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胜利,还都南京的那一年。
秦芊仪和一群空军太太们住在大方巷的仁爱东村,一个中下级的空军眷属区里。
那时芊仪的丈夫伟成正担任十一大队的大队长。
他手下有两个小队刚从美国受训回来,他那对飞行员颇受重视。
其中最受伟成器重的就是郭轸。
郭轸的父亲是伟成的老同事,飞机失事死了。
母亲也病死了。郭轸就成了孤儿。
芊仪没有孩子,看着郭轸可怜,经常照顾他些。
郭轸本身就是一个很英俊的孩子,从美国历练之后,
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檐压在眉毛上,眼神坚定又有孩子未脱的稚气。
战后的南京,简直成了小飞行员的天下。
无论走到哪里,街头巷尾,总碰上个把小空军,挽着个衣着入时的小姐。
而郭轸从美国回来后好久,都没有认真谈过恋爱。
他也带过几个摩登女郎,但都是玩玩而已。
直到有一天,郭轸兴冲冲地跑来找芊仪,告诉她,
他恋爱了,是认真的,对方是金陵女中的学生,叫朱青。
芊仪看着郭轸浑身洋溢着的幸福,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让郭轸带朱青过来吃顿饭。
当芊仪见到朱青时,竟让她大为吃惊。
朱青不像先前郭轸带过来的女孩。
她十八九岁,颇为单瘦,蓝布长衫,齐耳短发,干净清爽。
眉眼之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很腼腆,教人怜爱。
一顿饭下来,朱青都没有说什么话。
郭轸却是一直手足无措地慌乱地忙着。
一会帮她拈菜,一会替她倒茶。
后来也急了,对着芊仪解释:
“她跟我还有话说,见了人却成了哑巴,师娘这儿又不是外人,也这么出不得众。”
郭轸的急躁,羞得朱青满脸通红。
芊仪见郭轸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知道这个潇洒随性的大男孩是陷入爱情了。
因为朱青,郭轸还受了处分。
事情是:郭轸经常闯入朱青的学校,也不管她是不是在上课,就要拉她出来。
有一次,竟然在练机的时候,飞到金陵女中的上空,在那儿打转子。
“师娘,不是我故意犯规,惹老师生气,是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真的,师娘,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
因为恋爱风波,朱青被学校开除了。
朱青的父母从重庆打电报来逼她回去,她死也不肯。
现在,郭轸将她安置在一个小旅馆。
芊仪摇头叹道,没想到聪明人谈起恋爱来,
“既然这样痴,那就结婚好了!”
婚礼是在伟成和芊仪的主持下完成的。很简单的仪式。
两人结婚以后,也住在仁爱东村,是空军分的房子。
郭轸有两个礼拜的婚假,本来打算去杭州度蜜月。
伟成那个大队被调到东北去了。
临出发前,郭轸来找芊仪。
他披着件军外套,头发蓬乱,两眼全是红血丝,胡须也没剃。
一把抓住芊仪的手,嗓子沙哑:
“师娘,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拜托了------”
芊仪在空军打混了十多年,她见惯了这种生离。
她向郭轸保证了,让他放心。
在伟成和郭轸离开之后,芊仪立即就到了朱青家
这是一件极简单的木板房。
在他们搬进去前,郭轸特意让人重新粉刷油漆过。
还挂上了新门帘窗幔,相当起眼。
朱青在房间里,脸埋在被窝里,一直抽抽搭搭地哭泣着。
这种情形让芊仪回到多年前,伟成离开,她何尝不肝肠寸断?
但是,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就注定了不能日夜厮守。
朱青听见脚步声,坐了起来,叫了一声“师娘”,便一直在哽咽。
芊仪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会惹人伤心。
干脆就领着朱青回家了。
以后几个月里,男人们一次没有回过家。
朱青经常和芊仪在一起。
为了不让朱青胡思乱想,芊仪一会教她做菜,一会教她织毛衣,
用芊仪的话说,麻将是万灵药,有心事,往桌上一坐,红中白板一混,
朱青结婚后,放得开多了,但是仍旧腼腆怯生,
除了芊仪那儿,村里其他人家一概没有来往。
郭轸离开后,朱青一步远门也不肯出,天天守在村子里。
生怕错过总部打电话传来郭轸的消息。
一天,总部带来消息,伟成一队经过上海,可能会有时间回南京一趟。
朱青得到消息,一早就开始忙进忙出。
到了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她开始紧张了,直到九点多,电话才响起。
伟成他们只在上海逗留了两个小时,下午五点多就回苏北。
朱青脸色一下子很难看,脸上的肌肉微微地在抽搐。
芊仪把朱青搂过来安慰她:
“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二十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空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你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起日后的风险呢。”
芊仪虽然这样说,但是她没想到风险竟然来得这样快。
郭轸在徐州出了事,飞机和人都跌得粉碎。
芊仪赶到朱青那里,里面已经是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人。
朱青歪倒到椅子上,头上在冒着血。
先前听到噩耗后,朱青发了疯似地往外跑,
一头撞到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
朱青没有哭,眼睛睁得老大。
两片嘴唇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
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惨叫一般。
这种情景,哪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都要流泪。
芊仪怕朱青想不开,就将她带回自己家。
