

好像这样就能斩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念头似的。

被葛招娣拉着在一间写字楼里七绕八绕,总算找到了隐蔽的门。招娣一路上都在卖力地安利剧本杀这种新兴社交方式多么多么有意思,比她那老套的相亲强多了,赵盼儿一听就知道她又去了三娘的小酒馆,还打听到了这事儿。

“你再去找三娘八卦,小心我扣你工资。”她皱皱鼻子,毫无威慑力。

招娣知道她不是认真的,却很配合地缩了缩脖子:“这回真不怪我,是三娘姐自己乐呵呵地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告诉我了,可能是她那瓶新开的洋酒后劲儿有点足。”

赵盼儿白她一眼,罢了,招娣这个小机灵鬼,虽说是下属,私底下也是极好的朋友,没必要瞒着她。

更何况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连这个撇似乎都被她亲自抹掉了…

房间门推开,一桌子人齐刷刷朝她俩看,很不幸,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顾千帆。

赵盼儿立刻转头瞪着招娣,却发现她很开心地正和什么人打招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顾千帆身边一个年轻小伙子笑成了一朵花,正卖力地招手。

好吧,看来真是个该死的巧合。

两人落座,小伙子自告奋勇:“大家好啊,相聚是缘,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廉,大家可以叫我小陈,平日里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剧本杀,今天大家要是不嫌弃,我就来当上帝,引导大家玩。”

在场的基本都是新手,没人有意见。

陈廉挑了个故事,给众人分发剧本。赵盼儿接过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好家伙,自己貌似是杀人凶手,还有个男朋友。她偷偷抬眼环顾了一圈,暗暗祈祷分到情侣本的别是顾千帆。

所有人都在认真看剧本,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赵盼儿稍微松了口气,准备继续研究剧情,将要低头的瞬间却恰好与顾千帆视线交汇。

他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赵盼儿慌忙移开眼,墨菲定律不会成真吧?

不对不对,他又不知道她拿的是什么剧本,也许就是她想多了。

事实证明一语成谶这个成语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头一轮自述,赵盼儿便能确定顾千帆就是那个拿了男友剧本的人,盘了盘内里逻辑,估摸着还是走一路包庇她,放出烟雾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深情人设和虐心戏码。

一圈人说完要好长时间,她听着听着便开始走神,脑子里浮现出顾千帆玩味的笑,还有梦里那句“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她被自己的回忆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陈廉已经在示意她发言。

赵盼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一赌气,真把所有矛头全指向了顾千帆,一条一条罗列清楚,把他讲得十恶不赦。其他人呆愣着听她一顿输出,心里估计在想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顾千帆静静听着,只是笑。轮到他发言还需要点时间,他就靠着墙角不做声,坐没坐相,猜不出在想什么。

赵盼儿恶狠狠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盯穿。

总算轮到了顾千帆的顺序,他一开口,就语惊四座:“凶手就是她。”

陈廉惊呆了,哥,你的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你不应该是一往情深替女友挡枪的背锅侠吗?

顾千帆依葫芦画瓢,学着赵盼儿的方式,所有线索和推理条陈出列,简直就是职业病上身,恨不得当场写份书面报告。赵盼儿哪能忍下这口气,两人针锋相对,也不管什么游戏不游戏了,最后演变成全场人呆呆望着他俩唇枪舌剑,甚至忘记照顾一下自己的游戏体验。

“停停停,”陈廉赶紧打断,“你俩,认识?”

招娣一双大眼睛也在他俩之间来回转。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

得,果然认识。陈廉和葛招娣交换了眼神,互相耸耸肩。

最后凶手方惨败,托二位的福,明明应该是转移视线便可金蝉脱壳的亡命鸳鸯,愣是给他们整成了相爱相杀的自爆现场。

葛招娣跟在赵盼儿身后小心翼翼:“姐,就是个游戏,犯不着气坏自己身子。”

“我生气?”赵盼儿叉着腰,“他有什么资格让我生气?”她双颊鼓鼓的,像只河豚。

“好好好,他不配。”葛招娣连忙顺毛,外头艳阳高照,“不如我请你喝奶茶吧?这么热的天,不来杯快乐水怎么说得过去呢。”

赵盼儿斜睨她:“正常冰,三分糖,加满小料那种。”

“附带一个冰淇淋都没问题。”葛招娣挽着她的手往旁边的商场钻。

赵盼儿被拉走之前还在忿忿不平。

什么人啊,我诅咒你出门下暴雨没带伞,吃泡面没调料包,喝牛奶没吸管!

顾千帆这人挺逗,加了微信真就只用来转账,一句话没说过,赵盼儿甚至怀疑他都不知道自己被删了。

恰好一个大项目下来忙得昏天黑地,自然也没功夫管他,一来二去过了半个月,她甚至都快忘了这号人。

一个平凡的周末夜晚,赵盼儿加班到凌晨一点才到家,蹬了高跟鞋甩了包,以最快的速度卸妆洗澡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秒睡。

故事开头是模糊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是顾千帆的声音把她叫回了魂。说是声音,更确切来说是呻吟,一个黑漆漆的老仓库,她蹑手蹑脚在货堆里穿行,找了好几排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他。

顾千帆穿着便服,左肩血肉模糊,像是被子弹打穿,他紧闭双眼,额头布满冷汗,短短的碎发贴在上面,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赵盼儿吓得赶紧跑上去用双手替他按住伤口,鲜血从她十指缝里渗透出来,触目惊心。

她哪见过这阵仗,下意识想回头喊救命,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吓得一激灵。

顾千帆努力睁开一只眼,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别喊!”

赵盼儿猛然睁眼,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伸出手掌正反看了看,还是白净的模样。坐起来,墙上的钟显示三点半,她睡意全无,干脆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发呆。

再次梦到半个月杳无音讯、才见过两面的男人已经很奇怪了,但是梦里对方甚至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赵盼儿盯着窗外的月亮,心中默念,顾千帆,对不住了,扣1佛祖原谅我。

她喝了半杯水,犹觉得惊魂未定,心里那股不安情绪非但没能缓解,反而四散开来,蔓延至身体各处。

赵盼儿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给葛招娣发了条微信:你是不是认识上次剧本杀那个上帝小伙子?有他微信吗?

