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高智商女主权谋古言小说姐姐死后留了一个女儿,让高智商女主权谋古言小说做填房结果还是没生小孩,纳了小妾生了个儿子?

姐姐天生反骨,我是随时帮她收拾烂摊子的冤大头。自戕之后再睁眼。这辈子,我不想再当她妹妹了。谁喜欢她的天真活泼,谁就自己承担后果好了。1今日是个好天气。而在赵府的后花园内。我远远跟在赵明月身后,看着她像一只灵动的小鹿一样躲在大树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从另一头的小道走了过来。他的嘴角上扬,心情放松之下,也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就这样被突然跳出来的赵明月唬了一大跳。而等他看清楚面前是一个美貌娇俏的姑娘,耳朵微微泛红。便绽出笑意,轻柔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赵明月眼睛一转,也向他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我叫赵明珠。」就在这时,我来到他们二人身后:「赵明月,你向一个外男透露我的名字,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赵明月听后脸色涨红,急急忙忙过来解释:「不是,妹妹,我只是想和他开开玩笑。」我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耳光抽了过去。既然她永远都学不会教训,那我来。2「赵明月,你愿意轻浮浪荡是你的自由,不要扯上我!」赵明月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眶马上泛出了泪花。那个男子见我如此,连忙把赵明月护在身后:「你姐姐不过是玩笑之言,你为什么要说话如此难听,还动手打人,简直毫无教养!」我再次扬起手掌,准备朝男人打过去,却被男人抓住手腕,我当机立断拔下手里的珠钗便朝男人心口捅去,男人另一只手又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干脆低头朝他手腕处咬去。男人不敢和我产生更多接触,连忙松开双手。我却不想饶了他,珠钗狠狠划过他的肩膀,把他的衣服勾破,也泛出了血珠。一旁的赵明月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呆了,她连忙抱住我:「妹妹,你冷静一点,妹妹,你怎么了?」我一把挣开赵明月怒视她:「你假用我的名字和外男调笑,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还有你,」我伸手一指那男子:「后花园是内院,看见女眷不赶紧回避,还去问名字,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男子被我说中了心事便心虚了,顾不上肩上的伤,他匆匆行了一礼:「我是来找安民兄的,对两位小姐多有冒犯,还请海涵。」说完,那男子便急匆匆的离开了。闹了这么一场,我脱力的跌倒在地,赵明月想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赵明月,你离我远一点,我现在不想看见你!」3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把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我才忍不住扑到被子里嚎啕大哭。我的姐姐赵明月活泼娇俏惹人怜爱,但谁也不知道,躲在她阴影里的我,受了多少委屈。五岁,姐姐非要拉着我下池塘摘荷花,让我大病一场。六岁,姐姐打碎了祖母供奉的观音,我也跟着罚跪半日。祖父收藏的字画,父亲心爱的瓷器,每一次,我都被要姐姐连累。最严重的那一回,是九岁的时候,姐姐带着姨母家的表弟爬树,两个人都双双摔断了腿。我不敢跟着爬树,却因为没拦住姐姐和表弟,硬生生被打断了一根藤条。从小我就明白,对比姐姐的赤子之心,我的沉静知礼便显得无趣。母亲偏心姐姐,大哥偏心姐姐,我都知道。我一直幻想着,等嫁人了就好了,我会逃开姐姐的阴影,我的夫君可以不爱我,但他会尊重我,不会把我当做姐姐的退而求其次,我也不会再被牵扯进那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中。但我终究是没逃开。一切都是因为姐姐今日的这句玩笑。5今天那男子是荣国公家的独生子钟原。上辈子便是因为赵明月开了这个玩笑,钟原就真以为她是赵府二小姐赵明珠,然后没多久荣国公府就派人来上门提亲。全家人都没想到,向来不被看重的我会突然觅得佳婿。在家里人的默许下,我和钟原鸿雁传书,也经常见面培养出了感情。相处过程中,钟原不知道认错了人,只以为我是小女儿情态,便想着成亲后我应该会变回那个开朗爱笑,让他一见倾心的姑娘。而赵明月在这段时间,跑到戏班与人无媒苟合,等母亲发现她怀了孕,却找不到那个浪荡子了。于是成亲当日,母亲把我们姐妹俩调换,赵明月替我上了花轿,我却在闺房内昏睡了一天。钟原后来发现了真相,为了赵明月甘心接受了头上的绿帽,对着赵明月生下的孩子视如己出。只有我被瞒在鼓里,替嫁事件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故意呕着气,把自己拖成了老姑娘。赵明月这次终于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几年以后郁郁而终。我用终身不嫁逼着母亲让我给钟原当续弦。我原本以为,我和钟原情投意合,只是母亲的偏心才让我们错过。却没想到,我拿自己最美好的年华来怄气,主角却还是赵明月。就像那卖点心的,买十盒点心送一盒,我永远都只是那盒搭头。我所有对于未来的期望,都因为赵明月的那一句戏言,而活成了一场笑话。已经有孕在身的我,因为知道真相大受刺激流了产,然后我干脆一把火烧了我住的院子,在熊熊大火中结束了一生。明珠虽然不能和皓月争辉,但终究也有自己的骄傲。我不想再当任何人的陪衬了!从昨天晚上我突然有了那些记忆,我就清醒了,一群不爱我的人,实在不值得我浪费年华,这一次我放过自己,也远离所有人。4等哭完以后,我让侍女进来给我打水净面。今天闹了这么一大场,我知道,接下来等着我的,必然还有一场狂风暴雨。果然不一会儿,母亲便派人传我到她的院子里。等我到那的时候,就看到母亲和大哥都面色不虞的坐在太师椅上,而赵明月,正被母亲搂在怀里低声安慰。我刚到,母亲便低声喝道:「明珠,跪下。」大哥似乎面有不忍,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我顺从屈膝,却开口道:「我听母亲的话跪下,但我没错,我和姐姐已及笄,母亲有没有想过,姐姐用我的名义和外男交际,以后会不会弄出弥天丑闻?」