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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靖江宝卷---12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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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靠户后不靠村,叫我们怎得转家门。
  “亲娘!那不要愁,我们学道以后,现在有九牛二虎之力,何在乎驮一个亲娘呢!”
拜别龙王与龙母,驮了母亲出宫门。
弟兄三个朝前走,海水分开往前行。
水路滔滔来得快,白沙滩到面前呈。
不提三元上路走,再表太白老星君。
  太白金星掐指一算,晓得一半,三元要寻访父亲,他晓得到哪里找?这如同大海捞针。我不下凡,难上加难;我一下凡,一点不难,等我去告诉他,他就容易寻到格。
太白金星下凡尘,变作凡间一老人。
  老人手提一只苗篮,来河边头斫草,弟兄三个走到杠,脚底下一绊,苗篮对河里一甩。老人说:“道童,你们跑路要干哨做底高?我格篮子忒河里去格,哨点帮我捞上来!”三元连忙打招呼:“哎呀!老人哎,实在对不起,我们来帮你捞起来!只因寻父心切,所以走得莽撞。”“哇!你父亲叫底高名字?住哪里?说把我听听看!”三元说:“公公哎!
我父家住中州府,灵台县里聚贤村。
祖父本是陈百万,父亲名叫陈梓春。
父亲招在我家门,回家已经十六春。
生死存亡不晓得,音讯不通到如今。”
  老者说:“道童哎!提起陈梓春,他就住我家前埭上。”“哎呀!老公公,既则不远,你晓他现在来哪里?”
老者不免将言说,道童今且听原因 。
你家祖父祖母早去世,万贯家财化灰尘。
如果提到你父亲,周围团转总知闻。
当今皇皇开南考,他到朝中取功名。
  你家父亲文才高广,考取了头名状元,只因万岁没有太子,只有一位公主,万岁见你父亲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就想将他招为驸马,哪晓你父不肯,拿彩球撂了对街上一滚,宝莲公主奏了一本。
万岁一见龙心怒,违抗圣命罪不轻。
文官削做武官职,沙陀国里遇魔兵。
他被刘虎来捉住,迷魂洞里受苦辛。
母子六人来听见,啼啼哭哭泪纷纷。
  老者说:“道童,不必啼哭,要救你家父亲,并不难,你们果有法术随身?皇家金井里,有一个妖怪,如果你们拿捉得住,向万岁借到官兵,剿灭吉祝尼高山上格强盗,就可以救你家父亲格。”
三元听见这一声,心中欢喜八九分。
提到拿捉妖魔怪,师父教我法术深。
拜别老人朝前走,一心要奔帝王城。
  再表太白金星,一阵仙风,来到龙宫。龙王连忙迎接,“老金星到此,有何贵干?”“哦!我来路上,遇到你家女儿和外甥,他们寻访陈梓春。我说陈梓春,现在来沙陀国迷魂洞里,要救他,要有官兵。到哪里有官兵呢?我就说了一个谎,我说‘万岁家金井里有个妖怪,你们只要能捉住它,就可借到官兵,也就可以救到你家父亲格。’所以我来,是向你借一个妖精格!”龙王说:“有哇!我堂有个癞团鱼精,能发水万丈,借把你。”
金星带了妖精走,御园金井面前呈。
  太白金星拿癞团鱼精对金井里一放,说:“妖精哎!别人来,你不要降服,等三元来了,你就降伏与他。”
太白金星归空去,妖精在此乱胡行。
  癞团鱼精登在王宫御园格金井里,只要嘴一呶,冒出一团火,眼睛一眨,水甩到半天,妖精一跑,金殿来杠直摇。
宫娥彩女忙通报,报与万岁得知闻。
当今皇皇多害怕,文武百官个个惊。
  罢了:
果是寡人该倒运,金井里出了怪妖精。
  万岁天子吩咐撞钟击鼓,召集满朝文武,说:“众爱卿,我御园金井里,出了个妖怪,发水万丈,扰乱龙廷,你们哪位文臣武将,能够拿捉住它?
哪个能够捉妖精,加官进爵赠金银。”
文武百官无人应,总像泥塑木雕人。
  六部朝臣合奏一本,说:“万岁呀,我们文官管兴邦,武官保社稷,拿妖捉怪格事体,配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管格,他吃皇上格俸禄,是专门拿妖捉怪格,此日不用,等待何时?”
万岁听见这一声,忙召天师入朝门。
  圣旨到了龙虎山,张天师拜读以后,带了照妖镜、法衣、降魔宝剑等物,连忙赶进皇城!
天师奉皇命,路上急促行。
为了拿妖事,连夜赶进京。
  张天师来到金殿,山呼九叩,二十四拜,朝见我主万岁。万岁说:“爱卿,我寡人金井里出了个妖怪,它能吐水、吐火,赖堂不走,召你非为别事,只要除此妖怪!
爱卿捉住妖怪精,重赏官职赠金银。”
  张天师说:“万岁,你尽管放心!
提到拿妖并捉怪,是我看家旧营生。”
  “爱卿,要用哪些东西?”“万岁,重要东西我总带了,只要备朱砂三钱,黄钱三张,净水一盅,净笔一支。”万岁吩咐内侍臣,连忙备好。
天师就在前头走,六部朝臣后头跟。
一直来到金井上,步罡踏斗捉妖精。
  张天师用照妖镜一照,“哦!原来是癞团鱼精,这妖精是东海龙宫里格,蛮厉害呱!恐怕上来要伤人,你们离远点!”六部朝臣,个个胆颤心惊,离上老远!张天师挥舞降魔宝剑,步罡踏斗,画符念咒。妖精见张天师一到,哈哈大笑,它朝井底下一陷,陷下去十丈,随你画符念咒,它对烂泥肚里一皱,也挨不到它!
一道符法化下去,井中水波总不生。
二道符法来化下,妖精不见半毫分。
三道符法化下去,稳风静浪总太平。
  张天师一看,欢喜不过,连忙奏与万岁,“万岁呀!这个妖精捉不住,抓不到,它已经走了!”万岁一听,喜之不尽!
天师离开午朝门,威风凛凛转回程。
真人仍归山上去,癞团鱼精又来临。
  张天师一走,瘌团鱼精发火,“你不要想捉得住我!”
火光冲天了不得,发水万丈怕煞人。
金銮宝殿摇摇晃,万岁哪敢坐龙廷。
  这妖精一到,万岁急得发躁,这张天师符咒不灵,来堂骗人!执指一指,“你这大胆的天师,你竟敢诓骗圣上,欺君盗功!
小小妖精捉不住,枉吃俸禄到如今。”
  随时用诏文一道,将张天师召入午朝。
问成欺君盗功罪,押入天牢做罪人。
  六部朝臣,合奏一本,说:“万岁呀!这妖怪莫非特别厉害,连张天师总捉不住它,只有张挂皇榜,广召天下拿妖捉怪格人,不论你掮枪打鸟,拾柴划草,本事只要好!”
不论僧尼并道俗,哪管挑葱卖菜人。
男到七岁封官职,女到十岁受皇恩。
有人捉住此妖怪,重赏官职赠金银。
不表皇榜来张挂,再表揭榜是何人。
  下文说到三元他母子六人来到皇城,三元把母亲安排住到招商客店。他兄弟三人,来到午朝门口,一张皇榜看到底,伸手就要。看榜将军一看,哈哈大笑,哈……“你这小道童,胆子倒不小!你果晓得,这是底高地方?这里不是大户人家格前门,小户人家格篱门,这里是皇皇午朝门,不好随便走进踱出呀!”
午朝门口生死路,入门有路出无门。
你不要无事端端来惹祸,飞蛾投火自烧身。
张天师尚且无办法,你有何法术捉妖精。
  三元说:“将军哎!你不要替我愁。
小道若无高妙手,怎敢揭榜入朝门?
提到拿捉妖魔精,我们本是旧营生。”
  看榜将军来到金殿,奏与万岁得知,“午朝门外,有三个小小道童,口口声声说他们能够拿妖捉怪。”万岁说:“召他们入朝。”
三元来到金銮殿,二十四拜见当今。
  万岁说:“小道童,我寡人金井里有一个妖怪,口能吐火,身能发水,你们如果能拿捉得住,寡人重重封赠你们。”
  三元说:“万岁胆放宽心!
不是小道夸大口,有我们一到定太平。”
  “道童哎!要用哪些东西?”三元说:“东西不多,只要用朱砂三钱、黄钱三张、净笔一支、黑狗血一盅、净水一杯。”万岁叫内侍臣,立刻备好!
九卿四相前领路,万岁天子后头跟。
三位道童朝前走,宫娥彩女紧随身。
  一直来到金井身边,上元念动真言咒语,中元画起捉怪灵符,下元步罡踏斗。
一道符法来化下,井水不动半毫分。
二道符咒来念起,癞团鱼精现原形。
三道符法来化下,妖精提到手中心。
  三元将妖精捉到手里一看,只见它有头无尾,像赛格恶鬼,四脚不动,只是张嘴。万岁一见龙心大怒,吩咐武士将军,将妖精放在石板之上用尚方宝剑――
一剑分两断,斩成万断化灰尘。
  三元说:“万岁,此妖精乃龙宫之物,万万不可斩杀!
