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全线禁停禁止停车路段停了10秒车片刻,人未离开,被后方车辆追尾碰到了左后保险杠,谁的责任?

  ??一          今夏沪上苦暑,前又见有友凭怀亡父之文,读之唏嘘间,便想起对老父老母曾提及如有机会,欲陪之驾车,作一远游之事了。此事电话里说过数次,父母只是笑笑,担心长途驾车疲累风险之类。自己心里却放着的,当了一事。          居江南已十数年,其实自己心里也一直念着西北、念着新疆。那个少年时流浪成长如故乡的地方,九零年离开后,便从未再返。每每提及,如胸中一结。          少年人自是壮游,视独自上路、苦痛与折磨为享受,要的就是单形只影般拍马冲出去,无牵无挂却似肩扛了天地世界,让人见了只得叹一口气。一履一印慌忙一路行来,抬头已是中年,一回首,自己都笑。          而今就觉得一个人一生里,至少应有三次远行该是伴了人走的。一是父母年高,且还能承得起远游的时候。这样的远游,可以把自己孩提时,被年轻的父母携游的记忆并排放在一起,不至有缺有憾。二是孩子及长之时,可以自己陪了她,去看一眼这世界。因为你就只能陪她看这一眼,以后的世界,大多得她自己看了。再有,便是只携了一个人的手,那个彼此把生命放了握了在手心的人,去山水烟云之间静看那日出日暮,即使以后的岁月时日,仍是柴米烟火庸常如昨。这是福。          想想也是不难,套一个比较打击人、让人惭愧的算法,走那么一次两至三周,一辈子七、八百个月的时日里,偷得那么一月二月的闲,似看上去真是容易。心里有此旁骛,又有惭愧,便掐了诸事日子一起算。前后左右一算,仍是个惭愧,走不脱的。          仍是埋首在日日碌劳间,那远行之意却萦了在胸,不可得去。静是静着,束翅驻足,寻机而已。不想静着静着就有机会了,一是公干又须至渝,且有大件物品需同携,正好有理由驱车而渝。二是手里一项目客户恰好暂止,算算居然可一狠心偷出三周的闲,心里暗呼一字:走!          于是电告父母,请他们安排半月行程,于稻城、中甸、丽江西南一线或松潘、甘南、青海、敦煌西北一线中择一。再花几日查看地图资料、调试GPS,检修保养车辆、整理行装等等一干诸事。不表。                二          八月三日周二,五时许即起。正洗漱间,东窗见天渐白而日初起。高楼如林里,那天幕光亮得粉紫一片,微有苍茫,而朝日可直视,晶莹透亮如丸。          侯同事小杨至,二人装车即出,把车上路码小表清零,也记了总表上的数字“11020”。径上内环再折西去,高速公路至青浦朱家角即止,再转三一八国道。平素里车流熙攘的国道,此刻除晨风拂过外,清寂得几无人,不一时便出沪境。再至南浔,已是出苏而入浙地,路旁一路有运河相望直至湖州。由上海而湖州间已是行过四、五次,算是走得颇熟。此一段如细观,可谓步步风物。          折西北过长兴,近泗安时路旁岗上见一牌书“谢安墓”字样,一闪而过,也未留,只边驾车边遥想谢公当年高谢人间,啸咏山林而不出,出则言“小儿辈大破贼”而“意色举止,不异于常”之逸人高致。          长兴现为湖州一县,湖州名大,声名便被盖了。长兴古名长城,为吴王阖闾之弟夫概所筑,因城狭长而得其名。陆羽问茶著书《茶经》,亦是成于此地。另有一趣的是明嘉靖时,长安县得两位文人共治,知县为昆山震川先生归有光,县丞为淮安射阳山人吴承恩,可谓难得。          出泗安即入徽境。广德入一段高速直至宣城,再重上三一八国道,望西而过南陵。路旁有地儿名云岭,即为原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再行至青阳,过一桥见有风光甚好,一路飞驰至此,遂驻车抽烟小解一歇。桥下有绿水一湾,水清得若无,只河底草苔如发如缕,现了水的去向淌流。越过层叠的青林南眺,可远见九华山山影,再南,便是徽州黄山了。不可得见。          再西行至九华山口五溪镇,想想时已过午,虽无暇登山,折个几十公里,往山脚一膳一歇也是好的,遂一转方向盘行。九华与五台、峨眉、普陀并誉国中佛教四大名山,为地藏菩萨道场。其山原名九子山,太白游之,赞其九峰秀若莲花,留句“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而改其名。          太白另有《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堪》一首也好,又特别后四句,足见诗仙倜傥挥洒气。        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    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望山一路行来,群山叠翠之间,果然远见山峰“凌空瘦骨寒如削”。至山脚寻一农家小店停下,点笋干烧肉、石耳炒蛋等当地特膳。等侯间,捧了农家奉的毛峰院中闲步,四望群山。呼一口山间清爽气,心知也就今日望一望便罢,“卧云松”一类也留待下有缘了。          那茶颇是清好,询之,为其自采之山中明前毛峰。至于九华佛茶一类,不听也罢。其价亦尚可,遂购得一斤。食毕,再品茶小憩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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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小憩毕,北返五溪寻回国道再西行。不想由此至贵池一段四十余公里正遇修路,一路颠簸,尘土漫天。当时心中暗骂,日后再思,此段路其实真是小菜一碟。          似跟了风一般,贵池也改名,交通路标上书为池州,诧异间以为行错路。颇恶此近年兴起的改名之风,前有屯溪改名黄山市,其实离黄山还八杆子,骗了不少人。再有中甸改香格里拉,投了老外怀抱,要改也该改藏语叫法,“香巴拉”。再有川中达县、重庆万-县等,纷纷改名达川、万-州,嫌了那县字土。改名本是人家务事,外人本无从置啄,只那动机大可怀疑,卖相也太难看,不提也罢。          贵池改池州倒也说得过去,为古名,唐即置池州,治秋浦,明清时为池州府。此地风雅由两句诗即可知,一仍是李白,“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即名《秋浦歌》。二是杜牧之《清明》,杜牧曾治池州刺史,“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中杏花村,乃贵池城西酒肆,与今日山西那名酒其实无干。          入贵池,坏路终于结束,但耗时颇多,再至安庆寻及渡口已是午后三时半,便一路上船观了江景。江水自是汤汤,有船行如梭,船与江便自去天边,融成一点一线,直至不可得望。午后日正烈,而江上风亦劲,那汗便出的出,收的收。          船行,便望了对岸凫在水上的安庆城渐近渐立,远见那塔或就是有“万里长江第一塔”之誉的振风塔。与所有过往以水码头立城的城镇一般,可以想见昔日之繁盛,也可见今日之尴尬。安徽之省名,即一取安庆一取徽州,由清至四九年,皆为安徽省会,所谓省、府、县同治一城。          穿安庆城而过,再寻三一八国道,路旁牌有陈独秀墓字样。再行至潜山,转高速公路,径出徽境而入鄂。鄂地一路皆高速,虽是讨厌的坑凹水泥路面,四处修补,但少了国道上的行人、自行车与乱窜的野犬,车行倒是省了心。          一路时晴时大雨,远山间见天渐暮。于黄石二过长江,武黄高速过鄂州而越武汉,天已尽墨。想想路好不妨再跑跑,遂折京珠高速再转汉宜高速,出江夏,即三过长江。同事小杨为滇人,首至湖北,一路看路牌叹道:赤壁、华容、江夏、荆州,操!全是三国里的地名儿嘛!。皆笑。          一路奔至仙桃下路,觅地而宿,为晚九时许。是日行一千余公里。  
  四          次日晨,近七时起身,寻街旁小店用早餐。鄂地小餐馆有一奇,杯碗皆喜用塑料一次性的,其质又薄了如蝉衣,喝水捧碗均得小心呵护,似吹掸得破。想起有一年与一友与武汉街头喝啤酒,端起那塑料一次性杯,友叹道:狗日的,厉害!避孕套都可以做杯子了!暗笑着边食边道与小杨,二人皆捧那杯大笑不已,险被豆浆呛着。          早餐毕即上路,过潜江、荆州,又逢大雨如注,前窗雨刮不及,只得死盯了前车尾灯缓行。好在不久即出雨区而过枝江,约十时半至宜昌。穿宜昌城寻大桥,路旁见有小贩卖地瓜,多年不见此物,驻车购得两只。于宜昌大桥上四过长江,上游应也是大雨,行驶间见一江的水满满荡荡,烟云间遥有远山屏列,飘渺如绘。宜昌之西尚为江汉平原,只微有丘陵起伏,甫一过长江,一头扎进的就是群山了。          山路虽时好时坏,久不见如此苍山叠翠的群山了。自幼生长于大山,于是满心里都是鸟入故林般的兴奋,如一路果园里青桔子,挂得满树满山皆是,清涩,诱人。          由宜昌至恩施、利川再入重庆万-州一段全为山路,等于陆上大山中过山峡,那山为武陵山北庐,山南即是张家界。那山愈绕愈高,秀美非常,而路亦愈行愈险,又大雨初过,洗出一山的温润凝着。那漫山满目的云雾缥涌,萦在山谷、山腰、山顶,稠得如乳如瀑。风来,又薄得如纱如烟。          路险道湿,一路时见车祸数起,走走停停。行至午后,又遇大雨瓢泼,满山的草树竹木皆洇在雨里,水灵铺张得似泼墨笔法。雨稍住,又被雾来渲染开去,雅淡朦胧得如水墨册页。行至二时许,停大支坪一农家小店,问店家简单煮面条两碗来,剥了地瓜二人分食,匆匆食过再上路。          看GPS,出上海时海拔为五米,晨出仙桃为五十二米,此地为近一千三百米。再行,云雾缭绕间山川林木皆清新如洗,空气里山间草木的腥气也是鲜嫩的,一下想起王维句:“空山新雨后”。一场雨过,真是将山川林木、烟云氤气都洗得崭新,似新生婴孩小脸般的粉嫩温顺,嗅得出腥腥奶香气。          再前行,几遇修路,把原本尚能颠的路边挖得只能簸了。还不是想簸就簸,得一段段等了单边放行。