母亲闻言吃了一惊,接着怒骂:「明珠你疯魔了不成?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口?!」我转头盯着大哥:「大哥,你说实话,你的友人,是不是已经对姐姐产生了好感?」大哥身子一惊,马上想到了其中的厉害,接着瞪了赵明月一眼,然后才替我求情:「母亲,今天大妹是有点不知分寸了,您就饶了小妹吧。」赵明月似乎也明白了这事非同小可,连忙拉着母亲的手:「母亲,您别和妹妹生气了。」母亲看了一眼大哥,又转头看了赵明月,似乎在沉思,我连忙伏地:「我愿意幽闭半年,静思己过。」母亲听到我这么说,只能咽下她想说的话,横了我一眼无奈:「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在地上轻轻磕了三个头。生我之苦,养我之恩,那稀薄的血脉之情,就这么断了吧,母亲。赵明月似乎不解我为何突然行此大礼,扯了扯母亲的袖子让她看我,而母亲却赌气一样扭过头去。我也不说话,顺着大哥搀扶的手臂,走出了母亲的院子。5大哥一出院子就安慰我:「小妹,你放心,你不会被关那么久的,母亲她也是心疼你的。」我抬头看了一眼大哥,他也是在替嫁事件以后突然醒悟,开始替我不公的第一人。但我那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应付迟来的公平。于是我笑了笑,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我把所有侍女都打发走了,让她们各自去找管事重新安排差事,这样我离开的时候,才不会连累她们。深夜,我怀揣着所有的首饰和攒下的一百多两月例。换下了一套粗布麻衣,裹上头巾,悄悄来到已经荒废的偏院,从狗洞里钻了出去。床上被我撒下了不少灯油,我还专门拿几页纸垫在了蜡烛下面。等蜡烛燃尽引燃纸张,赵府二小姐赵明珠,便会葬身于火海之间。我不想恨赵明月,她不是故意害我,但有她在的地方,我就永远不得安宁,我已经无法和她和平相处。而赵府,一个从来没有让我感到过温暖的地方,也不是我真正的家。6当我顺着墙角离开崇康坊的时候,远远的还能看见赵府冲天的火光。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擦在脸上和手腕上,然后快速走到了西门。西门是菜农在深夜运菜的城门,也是离赵府最近的城门。最后看了一眼赵府的方向,我大踏步走出了京城。天色还是很暗,整条官道只有我一个行人,我握着袖子里的剪刀,给自己鼓劲。既然已经死过一回,千山我独行,又有何惧。不知道走了多远,我已经累了,便找到一个避风处开始休息。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阵马蹄声响起。抬头就看到大哥打着火把正带着人从我面前的官道呼啸而过。我躲在暗处没出声。既然要断,就该断得干干彻底。7我一路向南,历经风霜和艰险,最后在一座城镇定居。在这里,我买下一个单人独户的小院,还养了一只肥猫和一条小狗。做刺绣,写书卖画,样样都能养活我自己。虽然比不上赵府的锦衣玉食,但我终于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就是神仙也比不上我快活。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绣一副百蝶穿花的刺绣。却听到院子里狼狗叫了两声,就再也没有声音了。我拿起短刀藏在袖子里就开始察看。虽然我住的这条街就靠近府衙,但难保没有登徒子看见我一个独身女子就想欺我。不过我早就不是之前那个赵明珠了,即使打不过男人,我大喊大叫也能吸引人来救我。我从房间内左右看了看,确保门外没有藏着人,才谨慎的迈步走出大门。突然,从房梁跳下一个身影,我悚然一惊,连忙转身握住短刀向后捅去。那人用力捏住我的手腕短刀跌落在地,我正想大喊。那人一把捂住我的嘴巴。然后伸手就打晕了我。晕倒之前,我听到那人吃惊:「是你?」8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我连忙爬起身查看衣物是否完整,却看到那个男人正老神常在的坐在桌子上,还很有闲情的观摩我的字画。我防备的靠在墙上:「你是谁?」这个男人的武艺绝对不是一般的闲汉无赖,但幸好,他对我没有恶意。男人抬头,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若春华目似桃花,实在是生的风流倜傥。男人抬头看着我勾唇一笑:「小东西,你是不是记恨我没接你一起走才故意假装没认出我?」我不解的盯着他,看见我的眼神,男人逐渐一脸认真:「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他抬头环顾四周:「不对啊,你看着并没有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眼看男人将要走过来,我心里浮起一个荒唐的猜测。连忙出声喝住他:「你先说,你到底是谁?」男人看着我脸上闪过一丝沉痛:「我是安王周靖,你放心,我会找大夫来医治你的。」以防万一,我接着问他:「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周靖认真开口:「是在梨园,你去看戏,我在台上唱戏,那时候我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想等离开京城后再派人一起接走你,但我的手下没有找到你。」我忍不住苦笑出声,原来如此,怪不得母亲上辈子查遍京城的富家公子甚至戏子,也没找到引诱赵明月的那个浪荡子,藩王进京朝见,到了日子就该回封地了,母亲怎么可能找得到他。至于赵明月,从那天回府以后就被母亲严加看管,又怎么可能再去那个戏班子。猜测变成了现实,一颗心反而落了地。命运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逃不开和赵明月的纠葛。9我只能下床穿好鞋子行了个礼。「安王爷,你认错人了,你认识的人应该是我的姐姐。」周靖一脸震惊:「你说什么?」我冷静开口:「我说,赵将军府上的大小姐,赵明月,才是你要找的人。」周靖突然冷笑:「我不信,先在京城认识姐姐,后在千里之外的南方遇到妹妹,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既然如此,本王就带你回京。」我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藩王无诏进京可是重罪!」其实我更想说,你要回京城随意,别扯上我。他一把把我抱住:「那就让本王来验验你到底还是不是处子,你若是处子,本王才承认真的认错人了。」「啪」的一声,我狠狠给了周靖一巴掌。