你将妖精来斩死,东海龙王得知闻。
发水淹没金銮殿,铁打龙廷坐不成。”
  “那依你怎说?”“万岁,要请僧道,拜三天大忏,然后用车将妖精送到东洋大海。”
妖精送到东洋海,还到龙宫去安身。
  万岁说:“道童,你帮寡人捉掉妖精,除一大害,我应重重封赠与你。
你要做文官封为宰相职,要做武官封你边关做总兵。”
  三元说:“万岁天子呀,
我们是修行出家人,不愿为官坐衙门。
极乐宫中多快乐,更比皇宫胜三分。”
  “道童,你们不要官职,寡人赐你黄金珠宝,等你家去养老果好?”“万岁,我们也不要!
不要金来不要银,身边自有宝和珍。
你宝临危带不去,我有法宝紧随身。”
  “又不要金银财宝,寡人赐你御宴。”“万岁呀!我们更不要:
不吃你酒来不吃茶,饥来吃饭有乌麻。
闷来自有长生酒,渴饮清泉赵州茶。”
  “道童,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叫我寡人如何谢你?”“万岁,我只要两件事。”“哪两件事?”“一,天下大赦。
监牢罪人减三等,钱粮国课减三分。
牢中张天师也释放,原官旧职受皇恩。”
  “道童说得有理,我总依你。第二件是底高?”“我要借您皇上三千兵。”“借兵做底高?”“救我家父亲!”“你家父亲叫底高名字?”
“我父亲不是别一个,灵台县里陈梓春。”
  万岁一听,吓啦大半条命!“哎呀!道童哎!你果晓得陈梓春现在来哪里?”“我晓得格,来沙陀国迷魂洞里哩!所以我要借王兵,就是去剿灭山寨,救出我父亲!”万岁一听,喜之不尽,道童,寡人赐你长单一纸,你到演武厅去检点兵马吧!”
三元得到皇圣旨,演武厅上点三军。
马点山东龙驹马,兵点山西御林兵。
老兵不到三十岁,少兵二八正青春。
马似龙来人似虎,总是拿龙捉虎人。
会用刀来刀一把,会用枪来枪一根。
枪似南山初出笋,刀如北海浪千层。
  三元接下去,点起探信官、旗牌官、解粮官、押阵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点起长刀手、短刀手、钢枪手、捆绑手、弓箭手,再点一龙旗、二凤旗、飞虎旗、百脚旗、帅字旗、十面大堂旗……万岁天子吩咐武士将军到午朝门升起它格――
格楞登三个狼烟炮,三元威风凛凛出朝门。
三元出朝门,兵马紧随身。
带母一同走,只为救父亲。
长枪夹短枪,盾牌共鸟枪。
金锣和战鼓,人马闹喧天。
号筒好像老牛叫,放炮如同响雷阵。
乌鸦不过枪头上,蛇也难钻马蹄跟。
路上行军不必表,沙陀国到面前呈。
  三元带了三千兵马,来到沙陀国,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三元写了战书一封,派兵送到吉祝尼高山!刘虎一看,吓得浑身放汗,“不好!皇上确实发下官兵来剿灭我山寨了!事到如今,只有决一死战,不知是哪位元帅领兵,武艺如何?我一人拼命,能当万夫之勇!”
嘴喊不怕真不怕,心中乃怯二三分。
  战书上约定第二天巳时开战!刘虎当夜放出去格探马来报,说领兵格原是三位小道童,刘虎一听哈哈大笑……
中原确实无能将,个个送来当点心。
  这时刘虎一点不怕!吩咐三千喽,穿上盔衣盔甲,黑漆抹塌,就赛锅底菩萨!各执刀枪剑戟,上战场交锋对垒!三元弟兄三个,各骑一匹龙飞豹马,上元执大刀,中元执长枪,下元执铜槌。刘虎手提驮龙刀一把,来到两军阵前。三元说:“刘虎强盗,你藐视我中原帝国,抢劫民财,扰乱我边疆,罪大恶极,快快下马,束手就擒,饶你一条狗命!”刘虎仰天大笑,“哈……小小道童,竟敢口出狂言,快拿心肝来把我搭酒。”
双方对阵来相骂,激怒之下动刀兵。
你一刀来我一枪,刀刀不饶半毫分。
刀对刀来叮响,枪对枪来滴答声。
有三元,对上杀,雪花盖顶,
贼刘虎,对下杀,古树盘根。
众官兵,对前杀,怀中抱子,
小喽,对后杀,雪里拖枪。
杀得天昏地又暗,杀得日月不分明。
一回两合无胜败,三回四合没输赢。
五六七八十回合,也没输来也没赢。
  三元说:“哥哥,刘虎武艺确然不丑,我们是仙家,尚且还难以取胜,要是一般武将,谁能抵敌得过?我们须请天兵天将下凡,助我一阵。”
三元念动真言咒,天兵天将下凡尘。
飞沙走石张四姐,撒豆成兵薛金莲。
哪吒太子乾坤剑,二郎能神动刀枪。
块块石头箩口大,黄沙飞得不见天。
千万块黄石来打下,个个魔兵喊苍天。
三千喽都打死,刘虎被剌命归阴。
  三元说:“这强盗窝,要它有何用处,不要等旁的坏人再来落草为寇,不如一了百清。”
放起南方丙丁火,山寨上房屋化灰尘。
  三元带众兵搜山,在山洞里捉到一个魔兵,是烧饭格。三元说:“魔贼!此处果有一个叫陈梓春的人?”“大人哎!有格。”“来哪里?”“来迷魂洞里!”“洞来哪里?”“我带你去哎!”
魔兵就在前头走,三元母子后头跟。
  横一弯,竖一弯,走到一个山洞门口,洞口是生铁浇格,实在重,推总推不动,魔兵跑去一拉,门倒开过来了。三元一想喊他底高?叫父亲吧,他又不认得我们,喊他格名字吧,又是不孝行为。
高喊三声生身父,低喊三声陈梓春。
  这迷魂洞里有多少女子,总是把刘虎掳掠得来遭奸淫格人。他们听到有人喊,就说呱:“状元大人哎!外头有人喊你哩!”陈梓春其实也听见格,他想呀:叫我父亲,我没得儿子,叫我名字,这里没得亲戚朋友。这遭慢慢摸到洞口,说:“哪个喊我哎?不要认错人呀!”三位公主一看,认得格,只好说年纪变大了,作得不成格模样!跑去一把抱住得,放声大哭。“相公啊!
相隔多年不曾见,竟然好象两个人。
头发结成连丝饼,眼落骷髅半寸深。
十指如同枯柴棒,肋骨果像纸糊窗。
相公哦!苍天不负有心人,有缘人遇有缘人。
今朝夫妻来相会,如同枯木又逢春。”
  三元说:“父亲爹爹,我们是来救你呱!”陈梓春说:“哎呀,我又没得格男女,你们不要认错了人呀!”公主说:“相公哎!
你果记得龙宫事,谁知一去不回程。
招我龙宫五宿整,生下他弟兄三个人。”
  陈梓春一听,一点不错。公主:“相公,你格眼睛为底高不睁?”“哎呀!贤妻哎!是刘虎格强盗,叫人弄猪鬃替我穿起来格。”这遭三元用苗刀轻轻将猪鬃一根根割断,哪晓得还是不好睁,因为时间太长了,眼睛变瞎得,他弟兄三个就用嘴舔。
孝心感动天和地,眼光菩萨下凡尘。
三元替父舔眼睛,当时二目放光明。
三元收兵回朝转,那肯耽搁片时辰。
路上言语省一省,到了皇皇紫禁城。
  三元来到金殿交旨,兵马仍归军营。三元说:“万岁,刘虎已被我们杀死,三千喽全被剿灭,山中敌巢皆被焚烧,如今边关太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我带去的兵马,仍然交与万岁。我父亲已从迷魂洞中救出。”万岁一听,十分感动,连忙从龙椅上走下来,搀住陈梓春格手。“爱卿啊!
怪我怪我总怪我,怪我孤家一个人。
怪我当初无道理,爱卿受苦海能深。
寡人今朝重封赠,头名状元职不轻。”
  陈梓春说:“万岁,我已看破红尘,不愿为官受禄,如果不是我家三元学道,万岁又借王兵,我永远也不得出迷魂洞呀!
我今不要官来做,情愿吃素办修行。”
  万岁说:“爱卿啊,你既然决心修行办道,家中又没得房屋,我寡人发下帑银,到中州府灵台县为你造一幢忠孝节义寺,等你满家人等好修行办道。”
合门家眷修办道,昼夜加工诵经文。
天天诵到黄昏后,夜夜诵读到深更。
朝也佛,夜也佛,时时念佛,
行也佛,坐也佛,佛不离身。
哪一天,不诵到,黄昏以后,
哪一夜,不诵到,半夜三更。
修行一载又一载,修过一春又一春。
苦苦修行三年整,功德修下海能深。
  玉主吩咐太白金星下凡,替他一门脱过凡胎。
归去来兮归去来,火坑里面脱凡胎。
脱了凡胎换仙胎,逍遥自在上天台。
  满家人等脱过凡胎,来到御宰台前,玉主重重封赠。
玉皇大帝重封赠,文昌帝君职不轻。
封他弟兄人三个,三官大帝受香烟。
封他妻子人三个,三位总是正夫人。
玉清宫里常赴会,云台仙山去安身。
  众位:当初人没得盐吃,总吃淡格。文曲星见玉主面前有一盆御盐,就到下抓了一把,准备带下凡,等东土黎民百姓吃得五味调和。哪晓玉主见到盐少了得就问:“才见哪个抓我格盐格?”左右慧望星说:“是文曲星抓格!”玉主打发白鹤童子追。三元说:“父亲哎!你果曾抓?”“抓了!”“哨点啦得!”文曲星随手对凡间一 !