如此穿行大山中,不觉间日已渐西,急也没什么好急的,急了反易出事。就一路看山巅云雾中的霞光幻化,飞云如絮,如一群放学的孩子,喧哗着拥了残阳逃去。而大山却是愈发峻峭沉默下来,一抹灰蓝一叠青黛地群群站着,悄不出声,静在那里。          至利川已七时,夜色已四合。想想不欲宿,再夜行一百二十余公里山路赶至万-州。便出城再冲进漆黑的大山里。漆黑如墨的盘山道上自是险,只险得自己不知,便壮胆一心只望了车灯前的路和弯。灯下的树林枝叶白亮如雕塑,群群丛丛地段段跳来闪过,一眨眼,便又逃进暗夜里去。          夜路行车,最可恶的是来车交会时不灭远光大灯,会车那一瞬晃得人几不见物。行约七十公里下山处,忽灯下见路中一堆落石,又正与一大货卡会车,大灯晃耀下一打方向,只听哧地一响,心知不妙。靠路肩,打开双跳灯停下,下车一看,右前胎已全瘪,胎外侧破一大口,必是刚回方向太急,胎侧蹭在路中大石上了。          取手电,拿出千斤顶及工具,放下备胎。以前换过几次轿车备胎,倒也算熟练工。不想越野车底盘悬挂与轿车不同,右前胎又全瘪塌下,趴地上试半天皆未找准着力点,顶不起来。两人轮番趴着试,终于寻到底盘一着力点,却因胎瘪了太低,塞不进千斤顶。四周找找,寻来石块,先顶起车底盘,以石块垫住,千斤顶再移位,再顶,终于大功告成,换好备胎。          暗黑里一番折腾,已是十时多,两人浑身泥汗,两手稀脏,坐路边石上喝口水,各自点上枝香烟,长呼得一口。四野里夜色静寂而无声,只山风摇了一山松竹的枝叶微响。偶举头,居然见繁星满天,被墨黑的山影衬得又那么明亮,前时居然一直未见。边抽烟边望了那满天的群星,呆看半晌,心里竟无端地高兴,微笑起来。真好。          再上路行,不一时便离鄂而入渝境。午夜时分,万-州大桥五过长江而入城,寻一宾馆,开房时,一身一手的稀脏吓了服务小姐一跳,笑而不言。再寻一夜排档宵夜。想着二日内五渡长江,亦是一趣。细数,是日由仙桃而万-州,历十五小时许,行约七百五十公里。饮啤酒数瓶而至一时许,返而洗澡歇息,一夜安卧,不提。  
  五          倦极,酣眠至晨八时许方起。薄雾微茫里匆匆看过一眼这城这江,街边食过麻辣肥肠面,约九时许驶上渝万高速。万-州至长寿段路为新修,路行甚畅,车又极少。较之沪杭、沪宁高速,笑言如跑道,与昨日山中险道烂路比,几如天壤,便如羁鸟出笼,放了一百五十迈地飞驰。          雨过天晴,拂过的风里皆是田原山野的清腥气。田垄里玉米刚收,秸杆堆在田坎道边,码成了垛。一路上见山地丘陵起伏,水田旱田蜿蜒,竹林农舍掩隐,如此阳光下的这般一土一丘,一草一叶,在我,皆能嗅出巴蜀乡野独有的风致与味道,又无从与外人道,非生于斯长于斯不能会。所谓故土,所谓入骨。被岁月时日融血入骨的东西,那是说得的?          一路行三百七十余公里,过梁平、垫江、长寿,午十二时许抵渝,正赶了父母的茶饭。码表显示自沪而渝,一路二千一百五十公里。午后即入城至临江门公干,不表。          重庆的夜暑气难消,他乡久居已颇是不惯,躺下闲翻书,见张岱句“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读来大喜,掩卷而叹,如胸中言为人夺,却说不得半点怨言。也无嫉,只抚掌为乐,为快。倒想起林语堂当年读袁中郎,“喜从中来乱狂呼”。半夜三更的,呼就不呼了,只是熄了灯遐思,有偶遇知己的心仪与欢喜。还是书读少了呀。合眼乱想着,不觉入梦。          周五再入城公干,事毕,至歇台子特约维修厂查了查车。车无碍,但胎侧裂口太大,没得补。遂再至汽配市场寻半天普瑞斯通的专卖店,重庆汽配市场价乱,赝品也多,跑了好几家,侃半天价才买好配好。五百六十大洋,还是比上海贵了好多。          夜与父母商量行程,母亲年轻时云南工作过,故欲往稻城、丽江一走。行前汽车俱乐部有友告由渝往稻城需路宿理塘,理塘海拔四千,如携老人需小心高原反映。而西北父母皆未去过,仍是建议往西北。再者是时间与返程的考虑,由昆明而上海,需走贵阳、长沙、南昌一线,一路崇山峻岭,非五、六天不能返。而兰州、西安、郑州、南京一线,一马平川,二、三天就可回。母亲想想点头,父亲笑说也想去看看敦煌,看看沙漠,遂定周日一早望西北而行。后来路上,闻八月十日滇东昭通一带五点六级地震,想想有些庆幸。那是后话。          理塘其实也是一个该去去的地方,因了一句情诗,这个高原小城便笼了一层凄柔如雾的纱。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写道:白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给我吧。我不会飞往远处,只到理塘便折回……  
  六          于是定了明日在家歇一天,他们也打理打理,周日一早即走。母亲又提干脆明天去不远处,嘉陵江边一小镇悦来场走走看看,吃个午饭即回。一是陪陪年已八十多的外婆去,她五十多年前“躲解放”,就是躲去的悦来场。二是余光中有文《思蜀》即怀此悦来场。抗战时,余逃难就读于此的南京青年会中学,度过五年的少年时光。有此二故,亦就起了兴。          母亲寻来余文,躺下夜读。余写道:蜀者,属也。在我少年记忆的深处,我早已是蜀人,而在其最深处,悦来场那一片僻壤全属我一人。在与流沙河的信中,诗人亦提及此节,曰: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流沙河感之,旋作诗《就是那一只蟋蟀》,以为唱和。          次晨高卧,九时许方与母亲、外婆、小姨并二弟数人出,只二十几公里山路,车行半小时便到了。驻车行而观之,平实简陋杂乱与今日巴蜀地任何一个小乡场无二致。而余光中当年就读之青年会中学,更是无片迹可寻,外婆也说认不得了。        只数步,就越镇而至江边崖上,望了一汪绿痕的江。江水真是清幽,行得也缓,便无波无声地静流,在清幽里淌出了柔。柔得无骨本就是水性,所以较了长江,嘉陵江或如女子,静流出一江的妩媚来。          树下野草间,当年水码头的石台阶及平台仍在,尚可想见昔日繁盛,只石阶都被岁月踏得圆润,磨出残败来。扯下几片桐叶铺阶上,众人便树荫下闲坐看江。问起外婆当年“躲解放”是怎么回事,外婆道:就是躲“共军”噻。二弟诧问:解放军也要躲呀?回说:啷个晓得嘛?一城的人都躲,拖儿带女的,外公还挑了全部的纸烟儿杂货,边逃边卖。江头都是船,塞满了人。一到黑了,坡上滩上,到处都是人睡起,娃儿哭大人骂的,蜡烛点得象遍坡鬼火儿一样。          又说:过了好多天,城头慢慢来人说解放军不抢人,才都点点儿点点儿都转去了。唉,那嗨儿你们妈才四岁多,扎个小鬏鬏牵起走。硬是好多年了哦。说得众人皆望母亲笑。母亲也笑,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五十几年的事情了得嘛。          江边看船坐得一阵,日头渐烈,就说还是街上找个茶馆坐坐吧,众皆曰是。返时另择一路入镇而行,居然找到了旧时老街。街中皆石板铺地,左右老屋已多是东倒西歪,站得端正的少。街两旁满是日常杂货堆了,有老妇小孩守着,行人却甚少。街不长,却有茶馆兼饭店三、四间,内中喝茶喝酒行令打麻将者居然不少,又以老头子和中年汉子居多。          寻街远端一僻静店僻静角落坐下,要了茶也要了麻将,陪了母亲外婆玩。旁边几桌皆光膀中老年汉子,守了两碟花生米盐胡豆正大声喧哗着喝酒。颇诧异,日还未午呢。不一时,那喧哗声愈发鸹噪,由酒令变了两人间的辩论及旁人帮腔声。辩与论的主题二人皆同,无非是何时以何种方式成为了对方的老汉儿(父亲),又都同样坚决地肯定和坚决否认。乘了酒兴,其神也坚,其情也切,各有执着,便声可震屋,旁坐的乡人也都阵阵哄笑了看。          人声无端的鸹噪,许是所有噪音中最令人厌的一种。陪她们玩得几圈遂换二弟,独自行街抽烟去了。闲步一阵再回,不一刻,那鸹噪声终以一人醉倒而休。屋内泥地中央本就一直卧有老黄狗一只,声浪里一直酣睡着,人在身在跨来跨去,也是纹丝不动,只偶而翻眼乜下人。不想回头一看,忽见肩后窗台上也静卧着一只黑白花猫,亦是纹丝不动,皱了脸,面无神情地眯眼为缝,越了一屋的人看了远端,似屋与人,包括它自己,都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再陪外婆她们玩得几圈,至午,再寻一家食店用过午餐即回返。一路行来,怪怪地,老记了这两只狗与猫的表情。  
  七          八月八日周日,晨八时许三人即大包小包下了楼,院内装车,有父母邻居路过见了问:矿泉水都两箱箱?要去那里哦?母亲笑答:就是啊!我们儿上海开回来装老头老太婆去敦煌呢。人惊道:吔!凶哦!笑笑开车出院。          山城的夏日清晨一如既往,日头被塞了云雾间,却又不见日又不见云,布了薄霭,灰白漫天笼着这城。如郁了一地热气,还关了门怕那热气溜掉,不给点风,所谓“桑拿天”。心里都有些兴奋,一高兴也就管不得天了,只是一路行。车上说起这一路之上的景点,偶想起南南北北地跑了这么多地儿,还没去过大足石刻呢,好象已入世界文化遗产。父母皆齐齐说该去该去,又说你娃硬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嗦。大笑,说好,去吃吃窝边草。至成渝高速双桥即下路,北往大足。          大足摩崖造像石刻始凿于唐永徽元年,历晚唐、五代,鼎盛于两宋,延续至明清。据说与龙岗、龙门石窟“鼎足而三”,又有“北敦煌,南大足”之说。先至北山石窟,父母已来过数次,就独自上坡入窟一路看来。然后再至宝顶山,仍是独自下大佛湾一走。          其实大足摩崖造像风貌种种,早已多年前于画册中细读过,惊艳都留了当时。今日得至,似来怀旧往日惊艳,如举了雨伞立在雨里,想念另一场曾淋漓了自己的大雨,便多微笑澹然。          行观一圈,觉得两处石窟可谓风格迥异,对北山印象好过宝顶。北山造像的盛唐余韵和那几尊南宋日月观音、玉印观音及普贤、文殊面庞神奇仍是记忆中温润雍容,口角蕴的微笑和衣饰流动精美如昔。绕行了这几尊观音,作面面步步观,一步一望间,真是寻见了唐宋的风韵出尘。          而宝顶山大佛湾除园觉洞等几处外,一路看来却觉得颇有喧嚣说教气。供养人急,劝教说法也急,就连带佛也急,造像雕塑形容面色间便少了从容安祥。佛本应如山、如水、如云,拈花微笑无言间,那是可以急的?一急之间慈祥仍是慈祥,但许就成了见天劝你该好好过日子的邻居大妈。许也因此,大佛湾的雕刻又胜在了有世俗烟火,如牧牛童与养鸡女等等,观之,颇见生动田园市井气,直如写生。          一路看来,心里一直暗想雕刻创造了这些造像的匠工们。这般精湛巧思技艺的背后,他们是群什么人呢?他们又有怎么样的双手、性情与命运呢?想不出来。倒是在因元军入川而停工未完的几尊雕像下部,有他们张皇而去留下的开山凿石粗胚。七百余年的粗胚之上,留了他们的一手一锤的凿痕。静看半天,手摩其上,如与七百前的他们握手,粗糙坚实如抚摩了满掌手茧。正午阳光下的石壁,原是温暖如有血脉搏动的。          留了一手温暖步出大佛湾,偶回望,山林掩映烈日逼人,眯眼看去,一崖一湾的雕刻竟如洇回了那石里,是砂石岩本来的微赭一片。收回目光,路右林间见山下一涧,有树清幽,有水静绿。  