我十二岁时,家里人为了四两银子,把我卖给了城西的温家。十四岁这年,温家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抄了家。二十五岁这年,在我快将自己熬成了老姑娘时,温家的大郎君拦住我问道,「你不愿意嫁我,难道是觉得我脏?」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等我想明白了,立刻否认,「你哪里脏?」我胆大妄为亲了亲他的眼睛,又到了鼻尖,最后贴在了他的唇上。他如遭雷击,悠地睁大了眼,我看着他的样子,斗篷都没穿,转身便跑了。1我家很穷,家里只有三亩旱地,我爹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那三亩地,可伺候得再好,每年产的粮也不够我们家十口填饱肚子。我爷奶年纪大了,三个小叔一把年纪还打着光棍,每日从村东头晃到村西头,只会扯闲篇抠脚,是名副其实的懒汉。小姑姑和我同岁,是我爷奶的命根子。那年好大一场雪,家里已经断了几日粮,眼看一家人都要饿死了,我爹去了城里帮工,村里来了人牙子,给了我四两银子,我把自己给卖了。离家的那天我娘哭晕了好几回,把她唯一的嫁妆一朵绒花给了我,我当着家里人的面拿了二两,将剩下的二两悄悄给了我娘。叫她无论如何都要将弟弟和妹妹养活了。那日的雪好大,我爹去县城帮工还没回来,我娘带着弟弟妹妹站在漫天风雪里送我,天这样冷,我娘身上连件袄子都没有。驴车拉着我越走越远,风雪这样大,早迷了我的眼。和我一起买来的一共十二个姑娘,都是我们村和邻村的,年岁和我差不多,虽被人牙子买了来,可至少每天吃得饱肚子,能狠心将女儿卖了的,平日在家过得自然不会很好。每日叽叽喳喳还能说话,我只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我们又要被卖到哪里去。路不好走,这一走就是月余,等到汴京时,已是春日了。人牙子将我们关在一处小院子里,头日带了长得最好看的五人出去,过了几日又带了余下的几人。我被卖到了城西的温家,温家二进的院子,家主听闻还是个七品的官儿。我被分在了二小姐的院子里做个粗使丫头,平日里扫扫院子,做做杂事。温家人口简单,除了夫人就一个姨娘,姨娘还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三个郎君都是夫人所出,听闻都送到山西极有名的书院读书去了,一年也见不着两回。三个郎君都生得好看,最好看的却是那大郎君,天上谪仙般。大小姐也是夫人生的,今年十三,看似文静,可脾气不大好。二小姐是姨娘生的,今年只七岁,圆融白嫩,像个福娃娃,又爱笑,在家里又年纪最小,有痴症,家里人人宠着。温家并不苛待下人,我来了一年,养胖了许多,夫人每月还给我们每人二百个大钱的月例,逢年过节时还有赏钱,我将这钱悄悄攒了起来,看日后有没有机会能捎回家中。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日日都是好日子,做的活和家里比起来算什么?我闲时学着打络子,做针线,和一众小姐妹谈天说地。大小姐好诗书,她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时画姐姐也不差,人又亲切,从不吝啬,只要有时间便教我们认字。一日听闻与我同卖到汴京的姐妹竟活生生被主家打死了,我才知晓自己命好,遇上了一户好人家,过的日子竟是神仙般的日子。只是变故来得太快,我十四岁这年,家主不知犯了什么事儿,温家被抄了家,十五岁男女皆入死牢,罪不及外嫁女。抄家前一夜,夫人发还了所有的卖身契并每人给了十两银子,放还了家里仆人婢女一条生路。温家后起,家里的仆人多是新买的,一夜之间就散了个干净。我揣着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准备回村去,可看着已经九岁了仍旧懵懂无知的二小姐,终究是心软了。温家的宅子已罚没了,我和二小姐已没了住的地方,她也不能再叫原来的名字琼娘了,我给她重新起了个名字,叫宝珠。她是我妹妹,我叫宝银,陈宝银。温家人羁押在死牢,我手里的钱即便全使出去了,不定能见一面,我得带着宝珠活着,要活着就得吃饭,得有地方住。我力气大,也不怕苦,这几年识了几个字,还能算账。租了条小船,我在汴河上做起了卖酒的营生,卖酒自是要有小菜的,夏日秋日里我便卖醉虾醉蟹,冬日里做些暖胃的小食。第一年除去租金,我竟赚了三十七两银。温家的事情本来风风火火,似要立时就行刑了,可一年过去却没了动静。我缝了棉衣棉裤,带了酒菜和宝珠去看她阿爹阿娘并哥哥姨娘,她开心地穿上了我给她新缝的红棉袄棉裤,拉着我的手开心地摇了又摇。牢里已经不像去年看得那般严了,我使了二两银子,牢头放了我和宝珠进去。牢里昏暗,味道难闻,宝珠胆小,抓着我的手,一双眼慌乱得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我拍着她的手说无事,有阿姐呢!她笑了笑,嘴角边是两个极小的梨涡。一家人竟是关在一处的,我已认不出夫人老爷和姨娘的样子,人早已黑瘦得脱了像,家里的三个郎君却只两个,不在的是大郎君,我见他们也只三四回,年纪都差着一两岁,如今再认,已不知道谁是谁了。差的那一个,不晓得到底哪里去了。可至少在的,看起来都还像个人。牢头开了门,给了我们半个时辰。墙角铺了稻草,该是他们平日睡觉的地方。宝珠看着她心心念念的阿爹阿娘,已认不得了,可家里人认得她,看她藏在我身后探着脑袋不敢出来,老爷半天才叫了声琼娘。她还记得自己叫琼娘,看着她阿爹很久,许是认出来了,喊了声阿爹,莹白的脸上两行泪,犹豫着扑进了她阿爹怀里。一家人将她看了又看,哭了又哭。温老爷并不识我,家里的丫头十几个,他每日早出晚归,哪里有精力记我们?夫人不过四十,却已白了头,看着像个六十岁的老妪,可她还识得我。「你是宝银丫头?」她眼睛灰白,说话都有些费力。「阿娘,她是我阿姐。」宝珠拉着我的手答道。「老爷夫人恕罪,奴婢不敢再让二小姐叫本名,怕哪一日官家寻来,只得让她跟着奴婢姓,给她起了个宝珠的名字。」「宝银何罪之有?我温家满门获罪,只留下她一人,事发突然,给我儿寻个去处都不及,若不是你,她如今不知还能不能活着站在此处?老夫谢你都不及,谁能想到温家获罪一年,亲女都不曾来,来看我们的却只有府里的一个丫头?当初夫人将卖身契已还于你等,你已不是府里的丫头了,做宝珠的阿姐又有何不可?温府若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宝银就是我府上的小姐。」我观老爷情态,风骨仍在,此事或还有转还的余地,心里为宝珠开心起来,我并不想做什么小姐,只想回村看看我爹娘弟弟妹妹,在汴河继续做个船娘也很好。2「老爷夫人莫怪大小姐,我带着宝珠去过苏家,当日并未见到,听闻她刚生产,还在坐月子,苏家怕惊了她,不曾告知她实情,亲家太太使人寻了我,说若是为了大小姐好,叫我万不可再带着宝珠上门。」