这个点,她没指望招娣醒着,只希望她一早能给个答复。

没想到招娣秒回:好嘞。

一张名片推过来,没有附带一句废话。

赵盼儿打心底感激她没有多嘴,小姑娘估计又在通宵追剧,没功夫八卦,省去她不少无用解释。

点开陈廉的微信名片发送好友申请,没想到那边竟然也是秒加。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都不睡觉啊?

她思来想去措辞半天,最后只打了个“你好”。

那边倒是开闸放水:你好!盼儿姐。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叫得很顺口,一点儿不生分,也不让人讨厌。赵盼儿想了想,最终决定开门见山:你和顾千帆熟吗?

哪能不熟呢!他可是我顶头上司。您找他有事?

原来也是个小特警。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大半夜因为一个梦道歉好像有点荒唐,于是只好回,没什么。

那边消息很快又弹出来:还好没什么事。我们顾头儿现在医院呢,您就算有事,他也帮不上忙。

陈廉坐在医院长椅上,没料到赵盼儿一个微信电话直接打过来,突兀的震动惊得他手机差点摔地上。

他赶紧跑到楼梯间里接起来:“盼儿姐?”

“他受伤了?”赵盼儿语速很快,“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陈廉被这问句三连砸得有点晕:“晚上出任务,左肩,子弹贯穿伤,万幸没有打中要害,这会儿刚下手术转ICU了。”

他每说一个字,赵盼儿的眉头就紧一分。

怎么所有细节都和梦里对得上?

陈廉给她发了个定位,又说:“姐,你过两天再来吧,这几天头儿估计都在ICU,来了也见不上面。”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随口答应了,又嘱咐了一句:“辛苦你了。”

说完才觉得语气有点像交代小弟的嫂子,立马找补:“向你们致敬。”

陈廉本来为顾千帆受伤的事心里正压抑,被赵盼儿的话逗笑了:“这句我一定向我们头儿带到。”

“倒也不必。”她感觉耳朵发烫,飞快说了拜拜挂断电话。

几天后陈廉真通知她顾千帆已经转普通病房了,赵盼儿下班后去水果店买了个大果篮,过度包装的那种,提起来还有点费劲。

陈廉在电梯口接她,见她拿得吃力,连忙接过去:“怎么还带东西呢,太客气了,我们头儿床边都快摆不下了。”

“空手来毕竟不好看。”她笑笑,让陈廉在前头带路。

门打开,顾千帆正在啃苹果,没有削皮。他见到赵盼儿,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来啦。”

什么啊,搞得好像知道她一定会来似的,一点都不惊喜。

赵盼儿低头看看自己的碎花长裙、高跟鞋和精致大波浪,突然觉得下班前补妆简直是浪费化妆品。

陈廉大喊:“头儿,这苹果还没洗呢!”

顾千帆却只看到他手上的果篮,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笑着对赵盼儿点头:“谢谢。”

陈廉无语:“哥,明明是我在跟你说话。”

“哦,”顾千帆这才注意到他,“我看上面写的免洗,而且你瞧我现在这个五劳七伤的样子,”他用苹果指指左肩,“削不了皮。”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赵盼儿没好气地接话,看他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没啥大碍了,也不知道她这两天提心吊胆个什么劲儿。

“诶对。”顾千帆倒是对这话很受用的样子,扬起下巴,用眉毛表示赞同。

“行吧,我哪能管您呢。”陈廉默默退到房门口,“我去买瓶水喝。”

顾千帆拿眼神示意赵盼儿坐,她也不客气,放下包便在床边坐下。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顾千帆把啃完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又抽了张纸擦擦手,“醒过来时陈廉说你打过电话,还向我们致敬,我挺感动的。”

赵盼儿面上一热,这小孩居然真说了,表情管理却不能放松:“毕竟也算半个相亲对象,不打不相识,出于礼貌问候一句也是应该的。”

“半个?”顾千帆笑,“另外半个呢?被谁吃了?”

“被狗吃了。”赵盼儿呛他,“为什么骗我是保安?”

顾千帆一愣,怎么突然翻旧账:“我们这种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看你对我没啥兴趣,就不想多说。”

我对你没兴趣?这人还倒打一耙?

赵盼儿柳眉倒竖:“难道不是你先表现出对我没兴趣?不是美女让顾队失望了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医院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儿闻起来都带着暧昧。

“你很好看。”顾千帆先打破僵局,“即使是那天也很好看。”

即使没有洗脸,穿得随便,也很好看。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毕竟那不是他们初次见面。

顾千帆小时候特别想养狗,不用很大,能抱在怀里,每天牵出去散步一小时的小狗就行。外公是个老古板,说玩物丧志,不让他养,妈妈又苦口婆心劝他,小孩子养狗很累的,你能每天上学前起个大早带它出去玩吗?还要记得定时喂水喂饭?

他刚想开口大声说他可以,妈妈又说,有些话说出口就成了承诺,承诺是一定要兑现的,不能出尔反尔,等你长大之后就明白了。

后来他长大了,考警校,入特警支队,成天训练出任务,家都回不了几趟,更没空养狗,为了过干瘾,只能空闲的休息日去城郊的动物救助中心帮帮忙。

他和几只德牧关系最好,这种狗聪明、忠诚,高大威猛,跟他熟悉了以后便总是围着他转。中心的工作人员笑着说,顾先生,我看你跟它们待久了,还有几分相像呢。

他笑着问,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对方知道他故意开玩笑。哪能是损呢,他指着远处一个女孩,那姑娘也是,每次来都和那几只布偶猫关系最好,我也觉得她就像只软软的布偶。

顾千帆寻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是第一次见到赵盼儿。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素面朝天,穿着一条棉麻质感的白色背心裙,长发随意在耳侧编成麻花,正蹲着喂猫粮,顺便撸撸它们的小脑袋。

正好是逆光视角,夕阳用金色光晕温柔描摹出轮廓,她像个误入凡尘的天使。

工作人员没察觉他看得入神,仍在一旁说道,听说她特别喜欢猫,就是工作太忙,生活又不规律,所以只能到这儿来帮忙,顺便过过瘾。他转过头来对着顾千帆,倒和你的理由差不多。

顾千帆笑笑,没说话。后来也没再遇到过这姑娘,他当是萍水相逢,没有多想。

有一天在支队食堂吃饭,打饭的秦阿姨又开始操心:“小顾啊,最近单身吗?”