  八          出宝顶山,父母正在停车场旁树下,与一旅游大巴老司机饮茶聊天,便走过去,和他们也坐得一会。那位司机在旅行社开年多年,知我们三人此行路线后,热心细告各处路况,日后获益良多。可惜当时只浅谢了一句。        再回大足县城,时已过午,与父母路旁小店用过午餐,再回成渝高速,一路至蓉城不提。成都已太熟,大家朋友熟人也多,便不留。径直绕城而过,约五时许至都江堰。父亲于此地有诗人朋友数位,都是比他还老的老头子,路上已是电话约好,就直至玉垒山下,一位儒雅老先生已是早候路旁。至其家,热情非常,两个老头子相谈甚欢不提。再侯及另一位老先生至,遂同出。        路上,母亲悄告两位老诗人的年纪,一位八十有五,一位七十有二,且皆命运多舛,坎坷一生。闻之大惊。行在后面,望二老并父亲三人的背影白发,心里感慨:诗心,本已不易。葆之,更是不易。能于坎坷多舛间葆之,且可至高龄如斯,可谓殊为不易,令人不得不敬。便想,自己当老时,惟愿于世事扎挣间,也能留得一二分诗心。写不写诗的倒在其次,做个有诗心的老头子该是起码。忽又想起一句诗,便觉人那诗心其实如荷,即使老去如残荷,有它留了,方可听得闻得雨声。          小巷穿行,正想着雨声,一拐弯,居然真是听见了水声,原是南桥到了。南桥是座颇巍峨的廊桥,观其匾额,虽为新修复却倒也古雅有致。两廊间满是乘凉的人,入桥凭阑而望,那岷江原是在两道绿树长堤间满满溢溢地盛着。一道江水清且湍,似又不甘就缚,便汹汹啸啸地望桥拍马直奔而来。来而复去,去又复来,弥得漫得满桥寒气扑面,水声震天。          两岸卵石垒就的长堤之上,有老树参天蔽日,蝉鸣如唱,那水声急促里便合进了悠长,有了节奏,亦有了旋律,还有清歌。一路堤上行着听着看着,老先生领了寻至相熟的小店。树下满布竹几竹椅,树荫如盖又正好蔽了天色日光。时已近暮,绿盖之下,江之两侧,乘凉饮茶、小酌就餐者如织如蚁,有人声鼎沸,却不掩蝉鸣水声悠长。          坐下就茶,老头子们自是谈他们的诗,而我只是抚阑四望。虽为川人,因缘际会间,其实都江堰还是第一次来,母亲就陪了我望,四处指点。老木清幽,蝉鸣水湍间杂了市声喧扬,又有贩夫小担四处游走如鲤,有卖花儿、卖什物杂件的,有挑担推车卖豆腐脑儿、凉面、凉粉儿、盐水花生、叶儿粑的,不一而足。许久未食道地的叶儿粑了,叫住一叶儿粑挑子,两元钱购得六只,讨碟盛了桌上,团团软软,黄里透白地卧在暗叶之间,真是诱人。          沪上川菜馆里,叶儿粑正宗的不多见。最逊的,乃是剪一小块箬粽叶包只汤圆蒙人。个人觉得叶儿粑那叶用荷叶、芭蕉叶、橘树叶、梧桐叶皆好,独不可用箬叶,否则觉得是在吃粽子。而咸馅儿又较甜馅儿的为好,因甜馅儿现今多取汤圆芯子而代,成了蒸团。取一只食来,果真是猪肉、芽菜、香艾的咸馅儿。油是油了些,但真是食出了童年的味道。          天已渐暮,天色树色水色都慢慢寂下去,惟水声蝉鸣依然。又多了挎吉他执萨克小号,肩荷音箱的游吟艺人游走其间为奏为歌。算命看相的也不少。正食间,前后来两位搭讪,或曰面带大福大贵相,或曰具异相非常人云云。素不信此,便停箸微笑回曰:恩,晓得我该减肥了,正努力呢。相视为笑。遂请其行。  
  九          树下席间的,皆是些清爽家常的菜肴,众人便随意随形而不拘,听了水声与旁座艺人此起彼伏的歌声、演奏声边饮边食边闲谈。忽地,桌上啪地落下一小团毛绒绒的物事儿,砸在桌上盘边,还溅起些红色的浆汁来。众人惊了一条,定睛抬头一看,原是头上满树的红毛树果中的一只耐不住寂寞,跳将下来。众皆莞尔。          王维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此地此境虽无雨无山,却是有江有水,有灯有草虫鸣,更有山果落来餐桌相陪,可谓雅趣也。于是人皆兴起,聊起此小城风物气候、物价房价等等,特别是较之渝洲的喧哗苦暑,此地更是显得风雅清静。心里暗想,斯城斯地,真是个养老佚隐的好去处。          父亲与二老谈兴正浓,便与母亲辞别众人,四处闲走。夜色里,江岸两旁食店皆是灯火辉煌,喧声如潮。卖唱献艺者通街皆是,男女老幼各色行头皆有,又热情洋溢。十步之间,可有三台音箱同嚎,“哥哥你岸上走”与“啊多么辉煌,我的太阳”并“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混了一耳,方知音乐与歌声原来也可涮成一锅来听的。大笑避开,取了幽静处行,还是愿听岷江水。风声雨声流水声,怎么扰人也不及人自己扰人。          至公园大门,见一告示,曰明日为农历六月二十四,乃纪念李冰父子的二王祭,明日二王庙免票开放云云。与母亲皆说好巧。夜色里步回就寝,不提。          次日黎明即起。父母于都江堰都是颇熟,便留父亲休息,也与老诗人谈天,有母亲陪我同往。街上仍是清悠,叫了出租车径往玉垒山道而去,及近秦堰楼,已经是人众车塞。至大门口,门楣处悬“川主大帝圣诞”字样,乡人已趋之云集如蚁。人多道塞难行,便避了众人先上了秦堰楼。天色微霾,四顾远山远树,茫然如染薄烟。右边的极远处,山与水都有些飘渺无迹,惟那一痕暗黛如玉的岷江水渐渐地真切,淌来眼前。而后,再一路穿山过林,过鱼嘴过安澜桥,分作两路左去,入了那小城,隐了不见。          遥见山下林中有香火清烟四起,遂下楼往了二王庙。挤进人群,及至殿中,满庭的烧香燃烛乞愿者,不禁心生感叹。一感李冰父子此所为所遗,得“蜀以此无饥馑,号天府焉”,当得起千古流芳,万世庇荫。悬匾有云“福我卤川”、“奕世戴德”等等,又有云“上善若水”。        老子言:“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可惜观史阅事,把若金石、若铁血当了上善的,实在太多。也就由此生了再一叹。此等祭节,即非红头文件所倡导,也非央视或报纸头版头条所鼓吹,却能于此乡里民心间传承而今,略数吾国近代风云变幻,如破四旧革文化命等等,便应知其殊为不易。立此地而思之,许也更知此“上善若水”,其意何在。          一路行着,心思有些远了,待站在树前,才发现庭之两侧各有高大紫薇树两株,满树满枝的紫花,茂得盛得如紫云。待站在树下仰天,紫云却一点都不见了,只叶影花影灰灰暗暗地分割了天空。再行一院儿,对面门上高台又有所谓青城道教仙乐演出,有男女道人数位持笙捧琴守筝而坐。候了一阶一院的人。亦站半天,不得闻其响,遂再行。  
  期待中
  喜欢~~加油!!!
  把它写完吧
  好多地方与楼主有同感。
  呵呵,不能帖图,也有不能帖图的好。:)    谢谢楼上几位读过。:)
  十          出二王庙,望树翠天清,数重檐飞阁,观历代碑刻匾额一路而行。道旁,最显眼醒目的,还是“深淘滩,低作堰”等历朝治水真言刻石。又独数阶上平台正中那“逢正抽心” 碑最是有趣。此碑前,男女老少列队者甚众,细观此碑之“心”字,早已被揣摩得洁白光鉴。原是被众人当了一游戏,列队排了,再逐一闭眼趋步,扬手冲那“心”字摸去。大概有些摸中其字,便当如何、该如何的名堂吧。观之一笑,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无穷。谁说中国人缺少幽默感?          至江边安澜桥头,其旁有相传古时李冰截流围堤、防洪笼石之“杩槎”与“竹笼”陈列。“杩槎”也称“闭水三脚”,为原木竹索绑扎之三角桩。“竹笼”又名“篓石蛇”,外以本地慈竹、白甲编织为长篓形,内填卵石而成。当用时,以杩槎只只相连,投水为围堤之干,架间再以木梁相连。再向水中插以竹竿,迎水面覆以竹篱笆,复以竹笼层叠投入水中,最后加培泥土而成。细观半晌,如此便利简陋之法之器,其效用其用心聪慧如斯,令人叹服。          再上安澜桥。其桥为索桥,越金刚堤跨内外江,古名“珠浦桥”,宋初大理评事梁楚以竹索建吊桥,遂名“评事桥”。明朝末年,为阻献贼,桥为之毁,其后易桥为渡,常有覆溺之患。至清嘉庆年,邑人私塾先生何先德倡议得重建,行人得免渡河之危,可安步狂澜而得此名。          行在安澜桥上,虽竹索早在六十年代即易以钢索,但满桥的钢索石柱,皆以竹绳细细包裹绑扎。古风得存之外,观之与景谐,扶之与掌应。如此细微处的用心匠心,令人胸中一暖,心生感激。          再行至桥中而望岷江,却另有清寒拂面。那一江的汹涌清流自雪山高原一路奔来,其势之汹,其流之湍,其浪之喧,其气之寒,非亲至斯桥,立此江上,清风微悠间凭栏不可得会。          看过分水鱼嘴,一路行过金刚堤、飞沙堰不提。再上离堆过伏龙观,一望宝瓶口。此季虽非水量最丰沛时,但也可于宝瓶口内见“浪花如雪、银山倒卷”。及出,旁有陈列馆一座,内有都江堰详解,细细阅来,方得会其工巧用心之机枢。          我观都江堰种种规划设计匠心,以为其精妙处不仅在其“形”其“式”,更在其“法”与其“思”。形与式是所为,是所表,如乎“技”,也是大学问,但还是可以学、可以练的。