南一来北一弹,留下三十六盐场。
  文曲星被白鹤童子带到御宰台前,玉主说:“文曲星,你果曾抓我格御盐?”“不曾啊?手伸出来把我望望看?”一望,手是湿格,手指甲缝里还有细盐,至到如今,抓盐格手,总归于掸不干净。玉主发怒,吩咐斩掉文曲星君。白鹤童子帮了求情,“玉主哎!不好斩掉文曲星呱!
倘若斩掉文曲星,东土没有识字人。”
  玉主说:“不斩也可以,抓盐格右手,不准出袖!”所以直到如今,梓潼菩萨格右手,总是拢在衣袖管里格。文曲星说:“玉主,我没得右手,怎好批卷子哩?”玉主说:“不要紧,我打发朱衣、魁星跟你一同下凡。
朱衣替你捧卷子,魁星执笔点头名。”
  文昌帝君一家来云台仙山,登山显圣,他托兆与逍遥帝主,说:“玉主封过,凡皇不封,不能受其香火。”这遭万岁天子设起香案,重重封赠:
万岁天子重封赠,梓潼大帝受香烟。
封他妻子人三个,三位总是正夫人。
封他弟兄人三个,三官大帝受香烟。
  万岁发下帑银到各州各府,起造文昌寺或叫文昌宫,也起魁星楼或魁星阁,又起三官殿。
塑起他合家金容相,坐北朝南受香烟。
  天宫打发才子下界,编写起《梓潼忏》,《三官经》,也有《梓潼宝卷》,善人可以唪经、拜忏,也可以做龙华盛会,宣讲《梓潼花灯宝卷》,善人帮念阿弥陀佛,功德无量。天宫又打发丹青手,誊录师,裱画匠下凡。
一张白纸四角方,五颜六色对上装。
巧手画起金容相,设供坛内做经堂。
  《梓潼宝卷》讲到此处,可算有头有尾。《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经到头来卷到头,劝善弟子请卷收。
看库童子来落锁,功德交与主人收。
经到头来卷到梢,斋主会友清香烧。
清香烧来木香烧,更比随常有功劳。
宝卷看完成,礼拜佛世尊。
佛前求忏悔,罪孽化灰尘。
红烛分左右,真香透天堂。
佛老爷呵呵笑,福禄寿喜总成双。
宝卷看完收起来,斋主家高挂太平牌。
太平牌上七个字,赐禄延寿又消灾。
东风洋洋进门来,调过南风又招财。
西风吹散蟠桃会,北风荡散万年灾。
会上姻缘三世佛,文殊普贤观自在。
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一去再不来,端坐九莲台。弥陀相对坐,万古伴如来。善人帮和佛,家去总发财。阿弥陀佛,圆满功德!
王国良 搜集整理
  笑呵呵,问弥陀。因何笑,恶人多。――圣谕
佛祖端坐莲台笑呵呵,两旁罗汉问如何?
请问佛祖因何笑?只笑它东土里善少恶人多。
阿弥陀佛世称如来,珊瑚琥珀扎成莲台。
珍珠翡翠结成宝盖,佛祖端坐眉笑颜开。
面对善人讲经典,劝善降福免三灾。
  格么,是话有因,是鸟归林,是饭充饥,是茶解渴,是宝卷必是劝人行善。其中有甜有苦,有文有武,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叫事有终始,物有本末,方成一部宝卷。
开讲一部《土地卷》,字字行行劝善人。
宝卷初卷开,拜请福德星君降临来。
经堂里齐肃静,和佛请经开。
  说者,《土地宝卷》一部劝善书,弟子――
先还哪朝皇登位,哪省州府出贤人。
  经典盖版上注有昔日二字。昔是当初,日是今日;当年经典,今日弟子所讲;远年近还,要问朝代帝王确然不难。
昔年汉朝刘佑天子登龙位,一统江山总太平。
  有道君王登位,文出忠良,武出能将,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皇皇有道江山稳,山清水秀出贤人。
  大众只听出贤人,不知出在哪州哪县哪乡村?一不出在边邦外国,二不出在荒山野林,
出在中原国里十三省,不是无名少姓人。
东京洛阳北门外,落乡三里积谷村。
  一人姓张,单名张昌,同缘蒋氏夫人。
张昌夫妇豪富很,洛阳城外有钱人。
  家有前厅后厅,左厢右亭,库房廒房,乃积乃仓,门口有座拦桥屋,一张吊桥通高厅。
出入安童坐骡马,扫地梅香戴金花。
  张家这种豪富摆设,就是没得一官半职。
男子有钱称员外,女有贤德号院君。
  众位,张员外这样豪富末,是祖上留下来的还是自己创立起来的?这二者都有。祖上留下不少,自己到杭州做红花草生意也赚得很多。这种红花草,全国各地都产,唯有杭州地方的红花草,在全国是独占鳌头――
籽可榨油用,花红入药名。
主治妇女病,祛瘀又调经。
男子用它浸酒吃,健骨又强筋。
张昌杭州贩药草,南北通商赚大银。
挣了田地和房产,又买十里草荒滩。
穿不完来吃不尽,独少一件不称心。
  独少底高?
夫妻同庚三十六,红花绿朵不见生。
  张员外平时只顾兴家立业,也想不到子孙后代。那年到了清明前一天――寒食节日子,想到要上坟祭祖,飘山化白,就对安童说了:“古人云,‘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今天到寒食节了,你去替我备办三牲祭礼,下午陪我去祭祖扫墓。”安童奉了主人令,不敢耽搁片时辰。办好三牲祭礼,拿到高厅,替员外牵马备鞍――
员外甩上银鬃马,安童挑礼紧随跟。
  主仆双双,来到坟堂。安童把祭品供好,香烛点好,员外弯下腰来拜三拜,立起身来对坟园望望。
坟堂内,钻天木,伍余元卜,
有几棵,遮云伞,汲邴糜松。
有石台,和石凳,澹台公冶,
化纸炉,化纸缸,酆鲍史唐。
  又对东南方一望:“安童,那边一个大坟,往年清明节上坟,那一家来得最早,今年,现在已是中过晚,怎无人来祭扫的?”“员外,那个坟是东门陈员外家的。陈员外在世还好,一早就叫安童来把坟挑挑高,四周铲铲草,现在陈员外亡故了,他自己的坟上还不得白呢,还有哪个来上祖坟?成为孤坟了。”
员外听见这一声,看看旁人想自身。
眼泪扑簌千双下,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安童,你这话一点不错哇――
有子孙,上祖坟,三牲祭礼,
烧金银,化锞锭,火炮喧天。
无子孙,成孤坟,哪个祭扫,
山不白,坟不新,荆棘丛生。
安童呀,我今在此摆祭桌,日后哪个上孤坟。”
  随即跪下去对祖坟又复拜三拜――
“宗亲哎,你在则为人,死则为灵。
有灵有感保我生到香烟后,才有烧钱化纸人。
宗亲呀,我指望有个男或女,宗亲才不成孤坟。”
  安童说:“员外,你怎想到这许多的,四十岁不老春还在,五十岁还养荡江儿,走啊,外面时光不早,肚里不饱,我来收拾祭桌,趁早回去,不要在这里多想!”员外说:“安童,
我银鬃白马总坐不住,替我牵马转家门。”
  安童把祭品对马背上一架,手牵白马前面走,员外步行后头跟。来到自家前门前,安童牵马进槽――
员外坐在高厅上,思前想后泪纷纷。
高哭又怕邻舍笑,低哭又掩不住悲戚声。
  夜静,夜静,听出去不近。蒋氏院君在房中想:员外昨天出去祭祖荣宗,回来为何不上绣房却在前厅上啼哭,想必是碰到不顺心的事?格么,人们常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倘若有个焦愁事,我做消愁解闷人。
  “梅香,搀我下楼。”
梅香搀住院君手,绣带飘飘下楼门。
  转弯抹角来到前厅,走到员外面前弯腰奉揖,好言相问。
员外看见院君到,背过身去不作声。
  蒋氏见员外不理她,也不生气,走近身前,叫声“员外呀――
你兴致匆匆上祖坟,回来为何气闷闷?
可是我茶饭烧得不合口,可是衣服做得不称身?
在外人面前现了丑,气咕唠叨对妾身。”
  “贤妻,你不要冤枉我。吃的山珍海味,穿的锦绣罗衣,
冷冷热热有你照应,没得哪桩不称心。
就是有个三言并两语,我也不是不通情。”
  “员外,你究竟为点底高?也好讲给我听听,人不好着闷气,气坏了妾身替不到你。”
“院君呀,你绣带飘飘下楼门,只有梅香后头跟。
你回过头来望望看,可有自己骨肉亲。”
  “员外,你何苦,何苦,没得男女就这样气法子。你还不晓得呢,男是冤家女是害,无男无女多自在,养了鸡子就莫种菜,光床滑席哪里来!我在家内当家把作,你在外面做生意赚钱――
我像一个聚钱斗,你像是个活财神。”
  “院君,我倒不是怪你,你只晓得钱呀钱,不晓得钱多还是个祸害呢。
邻舍为它恼,亲戚为它争。
兄弟之间为钱财,骨肉亲翻脸不认人。
世上为了金和银,两国相争动刀兵。
院君呀,我们就是金银堆出门,你喊它千声也不作声。
我们年轻力壮还好过,老来无子靠何人?