他随口回:“阿姨,我什么时候不单身啊。”

“那不正好?我那店面的租客啊有个好朋友,可漂亮了,都市白领,人也聪明温柔,还很独立,看着很适合你。”

他下意识婉拒:“我现在专注工作,个人问题不太着急。”

秦阿姨还在劝:“还是得急一急,老大不小了。就去见一面吧,也不碍事,那边再三跟我强调是个大美女,你不去啊说不定会后悔。”

顾千帆眼见她又往自己盘子里多舀了半勺红烧肉,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见面地点随便定在了天桥,没啥特殊原因,纯粹是职业习惯。出门之前他对着自己清一色T恤休闲裤的衣柜犯愁,穿得时尚点,没那条件,衬衫西裤什么的倒是有一套,可看上去像是卖保险的,最后还是挑了件最喜欢的T恤配工装短裤,又好好洗了把脸,甚至还扑了点陈廉送的爽肤水,这才出了门。

他早到了半小时,闲着没事,便猫在天桥一端的楼梯口观察往来行人。

虽然衣品一般,但是脸、身材和气质实在出众,引来不少侧目,尤其是异性。顾千帆只觉得若有似无的各色香气往鼻子里钻,挺呛人的。

恰在这时,他出色的视力捕捉到赵盼儿出现在天桥那头的身影。他瞧她那一身,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又发现对方竟然还穿着人字拖,忍不住笑出声。

他好歹还踩了双帆布鞋出门呢。

真有意思,这次莫名其妙的相亲,想必她比他还不情愿。顾千帆顿时觉得自己这打扮没啥不妥了,径直走向低头发呆的姑娘。

赵盼儿有种魔力,明明长得弱柳扶风,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一开口比谁都接地气,这种强烈的反差把顾千帆隐藏在人格最深处的腹黑毒舌全勾了出来,你来我往的,谁都不占上风,也不落下风。

他饶有兴致地嗦着螺蛳粉,看她气鼓鼓站起来去结账,突然就生出些小心思,成功要到微信。

可真面对那个干干净净的对话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顾千帆胡乱呼噜自己的头发,长这么大,他也就大学时被人倒追过一次,没人教他怎么谈恋爱啊?

他把手机往床头一扔,脸朝下埋进枕头里装死。

“你别自作多情啊,”赵盼儿低头玩手指,“我是听招娣听陈廉说你受伤了才过来看看的,招娣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去剧本杀的小女孩。”

顾千帆这才回过神来,见她坐在床边,窗外夕阳大好,恰好又是逆光,印象中那个模糊的轮廓和面前的姑娘渐渐重叠,只是当时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现在,斜斜一束橘红打在她面颊,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像只饱满清甜的水蜜桃。

他心情也大好:“嗯,我知道。”

赵盼儿抬眼看他,那双她初见便忍不住感叹的眼睛,此刻还是弯成月牙儿,眉目间又比当时多了一分温柔。

不对,更像黑洞,周围所有光芒都逃离不了他的吸引,包括她。

他笑起来真好看,赵盼儿在心里默默想,像个纯真的少年。

顾千帆见她发呆,挑眉:“看入迷了?”

他只是随意调侃一句,没想到赵盼儿霎时涨红了脸:“做你的梦吧。”说罢拿起包就往病房外头冲,临了在门口停住脚步,没转身也没回头,声音像蚊子叫。

“我这不是脸红,是夕阳照的。”

顾千帆错愕地目睹她逃出病房,陈廉进来时还能看到他脸上遗留的不知所措。

小伙子手里拿着瓶矿泉水,一看就是走廊尽头那个自动贩售机买的,顾千帆才不信走一个来回也不用五分钟的事他硬是去了半小时。

“说吧,”他把右手垫在脑后,“在外头听多久了?”

陈廉嘿嘿一笑:“没多久,反正你俩也没说什么呀。”他把水往窗台上一放,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头儿,我觉得你要转运了。”

“你看啊,”陈廉掰开手指头替他数,“那天剧本杀结束,咱俩刚出大楼,原本晴空万里,莫名其妙浇下来一场大雨,直接淋成落汤鸡;没过两天在队里值班,你叫我帮你泡碗面吃,我打开一看,好家伙,连着两碗都没料包,咱又凑合吃了顿开水泡白面;再后来去食堂吃饭,我随手给你拿的牛奶,居然没吸管,你说邪门不邪门?我还特意去查了查天蝎座最近是不是水逆。”

“我不信那玩意儿。”顾千帆笑,“可这不都是倒霉事儿吗,怎么就转运了。”

陈廉坐下来,神秘兮兮凑到他跟前:“因为你之前倒霉都在盼儿姐生气之后啊。”他煞有其事的样子,“这回不同,这回盼儿姐主动来看你,心情看着还不错,所以头儿你肯定要转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千帆敲他一个爆栗,“毫无逻辑。”

陈廉这张嘴大概是真开过光,两天就能下地随意走动,一周后便出院的顾千帆如是想。

医生开证明时都感慨,年轻就是好啊,真抗造。陈廉跑过来扶他,被拒绝,便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头儿,你这属实是医学奇迹了,恢复也太快了吧!不会是因为盼儿姐来看过你,心里一高兴,就…”

顾千帆一把推开他笑得猥琐的脸:“滚。”又觉得哪里不对,“我好几天前就想问了,你跟她很熟吗,一口一个盼儿姐,叫那么亲热。”

陈廉摇头:“不熟,我一周前才加上她微信。我跟她助理葛招娣熟,就是之前带她去剧本杀的女孩子。”他突然扭捏起来,“我在追她。”

顾千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可是她有点难追,”陈廉垂头丧气,“我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你知道吗,”他凑到顾千帆耳边,“招娣说,她算什么难追,她老板盼儿姐才叫难追,公司有名的高岭之花,年纪轻轻坐到营销总监的位置,风月场上片叶不沾身,全凭能力让男人心服口服。”

他又补充:“当然内心服不服的不知道,至少明面上没啥闲话可说,活儿干得利索又漂亮,是他们公司的顶梁柱。”

顾千帆想起她说过自己是个搬砖的。二十一世纪打工人,怎么就不是搬砖的了。

他笑,保安对搬砖,她倒是机灵。

陈廉在旁边见他一脸荡漾,问:“头儿,你要追她吗?”