「几日后苏家就搬去了东都,大小姐即便想看你们,山高水远,她还有个孩子,又怎能回得来呢?」还有我没说的,大小姐听了温家的事,哭晕了两回,姑爷趁着她昏迷不醒时,将她抬上了船。都是俗人,这样的时候,明哲保身何错之有?说了几句,时辰已到,我要带着宝珠走,她哭着要带家里人一起,哄了又哄才将她带出来。她却哭着说怎得不见她长兄?府里到处都是大郎君的传说,生得芝兰玉树不说,及冠之年已连中三元,是宋阁老最得意的门生,未来的阁老非他莫属等等。别的我不知晓,可长相确实不差,毕竟他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就这样一个人,竟生死不知,不见了。温老爷闭口不言,我知晓此事不能再问下去,带着宝珠回了家。我们和别人在东街同租了间院子,我和宝珠来得早,占着两间东房,一间住人,一间做厨房。西边三间住着一家四口,男人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女人在家带孩子。货郎姓何,六尺身材,一张巧嘴,何娘子不爱说话,人却极好,她手巧,闲时便绣些帕子荷包,货郎便挑着去卖。我缝个衣服做双鞋还行,刺绣什么的根本不通,闲时就让宝珠跟着她学,宝珠耐得下性子,学得有模有样,我每日卖剩的鱼肉虾肉,多进了宝珠和她两个孩儿的肚子。这日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汴河结了冰,我的营生便不得不停了,有爱吃我做的小食的老顾客,我便在家做了送去,回了家吃了晚饭,宝珠已瞌睡,看她睡下了,我取了鞋底就着油灯来纳。火盆里烧的是柴,烟大,窗户开了条缝,等睡时灭了火,透一透风才敢关。我已十五了,走到哪里都算个大姑娘了。在汴河营生并不像想的那样轻易,时不时有人骚扰,更何况我一个姑娘带着个妹妹呢?不过河道有河道的规矩,交了保护费,自是有人看护着的。我不怕累,就怕惹了麻烦。敲门声响起时,我吓了一跳,毕竟在汴京我和宝珠相依为命,谁会黑了天来寻我们?「谁啊?」我扬声喊道。「我姓温。」门外的人声音压得低,是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姓温?我不及多想,穿了袄子下了床。门外的人闪身进了门,我将门迅速地关了。来人背着身站在床边看着宝珠,房子小,床前只一道帘子遮着,里面算作卧房,外面充做厅堂,如今被他拉开了,便一目了然。他身量极高,披着一件玄色斗篷,头发用玉带紧紧束着。我隐约猜到了他是谁,可不敢多问,只等着他看够了。我给火盆里填了柴,烧了壶热水,给他倒了杯茶,茶是平日里船上给客人喝的,说不上好,但也不差。待他拉上帘子出来,油灯昏黄,可我依旧将他看了个全。府里人说他生得芝兰玉树,我长这么大,并不知道芝兰玉树是什么,可今日再见他,算是知晓了。他生得和夫人很像,只眉毛更粗些长些,天生一双桃花眼,不笑也风流多情,鼻梁挺直,嘴唇并不很薄,下颌角分明。细看唇下一点黑痣,人却清冷得很。又冷又欲,美男子这样肤浅的字,都不足以形容他,关键他还生得白。他斗篷都未脱,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我倒的茶。手也生得这般好看,果然好看的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的。他瞳孔黑,看着人时讳莫如深,让人心惊。我看他穿着打扮,并不是落魄的样子。因为他斗篷下的白袍,是云锦缝的,真正的寸锦寸金,他既不曾落魄,又为何不救温家其他人呢?朝堂多诡秘,我不敢多问,自然也不想问,只在一旁立着等他问话。「不急不躁,倒是有几分胆识的,怪道能护琼娘周全。」他说话声音又低又清冷,我不敢多看他,只低着头什么也不答。「此物交于你,明日你想法子出趟城,将它送到鸡鸣寺法慧主持手里。此事牵扯甚大,定要小心行事,若不是无法,我也不会来寻你。」我本不欲接,可听他说无法时语气里的急迫和无奈,终是咬牙接过了。东西用布包着,是本书的模样,并不十分厚,递到我手里时还带着他的体温。「郎君,万望珍重,温家老小还在牢里盼着你呢!」他起身要走,我终是不忍,为着宝珠,为着温家,说了这样一番话。他点点头,忽地笑了,似骄阳般刺眼。「你就不怕温家和我都是坏人么?」「我只知道温家待我好就够了。」若不是温家,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他点了点头,闪身出去了。鸡鸣寺平日并不是平常寺院,每月只初一十五两日开放,明日并不逢初一也不逢十五,只进门就是件天大的难事,更遑论要见主持。第二日一早我就将宝珠托付给了何娘子上了鸡笼山。鸡笼山虽叫山,却并不险峻,我干惯了力气活,走几步路的事儿,自然并不难。到了寺门口,大门紧闭,里面传了一阵诵经和敲木鱼的声音。3我敲了数遍门才出来了个小沙弥,他看起来才五六岁,正是可爱的年纪,养得又白嫩,看见我有模有样单手立掌冲着我说道:「女施主要上香还愿,还请初一十五再来。」我看他可爱,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可又怕有忌讳,从荷包里掏了两块松子糖给他,还是平日哄宝珠用的。他抿了抿嘴唇,犹豫着不肯接,我拉开他的手放进了他手心里。「我不上香也不还愿,你去同你们主持说,他在俗家的女儿来寻他了。」我知晓骗人不好,可有什么办法?若不是我曾在船上听了段闲话,也断然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法慧主持出家前是先皇亲子,当今陛下还得唤他一声小王叔。当年五王大乱,主持受皇命亲去平叛,淮王绑了家中亲眷,以家中亲眷性命相胁让他撤兵,王妃怕他受掣肘,带着家中子女一把火将王府烧了,等他攻下城回家时,只余下已烧得面目全非的一百多具尸体。听闻家中一个奶娘带着小郡主逃了,可不知逃到了何处,找了数年未果,主持心灰意冷,在鸡鸣山出家为僧。若是那郡主还在,也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小沙弥还小,自是不知主持的过往,但进去寻人去了。既大着胆子来了,就不觉得那般怕了,至于假扮郡主这样的事情,听闻当年有很多人家带着孩子去了王府认亲,虽都不是,也没见将哪个砍了头的。王爷已是主持,更不会再造杀孽才是。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胖和尚,他肚子滚滚圆,鼻子又大,鼻头还红,脸颊两团肉,生在别人身上该是横肉,可在他身上,只显得可爱亲切。他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笑眯眯地问道:「女施主如何肯定便是我家主持的女儿?」我既不是自然也不敢肯定。「猜的,民间传言如若是真,我样样都对得上啊!