院君呀,假使有个伤风并咳嗽,哪做端汤奉茶人?
假使有个初二并十六,哪有烧钱化纸人?
如若你再不相信,清明节到坟堂去看分明。
有子孙人家坟上飘白纸,孤坟上面冷清清。”
  “员外,生不到男女你可怨我?”“我不怨你,只怨自己。”“怨者何由?”“怨我自己只顾挣钱享乐,不思修身积德。”“员外,积德就是修身,修身就是积德呢!前世不修今生苦,今生不修害子孙。这叫公修公德,婆修婆德,各修各得,修到功劳无人分得。”“院君,你晓怎样才算修德?”“员外,这我晓得――
欲修儿孙福,须舍四方财。
为人积阴德,子孙天送来。”
  “院君,说声修,万贯家财一齐丢。
初一月半斋僧道,逢三遇七济贫民。
雨天施舍钉鞋伞,黑夜暗星点路灯。
路不平来挑泥补,桥板损坏去换新。
十七八岁小光棍,送他本钱做营生。
襁褓孩童丧父母,送他育婴堂里长成人。”
  好事做了一载又一载,做了一春又一春,
接连做了三年整,还是光身打滑身。
  员外说:“夫人,看来好事做得还嫌少。”“员外,还有哪些好事可做?”“夫人,要做的好事多哩。你可曾见到前年北方遭了蝗灾,从西京长安逃荒来的灾民,无室可居,无地可耕,吃的野菜草根,饿得骨瘦如柴。这些嗷嗷待哺的芸芸众生,总是我们炎黄的子孙。夫人哪――
千朵桃花一树生, 我把十里荒滩度灾民。
  院君,前年买下的十里草滩无人开垦,不如把它送给灾民,叫他们自己开荒种谷,自谋生路,使他们少壮有田种,老弱得安康。
我你没得香烟后,就把灾民当子孙。”
  蒋氏院君一听,十分高兴。说:“员外,好事做到底,每人再送二斗米,让他们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开荒哩。”
  员外打发几个安童在荒草滩上搭三间茅棚,住在那给灾民划地圈滩,围堤搭棚,开荒种地。
开荒第一年,种上杂谷粮。
到了第二年,种粮又种棉。
春二三月有饭吃,寒冬腊月有棉衣。
人人总说张家好,烧香念佛谢苍天。
  有人说,可惜员外家少子孙。像这等人家子孙越多,我们穷人越是有福。也有人说,我们大家来帮他求子。
求到一子或一女,了了我们感戴情。
  这遭,一家烧香,家家烧香;一家念佛,家家念佛。
家家户户把香烧,香烟缭绕透九霄。
  玉皇大帝端坐灵霄宝殿,左眼不跳右眼跳,右眼跳过左眼惊,用慧眼往下界一看,东京洛阳城外百姓总在为张昌求子。玉主说:“东土里张昌夫妇济民积德,感动百姓为他烧香念佛,这等善人是天底下难得。
好事做得感天地,送他香烟后代根。”
玉帝站起身,玉磬三响召仙人。
  吩咐打弹张仙,送子娘娘,把福德星唤到变化台前,一变二变,变作灵光鲜桃模样。对他说一声――
“你到东土去投生,日后还本再封神。”
打弹张仙临下界,送子娘娘送动身。
蒋氏梦吃鲜桃果,六甲怀孕上了身。
  十月怀孕将满。
跑起路来撑呀撑,说起话来哼呀哼。
肚子倒有箩口大,八幅罗裙开后门。
天上星宿下凡尘,拣月拣日拣时辰。
拣到二月初二日,蒋氏怀胎要奔生。
连痛三个紧三阵,生下一位小官人。
  金盆里洗澡银盆里过,绵绸布裹了紧腾腾。三朝日子敬过老,满月堂前要取名。蒋氏院君问:“我这孩儿取底高名字呢?”员外说:“张家不离张,李姓不离李。
孩儿长得胖墩墩,取名叫作张世登。”
伤风咳嗽无他份,发发禄禄长成人。
  一周两岁娘怀里睡,三周四岁离母身,五期六岁知南北,能言能语又聪明。
世登长到七岁整,员外想到请先生。
  员外叫安童到街市上察访,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写了关书名帖,择个吉日良辰,把先生接到高厅,献过茶,敬过酒,
先生走进书房门,教他公子读诗文。
  开蒙先读《百家姓》,习字题写“上大人”。公子读书聪明很,先生只作领头人。
讲讲说说多欢乐,一桩大祸降来临。
  那天阎君点卯,翻开生死簿一看,见到蒋氏寿满,无常要她打转。阎君用指头一掐,蒋氏头顶出煞;朱笔一点,晦气上脸。
阎君定她三更死,决不留情到五更。
  院君叫声“员外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立时祸福。
才间我还好得很,腾腾空毛病就上身。
员外呀,我素无患难,平无患难,
我眼目昏花不得过,四肢无力少精神。
员外呀,我圈椅上面坐不住,搀我到牙床上安身。”
  “院君,三十年不病灾还在,没得哪个吃了五谷不生灾。这点小毛小病不要紧的,请个郎中先生来看看就好的。”随手吩咐安童请来一位有名的郎中,号脉处方,煨药煎汤。哪晓得吃药如吃水,毛病一点不减退。员外说:“可是犯了邪,请个瞎子先生来起个文王课,退送退送。”哪晓得化纸如哄鬼,毛病仍旧不见退。
蒋氏毛病犹如雨天驮草步步重,井底掏沙渐渐深。
  院君叫声“员外呀――
我今毛病十分重,就怕难有命残生。
员外呀,假使我毛病看不好,你不要做失花拈草人。
世登年幼我舍不得,靠你抚养长成人。”
  “贤妻,你怎想到这话的。心放宽点,多往好处想想,毛病慢慢自会好的。你挂念世登呗哪不是我的心肝,求天拜佛得来的,我哪不当宝贝。”无常鬼说:“妥了,蒋氏说退气话了,你们好下手了。”刁头鬼用铁链子上去一箍,不曾箍到她颈脖里,对蒋氏头上一砸,蒋氏浑身发麻。“员外,我嘴里发麻,要吃口茶。”员外随手把她抱坐起来吃茶,鬼使连忙把链子对枕头下一摆。蒋氏喝了口茶说:“我现在好过多了,放我睡下去。”蒋氏拿头往下一折,鬼使拿铁链子一捋,拖起来就走――
蒋氏她,两手只是舞,两脚只是蹬,喊喊不作声,
喉咙口断了来往气,牙关骨咬得紧腾腾。
  员外问:“院君,你可吃茶?”不作声。“你心上可要好过点?”不作声。
高喊院君不答应,低喊恩妻无回音。
“恩妻呀,你刚才还像活八哥,现在你怎不开声。
恩妻呀,你怎不走走前来望望后,丢下孩儿怎放心。
阎君哎,她年纪轻轻正好活,你怎一点不留情。”
世登虽然小,心境自然明,
亲娘亲娘哀哀叫,放声哭嚎啕。
  员外吩咐安童买一口沙枋棺木,将蒋氏收尸入殓,世登成服戴孝。
前厅门上挂麻布,高厅改作孝堂门。
诸亲六眷来吊唁,世登作磕头礼拜人。
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常望白云飞。