顾千帆一秒收起笑容:“不,我不追。”

陈廉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找出些许情绪破绽,最后以失败告终。

明明看着互有好感,怎么剧情不按他想象的发展呢?难道他的爱情雷达这回失灵了?

忙了一天,总算下班。赵盼儿扭头,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巨大的落地窗布满水渍。

赵盼儿把高跟鞋换成平底鞋,抓起手包走出办公室,进电梯径直按下地下二层,抬手看表,盘算着是否要在出发前点个外卖,好让晚饭正好赶上最近追的电视剧。

雨越下越大,才驶出地下车库,车便被劈头盖脸浇了一顿,即使她提前打开了雨刮器都收效甚微。赵盼儿虽然是个老司机,但这种天气还是小心至上,油门松了松,以二十码的速度龟速前进。

从车库口驶出,还要再转个弯才能出园区,这期间会再次经过写字楼大门。赵盼儿刚打了转向灯,就瞥见公司门口蹲着一只大狗狗。

她下班晚了点,天色已经昏暗,又下着大雨,看不太清,赵盼儿揉揉眼睛仔细瞧了瞧。

他手里怎么还有两把伞?

赵盼儿一边震惊一边纳闷,从医院回来后她只是偷偷许了个愿,希望他快点好起来,这才过了两个星期人就出院了,还能跑她公司门口蹲着?

坡道又上来一辆车,在后头狂按喇叭。赵盼儿赶紧转个方向把车往写字楼开,恰好停在顾千帆面前。

她冒着雨跑到屋檐下:“你怎么来了?”

顾千帆看看手里的伞,又看看她身后的车,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他还没开口,又听赵盼儿说:“上车吧,去哪我送你。”

真好笑,明明是他脑子一热就来了,带了两把伞准备送她回家,结果现在倒反过来了。

也许是潮湿暑气上脑,理智被吞噬,他脱口而出:“你去哪我就去哪。”

赵盼儿一愣:“我正要回家呢,你难道跟我回家?”

“也不是不可以。”他小声嘟囔。

赵盼儿见他虽然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同她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她敏锐察觉到顾千帆情绪不对,伸手去拉他:“上车。”

汽车满载着冷气与沉默停在了孙三娘的小酒馆前。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急,车子停稳时已经停了。

顾千帆下车,还在端详这个不大却颇有江湖气的店面,门口的招牌写着“休息中”。

赵盼儿招呼:“愣着干嘛,快进来啊?”她已经替他推开了门,玻璃门有些重,看上去顶得很吃力。

他连忙跑过去替她扶着,略带歉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盼儿不跟他客气,鞋跟磕着地面,发出哒哒的清脆声音,平底鞋也走出了舍我其谁的气场:“三娘!我还没吃饭,你看着上菜啊!”店里没别的客人,她随意挑了个座位,“哦对了,再来一瓶啤酒一瓶可乐!”

孙三娘掀了帘子从后厨走出来:“你怎么这个时间点来啊,我…”

她后半句话被正好打上照面的顾千帆噎了回去,拉起赵盼儿就往后头钻,徒留顾千帆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你给我介绍的你不认识啊?”赵盼儿翻了个白眼。

孙三娘张大嘴巴:“哦!体制内帅哥!”她悄悄回头从帘缝中瞄了一眼,感慨道,“秦阿姨没骗我啊,确实帅。”

赵盼儿随手从料理台上那盆盐水毛豆里抓了一把开始吃:“后悔了?后悔我还能转介绍给你。”

“我后什么悔?”孙三娘一巴掌拍在赵盼儿后背上,叫她闷哼一声,“我看他跟你倒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她一脸花痴,跟赵盼儿看剧嗑cp的表情一模一样。

“老实交代,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赵盼儿耸肩:“什么都没发展。”她拿毛豆指指身后,“我在公司门口捡回来的。”

“哎呀你别管了,”她丢了毛豆壳,拍拍手,“快点上菜啊,饿死我了。”说完便钻出了后厨。

孙三娘手上麻利,没多久就端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外加一瓶黄酒一瓶可乐。

赵盼儿无语:“这不是你珍藏的三十年女儿红吗?今天舍得拿出来了?”

“就当是帅哥福利。”三娘朝顾千帆低声道,“我家盼儿是个酒鬼,你看着点儿,别让她喝多了。”

“喂喂,为什么要叮嘱他啊?他又不是我什么人。”赵盼儿不满。

孙三娘没理她,回后头收拾去了。

她想起那天去吃螺蛳粉,老板也是看脸就多送了两瓶豆奶,于是撑了下巴叹气:“长得好看了不起啊?还真挺了不起。”

顾千帆打开瓶塞,酒应该是刚从坛子里舀出来的,但仍是醇香四溢,可想而知开坛时得有多十里飘香。

“你也好看。”他认真说。

赵盼儿挑眉:“我知道。”

他替赵盼儿倒了酒,放在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准备仰脖,突然被对面的人叫停:“等一下。”

赵盼儿紧张兮兮:“刚忘了问,我不太了解啊,但是你是不是不能喝酒?不会被处分吧?”

她大眼睛滴溜溜转:“而且你不是才出院吗?”