而“法”是方法,“思”是所考,是所想,此二物便近了“道”。道,便是大学问了,学与练之外,非有些悟性慧根不可,而且这样的“道”与“悟性慧根”,又必是中国的、东方的。那样的敬天悯人、随物赋形、为而不争。          由此一路步观都江堰,为二千多年前那位蜀郡太守李冰其人其为所感,为此赐蜀之为 “天府”,“膏流千古”的工程所叹,满心是敬。而边走边看中,脑子里不禁直想了老子《道德经》,又成段成句地浮来满胸。          且录于此:……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十一          出陈列馆,场外又有数人在作“杩槎”与“竹笼”制作的现场表演。其材料、制法皆原汁原味,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惟那特意设计的服装有些跳眼,怎么看都不象古蜀先民,倒似冲绳、台湾一带的原住民装束。其实是设计过头了,有些喧宾夺主。想想人家本也是为旅游地,为抢游客眼球注意力所为,亦可会得。可惜输在度上,有些过了。          其实较之国中颇多旅游点只管收门票,形如抢钱的种种粗鄙,都江堰已是非常难得地用心精心了。除古物保养管理甚好外,新建之公园规划营造、园林草木养护、与古建筑的协合等等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如公园甬道的矮花坛,坛中有鲜花烂漫之外,其坛乃以素木两条横置,穿斗合榫再以竹绳绑扎,而非胡乱以水泥应付了事,便合了对此地古物及“杩槎、竹笼”的总体视觉记忆与印象,于是观之会心而赏。真是喜欢这般用心巧手的物事。所谓自然,从来不是随便与随意,而是经心用心,深思熟虑之后的率性而为方可得。自然与原始,差就差在有心无心之间。          再一路观树观景出离堆公园大门,又回到南桥旁,父亲与老诗人已在桥上谈天,颇候了一阵了。虽时已近午,但今日欲一路至松潘而宿,遂于街边打包些凉面等食物路上野餐,笑辞了老诗人,驱车过青城大桥,望阿坝方向而行。          行不多远,便又进山又遇修路,车甚多,又尤以往黄龙九寨的旅游大巴为多。路时好时坏,时畅时塞。四山景致也为改,渐秃而草木稀少,渐呈高原风貌。此一路为溯岷江而上,那江便仍是一路清湍相伴。          隔江而望,对岸公路已被流石塌方所断。路上又偶见塌下的飞石垒积,需时时留心绕行,路边也就多了好些黄色的飞石警告标牌。初见心还有些怯,但想想被流石砸中或砸不中,全在天运,几等于中彩。怕无甚可怕,想亦无甚可想,便坦然。惟那标牌下方的飞石塌方路段“慢行”二大字让人可气复可笑,难道让车走人行得慢些,等石来砸?搏个头彩?马玉涛唱那“马儿啊你慢些走慢些走”,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边塞边行,及出映秀镇已是过午,遂于江上一索桥旁停下,三人在树下草丛间用过午餐,小憩后再行。仍是一路急弯山道,车多而路时塞时畅,心里便有些发急。至一山口,前行一大巴车速甚缓,虽已近弯道,心知冒险却仍是加速借道超车。刚超过大巴,对面弯道忽驰出一本地大货车,此情急时分刹车减速则必撞无疑。左山壁右江崖,又退无可退,便心一横,干脆一踩油门一打方向,于弯道口在大巴、卡车交错之间猛窜了过去。三车之间只得分毫间隙,居然也安然未有任何擦碰声。        及窜过,后面一阵急刹车声传来,卡车大巴皆停下,后视镜中见卡车司机已跳下车来,作大呼小叫状。猛想起大足旅游大巴老司机所告千万别跟阿坝司机纠缠一说,便一轰油门走人。及出里许,前时千钧一发皆气定神闲,此时方心跳如鼓,后怕起来。母亲在副驾驶座上呆着,也说不出话。赶紧连声道歉,并告如再有山路弯道不可见对面来车,请帮忙提醒,勿再作此冒险超车。也就自己默念,把心静下,安全是第一位的,毕竟不是独自驾车。此后一路,有母亲连声提醒,也心中牢记此原则,虽行来更遇盘山弯道险路无数,却再也没出此等险情。  
  十二          午后约三时许,到得汶川,街头路口驻车小憩,望了望街景,倒也整洁。只夹了此小城的四面高山已是寸草稀疏可数,而天已是退得高远,似要腾出些空来,好任云过云飘。这样的天云高山,虽是盛夏,看上去也有几分萧朗。路左西去,是往马尔康、甘孜。前为北上,至茂县、松潘。          再取北上,有新铺的柏油路行来甚畅。此刻已入高原羌藏地,一片高原大山、白云远天的风光。汶川而茂县道上河谷两旁有苹果园无数,又正挂果时节,那满园的果树便有些绿得繁茂丰腴,愈发显得后面一架架叠着的大山萧疏清朗。刚柔、丰疏之间便各自有各自的美,让人一路看了去。          路旁一路有不少园子自设的果摊,父亲便念起六十年代单位有车入阿坝,载茂汶苹果满车而返,单位分了给大家:好吃得不得了!遂寻道旁一有大树的果园驻车。下车一看,那大树原是核桃树,茂叶苍翠间有青果累累。别说,还是第一次得见未去青皮儿的核桃鲜果,细看了半天。父亲购得苹果数斤再上车,一人分食一只,父亲咬得一口,有些疑惑作一脸思考状,咽下道:咿,没得记得的那么好吃了嘛?          与母亲一旁边食边笑,知道他品的是年轻时的记忆。茂汶苹果为青苹,个儿多不大,入口爽脆清甘,不似红富士、国光苹果个大而红润,吃口粉膏甜润,其实也是各有各美。人对故土、对岁月的记忆其实就是这样一些滋味,那滋味又往往藏在心间而不自知。滋味仍是滋味,但放错了地方,唇舌便往往辨不出来,让人起了疑。          及出茂县,又遇修路,坎坷难行。过石大关山口,一路皆盘山上坡,一路紧张周旋良久方爬上山顶,于山口靠路边驻车一歇。打开车门,山风劲烈,阳光灿烂下猛然袭来居然有些寒意。便迎了风站山顶崖上,回望山下来路,那路蜿蜒盘旋绕之如带。而远望群山自是苍黛挺拔,因了风烈,蓝天之下的云团便涌了散了如飞驰,不曾有一瞬停留。那涌散的云影被阳光覆在大山之上,群山也就随了云影,时光时暗,时黛时翠。          天光云影山色便这般幻化、嬉戏着,自顾自地时而凝重庄严,时而光彩动人,全是随风随性而为,才不管那人会怎么看。只那天仍是那天,云仍是那云,山仍是那山,而人却同样自顾自地看得有些呆了。一时想起辛稼轩词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其实也是句自顾自的绝妙好辞。          便心想这般好辞,必应是把自己放了在天云山水之间,而后自顾自地呓语出来的。所谓“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天光云影山色只是自己娱了自己,而人也就居了其间,亦说些呓语,自己娱了自己。于是此刻,我便在这山顶山风之间自顾自地仰观了山色,还有天光云影。至于水,需是俯看的,脚下山谷里本就有清流湍急,河道宽处,水静水绿如碧玉。行那谷中狭处淌得急,那玉便碎了,奔洒了一地。  
  十三        一路下山,前行约二十余公里,行驶间左窗偶一瞥,远见一痕幽幽的绿水,静静地俏在乱石杂木的谷间,而天云皆阴起来暗下来,愈发显得水绿水静。便又路边停下,凭山远望一阵。这时,尚不知眼前见的,便是民四十四年大地震形成的叠溪海子一角。          叠溪海子海拔二千二百余米,原有叠溪城,为松茂古驿道军事重镇。西汉设蚕陵县,北周设翼州,唐改翼州为卫山县,贞观时即筑城。明洪武、景泰、成化年间多次复筑,置千户所,清设卫。城内商贾云集,颇是繁华。一九三三年八月,叠溪城在七点五级大地震中,几乎笔直陷落,下陷五、六百米,古城并周围二十余个羌寨全部覆陷,古城大部没入水中,全城三千余军民俱亡。四周山峰崩塌;堵塞岷江;形成十数堰塞湖。至十月,湖溃决口,祸及茂、汶、灌三县,沿江村镇大半水毁,再伤亡数千人。此即著名的叠溪大地震与水灾。城皆没水后,只残留东城门半阙、城隍庙石狮一尊及光绪年“蚕陵重镇”石碑。据说,该城遗址是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地震遗迹之一。          再下山数公里,至较场乡,湖面已开阔如镜,湖上有游船如织。路之两旁列旅游大巴无数,人涌如蚁,小摊叫卖者喧声若市,而着羌、藏衣拉客者牵了白牦牛四处梭巡。见此景已是不喜,便再前行至稍静处,站路边望了望阳光下的湖。其时日已略西,想想今晚需抵松潘,便未敢多留。          路上两边见羌寨无数,其民居皆以石垒就,墙色皆与山同,窗皆小而深,坚实如碉堡。于我,首知羌人还是少时读《三国演义》,有羌将雅丹、越吉起铁车兵大败张苞、关兴,二人幸得关公云中显灵,自空而下,惊退羌兵方得脱,便由此记了羌人的勇武善战。          羌是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说文》中解羌为“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曾一度鼎盛,其中一支党项羌于北宋年间曾立国“西夏”,一统西北。后渐衰,多迁居于川西岷江上游茂汶一带,“依山居止,垒石为室”,为半农半牧的定居。今天的羌族是古羌保留下来的一支,自称“尔玛”,意为“本地人”。羌人现有人口二十余万,以茂县为最多,有近十万人。          行此羌区腹地,大山层叠,路随水绕,蓝天白云下的羌寨在车窗外个个滑过,由那与山同色块石垒就的民居,只可遥想此游牧勇武民族昔日的剽悍、坚韧与沧桑,一如眼前那山之不移、石之垒积,令人心生敬意。          一路前行至镇江关,已有数十辆车塞于镇间,停车一问,原是一辆九寨沟返程旅游大巴不慎碾死一骑车羌女。人虽已亡,警察也至,然家属嚎啕群集不敢移,警察也只好赶紧将肇事司机带入路旁一学校看起来。不一刻,便车塞如长龙,看那架势,没一两小时了不了。干脆车顶上取下折叠椅,车边坐了与父母聊起天来,皆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好好看看叠溪海子。谁晓得呢?          约历一时半,一小面包载来三位当地干部模样者,与人群远远比划着谈了半天,终于移走亡者,警察挥手,可以走了。其时天色已渐暮,便超车抢前,一马当先,一路奔往松潘。七时许,方于暮色间遥见松潘城楼。此时正当旅游旺季,宾馆旅馆客满的多,找了好几间,方寻至古城外一小旅社安顿下来。小旅社为回民所开,倒也还清爽。询于胖胖的回民老板娘,知此地城中回民多于汉人,而藏人羌人多居四野。          与父母同出旅社,进古城觅地儿晚餐,夜色里,松潘古城门楼默然矗立在对过,又正四处修缮中。越过挖得坑凹的路走近,灯光昏黄里,见那城门洞四围皆有砖石雕刻的纹饰,而墙基处条石、巨砖年生久远,皆为古物。          城下仰首,城墙高大耸入黑夜里去了,却又有些坚厚如倾,压迫了人。步入城门门洞,甚是幽深,暗暗地边行边看了四壁上隐隐纹痕。微冷的暗夜里,忽地脑后一紧,臂上一寒,如那蕴了千年的肃杀刀光气,藏在身后,隐隐逼来。  