  守灵七天,棺木送到坟堂,入土为安,栽松植柏。这遭,员外朝伴世登,晚来啼哭,孤身一人,心上闷闷不乐。世登就说了:“爹爹,你老是忧忧郁郁,吃点茶饭总不养肉,也好到街坊上散散心,寻点欢乐。”员外觉得这儿懂情懂理,也就出门走亲访友,茶店里吃茶,酒店里喝酒,倒也乐而忘忧。一天,一位帮员外转销红花草的朋友在茶店里与他相逢。他就问员外了:“员外,院君娘娘过世,你孤身一人,忙了不得出门,外面生意也做不成。这样吧,我来向你讨杯喜酒,帮你找个当家内助,有个讲讲说说作伴的人。”员外说:“老弟,这不能呀。我家蒋氏临终时叮嘱我的,叫我积德始终,不能再娶,让子孙受苦。”“员外,这是你蒋氏奶奶的心思,如今她又不知道你的甘苦。我们这前村后庄不是也有几家失了前妻,而后续娶那些为人后母的女人,不是都很好吗?再说,满床儿女不如半床夫妻,等到儿大成婚,媳妇进门,他们小夫小妻,有讲有说,那时你老头儿就更感冷落。”员外想想:这倒也是。后母、后母,毕竟是坏的少好的多。就问:“可有哪家有这对数的人?”“有哇,东门沈员外有位小姐,今年三四十岁,不曾有门当户对。”“不管它,同我去看一趟。”跑去一看,沈氏小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真是黄棉花换布――充当得过。
一边茶花一边礼,把沈氏小姐娶过门。
  这个世登啊,乖巧哩,对沈氏向里叫亲娘,向外也叫亲娘。沈氏对世登,向里也乖乖天,向外也乖乖地,亲亲热热,两无猜忌。员外也就放心。
沈氏女子多贤惠,不比蒋氏差一分。
  沈氏过门一载,六甲怀孕在身。十个月怀孕满足,瓜熟蒂落。
稳婆奶奶刚进门,生下一位小书生。
  员外一看,欢喜哩。从前一子是险子,现在有两子是稳子。
取名叫作张世云,也是张家后代根。
  世云是土龙星临凡,只愁不养,不愁不长。世云长到七岁,也送他到小书房读书。
弟兄两个把书读,总想高跳入龙门。
  员外对沈氏说了:“从此我家人口多了,开销也大了,俗话说,家无营生做,吃断斗量金。家务事情丢把你,我去杭州做一趟生意。”“员外,做底高生意?”“格不瞒你,我一向做杭州的红花草生意。那种暗行生意赚钱哩,前些年我赚到一笔钱,还买了十里草滩。”“格么,跑一趟生意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妻呀――
早也不要盼望我,逢时过节转家门。”
  员外出门做生意去了,沈氏就想:他员外见我生了世云这冤家,就嫌人多了,开销大了,认为是多个青虫癞棵菜,对我分心了!那做不到,家在我手里,主在我口里,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咬咬牙齿狠一狠,省得家产对份分。
  大众要问,沈氏心怎这么黑的!才进门没多几年就起这种不良之心?你们要晓得沈氏并非老闺女,是出嫁三年挨夫家休掉退居娘家的回炉烧饼。她脸短气量小,肚里容不得人。那时,她才嫁到夫家去,――
见到姑娘小叔多吃点,嘴就翘到二架梁。
吵了公公不得困,婆婆不得眠,把丈夫踢到里床边。
  所以她的邻居就在外纷纷扬扬说――
沈氏看见姑娘来,变嘴变脸骂起来。
五忙六月不见影,寒冬腊月供家来。
还有哩,见到外甥男女进她门,绿豆眼睛只是瞪,
关碗柜,锁房门,盛点饭灶边上撑,
拈点菜几根根,外甥还未吃几口,吆鸡打狗骂出门。
公婆丈夫说不改,恨气休掉赶出门。
这次嫁到张家来,开头是――虎戴佛珠假修行。
  沈氏毒心既定,就日夜操心,到街上买了一个烧饼。这时,世登放学回来吃饭。沈氏说:“世登,我今朝上街回来晏,中饭还不曾烧得好,这里有一个烧饼你先拿去点点饥。”“母亲,不要哇,我大了,你给弟弟吃吧。”“不啦,往常你弟弟吃得多,他人虽小,吃起来又不问多与少,今朝你拿去吃。”世登只当母亲是好意,把烧饼接过去一吃,喉咙就发痒要咳,几咳几咳,嘴就说不出话来。沈氏随手把世登拖过去对板凳上一揿,用七支引线针对世登肩胛上一钉。
世登痛断命,呼喊又不出声音。
亲生爹爹不在家,口喊亲娘也枉费心。
  员外这趟生意很顺利,个把月时间就回来了。沈氏见丈夫回来,也不曾讲到三句话,就嚅嚅突突哭。员外说:“我在外多时未回,今天回来了应当欢欢喜喜,为何这样伤心?家是你当的,有多少朝四两,夜半斤要你去做!”“员外呀――
朝四两,夜半斤,苦命总没得这伤心。
员外呀,你家日子我也不愿过,只愿死来不愿生。
你的世登忤逆我,骂我后娘是黑心。”
  员外一听,“啊依喂,这个冤家还了得!我不在家他就忤逆你呗,往后还想过他的日子吃他的饭?贤妻,不要哭,我去教训他一顿。”员外气咕唠叨来到小书房里,不问三七二十一,把世登拖去对夹肢窝里一挟――
打一记来骂一声,头上敲到足后跟。
  先生说:“员外,你回来也不问问清爽,对孩子乱打一顿,不等于打了哑口中牲。”员外问:“怎?”“你不知道,你家世登,就从前几天起,不知犯了底高怪,读书无声,说话无音,像哑巴一样,整天萎靡不振,只是要困。”员外听先生一说,觉到自己过于暴躁,对不起孩子,连忙把世登拉到膝下,抹抹摸摸,世登嘴一瓢只是要哭。员外对安童说:“快去请个郎中来替世登看看。”沈氏晓得不好,见郎中才到门前,赶紧迎上去招呼:“郎中先生,对不起你,今朝又烦劳你。”接着就放低嗓音:“先生,我有句话同你讲讲,我家世登不是什么病,是他错吃了哑药,才说不出话的。这就要请你瞒住点,诊脉马虎点,诊费我多把点。你不能说真话,一说不得了,我老娘要挨搅。”说着,随手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对郎中手里一塞――
“先生呀,请你费点心,来日再送雪花银。”
  郎中也是吃了嘴软,拿了手短,受了沈氏五两银子,心总要烫抛下来。他来到员外身边,对世登的病也装模作样作了望、闻、问、切,说几句行医的老套话,开一张方子对员外手里一塞:“你的公子没什么大病,吃几帖药自会好的。”哪晓得这剂药不对症,吃药如吃水。员外说:“安童,请郎中要请有名的,兴时的,不要请医痱子的郎中。”“员外,哪里有好本事郎中呢?”“你到西门鸡市桥把王半仙请来。”这天,正巧沈氏不在家。王半仙拿脉一搭:“啊呀,员外,哪个害了你公子吃得哑药呱!”“呀,他怎吃到哑药的?王先生,吃了哑药可有救?”“你员外请到我王某某,对公子有救也得救,没救也要尽力救。公子这病有救。”
员外听到这一声,心总落到足后跟。
  王半仙打开药箱,这样抓点,那样刮点,几和几调,调成一服治哑丹膏。用一杯清茶送下,不到半个时辰,世登开声说话了。
双膝跪到平阳地,亲爹连叫两三声。
“爹爹呀,孩儿失一母得一娘,得了一娘胜黄连。
爹爹呀,我身上还有引线针,日夜疼痛难安身。”
  王半仙一听,赶忙就问:“公子,引线针扎在哪里?”世登用手到肩胛上一指。王半仙说:“那还得了,这个是丧门穴,如果不取出,多则一月,少则二旬就要送命的!”王半仙随手取出黑铁火罐对他肩胛一磕,
只听“咔嚓咔嚓”响几声,拔出七支大银针。
  员外一看,浑身冒汗,急得顿脚,就打自己嘴巴:
“可怜呀,早要听了蒋氏话,如今不到这功程。”
  员外就想了,我作得孽呱。沈氏她倒做得出丧德的事,我一时也不好得罪她呢。如果得罪了她,她在家寻死作活,吵得我横竖不直,怎得了呢!