顾千帆失笑,他一杯酒都快下肚了她才想起来问,心也是够大的。

“我这两天休假,可以喝酒。”他说完举杯又想一饮而尽,却被赵盼儿抢走,替他拧开了可乐,递过去。

他一愣,见她眼中不由分说,听话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冰可乐滑到胃里,碳酸气体在腹中雀跃,却熏得他血液渐暖,把刚才在车上吹的冷气驱散了大半。

“哦。”赵盼儿见顾千帆也不跟她碰个杯,自己先喝上了,知道他估计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他不主动提,她也不会问。于是伸长了筷子夹菜:“咱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不跟你虚头巴脑,三娘做的菜就没有不好吃的,你随意。”

她说完就自顾自吃起来,看上去真的很饿。

顾千帆见她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细细咀嚼的样子像啮齿动物,心头笼罩的那点乌云突然就消散不少。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琥珀糖色晶莹剔透,肉质瘦而不柴,甜而不腻,确实好吃。

可乐代黄汤,半瓶下肚,顾千帆这才开口。

“我有个好兄弟,叫贾江,今天离队转文职了。”

赵盼儿放下筷子,嘴里的食物还没嚼完,认真看着他,像是在说你继续,我在听。

“他在任务中受了重伤,”顾千帆指了指自己的左肩,“不是这次,三个月前的事了。老贾为了掩护人质撤退,腰部中弹,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即使做了复健,也再不能拿枪了。”

他把可乐倒进另一个空杯子里,好像这样更能找到喝酒的感觉。

“我知道对他来说警察二字意味着什么。”他摇着头笑起来,表情很苦涩,“在医院里我向他道歉,他却说不怪我。”

“怎么能不怪我呢?”顾千帆抬头,目光灼灼,“我是他的队长,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时受的伤,我肯定是第一责任人啊。”

赵盼儿不说话,还是盯着他。

“你就没什么想安慰我的?”

“你别笑了。”赵盼儿拿手把自己嘴角支起来,扯出滑稽的弧度,“笑得真丑。”

顾千帆怔怔看她毫无美女包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问你,打伤他的是你吗?”

“你这次出任务不是一个人吧?”她指着顾千帆左肩。

“那你这回中弹了,你的队友有没有痛哭流涕地在你面前忏悔,哎呀顾队,都是我的错,要不是你跟我这个瘟神一起出了任务,你就不会受伤了?”

“还是说你的领导去看你时也向你道歉,对不起啊小顾,我不该派你去这次任务的,不然你也不会躺在病床上下不来。”

顾千帆被噎得哑口无言。

“谁高兴安慰你啊。”赵盼儿抿了一口女儿红,“安慰是一种同情,你是英雄,不需要同情。”

“英雄?”顾千帆喃喃,“我是英雄?”

这个词在媒体报道见过,在群众送来的锦旗上见过,却从来没从旁人口中听到过。

“对啊,”赵盼儿指着他的鼻尖,“你是,你们都是,拿枪的,拿笔的,为国为民,就是英雄。”

她说完又低下头吃菜,好像刚才只是随便说了一大堆废话,可那些话像坚毅的鼓槌,每字每句都重重敲击在他紧绷的鼓面之上。

他像灵魂被捉去洗礼,徒留一具躯壳机械地吃饭、喝饮料、看着她,直到赵盼儿把车钥匙丢过来。

“替我找个代驾。”她话里氤氲着酒的芬芳,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嫌恶。

那一刻出窍的灵魂又飞回身体里,他终于落在地上。

是赵盼儿将他拉回人间。

顾千帆扶住她的小臂,保持着最礼貌的社交距离。

孙三娘的女儿红不愧是三十年陈酿,赵盼儿吹完头发把自己扔在床上时想,还以为她在吹牛呢。

酒劲儿缓缓上来,像逐渐上涨的潮水,把意识浸没。

梦里她披荆斩棘,是个所向披靡的勇士,不一会儿四面八方涌来丑陋的藤条,它们疯狂恣肆地延伸,形成一张坚硬厚实的网,从天而降,似要把她包裹住。

赵盼儿什么时候服过输,握紧手里的宝剑一通劈砍,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她双拳难敌,快刀斩不尽无限生长的乱麻,心里开始发慌。

眼看着最后一丝天光要在头顶消失,突然外面传来叮叮铮铮的刀剑声,她听了,手上也更有力气,里应外合,没一会儿便砍出一道裂缝。

有人伸手进来一把把她拉出去,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抬头一看,竟是顾千帆。

赵盼儿睁眼,窗外天色大亮。

她笑笑,什么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某人在她梦里出现的频率属实有点高。

罢了,明晚有一个不得不去的饭局,局里还有她最讨厌的隔壁部门同事,现在没功夫想这些情情爱爱,得好好计划一下如何大杀四方。

赵盼儿在永安楼富丽堂皇的洗手间里用力搓着手。

水开得很大,白嫩骨节被搓得通红,可她还是洗不掉方才酒桌上沾惹的一身腥。

应酬嘛,身处职场,在所难免。动手动脚的应酬,她也不是没经历过,绝大多数时候都能不动声色地化解,可今天这种明目张胆的触碰,还当着大客户的面,她无法当场甩脸子,只能找个借口去角落里除晦气。

赵盼儿对着水池啐了一口,突然厌恶起自己来。爬到这个位置是凭自己的本事不假,可性别栏一个女字,便成了天生的弱势,她纵然再怎么浑身带刺,本质上在人家眼里还是朵玫瑰,即使不好随意攀折,也能想点办法禁锢住,比如罩个玻璃罩子,一群男人围着她品头论足,言语间全是居高临下的恶臭凝视。

她只是渴望尊重,渴望理解,渴望自由,竟这么难。

再难也得生存啊,她拍拍脸颊,拿起手提包走出洗手间,却被烦人的苍蝇堵在门口。

才在酒桌上占尽便宜的周舍一脸色眯眯地凑上来:“赵总,您今天怎么不胜酒力啊?”

赵盼儿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多谢周总关心,我没什么大碍,现在可以回去了。”说完笑容一秒消失,侧过身准备绕道走。

“哎,别急嘛。”周舍伸出手臂拦她,另一只手偷偷摸摸想从后面攀上她的腰肢:“咱们两个部门好不容易又有了业务往来,这么久没见,还不能叙叙旧了?”