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能见了主持才能知晓,毕竟到底是不是他女儿,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反正不管怎样,见着人就行了。假亦真时真亦假,那胖和尚歪头看着小沙弥鼓着的腮帮子,让他伸出手里,小沙弥显然还太生嫩,老实地伸开手,胖和尚胖胖的手指一捏,将剩下的一块儿糖塞进了自己嘴里,挺着大肚子又折回去了。小沙弥傻眼了,我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你叫什么?」「明镜。」他沮丧着脸,快要哭了。「明镜啊!你听阿姐说,每次待你师傅睡熟时,你便去挠他的门,他抢你吃食你便扰他好梦,若还不行,你吃之前便吐两口口水在吃食上,看他还吃不吃得下去。今次就算便宜了他,待下次阿姐来,定然多带几块糖给你吃。」我蹲在他眼前,哄他道。估计明镜从没听过这么邪恶的话,一时间懵了,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他师傅来得很快,将我带了进去,明镜跟在我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我得意地冲他笑,约莫是觉得我挺厉害吧?法慧主持刚讲完经,在后院菩提树下等我,冬日天寒,独这棵树却碧翠如新。他若不是光头穿袈裟,谁能想到他会是个和尚?毕竟长得太过俊雅了些。他上过战场,身上却没有丝毫铁血气,看起来儒雅睿智,连年纪都分不大清。众人都退下去了,他站在树下撵着佛珠,远远看去,像一幅画。「民女有罪,还望主持见谅。今日撒谎也是迫不得已。」我躬身行礼告罪,约莫是失望惯了,他表情并没什么变化。我将肩上包袱取下来递给他,他拆开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你何罪之有?小小女娘有勇有谋,已是少见了。如初可还带了什么话?」他声音干净好听,不疾不徐,听着都叫人心生欢喜。「并不曾。」如初该是温大郎君的字了。「既寻到我处来了,该是真遇上难处了,日后他若有事,你随时都可来寻我。女施主唤何名?又做何营生?」「宝银,陈宝银,我在汴河做个卖酒船娘。」「好姑娘,且去吧!」自上次之后,已是匆匆数月,汴河化了冰,我的生意却越发好了。三月三听闻长公主要乘船游河,宝珠非要去看,船自是要停一日的,我便带着宝珠早早去看。长公主乃今上亲姐,她父皇疼她,将她嫁到了富饶的汴京,还将汴京画给她做了封地。关于长公主的传言有很多,听闻驸马养了个外室,她便派人将驸马给阉了,后来自己又养了许多貌美的男宠,日日逍遥快活。只要她看上眼的,便没一个能逃脱的,所以在汴京,甚少听说谁家儿郎俊俏的,都是到了读书的年纪,便远远地送去书院读书,无事连家都甚少回的,除非起了攀附之心,自己想送上门的。公主的传言甚多,谁也不知真假,可听闻当今圣上都得让她三分,她权势可见一斑。我们去得早,自是占了桥上最好的位子。公主出游阵仗自是极大的,光画舫就三艘,且都是三层高的。长公主极爱白纱,只看那艘白纱遮着,上面载的定是她。中间一艘就是了,宝珠盯着看,叽叽喳喳好不吵人,船上除了伺候的宫女内侍,多是年轻貌美的男子。各种各样皆有,看来公主养男宠的事情,并不是胡乱传的,却并不见公主。眼看那画舫越来越近,来了一阵风,掀起那白纱来。「长兄,是我长兄。」宝珠冲着那画舫一指,我吓坏了,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待我回头看时,那飘起的纱已快落下了。可有些人终归是惊艳的,哪怕只看过一眼,在万千人里,你依旧能一眼认出。公主一身白色纱衣,长腿若隐若现,额头画着的花钿,红色的眼角和微微张开的红唇皆一清二楚。而他,就在公主身下,敞着白皙的胸膛,我甚至清楚地看见了他蹙着的眉头和颤抖的长睫,公主要碰他的唇,他侧头躲开了,就在那一瞬,他睁开了眼睛,我们四目相对。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长得我足以看清他眼里的羞愤,短得我没能寻出他唇边的那颗小痣。堂堂状元郎,却不得不委身于长公主。这约莫比杀了他更叫他难受,所谓文人风骨宁折不弯,今日所见的他和那晚的全然不似一人,他能忍辱负重,定然是还有比他的命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做。我信他,我想。4日子周而复始,我却再也没能忘记同他对视的那一眼。宝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早些年识的字都忘得差不多了,本想送她去鸡鸣寺让主持教一教她,又怕让藏在暗处的人发现了,若大郎君真的暴露了,怕只有死路一条。长公主却办了一所专门教授女子的学堂,我将宝珠送了去,同去的还有何娘子家的小女儿。宝珠虽痴,可她记性好得很,今日学了什么,回来便能原原本本地背下来写出来,我也跟着她学,渐渐地,我便能读一本简单的书了。我才知晓了读书识礼是真的,书里有许许多多我从前从没想过也想不到的事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是真的。五月端午的时候,我带着宝珠去了趟牢狱,带了自己包的粽子并吃食和酒,我和宝珠买了扇面,画了扇子,又带了艾草并彩绳。他们似比上次见更好了些,夫人说话时听着不气虚了,听闻两位郎君以地为纸,以木为笔,日日勤学不辍,连姨娘都不掉泪了。温家约莫是有了盼头,我用艾草齐齐将牢狱熏过,将剩下的一束挂在门口,宝珠将彩绳给他们绑了,又摆出了吃食来。来时我再三交代宝珠,不能将那日见过她长兄的事情讲出去,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她长兄便有了性命之忧。她问了几次能不能讲给她阿爹阿娘,我数次摇头,她便知道了事情的紧要,就再也没说过。并不是怕长公主知晓他的身份,长公主既能留下他,自然是将他的祖宗三代都查清楚了,更有可能她是因为知晓他的出身,才要这样折辱他,我怕他的阿爹阿娘不知情,听说了儿子的事情,悲愤交加,想不开一死了之。他那般委屈自己,想救家人性命定然也是其中一个缘故,若是他知道家人因他悲愤而亡,他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阿姐送我去了学堂,我如今已能背很多书了,扇面上的字也是我写的,阿爹看看写得好不好?」宝珠抱着她阿爹的手臂撒娇道。这时候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患了痴症,我一直觉得宝珠并没有病,她只是在某些方面稍微比别人想的少些,更孩子气些。她阿爹便将扇面细细看了,一边看一边点头,胡子已很长了,便摸着胡须,嘴里不停地夸赞。「我儿有出息了,竟能写出这样好的字来,看来你二兄和三兄更该好好努力才行。」我喜欢温家,也是因着温老爷对儿女的态度,对儿子严肃些,对女儿温柔些,可满眼都是浓浓的爱意,从不曾厚此薄彼。