员外有气不敢伸,打落门牙肚里吞。
  从此,员外就想得更多了。朝朝不离世登身,看护世登长成人。这时,员外想到: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让他有个心爱之人,相互有个照应,我才放得下心。“梅香,替我把康媒婆、薛媒婆请来。”
  梅香真正能,两个媒婆请进门。“员外,请我们做底高,可是请我们薅棉花草?”员外说:“二位奶奶真是明知故问,薅棉花草还让你们大材小用!请你们帮我家世登儿寻个丈母家。”“啊,老本行,有、有、有,眼下就有三家。”“哪三家,说给我听听中意不中意?”“啊,东门外贝老员外家。”“小姐人品怎样,底高腔调?”“人呀,一丈多高,升箩口粗的腰。”“媒婆,这个人就不用说了,长得像豆芽菜,长不郎当,多穿衣服像稻草金刚,少穿像鹭鸶青桩。
把她娶进门,要笑坏邻舍许多人。”
  “第二个是哪家?”“第二个是西门吴老员外家有一位千金。”“人品怎样,底高景子?”“人呀,凳脚能高,箩口粗的腰。
走起路来滚了跑,就像滚个棉花包。”
  “媒婆,你们可是见我不曾有礼上门,拿我老头子寻开心!”“员外,你不要着急,还有好的在后头呢。”“还有哪家,说来听听。”“南门陆员外有一位小姐,生成柳叶眉毛瓜子脸,一双小脚赛红菱。
又不高,又不矮,真正好看,
又不胖,又不瘦,窈窕之身。
走步路,多文雅,形端表正,
说句话,不露齿,美貌佳人。”
  “媒婆,小姐外表好看,内才怎样?”“内才呀――
小姐生来又聪明,绣花纳朵件件精。
绣起龙来龙摆尾,绣起凤来凤能鸣。
天上能绣日月星,地上能绣百花名,也会绣皇帝坐龙廷。
说起小姐会绣花,绣个乡下姑娘拾棉花。
棉皮弹弹变成花,锭子头上出细纱。
一个眼眨花,绣个馋嘴偷西瓜。”
  员外问:“可会烧煮烹调?”媒婆说:“员外呀――
小姐生了指头尖,擀起面来像丝线。
煮到锅里团团转,吃到嘴里软如棉。
小姐生了手段强,做起烧饼照见天。
苍蝇搀它溜溜转,蠓夹子衔了飞上天。
她算盘打得‘的答’响,减减加来加加减。
一手写来一手算,做你家管账的大娘娘。”
  员外一听,不晓多兴。“媒婆呀――
能把小姐说进门,赏你们十两雪花银。”
  两个媒婆站起身,不肯耽搁片时辰。来到陆员外的高厅:“恭喜员外,贺喜员外。
恭喜员外福气好,替你家小姐做媒人。”
  陆员外问:“媒婆奶奶,打算拿我家小姐与哪家做亲?”“员外,其则不远,就是北门张员外家长子张世登呢。”“啊呀,我家与他张员外家做亲,就怕是站在泰山脚下向上望――高攀(盼)。”“哎,怎攀不上?员外的小姐配员外家公子,郎才女貌,正好相配。”“既然你们来说亲呗我来出个庚帖给你们。小姐坤造行庚――
丁卯年来属兔生,八月初三卯时辰。”
  媒婆双手接过庚帖对怀里一塞――
得到年庚帖,赛如拾到宝和珍。
  两个媒婆兴致溜溜,人还未到,嘴上就闹――
“恭喜员外福星照,小姐喜帖送上门。”
  “媒婆奶奶,对不起,总烦劳你。”“员外,这也算烦劳?我们在外替人家说亲事就是跑来跑去,烦来烦去,多的人家跑七十二趟半,路上碰到还不算。”“媒婆,我家不用跑这么多趟数,只要拿庚帖押在香炉脚下看三天,这三天不起风,不下雨,锅瓢碗盏,不受损伤,再请瞽目先生来合过婚,算过命,亲事就好定下来的。”“员外,你哩嗦,说上许多,
不要听算命先生嚼舌根,十家亲事九不成。”
  “媒婆,你不要把自己吹上天,拿算命先生说得一文不值。依你们怎说?”“依我们呀,只要在家主神前烧两支香,看看香头点得齐,就是双双同到底,百年偕老。”员外连忙去点燃两支香对香炉里一插。两个媒婆连好档,一个陪员外聊天,一个看住香头。见到哪一支香燃慢点,她就用嘴吹风,吹呀吹,两支香头齐齐往下点。康媒婆说:“员外,你望望看,两支香头齐到底,帖子好用的,真是百年歌好合,五世卜其昌。”员外说:“托福、托福,让我选个良时好日,请你们来向陆员外家行茶聘礼,让陆员外发来允帖,才能将小姐娶过门。”“员外,你怎是丹阳的骡子――好慢的性子。陆员外家可不像你,他见我们从中做媒,是熟不拘礼,一趟到底。”
  “媒婆,依你们怎说?”“依我们呀,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朝日子好,你员外家碰得巧。”“啊唷,定亲好这样急促法子了?”“员外,这就算快啦?我们在西门一家说门亲,你总猜不着有多快?
早上说话晚上成,黄昏拿媳妇娶过门。”
  “媒婆,这样快我家也忙不及。”“这样,再等一天。”“何时?”“背后头喊人――后朝。明天‘红沙’,后天‘庚申’,庚申、庚申,办事不要问先生。”员外一听,不大相信,随时翻开通书万年历一查,后朝真是个好日。“媒婆,你们把周堂吉日记在心上出来说亲的?”“格员外,吃底高饭当底高心,不会看日子也好出来做媒?”格么,张员外家娶媳妇,喜欢闹闹热热的。打发安童请了锣铳鼓手,旗伞执事,备了红灯喜轿。
经中言语省一省,陆氏小姐娶过门。
  陆氏小姐多贤惠,敬重公婆二大人――
早上打水婆洗脸,晚上搀婆进房门。
  婆对媳妇如亲生女,媳妇待婆当母亲。
夫妻相敬如山重,恩恩爱爱过光阴。
  陆员外夫妇二人见小姐匆匆过门,心上就像失落了一块肉,朝不思饮,夜不入眠。
思思想想得了病,寒寒热热紧缠身。
  员外本来就有喘痨病,再加寒热一追,就一天不如一天,一刻不如一刻,
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幽幽见阎君。
  陆员外的夫人见员外急病身亡,
几个抛来几个滚,一气不来丧残生。
  脸上发紫,鞭鞭脚就死。安童梅香慌得没主见,连忙送信到张员外家,报与陆氏小姐得知。陆氏小姐躁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陆家安童就说了:“小姐,你不能只顾哭,你要向张员外夫妇下个报丧礼,同姑爷回去料理丧事哩。”陆氏小姐向公婆大人下过礼,与丈夫世登随安童回去――
只是抛来只是滚,恨不得哭死又还魂。
“双亲呀,我下无弟上无哥,就生我苦命一个人。
你得病也不向儿送个信,女儿也不曾做端汤奉茶人。
人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枉枉养我长成人,又不曾做到守护送终人。”
女儿哭娘是真哀,恨不能把亲娘哭转来。
任凭安童多劝解,刀劈剑斩总拉不开。
  这遭,张世登作主,叫安童去买棺木,叫梅香去请裁缝做送老的衣服,收尸入殓,女婿、女儿穿孝成服。请了僧道两班,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七期一满,出殡安葬。陆氏小姐就对安童梅香说了:“员外、太太俱亡,家中无主,我也有家有室,不在娘家守业。我把田地房产卖掉,把点银子你们去安家立业,各找营生,各自成婚。”安童、梅香说:“我们在你家这多年,随你小姐恩赐?”陆氏小姐说――
“你们在我家数年春,也不让你走空身。
安童是个男子汉,每人银两二百整。
梅香是个女流辈,你比安童拿双衬。
家中骡马安童得,鸡鸭鹅儿梅香分。
如果你们心意合,自找心爱配成婚。”
  陆氏小姐把多余银子――
包包扎扎带随身,交与后娘沈夫人。
沈氏一见多欢乐,恨不得笑了肚里疼。
  陆氏小姐与世登公子成婚一载,恩恩爱爱,上界打发文曲星到陆氏腹中投胎。十月怀孕满足,瓜熟蒂落,稳婆接生,生到一位书生。
取名叫作张玉童,当作无价宝和珍。
  天星临凡,生长不难。玉童长到六岁,送他到小书房读书。开蒙先读《百家姓》,接着就读《三字经》。一而十,十而百,公子一听就记熟;百而千,千而万,公子读书档档上。
先生只作领头人,难得收到这聪明的好门生。
  那天,员外来到小书房去看看玉童,又问问先生。“先生,我家孙子读书可有点书性,可算聪明?”“员外,你的孙子有过目不忘之才。坐相端正,性情温存;教过就读,读过就熟;熟而能讲,流利清爽。
员外呀,只说你二公子书性好,孙子还要胜三分。”
  员外一听,分外高兴。回到绣房,同沈氏夫人讲讲:“沈氏,我到小书房去看看世云和孙子玉童,问问他们叔侄二人哪个聪明,先生说他们读书上进,个个聪明。
夫妻讲讲多欢乐,半夜子时祸来临。
  半夜子时,阎君问事。拿生死簿一翻,查到张昌。他寿限已到,无常出票,带领一班鬼使前去捉人。
地头无鬼不生灾,家鬼引进野鬼来。
  进门经过门神、家堂画押,直奔张昌牙床。无常用勾魂票给张昌一看,张昌眼光发暗。
眼发暗来头发昏,寒寒热热病上身。
一刻寒来一刻热,寒寒热热分不清。
热来如临钢炭火,冷来如同身抱冰。
头疼好像乱刀砍,心烦犹如乱箭穿。
  沈氏说:“员外,你不要怕,我叫世登去请郎中,衣破从小补,早点服药求灵,替你退送退送,毛病自会好的。”哪晓得,阎君出了票,鬼使不敢乱受贿。吃药如吃水,化纸如骗鬼,
延医服药无效应,求签问卦总不灵。
  脸上发黄,眼珠落塘;人削骨往下瘦,头发往下脱。一天不如一天,一刻不如一刻,喉咙口痰往下一脱,头朝里床一折,气就断绝。沈氏一看不妙,嘴里就叫:“员外,你现在好像是要睡呀,我来替你搬搬好。”
高喊员外不答应,低喊员外也不作声。
  世登、世云两个儿子和媳妇陆氏听到沈氏母亲的哭声,晓得不好,一齐奔到员外身前,抱尸痛哭。
呜呜咽咽不成声,捶胸顿足喊亲人。
这叫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蓁蓁长上来。
子子孙孙当堂哭,合家大小哭哀哀。
沈氏场面也哭几声,骨里笑得肚里疼。
恨不得要点点蜡烛烧烧香,他早死一天好一天。
  学堂里的先生见他全家如此痛哭,就来劝说:“世登,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哭杀得呗他也不得还魂。你们赶紧叫人去买口棺木,收尸入殓,开丧举吊。
前厅门外挂麻布,高厅改作孝堂门。
亲戚朋友来吊孝,世登做磕头礼拜人。” 
  守灵三天,棺木送到坟堂,员外入土为安。家中逢七做斋,逢节祭祀。沈氏当家,内外一手抓,对员外的思念也就慢慢的淡薄了。
  沈氏就想:“现在,我像一匹没笼兜的马,无拘无束,大斧凿子在我手里,可以随我自砧(斟)自斫(酌)了。她有个贴身安童叫张宝。“张宝,来呀,我有话与你说哩。”“主母,有底高话说?”“张宝,我问你,你家大、二两个少爷哪个好,哪个坏,你可分得清?”