  楼主慢些帖,偶一下子看不过来,笨笨地说
  :)  我就是看这个贴子才知道搬这个名字。
  这是纯文字版。闲闲书话里有帖图,大家可去看。搬这个大坑,不知道何时填完:))
  西行,我喜欢这个词
  很高兴搬先生的美文引来了孔雀,孔雀也把丽江大理搬来吧,与楼主大作可成姊妹篇:)
  在书话也看到过
最喜欢兄的杂食碎语:)
  望梅:  遵命,一天就帖一篇。:)    孔雀珠玉:  早说嘛,俺就不帖了。:)    塞壬:  会努力挖土填完滴。只是不想面如土色而已,就自己磨自己的洋工。:)    京儿:  谢谢。看来也是个好吃的家伙。:)  
  发现楼主不笑不说话,一说一笑,感觉非常地好:)
  十四          入得城来,城不大,昏暗灯光下倒是显得整洁。只路两边一色的水泥仿藏式楼房簇新得令人生疑,如一袭绣花老袍子被人嫌难看,缀了好多亮光光的塑料珠片。两旁店铺都还大多开着,有意思的是些卖民族服饰、宗教用品的店,进去一样样儿的看了半天。          最诱人的是几间马具店。马鞍镫子、嚼头索具、背囊雨披什么的杂杂堆了半屋,又满了码在门口街前。走过去,一鼻都是皮革毛毡的新膻味。深吸一口,嗅出了青春岁月与往事的气息。这样的皮毛新膻味,会在马背草原上,被人汗马汗和风霜烟火渐渐磨了淡去,染出酸酸辛辛的汗臭气来。这汗气或会酸辛得不好闻,但在我却从未反感过,只是适应。天地之间的行走或奔驰,原本就该是这样的气息。          除了味道,色泽质地都会变。新马鞍黄褐的皮色会渐渐暗红下去,泛出玛瑙般的光泽来。新打就的镫子那铁灰色亦会变,锃亮的是被靴子和马腹磨的,其它部位那铁灰会变老变黑。经常用的镫子是不会锈的,勤快的骑者会顺手把掌上的羊油酥油抹上去,把镫子养起来。背囊雨披崭新浆硬的军用帆布也会变,橄榄绿会变黄变浅,老了就绿得发白,柔软起来。帆布背囊雨披的包边儿肯定会慢慢磨破,帆布便散了纬。又愈散愈长,在风中骑行时便会微微飘起,如穗如缨。          离开马具店,乱想,古人言玉器温润有一词儿“手泽”。套这说法,这些马具日后的温润,倒是可言“人泽”、“马泽”或“天泽”了。          不一时便行到城中央十字街口,东西南北四望,皆有黑黑的门楼耸着,无言。再折回到先前过的一家小店,要了水饺半斤,再各食面条一碗。有些乏,又饮得些啤酒,聊起这松潘古城来。          松潘,乃“松州卫”、“潘州卫”的合称,古名松州,为氐羌繁衍地。秦灭古蜀,即在此置湔氐县。史载此地“扼岷岭,控江源,左邻河陇,右达康藏”,“屏蔽天府,锁阴陲”,故汉唐以来,此处皆屯重兵设关尉,素为兵家重地。          唐时,松赞干布慕唐风而遣使求婚,使者过松州,为州官徐齐扣押。松赞干布大怒,趁唐与吐谷浑战事之机,亲率吐蕃兵二十万人犯松,都督韩咸战败,且扬言“公主不至,我且深入”。太宗旋以侯君集为行军大总管,由西凉河西走廊调集精兵五万铁骑,千里奔袭松州,经川主寺一役,唐军大胜。此即唐蕃史上重要的松州战役。松赞干布败退后,复遣使者贡金通和求婚,太宗终允。          两宋时,松州复为吐蕃所据。明洪武十二年平羌将军丁玉挥师攻取松州后,上书于此设卫建城屯兵,方设“松州卫”。后又将“潘州卫”并入,得称“松潘卫”。清咸丰年,羌藏起兵反清,由羌女额能作所率攻下九关六堡,历时六年,其中曾据城两年多。红军长征时,四方面军李先念部曾短暂占领此城。后又因胡宗南部大军据于松潘,方至有红一、四方面军 “南下“、“北上”的分裂中央之争及后面的“爬雪山、过草地”。          想象中的松潘,便该是这样一座佚事奇闻漫天,而又古迹传说遍地的历史古城。或许被那四处开挖修建的工地坏了胃口,又被老街上一色的水泥仿藏式楼房敲了一棍。走出小店来,踏在新浇的水地地块与挖开的乱石之间,竟是有些闷闷的。静行在这小城黑暗的街道上,路灯昏黄。心情亦有些昏黄。          失望这东西,问题就出在意料之下。但有时人会分不清真是意料高了?还是事实真就低了?于是困惑。失望再上困惑,就有些说不得话,只是琢磨。于斯城,古迹留存不好,自是一低处。幡然悔悟之后,又特别那幡然悔悟不是真悔,而是气了当年伐了摇钱树,就会红眼的急。一急就恨不能造一假树。而如此描摹造假就更低,更难看。便想还是书上的故事和历史好看些,往往在人的意料之外、之上。经常会好得让人怨起来,怨了现世。        其实想想历史是怨不得的。历史从来是个淘金盘,将岁月中的庸常琐屑全变了泥浆,淘洗了出去,只留得几粒小小砂金给人看。那几粒小小砂金原是真的,不是在骗人。只是人自己骗了自己,眼前一溪的泥浆明明泊泊地一直流着,却老是视而不见。  
  马具店很吸引人,只骑过驴,还没骑过马,神往中
  十五        返旅社,翻书查地图找明日行程。得知此地有一“顺江旅游马帮”,首领名郭常,其声名远播,国外好些旅游手册都有对他及马帮的介绍。隔壁住的几位和街上许多老外便是冲了这个来的松潘,随-马-帮骑-马-野-餐-露-营-而-至-松-潘-城-西-山-中-牟-尼-沟。看得神往,却知二位老人年高,父亲又有腿疾,且又高原地区。便只将此事说与他们开开玩笑,心知要神往,也得不知何年的下次了。再问老板娘,知牟尼沟不会人多,心里暗喜,也就定了明日南折三十公里至安宏乡,再绕山道北去牟尼沟。        隔壁卫生间龙头不知被谁拧坏了,水哗哗地流,母亲忍不住下楼告诉老板娘,只得一声哦应了。那水仍是流,哗哗地一夜。想想有些事,当真是只有作视而不见、闻而不听的,奈何?便入了梦,一夜无话。        次晨天明,先起身至停车场取车,想着让二老多休息会,便驱车停了城门边,又去细望那古城城墙。昨夜就觉得那城门上“松州”二字之题额太大,失了比例。天明望去,竟是宝蓝底黄字,又为自左而右书,其形制色彩比例皆碍眼非常。细看,居然是赵朴初所书。        书法题额,乃是因城而来而存,自有其主次,如此喧宾夺主所为,必坏了观感,令人失笑,想来应非朴初老所愿。其实以为保留城门上原明清官员的题刻,较之朴老所题更妥,更熨贴些。想想好的东西有时其实非好。端在熨贴,端在合适。        今日得存之古城墙,乃明洪武平羌将军丁玉取松州后,上书设卫建城得准,调宁州卫指挥高显来此主持修筑的。高显在进安镇唐宋柔远土城基础上,西缘山麓,东滨江岸筑城,历时五年方成。眼前之北门城墙,全为特制青砖砌成。据说高显于本地监督烧制之古砖,每块长约两尺,宽约一尺,厚近五寸,重达六十斤。筑城墙时,再以糯米、石灰、桐油熬制的灰浆砌连勾缝,内填土石,坚固如铜墙铁壁。        而城门洞则以长方条形巨石发券拱而成,外壁门套饰以仿木建筑浮雕,有须弥座莲花柱础、柱身、斗拱雀替及阑额。阑额正中为双莲菱纹,雀替下方两侧为铲地浮雕“松下双鹿图” 。再入门洞,内壁皆石壁。墙基部分有骏马云纹,惜已多为残雕。        上了北门城楼,凭了箭堞一望,满城皆历历可数。城中一条大道贯过去不远,那南门就如在眼前,真可谓遥相呼应。松潘古城内外城共有七门,四正门分为东“觐阳”,南“延熏”,西“威远”,北“镇羌”。西山之上为小西门。外城两门,东西向名“临江”,南北向名“阜清”。城上望去,满目最扎眼的仍是那仿建的高大藏式楼房。只有装着看不见。        踱此镇羌门上,正有工人在忙碌修建,由城上见的几只残留柱础,可知目前修复那箭楼,其规模形制大概仅为原楼的三分之二不及。至行至西面望山,野草丛生间那土石垒就的古城墙明晰可见。明英宗正统年间,松潘民变。乱民可高踞西山之巅,观察城中布防。平定后,兵备御史冠琛遂将西城墙由山麓筑至山巅,今已残。        匆匆看城,看远山苍翠,不敢久留,又下城会了父母用过早餐。想着一进山大概就得一天,便又购些包子装了。父亲一向好各地小吃,出来见街边回民烤制的大面饼金黄可喜,又非要再购得两只带上。上车分掰给大家尝,粗涩无味,皆曰好难吃。父亲有些恼,说你们不吃我各人吃!与母亲相视暗笑,驱车再南折安宏,离了松潘城。  
      十六         出松潘城,沿二一三国道折返南行。此段路,昨日暮色间曾匆匆赶路,许是心里一急,便坏了景致。今日定神走来,路旁挺拔如盖的核桃树、如烟的柳树就都扑到眼里来了。路旁河上的破旧木廊桥,桥头有小木屋,屋下水渠,屋内是终日和了水声流转不止的转经轮。羌人的村寨石屋,寨口群群懒散踱步的牦牛等等,皆气定神闲、顺山沿水地一样样、一件件摆了一路给人看。         路还是识得出是昨日行过的路,而两旁的景致却如一夜之间被人偷换了,不禁心下诧异。再想也就释然。东坡言:“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于风光景致,或主或役,便只在一闲一急之间。其实,说的又那只是些风光景致、江山风月呢?         不多时,就到了安宏乡。看那路牌上名儿,陡地一下,居然想起的是张艺谋头扣破草帽,举了大喇叭,以陕西方言在楼下狂喊:“安红!安红!”,且那二字需改陕腔的二声与四声,不禁大笑。也笑了自己这一下心思滑得够远的。         正笑着,已是下了国道拐弯北向进了山。路渐陡而多弯,山也渐高林渐密,四野皆碧绿苍翠一片,那绿又绿得有些妖娆饱满,润了人眼。都说一路的国道两旁怎就见不到这么好的山坡林子呢?再想想大概皆是有人的缘故吧。盖房起屋打家具生火造饭,那样不是人在跟林子树木索取?人是大自然的欣赏者,也是最大的破坏者。人有腿,大自然没有,大自然就只有躲,躲到偏僻无人的地方猫起来。         