他教出的孩子便能心胸豁达,并不一味迂腐。「二兄三兄可听见了,再不努力些我便要超过你们了。」宝珠得意地仰着下巴。「这都是你阿姐的功劳,她养你已大不易,还送你去读了书,日后定要记得你阿姐的好处。」她阿娘点了点她的额头。「我阿姐自是世上最好的阿姐,我也是阿姐最贴心的妹妹,阿娘,你看阿姐给你们缝的新衣,里衣全是细棉布的,用水洗了晾干,用手又齐齐揉软了才能缝,不过我现在也能帮阿姐缝了。」宝珠翻来包袱,拿出里衣来。当年和我一同卖来汴京的香秀,如今在大户人家做了姨娘,听闻要使人往老家捎东西,我寻了她,将这些年给爹娘弟妹缝的衣服并三十两银子捎了回去。前些天那人回来了,捎了一封信,是我阿爹在城里托人写的。自得了我卖身的二两银子,我爷奶便闹着分家,那二两银子便按人头分了,我爹娘只得了六百个大钱。房子是爷奶盖的,自不会分给我爹娘,我爹咬牙领着我阿娘弟妹进了县城。我爹有把力气,带着我阿弟在粮店做了伙计,我阿娘带着妹妹给人家浆洗衣物,虽挣不了多少钱,却在城里租了房子,如今过得都还好。如今得了我送回去的三十两银子,连同这些年攒的,就能回村买地盖房子,还能给我弟弟说门亲事了。温家于我,如同再生。若不是老爷夫人当年慈悲放了契书,谁知道如今是生是死?待亲生父母如何,我自该如何待他们,只一套里衣,又能算得什么?「温家落难,往日亲密无间的亲戚朋友皆退避三舍,无一人出面,独宝银待我温家一片赤忱,老爷,若我等还能苟活,日后便叫我肃儿娶了她吧!所谓患难见真情,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还上那处寻去?」温夫人摸着我的发顶,当时我并不知她说的肃儿是哪一个,可我自觉哪一个也配不上,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公子,若是温家被赦免,自是还要走仕途的,自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做娘子才好,我如何敢肖想?「夫人万不可这般,宝银如今所做,连老爷夫人万一都不及,若不是老爷夫人放了身契,宝银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我做这些皆出自真心,家里的郎君若是出得这道门,日后必要入仕途的,日后怎能娶个婢女出身的娘子?若是夫人真要谢,待我同宝珠一般便可。」我还是跪坐的模样。「只看来日吧!如今老夫怕温家会耽误了你。好了,再不说了,宝珠,给阿爹倒酒。」后来这日的事我早忘了,待有一日再拿出来说时,早已是另一番光景。5五月是毒月,夜间无事是不出门的。我早早关了门,哄着宝珠睡了,翻出箱子,将攒下的银子和铜板又数了一遍。若是温家人被放了,温老爷能官复原职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呢?他们出来要住在何处?每日吃什么?两位郎君还能不能读书?大郎君到时会如何?我竟一样也不敢再想,买房定然是买不起的,只能租间更大些的,可手里的银子租房都是不够的,该想点别的营生来做的,只船上这点收入,不知挣到何年才能供两位郎君读书。我抱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竟睡着了,待我惊醒时,他不知何时来的,就坐在我对面。我胳膊压麻了,一动犹如蚂蚁钻心,又疼又痒,龇牙咧嘴缓了半天才算缓过来了。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一个字也不说,身上有雄黄酒的味道。他就穿了身白衣,宽袍大袖,领口再拉开一寸,整个胸膛便要露出来了。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约莫是酒喝多了,眼角还泛着红,眼里水光一片,怪道长公主要招他,活脱脱一只吸人骨血的妖精。我已十六,是个不大不小刚好嫁人的年纪,还不曾真正见识过什么男人,第一次见识便是他这样的极品,脸红心跳是自然的。其实这些年我脸皮已练得极厚了,船上什么样的主顾没有?有些爱讲荤段子,我从面红耳赤到最后的听而不闻,对着他那极厚的脸皮一时间却没了作用。「大郎君今日来所谓何事?」我舔了舔嘴唇,尴尬地笑了笑。「彩绳还有么?给我系一根吧!」他揉揉额角,似醉非醉。我只知道不要和喝醉的人讲道理,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看看几更天了都?端午早过了这样不懂事的话来。从针线簸箩里寻了一条,看他伸着白皙的手腕等着,我便给他系上了,他抬起手臂要看,袖口太大,就露出了半截手臂来。那白皙且肌理分明的手臂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有新有旧,新的还在渗血,旧的只余一道浅白的疤痕。我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怕自己叫出来。他看见我的样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怎么?怕了?」他说着,竟伸手在领口一扯,白衫堆在了他的腰腹处,身上竟没一处好肉。我圆睁着眼睛,看着那白皙身躯上的各种各样的伤,忽觉惊痛,那时年少,还不知自己惊的痛的是什么。「知道我每日在干什么么?知道什么是男宠么?我每日喝了药,便趴跪在那女人身下求欢,任她如何,也觉不出疼来。呵!状元又如何?才子又如何?我早已没了风骨,不过一具连自己也嫌弃的尸体,若不是,若不是……」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才为那日被我和宝珠看见的事情介怀着,旁的人也就罢了,宝珠是他至亲,他是妹妹心里芝兰玉树般的长兄,他那样不堪的一面被宝珠看见了,他要如何面对她?我翻箱倒柜地寻了伤药出来,又兑了盆温水。他身上的伤口有掐的,咬的,鞭子抽的,有些都看不出是怎么来的,我看得心惊肉跳,手上不敢使大力气,怕弄疼了他,只能咬着嘴唇小心了再小心。他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瘦弱,肌理分明,紧致好看,约莫是疼,他身上肌肉崩得极紧。慢慢我竟生出了不慌不忙来,将今日去了狱中的事情讲于他听。「大郎君定然是要做大事的,你既已护下了家里人的命,其他事情自然有我,我定然将他们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在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不过一死,一根绳子一把刀,甚至咬舌自尽都是有的,可活着才更需要勇气。郎君啊,端直耿介,慷慨舒朗是风骨,风霜摧折越发凛冽逼人,重压之下、取舍之间也是风骨,既已做了取舍,又何必如此自伤?