  张宝这个安童是天生的奴才相。员外在世时,他在员外身边左右逢源,讨主人心欢。他见沈氏这么一问,立刻见风使舵:“格,主母奶奶,是二少爷好。”“对呀,”沈氏说,“我的世云小,不会欺侮你。世登有妻有子,又是老大,他一窝三口,处处卫护好的,我们今后要想吃他的饭,过他的日子,是靠不住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像你张宝这无家无室在人家为奴为仆的人,只有靠牢主人才有福享。”“主母奶奶,这我晓得,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去做,叫我向东不向西,叫我打狗不吆鸡。”“张宝,如果听我话,跟我一条心,就要帮我――
拿他们三人赶动身,多余家产同你分。”
  张宝心上一动,就问:“主母,我帮你做点底高?”“这样,你替我用一千两银子到银匠作坊里钻上三成铅,再用散碎银子到药店买五钱砒霜送到我房里来。”张宝这奴才听话哩,不多几天,把假银子送到沈氏房里,半两砒霜塞到沈氏手里。
  一天,世登从外面回来,叫声:“亲娘,儿回来了,可有底高事情要去做?”“儿呀,没什么事要做,中饭好吃了,吃饭吧!”沈氏假装亲热,坐到世登身边,把红烧鲤鱼的盆子向世登面前推一推,示意叫他吃菜。她把身子向世登靠靠近:“儿呀,你父亲过世了,我又不会当家,你也不小了,就把这副担子接过去――当家吧!”“亲娘,我年纪轻,哪懂底高瓜(家)呀茄子?”“儿呀,我哪能包你们一世呢?现在头发花白,像西天的太阳等等险要落。”“娘,这家还是你当,有事尽管叫儿去做,我听你说听你调,决不让你娘生气。”“格么,你要晓得,家无营生做,吃断斗量金。这一寸三分口,喉咙万丈深。坐山草吃尽,坐海水吃干。你不寻点营生做做,怎得了呢!”“娘,叫我做底高营生?”“儿呀,从前,你父亲常到杭州做红花草生意,很能赚钱,是你父亲的熟行熟路,如果你去接上这条路,稳是一本万利。”“娘,好是好,就是没有偌大的本钱。”“本钱嘛,你不用愁,我已为你备足一千两银子,到杭州可算是大本钱客人哩。另外还有一包散碎银子作路费,如果在路途走到南不着村,北不靠店的地方,肚子饿了买不到吃食,我还为你买了一壶黑米陈酒,到那时可以用它点点饥、歇歇腿。”“娘,你真好,为我想得周周到到,我一定要把这趟生意做好!”
  讲讲说说天色晚,世登回到妻房门。
一把背住陆氏手,贤妻连叫两三声。
  陆氏小姐说:“相公,今天一不是我的生日,二不是岁朝年节,你对我怎这样亲亲热热?”“不,我家亲娘叫我接替先父的行业,到杭州做红花草生意。”“啊,怪不到这样高兴?依我看,你年纪轻轻从来未出过远门,出门出户人生路不熟,你对哪里摸?”“不,事在人为,路在口边,先父的家业不也是闯荡出来的?”“相公,你的话是不错,但我总觉得这个亲娘对你不存好心。就在这几天,不晓她要翻底高腔?
脸上做丧景,额角上暴青筋,就怕她要丧良心。”
  “贤妻,我出门出户的,你不要说开口不吉利的话!”陆氏小姐大贤大德,赶紧改口:“姜太公在此,妇语无忌。”不过,她仍不放心,还是要千叮咛、万嘱咐――
“相公呀,你初次出远门,冷冷暖暖要自当心。
每晚未暗先投宿,日高三丈再动身。
多年饭店少要住,多年古庙少要蹲。
多年饭店有强盗,多年古庙出妖精。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逢人只说三分话,遇水要探浅和深,
不怕猛虎当头坐,只怕君子旁边有小人。”
一夜话语休提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天明拂晓,世登用过早膳,辞别陆氏小姐,来到高厅,沈氏将银子包袱和一壶陈酒交与世登,又叫张宝安童送他一程。沈氏说:“儿呀,我不远送了。
依礼要送你二三里,我鞋尖足小步难行。”
  “娘,家里事情多,你不要远送了。”
世登上路行,沈氏回转绣房门。
  安童张宝肩挑行囊送世登来到车马驿站――
阳关大道乘车马,荒村小路用步行。
  行过一里又一里,走过一村又一村,三里经过桃花店,七里绕过杏花村,
世登走了一天整,野猪林到面前呈。
  众位,底高叫野猪林?荒山野林,野猪成群,一望无垠,见不到一人。这时,日落黄昏,鸦雀无声。世登就想了:在大路上乘车还好,步行的第一天就走到这南不靠村,北不着店的地方?
抬头不见家乡路,低头看不到骨肉亲。
伸手不见五个指,面东不见面西人。
  张世登想想孤凄,揩揩眼泪,立起身来对远处一望,看到东北方向有一丝灯光。世登想,四周一片漆黑,有灯火处必定是住户。不管它,走过去看看。
世登站起身,直奔灯火亮处行。
  走近一看,是座关王庙。山门半开半掩,关王菩萨坐在佛台上面。世登说:“啊唷,是你老人家气貌堂堂坐在这里?我叫张世登,奉母命到杭州做生意的,现在天色漆黑,找不到下住的地方。关老爷呀――
借你宝地住一夜,明朝绝早就动身。
  关老爷,我想不到要走到你家来,我走得慌,跑了忙,不曾请香烛进庙堂。我这里有一壶黑米陈酒,母亲给我当路粮的,我来张张看,可在包里。”打开包一望,真有一壶陈酒,拿去对关老爷面前一顿:“关王菩萨,我今朝没得香烛敬你,就将这壶酒请你尝尝。不过,这里没有杯子又没搭酒菜,只好请你端起来用嘴喝!”格么,你随它去怎样吃,不要替它拧壶盖呢。壶盖一掀,药味透天。关老爷说:“你这冤家用毒酒害我!”周仓站在旁边,听到这话,走上去用大刀柄一梗,酒壶对台下一滚,只听得乒乒乓乓几声――
瓦壶打得粉粉碎,酒就泼到地埃尘。
  世登说:“关老爷,你好无道理,官也不打送礼的,我好好一壶酒敬你,你嫌丑呗也不可将壶打碎呀?我这遭在路上肚子饿了哪有吃呢!