“周总,我跟你似乎没什么旧可叙。”他身上刺鼻的古龙水熏得人头晕,赵盼儿后退一步,“请自重。”

周舍只是笑笑,并没有继续纠缠:“那好吧,”他侧过身去准备进洗手间,又凑近她耳朵道,“一会儿见。”

赵盼儿皱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觉得眼前一片迷蒙,踉跄了两步,撑住一旁的墙。

周舍并没有扶她,反倒是站好了欣赏她落魄的模样:“赵总,想不到吧?有些东西,不用加在酒里。”

她杏眼圆瞪:“你怎么给我下的药?”情绪一激动,药物在血液里渗透得更快,她冷汗直冒,全凭意志力撑着不跪下去。

“你呀,就是太要强了。”周舍勾起她一缕发丝,放在鼻下闻了闻,赵盼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却没有力气打开他的手,“放着阔太太不做,当什么女强人,又累,又辛苦。”他的手指划过赵盼儿下巴,她赶紧别开脸。

周舍胸有成竹,丝毫不生气:“没关系,你在这里等我一分钟,等我把身上的味道洗掉了,就带你离开。”他转了转袖扣,“哦对了,酒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就说赵总身体不适,我先送你回家,别担心。”

“回见。”他说完转身进了洗手间,片刻里面便传来水声。

赵盼儿想跑,奈何腿上一点劲也没有,只能蹲在地上慢慢往前挪。走廊尽头便是电梯,明明才十几米远,此刻却比西天取经路都漫长,身后的水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眼看就要停下,是周舍在甩水,在抽纸巾…

她又惊又惧,用掉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快要瘫倒在地上时她绝望地想,赵盼儿,你不是自诩聪明吗,还不是栽在下三滥手里了。

身体触碰到的不是冰凉的瓷砖,而是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她抬眼,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见顾千帆将她打横抱起,快速奔离现场。

他们消失在电梯门缝的那一瞬间,赵盼儿瞥见周舍恰好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她没看到他的表情,但估计很精彩。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她脑袋一歪,窝在顾千帆肩头,闭上眼长舒一口气,嘴角还带着笑。

头顶传来冷冷的声音:“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她只睁了一只眼,顾左右而言他:“你真的受伤了吗,居然还能抱着我跑,我可是很重的。”

“闭嘴。”电梯到了一层,顾千帆走出酒楼,脸比夜色更黑。

“我家就在附近,”他低头看了看意识逐渐模糊的赵盼儿,“你没意见吧?”

赵盼儿昏昏沉沉,揪住他的衣领,轻轻摇头,像只贪睡的猫咪。

他叹了口气,朝家的方向走去。

赵盼儿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棉被包成了一个蚕茧。

她出了很多汗,皮肤被黏腻的感觉包裹,很不舒服。正在挣扎的当口,顾千帆端着一杯水进屋了。

赵盼儿浑身上下只有五官能动:“这你干的?”

顾千帆耸耸肩:“你不清醒的时候一边喊热一边脱衣服。”

她面上发烫:“我是被下了药,平时不这样。”

“那药不催情。”顾千帆把水放在床头,“只会让人昏迷,所以你是醉了。”

赵盼儿心虚,但气势不能输:“我酒品才没那么差!”

没那么差…吧?她在三娘家喝醉过无数回了,没听说过爱脱衣服啊,无非就是喜欢打人、抱人、亲人之类的…

顾千帆看她真在努力回忆的样子,笑了:“逗你的。只是让你快速发汗,把药从身体里逼出来。”

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反正他冲过冷水澡了,脸上的口红印已经洗掉。

“说真的,”他见她已经彻底清醒,开始解绑,“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大,敢和这种耍阴招的男人独处。”

赵盼儿总算解脱,坐起来拿起水杯先灌了一大口:“你也说了他耍阴招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已经很小心了,谁知道现在连香水都能下药。”

“如果不是碰见我,你现在估计就真躺在别的男人床上任人宰割了。”顾千帆站起来抱着手看她。

“怎么,我现在不在别的男人床上啊?”赵盼儿随口调笑。

“我是别的男人?”他瞪着她。

四目相对,看不见的粒子破裂又重组,绽开惊天动地的透明火花。

“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永安楼。”赵盼儿赶紧没话找话。

顾千帆也开始眼神飘忽,仔细欣赏起自己这个进门就能一目了然的小房间:“哦,我有个任务,碰巧。”

刚踩完点,出门转个弯的功夫就看见走廊里蹲着一只落魄小猫,他可不得赶紧去捡。

对话到这里又进行不下去了。赵盼儿挠挠头:“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浴室吗?”她指指被汗浸湿贴在身上的连衣裙,“想冲个澡。”

“哦,请随意。”顾千帆一拍脑袋,“旁边的商场还没打烊,我去给你买套换洗衣服。”

总不能让她穿自己的T恤吧。

赵盼儿笑:“那我就看看你的衣品了,顾队。”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赵盼儿才起身下床,走进浴室。顾千帆的家不大,装修简洁,黑白灰为主的色调,线条明朗,家具也很少,典型的独居男人。台面上只有洗手液,其余物件都收纳在墙上,一只牙杯,一支牙膏,一只电动牙刷,一把剃须刀,没了。淋浴间是整体设计,用了防滑砖石,周围一圈凹陷的水槽可以直接带走冲洗的流水。角落里的置物架上只有一瓶洗发水,一瓶沐浴露,还有一支看上去用得很慢的男士洗面奶。

她翻了翻手提包,幸好还有一小瓶卸妆水,在别人家顾不了那么多,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干净,却突然意识到脏衣服换下来了,可新衣服还没到啊,难道她要裹着他的浴巾出去?

脑子里正天人交战,有人轻轻敲门:“衣服我已经剪标放在门口的凳子上了,还有新毛巾,刚拿出来的,没用过。”

她咬着嘴唇,轻轻说:“谢谢。”

外面没有回话,只听见拖鞋踩着木地板的声响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她打开一条门缝,将衣物和浴巾拿进来,摊开一看,笑了。

白T和棉麻短裤,不正好是他们初见时她的装扮么。

赵盼儿换上衣服,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还湿漉漉的,卸了妆又洗了脸的皮肤略微泛着粉。

她却觉得神清气爽,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周身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与她在顾千帆身上闻到的如出一辙。

比那些破古龙水好闻多了,赵盼儿心想。

周一一大早,胡总的办公室大门就被赵盼儿推开了。

她踩着自己唯一一双十厘米的恨天高,把一支录音笔丢在他桌上。

胡总见她气势汹汹,心里已经了然三分,前天晚上饭局的事他听说了,准备还是老样子,安抚一下再冷处理:“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脾气啊小赵?”