知你爱你之人,永不会弃你。」或许这就是读了书的好处吧?我也能说出些恰当又合时机的话来。他闭眼半躺在椅子上,看起来像是睡了,腹部较别处的伤更重些,他的腰极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我娘和我说过的话来,男人要生得壮实些才好,腰太细了,连个媳妇也抱不起来,还说什么传宗接代养家糊口?如今想来竟有些好笑,他腰虽细,看起来却有些力气。「涂好了?其实不用,好了过几日又破了,浪费罢了!」他坐直了,我帮他穿好衣服。「你将自己护好些,无论如何都该护好些。」「我该如何护?如今这样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若在让我同旁人一样摇尾乞怜,倒真不如死了算了。」他赌气道。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说起来多么容易,做起来又该多难,他当初到底是怎样说服自己做了长公主的男宠,又是怎样咬牙忍到现在的?他宁愿忍着肉体上的疼痛,也要维护那仅剩的自尊。「我饿了,你做点吃的吧!」「回去太晚没关系么?」「今日是她许了的,叫我回家瞧瞧,我如今哪里还有家?只这一个去处了。」今日去了牢狱,明日也不出船,家里没什么菜,只水缸里还养着两条鲈鱼,我抓了一条,收拾好清蒸了,他寻了平日里宝珠烧火的小板凳在厨房门口坐着看我做菜。在砂锅热了剩下的一碗白粥。现成的,蒸鱼又快,又给他捞了半蝶醉虾,切了几块腊肉来炒。他吃饭并不挑,每样都做得不太多,他吃得干干净净,我刷碗时,他便站在锅台边看着。他生得高,油灯一照,墙上拉出了好长一道影子来。「我想做些别的营生,等老爷夫人出狱了,若是不能官复原职,我想租个大点的院子,两位郎君若是能读书,回来自然还是要读书的,船上的生意虽好,可挣的委实太少了些,到时候维持生计只怕都难,其余的就更不敢想了。」我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讲了,他垂着眼,眼下好深的一片阴影。「你可想过我?」他忽然问道。「自是想过的,我不知你做的事是什么样的事,可我想自是和长公主脱不了关系的,皇家的事情本就诡秘,到时候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只盼你能安然脱身,就是最好的了。」再多的,我也不敢再想。他勾了勾唇,像笑了,可又没笑。「你想做什么营生?」「今年生意好,除了给我爹娘捎去的三十两和去牢狱打点平日吃穿余下的,我身上还剩下六十两并五十七个大钱,这点钱在汴京租个最偏僻的店铺都不够。」「我还没想好要干什么,这几日我也不出船了,先四处瞧瞧去,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营生。」银子是个好东西,拿银子挣银子自是不难的,可拿人挣银子,不是拼命就能行的。「银子的事我来想法子。」「可千万别,你若是有银子,早拿回来,怎还会等到今日?你只护好你自己就好了,容我想想,总有法子的。」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蹙眉看着他。他竟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在我脑门上一戳,差点将我戳了个仰倒。我捂着发红的额头,没好气地瞪他,他竟笑起来了。唇红齿白,竟好看得惊天动地。6我寻了香秀,问她借了一百两银子,这是她全部的体己了,说了半年后还她一百三十两。我卖鱼货时认识了一个跑船的大叔,他家娘子也同我一道做船娘,他们的船专门去东海收珍珠的,又运到京城售卖,听闻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我便求了大叔,给了他二两银子,请他吃了顿酒,将宝珠托付给了何娘子,揣着一百多两银子,扮作投奔亲戚的小娘子,随船去了东海。船上还有许多付了钱被捎带的乘客,男女老少皆有,我混在人群里,并不醒目。一去两月余,等我回来时,已是八月初了,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被海风吹得黑了,宝珠都长高了许多。一来一往,除了还香秀的,我还余下了六百多两银子。出海靠的是运气,若是老天爷不许,翻了船丢了性命都是有的,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我在东大街租了间铺子,后院三间房,我和宝珠住绰绰有余。这一条街卖茶水,早点,宵夜的多,我在这处卖馄饨,自是妥当的。铺子原本就是卖吃食的,只需要将厨房桌子上地上的油渍收拾干净即可。宝珠要上学堂,只能每日下学了帮把手,我收拾了七八天,又用白灰将墙刷了一遍。将门口的布帘换成了竹帘,又在门口窗台上摆了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只四张桌子,若是三餐皆能坐满,每日我便能挣三两银子。开业前几日我还在为牌匾的事情发愁,半夜大郎君就来了,我和他已足足三月未见,他看起来与往日一样,却又不大一样。我同他见得少,一时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只他穿一身黑袍,翠玉腰带一系,显得腰越发细得不像话了。「你一个女娘好大的胆子,竟偷偷跟着出海去了?海上天气无常,你也敢去?若是船翻了,你一条小命早就没了。我不是说过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么?」他蹙着眉头,看起来极恼怒,我是有眼色的,看他生气,便垂着脑袋不去惹他。「怎得?不敢说话了?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本就生的丑,勉勉强强也就占了个白,如今倒好,黑得像块碳,这个样子谁还敢娶你?」好好的为何上升到人身攻击了?「不牢郎君费心,我爹给我订了门娃娃亲,等温家安然无恙了,我就回老家同他成亲。」我瘫着脸回道。我家穷得锅都揭不开,去哪里订门亲事?若是真有,我爷奶估计早将我嫁去做童养媳了。我分明看见他眉头一跳,一双黑黝黝的眼盯着我看,我也不闪不避,这是尊严问题。「好,好得很,既订了亲,你想如何折腾便折腾吧!只把这条小命护住了。」他扔下了一张纸,竟什么都没说又要走了。我急了,拽住他的袖口。「不吃饭么?我煮碗海鲜馄饨给你吃,保准鲜得你连舌头都能吞下去。」我嬉皮笑脸地哄他。他站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回转来坐下了。他这样的脾气,在公主府是怎么忍下来的?想起他满身的伤,又何必故意气他?他心里已经够苦了。在这一处,他该欢喜地来,再欢喜地走的。「你别气嘛!你看铺子都要开了,我以后定然不会再胡乱跑了,只是铺子还没个牌匾,既是咱家的事儿,你难道不该出点力气么?」