山路之下,又是一路有溪相绕。溪边就洒了茂密的灌木林,丛丛地护着那溪从山边流来,又从山边流去。溪后的缓坡成了草场,草色绿得嫩,又绿得亮,便夹在山顶林木和溪边灌木间,成了块顺手裁下来,边缘弯曲不整的毯铺在那里。上面又洒了串串更亮的小白点儿,细看,微微在蠕动,原是羊群。旁边有马呆立着,如一粒褐黑色的豆滚落在嫩绿草毯上,不动。马背上有牧羊人,只黑黑小小一点。        三人皆齐齐转头望了右车窗,不说话,只是看。开车头转来转去的看着累,便干脆停了,站路边背了手看,还是不说话。再上车再往山里行,山渐高路也渐,旁边的溪流也没丢,一直相跟着。天是晴的,却不可得见阳光,连蓝天也只是在厚厚云间惊鸿一瞥。云堆得太厚,又多,天就挤不下,便掉了些云下来,落到山巅山间的,被风刮开来漫成了雾。         行在青山浓雾间过羌寨、藏寨数个,一路云雾缭绕,也见一路经幡缭绕。这藏区四处可见的经幡,藏语名“隆达”。藏语中,“隆”为风意,“达”为马,直译加意译应叫“风马旗”。风马旗为五彩,其色为红、黄、蓝、绿、白五种。在藏俗中,红为兴旺刚猛,黄为仁慈博才,蓝为勇敢机智,绿为阴柔平和,白为纯洁善良。风马材质多为布、麻纱、丝绸或土纸,幡上以木版满印祈求护佑的经咒与神灵画象。        对藏人来说,风马旗即象征了人畜、物事的气数和运道,可谓五行。将祈愿的风马旗张挂于神山圣湖等灵气聚集之处,任风吹送,那愿望便能随风传达与实现,于是,风马旗便成了世俗魂灵愿望与上天灵界沟通的方式与渠道。        眼前这一路的风马旗,巨幅的,便挂在旗杆上,高大扬起如入云。小幅的,被绳索牵了密密成串,满挂在村头、树上、玛尼堆上。大大小小、片片幅幅、层层叠叠地在风中飘着,满目摇曳。恍惚间望去,似这山川林木、道路河流、村寨房屋都被五彩风马旗串了起来,飘了起来,与此刻能看见的天穹云雾和那看不见的蓝天阳光缤纷着,牵挂为一个整体。        宇宙万物,天地世界本便是一体。是谓自然。  
  楼主游走得好惬意,享受之余不时迸发出智慧来。  一日一贴,功课完成得不错,表扬一下。
  再表扬一下。    
      十七        山道静寂,几乎只有我们这辆车在这高原的青山碧林云烟间独自穿行。再一路盘山道,便到了牟尼沟二道海子。山间大门前的停车场上空无一车,独自停下,心中暗喜。《松潘县志》有载:二道海,松潘城西,马鞍山后。二海相连如人目,故名。          天色仍是阴霾,云亦压得又厚又低,取了背囊入大门,看门人望望天笑着对我们说最好带起伞哦,要下雨呢。于是又跑回车里取了伞。那看门人是位黑红脸庞的藏族汉子,对他笑笑,顺问了句里面人多么?他也笑笑,有些腼腆搓手道:没得人,没得人。今天你们三个最早了。          一进门,树林溪流旁是一幢有些年头的藏式木楼,大概是景区管理所什么的。墙上木皮有剥落,屋顶有草长,烟囱里有炊烟,门廊下有一汉子蹲着抽烟。一白衣藏女猛地用臀部拐开门,奔出来将满盆的水泼在树下草地上,又风风火火地转回去。山间静谧,那哗地一下泼水声儿潽在草地上,一下便觉得好是亲切。          眼前密林山间是一大片草甸,中间是一条细沙铺就的小道。草色浓密,只夏已近尾,野花儿多是谢了,一毯的绿里,便只微有些白的黄的紫的小花儿星点。三人便边谈笑边行,天有些阴了,满山满谷绿草杂树皆绿得清幽,四野里旷无一人。又无风,林子也就不出声儿,只远远闻得几声鸟鸣飘起,远远地在松林空山间荡来荡去,再幽然滑落,不晓得坠去了那片林子,只坠出一山的旷远幽然来。          游人小道变了新铺就的栈道,刚锯下的木板黄黄糙糙的隐可闻见木香,让人不好意思使劲踩,便把脚轻轻放上去走。又打扫得甚清爽,不一时便有着黑衣的清洁工路旁站了扶帚望你咧嘴笑。路边的路标示意图亦标得仔细,细看,这二道海子一圈兜下来,得有六、七公里路。便笑对父亲说,没关系,慢慢走好了,反正也难得有这么清静的地儿。          松树绿得更沉静些,列在路前如屏障。绕过松林,便见了被林子环绕藏着的一口深潭。潭甚广阔,原已到头道海子。许是枯水期少水,潭边皆是杂草落木,只潭底处扣了一汪绿得发蓝的碧水,看水位不及丰水时的四分之一。那水静卧潭底,其色光亮晶莹得可数出黛绿幽蓝的底纹来。停步望着辨那水色,看得三人心里皆是一叹一憾。          待再转过一弯,面前又是杂树掩隐间的一口小潭,面积虽小了很多,却蓄了满满一池幽蓝的水来。那一潭的水翠绿如碧玉,却又透澈似水晶。只那玉或水晶都太大,大得人心里不敢信,没了底儿,屏了呼吸,只是张惶。水底错杂横列的根根落木皆纤毫可见,又有水藻丝丝微荡。潭底却是团团隆起的钙化层,石色是白的,便把水色映得白亮耀眼。有倒下的落木砸碎了潭底钙化层,那碎石便散在水底,闪亮若星。把水底的落木水藻碎石看久了,那一池的水便似隐了若无,只是沉底空明,让人误以为一池的落木水藻石底本就该是幽蓝碧绿。再定神回望岸边的树枝,方想起原是隔了水色,上了当,却又有些嫌那岸边树色绿得有些粗俗寻常了。          前时心里那憾,已被这一潭幽蓝的水涤得干干净净,却又有些呆,有些痛。才知道水亦是可伤人,让人心痛的。如此似非人间有的一池幽水风光,不曾见也就罢了。真见了却又有些怕,怕嫌了恨了人间再无好水好景致。          美到极至的东西,原便是这般会让人呆,让人痛,让人怕的。所谓至美,其实都有几分非人间的邪性,让人不敢心安理得,张惶得想躲,想逃开。      
  十八          柳宗元《小石潭记》里写道“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又说“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那一“境”字儿用得大有思量,非景致过清,乃心境过清也。心清则有凄,其实也亦是有些怕,有了张惶。而景致、心境又非可独存、独生,便融了为观照。          “观照”亦是个大有思量的词,释家解此为观察、照见,即用心眼心光望心中看,向心间照。是一种修慧的方法,亦是三般若之一,谓“观照般若”。《金刚经》里解由“文字般若”而起“观照般若”,由“观照般若”而证“实相般若”。文字如舟,观照如驾驭,实相如到彼岸。          柳宗元那潭,尚可见“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而一路行来,将个个此清潭细细看过,却不可得见鱼游寸影。此地之水皆出地下,为碳酸盐岩岩溶裂隙水或钙华裂隙水,水质高钙低钠,而钙华对水中悬移质又有固定作用,从而水中悬浮物、有机物、浮游生物等极少,而水体洁净度与透明度极高。也使水体的光谱波长以短波为主,凸显了湛蓝幽绿的水色。          又行过一片茂密松林,天色阴沉欲雨,头顶纵横蔽天的松枝就漏出些凄冷的光,洒在地上,溅出些阴气,一色黛绿的林子亦就潮润起来。几只松鼠不怕湿冷,大刺刺地跑几步,弄得林子簌簌响,停下捧手,摆头沉思一下,不看人,又大刺刺地跑开不见。          边向上爬,慢慢就有些喘了。父亲腿疾,杵了拐杖行,更是有些累。便告停车时看GPS,此地已是近三千米的高原,需慢慢走方好。父亲做恍然状,瞪眼曰:怪不得好累!还在奇怪啷个身体一下孬了?结果是高原嗦!于是皆笑,都说歇一下歇一下,便坐了路边石上,看天看山看树。          天有些淅沥,似开始洒微雨,便起身再行。又行至二道海子旁树皮凉亭,已是要撑伞。入了凉亭,见对面山间树下又有一玛尼堆,满挂了五彩风马旗雨中飘扬。坐亭里四顾二道海子的密林碧水,再歇得一歇,父亲说你们去逛吧,我要歇歇了,别第一站就累翻,后面就都看毬不成了。看看时已近午,便笑笑留下背囊食物,说如饿了你自己先吃吧。遂与母亲支了伞,再往里行。          雨中一路,则又是无数景。有海子名明镜湖,水色不蓝了,只痴痴地绿,翡翠一般的颜色,被雨点砸破。那木栈道再一路跨过柳影湖,此地的柳与江南有大不同,柔顺里多了刚直与倔强,垂在湖面与水色比绿。可是那柳枝却湖上垂挂一半,水里藏了一半。水里的枝似还恣肆自然些,透得那水如琥珀,只琥珀不该是绿的。雨点在湖面上,敲出环环的涟漪,亮着闪着荡了不见,散了静了无片痕,只留得水碧如玉,水清若无。          再过素花湖、草海、花海。草海广阔,有绿草绵密如波,点缀了些黄的粉紫的野花。花海里有片片密集的粉黄小花远远浮在水面上,让人疑为孟春里樱花飘零那一地落英。一路行到尽头,林间草地上居然见有一池木墙围护着,滚滚如吐珠的温泉,空气中有浓浓的硫磺味。伸手入水,试试微温,站池边按捺半天,才没起心跳将进去。  
  十九          温泉池边有一棵斜斜的孤松,许是被水中硫磺气熏了,枝叶已枯,却又满挂了嫩绿的毛毛茸絮。如此枯槁僵直,却又柔软温顺的一棵树,让人看得有些呆。而一池泉水只是任自己翻滚着,无休止地哔噗浮起水泡串串,与树与人,全不相干。          雨大了,雨点也猛,敲得一山的林木淅淅簌簌地微响,道路也就湿了。面前那细砂铺的小道看上去平整光滑,一脚踏上去却有些滑滑地陷,留了身后一串串的脚印。四野里除山林云雾,潭水雨滴外仍是旷无一人,风阵阵来去,便有些寒意,但也是寂渺安宁。不说话,学了这山野的沉默走着,忽地心底狂喜感激。安详寂渺间,眼前这天地世界如一幅秘藏卷轴,那么偶然幸运地归了自己,便一个人自私躲着,独自展开,独自欣赏,似所有的景致只为了一个人徐徐展开,只给一个人看,于是有窃喜,有感激。          一路走回二道海子旁凉亭,已是过午,而雨亦是稍歇。亭顶为树皮搭就,已是多处渗雨,父亲把背囊物品捡了干处,放得四散,自己躲在一个不漏雨的角落捧本书坐着望了我们笑,连问冷不冷哦?母亲说你各人坐了吹冷风,当然冷哦,走动起就不觉得了。          父亲已是吃过,拿出包子水果等食物也催我们吃。细看一笑,那松潘卖的难吃回民大面饼已是被他消灭掉一只了。与母亲皆劝父亲趁了雨小,往前走走,并威胁说前面那明镜湖、柳影湖不去看看,前面那累,简单等于白累。父亲有些将信将疑,但仍是举伞去了。再掰一小块面饼啃啃,仍是难吃,便放回袋中,跟母亲说算了别吃了吧。食完包子水果,便去凉亭对面树林间的玛尼堆细看。          此玛尼堆不大,乃大小石块层层垒就。玛尼堆藏语名“多本”,最初称“曼扎”、“曼荼罗”,是梵文Mandala的音译之一,意即“坛场”,以轮围具足或“聚集”为本意,指一切圣贤、一切功德的聚集之处。藏人受万物有灵的昭示,认为即便一小块石头亦是有灵性的。而有灵性的物体必有神佛的灵光,于是将石头天长地久地集垒起来,而成汇有灵气、聚有功德的圆形石堆。          玛尼堆旁悬着的五彩风马旗已是湿透了,有晶莹的水滴慢慢凝出来,挂在旗帜边缘,眼里闪亮一下,滴去不见。旗上那木版印制的藏文经咒自是不懂,便只是乱看了神佛造相。脚下又四散有巴掌大小的彩纸小风马旗。拾起一片黄纸的,回亭中坐下,拿着细看,仍是不懂那祈愿经咒与佛相。再伸手出凉亭围栏,本想或亦许一愿,再任这小风马旗风中飘去。细想半天,一时心里竟是无愿。许是愿沉,怕这小纸片荷不起?便心里微笑松手,这旗便风中晃着荡起,斜飞如颤。未飘多远,这片无愿的风马旗便翻落下来,未起一丝涟漪,静躺在湖面上了,如秋日水面上一片飘零的黄叶。          雨又大起来,父亲也回了,连说那水那树真好看。再歇得一歇,将行囊收拾起,雨中慢慢望沟口行去。及近大门,方见有群群游客涌入沟来。三人相视一笑,径出牟尼沟不表。  