不好了,就怕这次杭州去,凶多吉少难回程。”
  世登想呀想,实在辛苦疲困,想不多久就睡着了。关王庙的小道士到深更时分来关门熄灯,见到一人睡在关老爷台前――
只当他是落难人,不忍把他赶动身。
轻手轻脚关山门,不曾惊动他半毫分。
  世登眼睛一睁,百鸟开声,天明大亮,赶紧把包袱扎扎好,拜拜关王菩萨:“关老爷,我少陪你了,
保佑我太太平平回家转,重香重烛来了愿心。”
世登要赶路程,单奔杭州做营生。
  来到汉江搭上商船,水路登程。
水陆行走半个月,到了杭州一座城。
  一到杭州,城里热闹哩。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三里听到人说话,四里听到买卖声,十字街中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世登他――
无心观看城中景,寻访招商店堂门。
  他到街上打听了:“请问伯伯,你们杭州哪家药栈最大?”“啊呀,你问药栈嘛,从这丁字街向南,有个‘万记’药房,坐西朝东的便是。”世登一路寻去,来到“万记”门前一望,店面不小,师傅伙计也不少。他走过去对柜台上一伏,与柜台上的先生笃白。柜台的师傅说:“我一早要做生意,与你不生不熟,哪有工夫跟你笃白?”“老板,你别嫌烦,等你把手上生意做完了,我们来讲讲生意,挑你一笔交易。”“你挑我底高生意?”“我打算买你一批红花草。”店主一听,立刻阴天转晴。“大概要多少货?”“大概嘛,千把两的银钱。”店主笑之眯眯,客客气气:“格倒少请教,您贵府何处,尊姓大名?”“老板,贵府、尊姓不敢当,小本行商是――
家住东京洛阳县,城北三里积谷村。
父亲单名张昌号,蒋氏是我老母亲。
我名叫作张世登,乃是张昌的后代根。”
  “万记”老板一听,连忙走出柜台,一把握住世登的手:“啊呀,恕我无礼,原来是老客户的令郎,失敬、失敬!令尊与我几十年的来往从未换过顾主,今天能摸到这地方来,莫非是令尊的指点?”“店主呀――
我父母双双都过世,丢下我兄弟两个人。
在家闲空无事做,单身寻访到杭城。
为了全家糊张嘴,重操父业旧营生。”
  “张相公,你吃辛受苦寻到我这里来,我一定帮你把货办好。货真价廉,保你赚钱。”万记老板随口叫厨房热酒办菜,好好款待。“张家相公,你且在本店住下,我来查点一下本栈存货可多。如果为数不够,还要叫师傅们帮你到小商小贩那里去收。”这遭,店内店外,一片忙碌。打包过磅,车推肩扛,送到码头,上船装舱。张世登依价按量,与大商小贩一五一十,把账算得清清爽爽,准备开船赶路。格“万记”药房店面也大,本钱也足,拿货款对银柜里一收,也不晓得银子是真是假。那些小商小贩手里就该黄瓜大的本钱,天天放在手上翻的,他们仔细一看,银色白中发暗,对磨砖上一跌,木声木气像块僵铁。不对,银子有伤,就怕钻铅。一家发现,家家发现,一齐闹到“万记”药店。“万记”老板说:“照理,这是我的老客户,与我共事多年,他都不曾用过假银。不过,从前是与他父辈共事,双方都诚守信誉,不曾出过差错;现在与年轻人共事,又是初来乍到,倒是人心难测。这样,你们别闹,我家也有他的货款,如果我收的银子是假的,那你们的银子也是假的。”“万记”老板忙从银柜里拿出来一看,是一样的货色。“不得了啦,我们受骗了!不过,大家不用怕,他鲫鱼尾巴短,船不曾开多远,还好追他打转。”大家追到码头一看,船才离岸不远。“万记”老板对码头高处一站,直巴嗓子就喊:“客家,且慢走,我们账错的!”世登问:“谁错谁的?”“啊呀,你第一次出门做生意就错给我。”世登真的当账错的呢,连忙叫船老大停纤调桨,回到码头,抛锚掺跳,世登上岸。
一班伙计就动手,可像玉兔遇黄鹰。
揪住张世登,绳索捆绑紧腾腾。
  推推搡搡,把他送到杭州公堂。听了“万记”老板禀告,老爷升堂问理。“张世登,你来杭州用千两假银骗取药材,必须从实招来,如有狡赖,重重处治。”
世登跪到公堂上,青天大人叫几声。
“老爷呀,我初次出门做营生,哪敢用假银来害人。
这是一件冤枉事, 伏望老爷察分明。”
  老爷问:“受骗者是谁,有何见证?”“万记”老板和几个小商店主一齐下跪:“老爷,我们是受害之人。”老爷问:“药草何在,假银何在,总共做了多少银钱的买卖?”“回禀老爷,药材三百二十八包,一千两银子成交。货物装舱开船,发现银子有假。假银在此,请老爷验证!”老爷交与师爷验证后认定,确是假银,决无差错。
“张世登你用假银,王法条条不容情。”
“大人哪,我也读书知道理,不做违条犯法人。”
  张世登你滥用假银,又冒充读书知理。既是知理,为何用了假银还不招认!衙役,用水浸皮鞭先打五十。衙役撒野,揿下来就打。
一五一十打五十,两腿打得血淋淋。
“大人哪,你也不要滥用刑,我绝不是违条犯法人。”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胆敢抵赖!衙役,这个细贼咬口紧,替我用大刑,请他坐老虎凳。”衙役端来一张长板凳,把张世登两条腿对凳上一捆,脚跟下用两块城砖一衬。
衙役撬起他脚后跟,反扳脚跟垫砖层。
上去连加三块砖,扳得他根根筋骨总松根。
世登他痛得冷汗如雨泻,牙关骨咬得格铮铮。
“大人哪,你就打死我公堂上,我也不是犯法人。”
  “衙役,他再不招认,替我拿六面三口菱角铁取来,剥光他上下衣。”
在上抛三抛滚三滚,连皮带肉去三分。
根根毛孔冒鲜血,就像鲜鱼活刮鳞。
  世登喊声――
“不好了,我今招也是个死,不招也没命残生。
大人哪,是我是我总是我,我是违条犯法人。”
  说一句,写一句,口供录得句句清。世登喊声“亲娘呀――
你常面同我说好话,骨子里设下害人坑。”
  老爷问:“张世登,张世登,是你的亲娘用假银让你出来做生意的吗?”
“大人哪,我的亲娘过了世,爹爹拿后母娶进门。
这千两银子出自我后母手,我也不知假和真。”
  杭州知府一听,啊呀,可能执杖重了。他怎与我小时一样的命苦,吃了后娘的苦。如此,这个假银案子倒要好好的办理哩!既要分清罪责轻重,又要不让商家受损。
  老爷随即转过身来:“原告听着:你们回去从船上把药草收回,折算抵银,不足之处,由被告赔偿。张世登,你违犯朝廷律例,滥用假银,罪责大小,本府还得查个究竟,再行判明。
今且监牢去坐罪,等你赔偿雪花银。”
世登身犯罪,押进监牢门。
披枷又戴锁,昼夜泪纷纷。
  监牢里鼓打一更,他哭到一更;鼓打二更,他哭到二更。
监牢里打五更鼓,他在牢里哭五更。
一更里鼓咚咚,监牢里面暗通通。
扁螂又要咬,虱子又要攻。
手又不得散,脚又不能松,只好尽他喂蚊虫。
二更里闻鼓声,想起他自身,好坏不能分。
后娘心肠狠,哑药给我吞。
身上扎铁针,我头脑怎就发得昏,处处拿她当好人。
深夜里敲三更,你沈氏好凶狠。
父亲刚过世,逼我出远门。
场面嘴里说好话,骨子里设下害人坑。
鼓打四更月西沉,想起妻儿在家门。
音又不得通,信又不得闻。
早若听了你的话,如今不到这功程。
五更天东方晓,耳听鸡鸣鸟雀叫。
想到玉童儿,年纪实在小。
你们母子慢慢过,等你爹爹出监牢。
一夜哭到天明亮,五更不曾闭眼睛。
世登在牢里哭五更,外面风雨雷霆吓坏人。
  那天是八月十三,钱塘江涨潮,又遇海风呼啸,风雨潮弟兄三个一齐来――
天上乌沉沉,乌云下面白云跟。
三个雷阵四个闪,狂风暴雨下凡尘。
磨子吹了调烧饼,石砺吹了舞流星。
大树吹了连根倒,草积吹了仰翻身。
  张世登装红花草的船啊,草身轻飘,堆得又高,碰上几个大浪尖,拿货船拱了底朝天。不好了――
药包冲得满江滚,活像中秋放荷灯。
  满船药草全被大浪卷走,“万记”老板报到杭州府台。老爷说:“你们主客双方银货两讫,遇上天灾受损,应由客方承担,与你们无关。至于这假银嘛――
世登尽赔一千两,银到随时就放人。
倘若一年银不到,三百六十天坐监牢。”
不提世登遭磨难,再讲沈氏黑心人。
  沈氏在家想想:“张宝,妥了呱,上了我破布朗――当了。不晓可是嘴馋吃酒,毒死在哪腰沟上,还是被强盗抢劫杀死在荒山上?如果不是碰上这两桩,稳是用了假银在杭州坐监。”
  明天一早,沈氏衣袖一反扳,罗裙一倒煞,来到陆氏媳妇面前。陆氏见婆婆一到,连忙叫声:“婆婆,你怎这么早的?”“媳妇,我来看看你的,我家世登可曾回来?”“婆婆,他不曾回来。”“呀,这个冤家倒算个人呢,我好歹还对他说的,不问生意好丑,要常回家看看,竟是吃了果子忘了树,投到人身‘曹官’总不晓得还了!格么,人不回来可曾有钱寄回?”“婆婆,也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晓得了,这遭你们夫妻俩一条心,存私房钱,买私房田,总欺我的世云一个人。”“婆婆,不要说冤枉话,真的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在暗处,你们在明处,钱不曾有末可有信给你?”“婆婆,信也没有。”“我晓你脾气的,赖劲凶呢,一赖一个白迹。不过,我的章程早就定好了,不想吃你们的饭,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趁早,荞麦屑团――一戳两开。
你们弟兄两个把家分,另砌烟囱各开门。”
  “格,婆婆,我的丈夫不在家,你与我分底高瓜(家)呀茄子?”“分家也要丈夫在家,我不能做主啦?况且我又不欺你们!”“婆婆,随你多说,世登不在家,家是分不成的!”“啊依喂,你倒过钉耙来锄天啦,世登一世不回来,一世也不分家啦!张宝,这个冤家勒头犟哩,替我用湿水麻绳打,不把点颜色她看看,她也不知染布店是怎样开的哩!”张宝这奴才与沈氏合穿一个裤裆,听话哩,提起一根湿水麻绳对陆氏身上――
噼噼叭叭像放霸王鞭,打得陆氏口口声声喊皇天。
  世登的儿子玉童,见他妈妈挨这样毒打,痛心哩!叫声“张宝叔叔呀――
你做做好事不要打,情愿与奶奶把家分。”
  沈氏说:“好哇,情愿分呗,张宝住手。”玉童说:“娘,分就分吧,不要在奶奶身边过这受罪日子。你还不晓得啊,奶奶常常把眼睛对我勒,吓得我吃总不敢吃,直到今天我总不敢对你说。娘呀――
分开我们慢慢过,只等爹爹转家门。”
  “儿呀,还不晓得把我们分到哪里去呢?”“媳妇,你只要承认分,我老八十也没二样心,一根筷子一折两。你家是老大,应当分在上首;我家世云是老二,只好蹲在下首。上首在东面,你家公公在世时,在东沙十里长堤竹观巷开了三爿典当,四爿钱庄,还有十二个庄房,还又买了五百亩沙田,你们去随你收租还是自种,这些家产归你们执管。”陆
12-1-靖江宝卷---120卷 14-1-靖江宝卷---12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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