朱青一直病着,几个礼拜下来,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两个大窟窿。
“朱青,若说你是为了郭轸,你就不该这般作践自己。就是郭轸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安。”
朱青听了,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冷笑道:
“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了,轰的一下没有——我也死了,可是我也死了。”
一个多月后,朱青的父母从重庆赶来。
将蓬头垢面的她从床上扛下来,连铺盖一起拖走了。
朱青走了没几天,芊仪他们也开始逃难,离开了南京。
几番辗转,终于到了台北。
说来也巧,芊仪在台北住的地方也叫仁爱东村。
但早已与南京毫不相干。
一切都不一样了,身边的人都是不认识的人。
伟成在逃难的时候,死于痢疾。
芊仪作为遗孀,依然享受军队待遇。
她也经常参加空军的康乐活动。空军里的那些年青人都很喜欢这个慈祥的秦婆婆。
有一年新年,芊仪参加新生的游艺晚会。
男男女女,大半都是年轻人,大家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这时,一个衣着分外妖娆的女人,站到台子上。
她一上台,便赢得了全场掌声。
只见她一只手拈住麦克风,一只手满不在乎地挑弄着她一头蓬得像只大鸟窝似的头发。
芊仪听她清清楚楚地唱着:
郎呀,咱俩好成亲哪——
芊仪对这首歌很熟悉,难得这个女人唱出了那股懒洋洋的浪荡劲儿。
一曲结束,一群小空军迎上去把她拥走了。
正等芊仪要离开时,背后一声“师娘”,芊仪回头,是刚才在台上唱歌的女人。
芊仪正诧异是谁,女人自报家门:
还没等芊仪回过神来,一群小空军又来缠住朱青,要挟着她跳舞。
朱青笑吟吟的模样,让芊仪恍如隔世。
仿佛回到了她和郭轸刚结婚的那会。
过了两天,朱青就来接芊仪吃晚饭。
那晚她还有其他客人,是三个空军小伙子。
其中一个叫小顾的,和那些浪荡小空军不太一样。
他一直衷心地跟随着朱青的脚步。
朱青一直和那些空军们调笑着。她是这样快乐。
芊仪不知道是为她高兴还是难过。
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没有忘记,她还一直待在空军眷属区。
甚至还追随部队到了台北。
和芊仪在一起,朱青没有提过一句过去,也没有提到郭轸的名字。
仿佛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
好像她朱青一生下就是这样快乐。
等到再次见到朱青,是芊仪知道小顾飞机失事后。
芊仪进门后,朱青在炒菜,头也没回,只是淡淡说:
“小顾出事了,师娘该听到了。”
芊仪从朱青脸色没有看到悲痛,她还是像往常一般笑吟吟的。
而且是不停地笑着,嘴里翻来滚去唱着她最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
我是花酱,爱读书,爱说书。
每天以不一样的视角解读一本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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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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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朱青与郭轸的爱情,郭轸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心都被朱青拿走了,所以开飞机总在她学校上空转来转去,为此而被处罚。
而朱青也为郭轸感动,用了自己的真爱,爱得死去活来,能够为了郭轸被学校开除,拒绝父母,最终留下来与郭轸结了婚,舍不得郭轸的离开,郭轸走后,茶饭不思,以泪洗面;
听到郭轸死去的消息而撞到电线杆子上,想要为爱而殉情……从这些事情上可以看到,他们是追求爱的,追求自由的,朱青为爱情的折翼是极其痛苦的,越是痛苦表明她爱得深,爱得深表明她的痛苦越深,她应该是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
2、到台北之后,朱青完全变了样子,秦太太都没有认出来,这个在台上唱《东山一把青》的姑娘竟然是朱青,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是爱的使然,是痛苦的使然,人要活下去,总不能永在痛苦中,她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解脱她的痛苦,她唱的歌的内容,仍然是空军,因为她的丈夫是空军,歌的内容仍是热烈的爱。
她经常把这些小空军及秦太太邀到家里,她怕寂寞,人寂寞下来,就会想往事,就会痛苦。所以,从这些方面来看,朱青仍是对郭轸没有遗忘,还是爱得热烈,竟把这种热烈转化到了个人生活的狂野上了。反之,她越是狂野不羁,越是反映着她内心对郭轸的爱。
当真爱的人逝去,她会变成两种折磨,一是折磨自己,让自己痛不欲生,去找死,一如安娜;二是折磨自己,让自己不是”人“,不成为人,放荡不羁,看破红尘,玩世不恭,有点像萧红,经常被打劫,我也想打劫别人!哈哈,说多了点!
3、就是反抗。战争让她心爱的人离她而去,她的内心当然有对这战争、这世道的反抗与不满。一个弱女子,拿什么来反抗这个社会?就是”放荡“,让一个本分的人,变得不可理喻,面目全非。我让自己变“娼”,就是告知你这世道不清明。
一个青涩杭州师范女学生,带着少女对爱情的渴望,因为一张空军飞行员郭轸留下的字条来到南京。原本,她祇好奇那留字条的飞行员长什么样子,但千里见得郭轸后,她中断了金陵女大的学业,与郭轸相恋,嫁进空军眷村。
然而最后等待她的,祇有失去座标的人生。从纯洁、朴素的女学生,到经历惨痛生离死别,判若两人,而后变成一个妩媚成熟的女人。心死之后,却以玩世态度面对生活,麻木不仁,游戏人间,再没有什么事可以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