  还比较乖,经常来贴贴。
      二十          门外停车场上已停了不少车,还有几辆旅游大巴。牟尼沟有二道海子与扎嘎瀑布两景区,相距十数公里,便又驱车望山中行。雨中一路行至雨住,已是到了扎嘎瀑布,山林间有停车场开阔如广场,却又只得我们这辆车悄然泊下。          跳下车,方觉雨已尽收。山风劲冽,天已渐渐晴了,蓝得高远下去,云却近了淡得亮起来,天与云便分了开。眼前是一架架呆立着叠在一起的大山,密密麻麻挤满了松,黝黑肃静如汇了漫山群群的沉默黑马黑衣汉子,皆挺立着冷眼乜人,在风中纹丝不动。连盔上璎珞马后旌旗亦是黑的,枝枝蔓蔓地飘扬。那云雾却似在远远山巅上松林间生出来的,绵绵不绝地长出来,被风一招,便团团缕缕地舞动着翻涌着,迎了人面,窜将过来。日头也出来了,暖暖地照人,便减了衣拎着,搭了手在额头,眯了眼四望,被山风吹得人一紧,心底肃然。          扎嘎瀑布在旁边山谷中,就踏了木栈道的台阶一级级地下。林子密得幽深,静得只深藏了潺潺的声儿在淌,寻不见水。树荫水声都浓得凄寒,刚拎手里的衣服又赶紧套上身。水声愈发大了,以为谷底该是有溪有河,一路走到谷底,也没见个有河的样子。那水原来就躲在林间淌着,各色树等便皆赤了脚,站在水里看水流。          水是往下流去,而山谷却一折一弯地向上走,便逆了水往上行。难得父亲今日走了这么多的路,又是高原,便把一个一个林间水上、青苔覆顶的凉亭坐过去,看树看水闲闲慢走。树有各色树,好多都辨不出,边走边看那标牌,也没都记住。就记了二道海子中柳影湖所见那柳原来叫“罗汉红柳”。据说一到冬天,罗汉红柳根部的红色根须在冰雪中铺出片片红色,相映成趣,煞是好看。此季当然不可得见冰雪漫谷,但看着一棵棵柳树如穿着毛绒绒的红袜子,站在湍急白沫水间,亦是有趣。          水亦有各色的水。流得急的,便被岩石树干逼了,砸成白沫。缓的就悄悄流,只显得林间那地发亮,碎了些阳光在上面闪人眼,方知原还是水。遇深处就静着成池,汇了不动,呆在一起和林子树叶比绿。池深处那水倒真是比树绿,水就高兴起来,哗哗地发一串喊,翻过钙华凝成的池坎,跳下去跑掉了。          山势渐高,路上横倒了一棵大树,低头钻过去,就出了林子,被阳光洒了满面满肩。再往上爬上一段,却又热起来,便仍是除衣绑在腰间。路旁那瀑布愈来愈高,水声亦愈来愈喧哗,而水都挂了壁上在流在跳。那壁不是石壁,是水中岩溶钙华与岁月时日塑成的,黄白光滑地团团凝结在那里。已是到了扎嘎瀑布。仰头一看,但见黝黑松林间有数股白练,在黄亮光滑的岩溶钙华壁上,一台一坎地跳下来,跌得四溅。刚爬起来,又马不停蹄、兀自不管地约着齐齐大喊一声,再一起跳下,粉碎白亮地一路奔流到山下深潭中,水沫飞散,还回黛绿水色方罢。          瀑下潭边有一标牌,曰瀑布起点海拔三千二百七十米,落点三千一百七十六米,瀑高九十四米。眼前此山,藏名为扎尕尔日,意即白岩石。而扎嘎瀑布,藏名为扎嘎其夏,意思为大水从高高的白石山上滚落。读完一笑,直白如此的话,那可爱率直让人会心。而滚落二字用得亦好,让人想起奔跑的马背和马鞍。  
  各位,新春快乐!  窗外鞭炮声大震,几不闻声。
  二十一          瀑布前的潭边木台仍是无人,只几位黑衣清洁工坐在木凳上听着收音机在休息。其中一对藏人情侣正依偎亲呢,见人来,便连忙释手作正经状。两人那高原晒红的脸上,红了也看不出,只是神情有拘谨。也就心里一笑,连忙扭头看水。          那水是冰雪融水,有水汽细细柔柔地迎来,润了脸上衣上,手一抹,手也润了。又裹了寒气,臂上便一凉一紧。退后几步,皆寻木凳坐下。        两山林间的青天似只留窄窄一条,便能看见云团匆匆地行过,熙熙攘攘地狭窄街道上的人流,行过又有。流过再来。云这样一跑,阳光就时有时无,那右边一半的林子就忽地亮着冲到前面来,又忽地暗下躲到后面去,往复奔跑如一群刚下课冲往操场的顽童。而左边的林子却一直静黑着脸纹丝不动,只抿了一丝微笑,看着对面林子调皮,不吭一声儿。云蔽了日头,那一挂水真就安静淌着如白练,辨得清丝与缕,只溅在台坎上那堆摔得杂了些,乱了线头。而云过日出,水便变了脸,纷飞如碎雪,挂了一崖的阳光闪亮,没了丝缕,白亮得晃了人眼,让人只有皱眉眯眼望着它看。          与父母瀑布前小坐良久,坐得大家手里的衣服又穿上了身。清洁工已散了去,又只我们三人守了这山林瀑布,静听得哗哗满耳的水响。正坐着凉得有些寒起来时,旁边路上一位当地人引来了三个穿戴颇特别的年轻人,观其行状打扮,悄对母亲言疑为日本人。母亲不信,便拣起大学时混的几句蹩脚日文询之,果然是几个暑期来华旅游的大学生。          问问父亲已歇好,便又起身望另一出口,上山而返。一路上由那三个日本大学生闲扯至“见识”一词。就觉得此词可分,有“见”,方得有“识”,所谓见多则识广。见其实便是观,观世界观世相种种。而观,大概又分眼观、心观、身观种种。          阅读,自然是一种见或观。勿读书,则见而勿见,视若无物,差了眼光。但书这东西,多乃别人之见与之识,或曰众见众识,可眼观、心观外,独少了以身观。所以读书之外,觉得还有一种见更为重要,那便是行走与历练,以自眼自心,特别是以自身放了其间去观。有自身观,则于众见众识中方能得自见自识。所谓我见我识,其实也是在阅读与行走之间吧。但对每个人来说,见识又是个玄妙如此的东西,有的人须读多,而另一些人则须行多。所以见识本身又无定见、定识。又回到个“中庸”与“度”上了。聊到此,自己都笑,于是无话,仍是看这一山林子。          这林子仍是茂密幽邃,几不见天。枝间叶缝漏下来的点点天光也就被那绿染了一遍,再落到地上,洒在厚厚腐质土和灌木蕨草之上,仍是个幽然。许是近了瀑布,林间终年水汽旺盛,头上路上的树木枝干就多生满了苔草,枝干亦变得饱满而柔软。枝干上的苔草,浓密处竟生长如缨络,垂在那微风间,柔顺飘荡得似女子长发一般,便觉得这一山的林木横斜得真是美,但也美得有些怪异。          林间又有另一树亦颇是特异,漫天叶片翠绿而树干火红,满山的绿里棵棵立着,暗红火红得特别惹眼。树皮也奇,片片剥落,如披挂了一身百摺卷曲的红色衣裙。伸手揭下几片手里把玩,坚韧光滑如绸缎,有丝丝细密的纹和小斑点。正好路过一位清洁工,便拿了树皮问。那藏人小伙儿涨红了脸,努力用藏语说了半天,大家都不懂,便蹲下拿树枝在地上写,歪歪斜斜笔划终于看懂,原是“赤桦”二字。          谢过他。心想年少时看过好多年的白桦,不想今日又见赤桦。白桦树皮是可以揭下来写诗的,写最浪漫的诗。那这赤桦树皮上,大概应写最浪漫而火热的诗吧。心里一笑,诗已是写不来了。放下背囊,掏出本书,把那赤桦树皮夹了进去作书签。  
  二十二          一路上山,钻出林子,到了出口处的停车场。仍是空旷,只一辆出租车停着,问了问司机,说到下面的停车场只一公里多路,便走。眼前只山间一条干净清爽的柏油路伸进松林去。林子仍是黛黑,山却是青山,天高远地蓝,蓝得人心也远远地飘起。云亦是飘,悠悠地,便坠些云影在山上,那大山似也忽青忽黛地活了,游走起来。这松林间的路本就该步行,有这样的天云山林伴着,一步步地走,心亦一步步地飞扬,行走的是享受。          父亲今日已是难得地走了这么多的路,该是有些累了。行半,说我就坐在路边,看看松树吧,你们开车来接我。笑说好,与母亲再往前行。走远回望,父亲靠坐在松林间一树桩上,拐杖靠在旁边,掏出个小本低头在写些什么,不看人。高大黝黑松林间一个小小的人影,脚下是满满的草地,眼前景致酷似一幅俄罗斯油画,心底竟一热,复一酸。          走到入口停车场,见阳光甚好,也无车,便说把车顶淋湿的和行李厢里的东西,都搬到地上整理一下吧。就摆了满地,一样样整理,才发现他们从重庆家里就水果食物大包大包的带了好多,父亲又一路地买了好些塞车上。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便说:耶!硬是还在过六一、二年嗦?母亲也摇头笑。正准备把那剩的颇难吃回民大面饼扔垃圾桶,母亲连忙夺过去,边回后座上,连说:要不得!一会他要生气的,没得法呀。          也笑笑摇头,其实前些年春节,也是开车陪了父母走皖南徽州几日,领教过父亲这顽固积习。如无食物给大家备了在他手边,他便会六神无主。最后结果,便多是害得大家一起来消灭这些个同样爬山涉水的陈年旧食。几下整理完,折回山林间,接了父亲,一同出了这山。          仍是一路青山绿水,但晴朗得似天地都不真实一般。阳光下,那一路上玛尼堆风马旗皆换了面貌,只是灿烂。过扎日寺院,停下车来,院内踱了几步。又钻进那墙外长长的转经廊里,拨了拨那一串经轮。及出,方发现鞋上不小心踩了些遗矢。旁边围观的三个全身枣红僧袍的小喇嘛见了,急忙连声道歉,拣了地上树枝,跑进转经廊去清理。          站在草地上边蹭着鞋,边和小喇嘛们闲聊起来,皆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家也就在此松潘四乡。聊了几句他们的经课和日子,拍拍他们毛刺刺的脑袋,其实那袈裟袍子下的,还都是天真烂漫而顽皮的孩子呢。拍了他们,再在数码相机里把他们翻给他们自己看,阳光下,皆有一脸灿烂的笑。取些水果点心送给他们,一路挥手,又上了路。          许是大家都有些累了,只是看山看云,一路无话。父亲取出苹果给大家吃,一会又听见他在后座乐滋滋地告诉我们:唉!那个饼子终于啃完了。与母亲皆笑。他又说一路想着红军当年过雪山草地,吃草根咽皮带的,就觉得那饼其实没那么难吃了。更是爆笑一车。          父亲又一路说起当年读《星火燎原》,有一节回忆道三个红军军官过草地时饥饿难耐,采些野豆荚胡乱煮了吃,夜里三人泥地里挤在一张军毯下面,肚里叽咕乱响,连连放气,但都舍不得那点点难得的热量,都不敢掀毯子,便如此屏息硬憋了一宿。此三人,日后一人阵亡,一人为将军,一人为部长。听得人笑。笑后有唏嘘。  