“您自己听吧。”赵盼儿示意,胡总按键,录音笔流出清晰的对话。

“赵总,想不到吧?有些东西,不用加在酒里。”

“等我把身上的味道洗掉了,就带你离开。”

她见到周舍便多生三个心眼,偷偷趁他不注意打开了包里的录音笔。

胡总干笑:“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呀?”

赵盼儿冷哼:“我现在去隔壁市场部采集点他的声音送去做个声纹对比,还说明不了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胡总搓着大拇指,“我不能凭一段可以被随意剪辑的音频就处理他吧?”

“那这些呢?”赵盼儿解锁手机,不一会儿胡总的邮箱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加密压缩包。

“里面都是我这些年搜集到的周总利用职务之便对同公司甚至合作方女性实施性骚扰的证据,图片文字音频视频,应有尽有。”她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压缩包是我找朋友特殊处理的,您不用想破解了,除非我告诉您密码。”

胡总冷脸:“小赵,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希望这个人渣在本行业身败名裂。”赵盼儿一字一句说道。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是开玩笑,胡总读出一些破釜沉舟的味道。和这样的亡命之徒硬碰硬没什么好果子吃,老油条态度立马软下来:“这样吧,我随便找个理由把他调到三线的小公司去,你眼不见为净。”

赵盼儿突然笑起来,笑得胡总寒毛直竖。也对,周舍在公司横行霸道多年,不就是仗着这个糟老头子夫人表弟的身份么,她竟然还对他们这些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东西抱有希望,是她太天真。

她又解锁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

几秒钟后胡总又收到一封邮件,是她的辞职信。

“您不用担心,工作我早就收尾了,项目恰好结束,我不欠公司任何人情。财务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这个月和这个季度的奖金一毛都不能少,否则,”她双手撑着胡总的办公桌,俯下身子,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们法庭上见。”

说完便扬长而去,高跟鞋敲出激昂的战歌。

“您知道吗?”赵盼儿拉开门,回头嫣然一笑,“我赵盼儿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她抱着只装了几个小摆件和小盆栽的纸箱子,一路接受注目礼走出这栋待了十年的写字楼。从毕业后踏进它的那刻直到现在,她为自己的梦想经历过无数加班的日夜、忍受过一切屈辱,此刻终于全被抛在身后,成为不值得她回首的过往。

阳光很好,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踏向新的生活。

赵盼儿回头,看到葛招娣也抱着个纸箱子匆匆忙忙跑过来。

“我早就受够这个傻逼公司啦!加班多,给钱少,还不把女人当人看。”她凑上来蹭蹭赵盼儿的肩,“我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去池氏上班啊,”赵盼儿指指旁边那栋更高更现代的建筑物,“你找好下家了?”

“啊?!”葛招娣小脸皱成苦瓜,“我还以为你是潇洒裸辞呢!还想着我们能一起找工作。”她急得快哭了。

赵盼儿笑出声:“没事,你跟我走吧,他们家老板挖我的时候说了,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你么,”她上下打量,“还算机灵,是个不错的助理,我也懒得换别人。”

葛招娣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实际已经是对她最大的认可了,高兴得差点当街亲她一口:“我爱死你了姐!”

两人一路上楼报到,都是大开绿灯,人事一听她赵盼儿的大名,立刻引到走廊尽头那间最大最华丽的办公室:“池总,赵小姐来了。”

池蟠背对着他们,翘着脚在玩switch,听完立马转过来放下游戏机起身迎接:“赵小姐,我总算把你给挖来了。”又探头看看她身后:“怎么还有个添头?”

赵盼儿后退半步:“这是我助理,我把她一起带来了。”

池蟠很爽快:“添头就添头吧,只要你能来拯救我们营销部,一切好说。”他笑嘻嘻地凑近了点:“我上次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盼儿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怎么样。”

池蟠一听,立马开始耍赖撒泼:“怎么就不怎么样了呀,你不都跳槽过来了吗,难道这不算答应了?”

他像只没头苍蝇,在摆着各种各样价值不菲但风格迥异的艺术品的大办公室里乱窜,把葛招娣看傻了。

这就是池氏总裁?五百强企业的总裁?

赵盼儿吐出几个字:“我有男朋友了。”

池蟠和葛招娣齐刷刷看向她,嘴里各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骗人,一个月前你还说自己单身!”池蟠嚷嚷。

“真的。”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相亲认识的,从小城东大院长大,身手了得,现在是特警。”

她没有暴露顾千帆的其他信息,应该算不上泄密吧。

哪成想池蟠越听越不对劲:“城东大院的?”

“特警?不会还是区支队中队长吧?”

赵盼儿也奇怪起来:“你怎么知道?”

“你居然跟顾千帆好了?!”池蟠一拍大腿,“你怎么能跟顾千帆好呢!那个小木头,他是人吗,他就是块冰!哪个女人能跟他长久啊?”

赵盼儿一头雾水:“你跟他很熟?”

“他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见过!”池蟠抓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又全吐进旁边的花盆里:“小何!今天这咖啡煮得什么玩意儿?给我重做!”

他扭头对赵盼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哪点比不上他了?”

“他长得比你帅。”赵盼儿老实回答。

她瞧见玻璃外一个妖娆多姿的身影朝他们走来,拉起葛招娣往门口走:“池大少,我们先去收拾工位了,你慢慢解释。”

“解释什么?”池蟠正奇怪,张好好就气冲冲进来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跟我暧昧还不够,还要多拉几个下水是吧?”

赵盼儿贴心地将百叶窗关上,隔绝四面八方的吃瓜眼神,又示意张好好继续:“我就是个打工人,不参与你们家私事,张小姐请便。”

张好好也冲她点点头,没有丝毫敌意。

她将总裁办公室的门合上,轻快地走向自己的位置,窗外天正蓝,风正清,还有比这更美妙的时刻吗?

赵盼儿对着没几句聊天记录的微信界面发呆。

虽然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就偷偷把顾千帆加回来了,对方也似乎真的没发现自己曾经被删过,但加回来和不加没太大区别,他们的对话仅限于“吃了吗?”和“不打扰你了,晚安”这样毫无营养的来回,好像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她把这归结为“现实生活中的交集过于充实以至于赛博世界没什么好交代”。

可这些交集也都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整整七天,她没有顾千帆的任何消息,就连陈廉这种一天发三条朋友圈的话痨都无影无踪。

她打电话给招娣:“你知道陈廉去哪儿了吗?”