我找了笔墨出来,又寻了一张纸。「名字想好了么?」他提起笔转头问我。「海鲜馄饨,来咱家店里都是老百姓,这样写便一目了然,谁都知道咱家的馄饨鲜啊!」他笑了笑,挽袖提笔,一气呵成。后来我见过他各种各样的样子,只有这晚他挽袖提笔,脊背挺直,在昏黄的光里留了一个安静的侧影,这时的他才是最好看的。一笔瘦金,力透纸背。这才该是他真正的样子,似有无数蓬勃而出的生命力,自信又完美。我就那样看痴了。「行么?」他转头问我,眼里似落了一条星河。「好看,我都看呆了。」字也好,人也好,都好看得不像话。他抿着嘴角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这年他也只有二十二岁。他吃了两碗馄饨,出门时我将那张银票又递给了他,让他从何处得来的便还到何处去,不论是怎样的关系,牵扯到钱,感情就不那么纯粹了。他终是收走了那张银票,同我说你若是男儿郎,那还了得?可惜我是个女儿身,能做的也就这些了。馄饨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我一人忙不过来,便雇了何娘子来帮厨。到年下数银子,我心里便有了底气。7日复一日,我十九岁这年,长公主回了京城,听闻要暂居了,一时半刻大概不会回来了。公主走了,也带走了他。其实他并不常来,一月或者几月才回来一次,来了也是半夜,只吃一碗饭的时间,话也说不了几句。可我盼着他,念着他。都说美色误国,美色也误人,可美人却不自知。腊月的时候,圣人发愿,虽不知他发的是什么愿,可圣人信道,每日炼丹求长生,天下人尽知。他发愿却发得顶好,毕竟要大赦天下了,温家人刚好也在其中,只姨娘,这年得了一场风寒,没挺过来,人就那样没了。我又租了一处院子,共六间房,早就收拾妥帖了。这年其实过得极好,只除了他不在。宝珠已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长得亭亭玉立,真正一朵娇花,她的痴症似好了,说话做事条理分明,只有时有些较真。比如我叫她搬回家里住,她死活都不肯,谁说也不行,我已是个老姑娘,可她已长大了,不能日日跟着我在铺子里抛头露面,她生得这样好看,在家待着养养性子,再跟着她阿爹阿娘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的,等日后他长兄回来了,定然能给她说门极好的亲事。我无法,只得带着她回家住,后院干脆给了何娘子一家,叫他们免费住着,既看了店,也帮他们省下了钱,便是一举两得了。我已是自由身,说白了和温家早没了关系,同宝珠住一处还好,可归了家,总觉得不自在。可老爷夫人待我,真如同待亲女儿般,和待宝珠并无不同,两位郎君待我,更是有礼敬重的,我渐渐也适应了,唤他们做阿叔阿婶,跟着宝琴唤两位郎君做二兄三兄。他走了半年,只字片语都无,阿叔似找到新的爱好,每日去学堂讲半日课,剩下半日便在家教两位兄长,他是正经的举人出身。宝琴已不用去学堂了,每日跟着她阿娘在家读书习字做女红,还得收拾家里,买菜做饭,她如今样样都拿得出手,我若再给她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她想寻个什么样的郎君没有?高门大户有些难,可普通的殷实人家自是不难的。我只求一样,愿她能嫁个爱她护她之人,一生快乐无忧。一日我归家晚,到家时气氛低迷紧张,不知出了何事。家里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阿叔早上去了私塾,回来就关在房里,再没出来,一日了什么也没吃。我心里隐约有些明白,他是知道大郎君的事了。这是迟早的,只是晚一日早一日的事罢了。我煮了从店里带回来的馄饨,让其他人先吃,端了一碗去寻他。东边一间房留出来做了书房,他就在书房里,我喊了数声,他才应了,我推门进去,书房里灯也未点,窗里透进的月光只照出一个轮廓来。我将盘子放在桌上,又寻了火折子点了灯。一日不见,阿叔似一下子老了许多,本就花白的头发,似白得更多了。他弓腰塌背,一下子再直不起腰了。「阿叔是听说大郎君的事了么?」我将碗放到他眼前,又取了筷子递过去,他手抖得竟握不住。「阿叔是嫌他坠了名声还是心疼他?」「我儿太苦,是我害了他。」阿叔竟老泪纵横,他心疼他的孩儿胜于名声。「阿叔,你既心疼他,就再不要说什么害不害了他的话,他心里已够苦了,他瞒着你们不说,就是怕有一日你们知晓了怪他怨他,或者又自责难过。他那样苦都咬牙忍下来了,我们更应该往日如何,往后也如何,好好地将日子过好,既是一家人,哪里能算清楚那许多账?待他更应该与平日无异,他才不会觉得别扭难受。」我寻了帕子,替他擦了泪。「可他背着这样的名声,日后如何娶妻生子?」「阿叔,他是个很好很好的郎君,自有更好的娘子等着他,你无需担心,只需吃饱肚子,养好了精神,等着抱大胖孙子。」他那样好,天上的明月般,连眼里都闪着细碎的星光,世上自有识货的好娘子。他已受了太多苦,上天若还怜惜他,自会给他个爱他护他待他一心一意的娘子。七月的时候,我将铺子交给何娘子和阿婶,跟着香秀送东西的马车回了趟老家。我十二岁离家,如今七年已过,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家变了?我每年捎银两回来,家里买了四十亩水田,盖起了大瓦房,妹妹嫁了人,弟弟娶了妻。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了,我那三个闲汉叔叔都娶上了媳妇,日子都还过得去。家于我已太过陌生了,而我对家人,也已陌生。弟弟娶的媳妇是个伶俐人,可伶俐得过了头,时时处处打听我一个月多少月钱?身上的裙子多少钱缝的。我不耐烦同她多说,只咬牙忍着,她嘴里的我竟也是个姨娘。我爹做了两年的老太爷,不曾问过一声女儿过得好不好,只一句话,哄好主母,伺候好老爷,若是捞着了银子,记得给家里多捎些,他还得给他的小孙孙攒娶媳妇的钱呢!妹妹见了我就是一通哭穷,我爹拿钱给三个叔叔娶了媳妇,却连十两银子也舍不得给她。似乎那十两银子就是路边的石头,随处可见。银子是个好东西,可又不那么好了,它太光亮,不经意间就将人心里的弯弯绕绕照了个透彻。我娘早几年就没了,却没一个人同我说过,柜子里放着她给我做的两双鞋子,有一双是红的,说是赶着我嫁人,她还要给我做套红袄子。爱我的人却去得那样早,谁都说不清楚她是怎样去的,是不愿还是不敢说都已不重要了,人都没了,说清楚明白了还有什么用?我只待了三日,留下了十两银子,看着他们满眼的失望,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已没了家,也没了留恋。只有跪在我娘的坟头前时,我才敢哭,我知道只有我娘才会心疼我这一路走来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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