  二十三          也就一路聊到六一、二年了。母亲说,那年她读中专从朝天门刚下船,饿了,刚掏出一馒头,忽地后面窜来一人,伸手一把夺了就跑。母亲一下惊得发了呆,有路人帮了追。那人饿得偏偏倒倒的,也跑不动,只几步便被擒住。那人情急间,张口一口浓痰就吐馒头上挂着。众人大愕,也就只好骂骂了事。          父亲亦兴起,说灾荒年还有“抓精儿”,晓不晓得?忙问何事。父亲说那年一次在街口要碗小面,刚端上桌,脑后突地飞出一手,直插碗中,只一把,碗中就只剩些汤了。那人不怕骂,又不怕打。被打得躺地上,都蜷着身子拼命往嘴里塞面条,直至吃完再哎哟哭叫。说得父母皆连声叹息起来。接着便是挖苦了我,说你娃是没过过那样的日子呢。真不是人过的。我就只有嘿嘿不说话,只是听。母亲又叹,说人呀,四处没得吃的时候,眼里冒的都是凶光,喉咙里都要伸出爪爪来,跟野兽一模一样。边说着,车已又回松潘城,未停,径直往了川主寺。望着路边的水果蔬菜摊档,父亲又冒一句:狗日的,不晓得郎个整的?这么大个国家,整得老百姓一点吃的都没的。哪儿象现在。          心里数数问父亲,那时候你还在学校念书吧,学生要好些吧?父亲回道:也好不到那点去。天天揣个盐巴瓶瓶。那盐巴用点油和辣椒炒一下,装倒玻璃瓶瓶里,饿得遭不住了,就抖点在手板心,慢慢舔,舔得痨肠寡肚地唧唧咕咕肚子乱响。上山回学校的路上,前面一个乡下老头,人走倒走倒就栽在路边,一看,饿死毬了。          又说:那时侯呀,一个馒头就可以牵个媳妇回家。你小时侯车队那张叔叔还记不记得,他那年出车到道真,看到一个漂亮的乡下妹崽饿晕在路边,就把车里带的吃的给她了。结果人家记了车号单位,一路找过来,说遇到好人了,非要嫁给他。你张叔叔说要不得,人家是遭饿得没得法了得嘛。结果车队里凑了好些吃的,还粮票、钱,又顺车把人家妹崽送回去了。后来成了亲戚一样,那妹崽后来结了婚,还牵起娃儿,背起腊肉到车队看过你张叔叔呢。          听得心里发沉,一时无话。对我这个生于六零年代的人来说,这些,只是书或故事,可眼观或心观,可遥而感动。但对父母这一代人来,却是身观,是亲历感受。生之琐屑,生之坚韧,不可避免地,对他们这代是一种,对我或我的同龄人而言,却是另一种。可是,坚韧屑琐而亘古的,仍是生之琐屑。生之坚韧。          父亲亦沉默半晌,又笑说现在吃的多了,也不大好。人越吃越多越刁,难得有好吃的了,其实可怜。参加工作那年,第一次拿到稿费上街,没什么东西可买,只有甘蔗,就和一个同事杠了一大捆。走回厂的半路就想吃了,两个人就干脆坐在铁轨上啃,啃得一地都是白白的甘蔗渣渣,一大捆噢,吃得胀得站都站不起来。如果不是火车来了,肯定要在铁轨上坐好久才站得起来。          闻之大笑,车已抵川主寺。笑着跳下车,虽已是傍晚六时许,阳光仍是灿烂逼人,街道房屋远山皆是光鲜。那天空,幽蓝深远得似只画中有,倒象是假的一般。  
  继续看啊看
  二十四        川主寺镇是川西北高原的交通重镇,二一三国道、松平(松潘至平武)公路在此十字交叉。南行三百余公里,即可达成都、都江堰。北上,即是九寨沟、文县的二一二国道。西去,则是黄龙大草原。东往,可至黄龙,再经平武,可直达江油、绵阳。刚开通不久的九黄机场亦坐落于此。        此镇在傍晚的阳光下,看上去倒觉得比松潘城更是清爽些。最惹眼的,自是镇东圆宝山顶上那红军长征纪念碑,一红军士兵双手高举,据说是一手持花,一手持枪。隔得远了,阳光也耀眼,花与枪皆看不清楚,只那金光灿灿的碑座炫了人眼。辉煌自是辉煌,但好象也太富贵光鲜了些。        找好旅社,母亲发现右后胎有些瘪,细看看亦是。不敢大意,况这三日一路行来,车已是脏得不象个样子,便让他们自去休息,再开车去寻修理厂检查一下车胎和洗车。这镇倒真是小,一个人开着车一不小心就逛了两圈,终于找到了一修理厂。边看他们洗着,边和洗车的夫妻俩闲聊,结果两口子都是重庆万-县人,来此地淘生活已经十几年了。见是老乡,又见是浙A的杭州牌照,感叹之余,便洗得格外认真。看人家小俩口伴了旁边旧收音机里的咿咿呀呀,哼着调调开开心心地冲水擦洗,心里有些感叹,亦有感谢,递了烟过去。结果人家更是客气,旁边又扯了修理工过来帮忙检查车胎。        正查间,冲进一辆破旧的暗红色夏利,前保险杠碎了一半。车里钻出的竟然是个同样暗红的花白头发老喇嘛,袈裟外套件棕色羽绒服,便只剩下半身暗红。心下诧异,亦有些好笑,便凑过去旁听。原来这老喇嘛今天跑了趟瓦切、红原,返回路上超人家车,分寸未拿捏好,把自己夏利保险杠撞碎了一半。厂主和他也熟,立马屋内扯出条保险杠,俩人点烟说笑拍肩膀地谈妥了价钱。        人家检查半天车胎,没看出个所以然,便问如果要再仔细查,得卸下车胎才行。想想许也就是走了些气儿,便请充些气,顺便再把四轮的胎压也查查,略减一些,前面颠簸山路多。老喇嘛也看见浙江牌照了,一脸兴奋地凑过来。于是,便和他聊起由上海到此地的行程与各自的汽车来,聊得甚兴奋,钻到我车里,上上下下的看。又递烟又搓手地说:越野车,安逸哦!有没有一百万呀?正点烟间差点被呛一口,连忙说:没得!没得!车价十万都不到,国产长城塞弗得嘛。那喇嘛瞪了眼望我,又掏出纸笔,让帮他把车子的厂商牌号写上去。        完了,也就车里拿出地图册,问起他周围路况。得知由川主寺东或北至黄龙寺、九寨沟的路况都很好,但西北的二一三国道全线改造,四川境内都挖得稀烂。去若尔盖,最好绕走红原瓦切乡等等。胎压已调好,就再敬一圈烟,与众人挥了挥手谢过而出。车窗外,见那喇嘛合十微笑,微颔首。一转头,满目夕阳迎满洒来,胸口一暖。        返旅社停好车,母亲已将衣服洗了正晾,说镇上有间公共浴室还蛮好。叫起躺了休息看书的父亲,一同下楼,就近用餐。今日皆在海拔三千米左右活动爬山,倒真是有些乏了,亦饮些啤酒解乏。不料餐后,疲乏之外又加了太阳穴跳跳的疼,想想或是高原反映。于是和父亲搭了毛巾去那公共浴室洗过澡,便赶紧钻了被窝。        按了太阳穴,数数手指,出上海已八日,出重庆已三日,至此,行约二千八百公里。合了眼,几个数字一搅,人就糊涂,蜷着便一下入眠。一夜了无片梦。  
  二十五          一夜高卧,晨起,跳下床,甩甩脑袋,还好,不疼了。只天色已是阴霾,颇有凉意。昨日一天折腾,父亲还好,母亲却说起床有些头晕,又说想吃豆浆,就开了车一起去寻,小街上终于寻见。等半天,却又有些嫌了人家那豆浆味儿不正,心想不好,看来她是当真不舒服,有些高原反应了。          食完早点而出,晨风清寒中竟是一个哆嗦,都赶紧钻了车中。出重庆时,天正酷热,父亲带的衣物单薄,居然短裤居多,且只带拖鞋和皮凉鞋各一双,昨日山中二道海子大雨,已是将皮鞋换与他穿的。想想高原气候天儿一冷一热的,这样不行,便将车开至一间军用物品店门前,添些行装。购军用绒衣两件,秋衣裤一套,父亲试穿半天,择军用布鞋一双。正挑选间,旁来两位摩托骑士,头盔卸下,皆五十出头的半老头儿,张口就买的是军大衣,又居然是重庆口音,于是攀谈起。原来是九龙坡一摩托车协会的七、八个人,四、五辆摩托车一道骑来的。都是刚退休,年龄也就一般大,且还有位五十岁的奶奶级女将。真是好生佩服。再问起,行程也与我们一样,先黄龙寺、九寨沟,再至瓦切、若尔盖。而后就不一样了,他们要南下马尔康再一路返渝,我们却是北上甘南、青海。寒喧一阵,互道珍重后,便各自散了上路。          商量好今日先至黄龙寺,由川主寺出发约四十余公里,遂东行又进山。那山愈爬愈高,一路盘旋而上,漫天阴郁烟雾间,山色也就由树变成了草,而草皮亦渐稀疏,现了泥坡。再上行,坡上石块亦渐多,到最后,便干脆满山顶的瘦石嶙峋了。车里的GPS的海拔也就一路由三千多米,一路跳上了四千一百多米的雪宝顶山口。          过得山口,停车望山,那灰暗沉着的巨石山顶,冬日该是覆满了积雪,显出雍容宽厚来。而此刻却似一位被季节横夺了衣袍的怪僻老者,刚咆哮生气过,发性扔了一山草坡的碎石杂乱。然后戾气十足地蹲坐在山顶,乱石嶙峋间冷冷眇着人。而山顶风紧,那浓密的云雾贴了山脊,奔也似地横飞着飘散,倒真象了那老者风中翻飞的白色须发。望那山,一下想起黑泽明《乱》里那被放逐的老霸主秀虎,在阴晦如魔的旷野里蹶蹶独行,狂风中白袍白须飞扬如碎旗的镜头了,而仲代达矢那眼瞳,凄绝,犀利,令人胆寒。而眼前这高原大山的嶙峋乖戾,亦是这般令人胆寒。          母亲的头疼越来越厉害了,歪在副驾座上,和父亲都劝她换到后座去躺躺休息。于是再走,却是一路下山,弯多拐急,不一时便听她在后座上叫起来。连忙停车一问,喘气说开慢点嘛!睡起脚都遭你娃甩到天上去了得嘛。下山本就弯多弯急,无法可想,便赶紧又扶她坐起换回前座,调低座位,绑好安全带,减慢速度再行。          山这边的天却是晴了,海拔一路渐低至三千多米,便又还回满山苍翠,一下便觉得晴空阳光下的山林其实好是温柔和润。一路滑至山谷底,眼前路边停车场摆满了旅游大巴,人流已是如潮。到黄龙寺了。          寻停车场泊好车,母亲还是很不舒服,但可以静躺下休息了。给她喝些水,她倒是使劲劝我与父亲自己去,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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