音频电话都能听出招娣的担心:“不知道啊盼儿姐,他好几天没联系我了,也许是出任务了?”

“哦。”问了也是白问,赵盼儿心里门儿清,又想起什么,“等等,你跟他?”

招娣支支吾吾:“哎呀,你跟顾队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赵盼儿反问:“我俩啥关系?”

招娣每个声调都透出惊讶:“情侣关系啊,不是你亲口在池总办公室说的吗?”

她一拍脑门,忘了这档子事了。

“我那是搪塞池总。”她解释道,又觉得特意解释有点此地无银,于是匆匆结束对话,“行了挺晚了,明天上午还要跟我出外勤去开会,别睡过头。”

“知道知道。”招娣忙应着。

赵盼儿挂了电话,仰躺在床,盯着天花板上一个虚无的点。渐渐地它开始具象,收敛成黑色的一团,然后慢慢弥散,最后将她包裹在里面。

她在一片阴森森的旷野里穿行。风很小,但草木摩挲的沙沙声很刺耳,她知道是人为,吓得立马屏住呼吸,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不敢动。

周围没有一丁点儿光亮,漆黑的暮色下只有心跳渲染着紧张感。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腿都发麻,突然听到不远处汽车引擎发动的响声。

赵盼儿站起来,明明前一秒还身处郊外,下一秒便成了废弃工厂,烂尾楼外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她仔细辨认,发现了躲在柱子后的顾千帆。他满头是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伤的,斜后方的那根柱子躲的是陈廉,两人皆盯着十一点钟方向的楼梯口。

突然陈廉那边有了动静,顾千帆下意识回头,却无暇顾及视线死角的两点钟方向,躲在阴影里早已蓄势待发的歹徒。

赵盼儿眼睁睁看他提着匕首朝顾千帆冲过去,她急得想大喊,发现梦里根本发不出声音,于是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打微信电话,希望震动能够提醒他。

梦里的时间可以被无限延长,歹徒冲过去的那一秒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而她的三十几通电话石沉大海,再怎么拖延也于事无补。

她亲眼目睹顾千帆被捅了一刀,他以最快的速度回身开枪结果了对方,自己也瘫坐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割到了大动脉,鲜血是喷涌出来的。赵盼儿吓得顾不上藏匿自己,飞奔过去拼命按住他的伤口,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甚至还溅了她一脸,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样失血根本撑不过十分钟,顾千帆看着她,眼神渐渐开始失焦,嘴唇翕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盼儿惊醒,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咸咸的。枕头湿了一大片,她坐起来,开始给顾千帆打电话。

第一个,直到微信提示对方没有应答。

第二个,直到微信提示对方没有应答。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她不停地打,不停地打,就像梦里一样,他没有应答,她仍继续。

微信电话的忙音是56秒,56秒内没有接起便会自动挂断。第三十六个电话拨过去,她在心里默默数,一、二、三,数到第四十五秒时,手机里传出一句。

她的眼泪根本没有蓄积的过程,毫无征兆,直接滚落下来。

“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顾千帆刚刚经历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成功抓到歹徒,现在正在收尾,手臂还被拉了道口子。医护人员上前来准备替他包扎,他摆摆手,听出电话那头的人此刻强烈的不安。

“你在原地别动,大半夜的,不要出来了,我知道你家地址,等我过去。”

他向上级领导请示暂时离开,等早上归队走后续流程,领导看他疲惫不堪还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给你一天假,明天再来吧。

顾千帆立马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冲到赵盼儿的小区。

车子只能停在大路边,他是一路跑去她家楼下的,远远便瞧见花坛边上缩着一团小猫咪,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

他在五米外放慢脚步,走过去蹲下,轻声问:“怎么啦?”

赵盼儿抬起头,见他紧蹙眉头,眼里满是心疼。她连忙左右查看他是否完好,确定无碍后扑上去环住他的脖子,泪水簌簌掉落,在脸上淌出两道浅浅的河床,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千帆不知道她为什么伤心,只觉得心脏跟着她耸动的肩一并抽疼,只好也紧紧回环住她单薄的脊背,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

该如何形容看到那些没有回音的电话和零散问句时的心情?他出任务的时候一向习惯关机,网络重新连接的那一刻,微信叮咚叮咚接连跳出提示,每一条记录都在狠狠鞭笞他,控诉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正当顾千帆还在不知所措时,赵盼儿的电话又打过来了。郊区信号不好,他明明立刻按下了接听,却迟迟听不到她的声音,最后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他听到那边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像羽毛一样,随后是颤抖的几个字,化成珠子落下来。

他们静静相拥了很久,直到彼此双腿发麻再也蹲不住。赵盼儿放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们好傻,为什么非要选这个姿势?”

顾千帆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跟着笑:“也不知道是谁先蹲在这里。”

六月,初夏的第一缕阳光从云间探出,落在赵盼儿发捎,落在一旁开得正好的石榴枝头。

顾千帆又想起动物救助中心的惊鸿一瞥。

他支着膝盖站起来,伸手摘下一朵石榴花,又把赵盼儿拉起,对方腿一软,不小心跌进他胸口,像投怀送抱。

石榴花顺势别在她耳后,与柔软的发丝融为一体。

“摘花是不对的!小孩子都知道。”赵盼儿四下张望,怕被人看见,一边嗔怪一边轻轻捶他。

顾千帆把她圈得牢牢的,向石榴树郑重道歉:“对不起,但是你能不能借我一朵,就一朵。”

“我要哄我女朋友。”他低下头,拿鼻尖去蹭赵盼儿的鼻梁。

“谁是你女朋友!”有人在他怀里挣扎。

“谁哭成花猫谁就是。”

陈廉看到顾千帆和赵盼儿在朋友圈发了同一朵石榴花,立马一个电话打过来。

“头儿,你不是说你不追盼儿姐吗?”

“是啊,我没追啊。”顾千帆正在享受赵盼儿的手臂清创服务,另一手接着电话,愉悦的声音从他喉咙里飘出来。

“引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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