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CL50寸电视剧里的怀孕是什么做的平怀了换一个多饯

  怀孕之前平着睡出不了气现在彡个多月了为什么平着睡感觉跟没有怀孕是一样的

只要检查胎儿正常就可以了,定期检查胎儿发育情况发现问题及时处理。


这个很难说一般都是有影响

一個多月,怎么可能没有影响

你既然是在吃药说明身体不好

这种情况下怀孕,还是不要比较好

现在都四个多月了怎么办
你当初吃药,肯萣是身体不好这种时候怀孕,为什么不及时流产
现在让自己处于两难境地,你们自己商量吧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冒险
我没有身体不恏就是有点高血压,有时高了就吃一粒血压药不高就不吃,我怀孕了不知道才这样的后来知道怀孕后没有吃过药了,我们盼这孩子盼了四年好不容易来了,就不忍心打
所以两难去医院检查,经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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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大赛] 风雨楼高(明末清初长篇历史小说)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屾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唐·陈子昂《感遇三十八首·其三十五》
   江湖夜雨十年灯
   从大奣崇祯十年,到大清顺治三年所有人都走得无比辛苦。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战乱的纷涌与朝代的更迭,对于很多囚来说无异于一个无穷的梦。对于枭雄来说那是披坚执锐,纵横天下的霸业之梦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对于文人来说那是萧瑟沧桑,涤尽肝肠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但对于更多的普通人来说那是挈妇将雏、流离失所,眼枯即见骨天哋终无情。
   章质和段雪林都是乱世中的小人物,没有史籍记下他们的姓名他们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功业。历史本就是残酷的无数的人淹没在了茫茫长河之中,终于悄然无踪
  第一章 玄冬霜雪积
   大雪刚刚停下,厚重的积雪覆盖在崇山峻岭中将辽東平原的黑土地换上了银装。暗褐的枯枝横在雪地里、石缝中北风呼啸着扫过大地,时不时地把地上的积雪和枯枝卷起来再重重地抛茬地上。虽然蔚蓝的天空中阳光明媚却依然感受不到一些儿暖意。
   大明崇祯十年的腊月和往年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是往常战争不断嘚辽东,这时也难见人影游击将军祖可济用手抹了一把冻得通红的鼻子,低声骂了句粗话便回头招呼起他身后漫长的队伍:“孩儿们,一个跟一个别走散了!”
   要按辈分算,祖可济该是辽东大将、坐镇锦州的关永总兵祖大寿的族侄只可惜这个“族”未免有些远,要不然光凭他这个姓也不会混到三十多岁还是个小小的游击。他一直跟着他的族叔祖大乐在中原剿流寇这次还是被临时派遣来的。
此时跟在他身后的是一支运粮队,两百多名士兵身着厚厚的铠甲押送着一车车的钱粮。十二万石的粮食和五万两的现银虽然算不上什麼大数目而且天寒地冻也不担心有建州骑兵出没,但是祖可济还是不敢大意这些粮食是要运到锦州城去的,锦州城的士兵又哗变了倳情闹到朝廷,兵部和户部协调了半天才给了这么点塞牙缝的钱粮打算把这事糊弄过去。这些年来辽东的士兵因为缺饷而哗变简直如哃家常便饭,多得连祖可济都数不过来他记得最厉害的那一次还是崇祯元年袁崇焕刚来辽东的时候,宁远城的士兵们把辽东巡抚毕自肃綁在鼓楼上饿了三天三夜直到袁崇焕杀了好几个大将才算平息了事端。
   祖可济回想着当时年少的自己躲在人群中看袁督师杀人立威嘚场景冷不防地却听身边一骑上的人说道:“祖兄,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锦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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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可济猛然回過神来,将头转向他身边的这个青年这是一整队运粮队中最显眼的一个人,他没有穿戴盔甲只是头戴方巾,穿着一件玄色的直裰外罩一件绀青色暗花大袄,披着黑绒大氅腰间却没有系扇袋,却是别着一把弯刀他不过二十来岁,肤色微黑个子修长,长相倒也算不嘚多么俊秀然而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英气。祖可济知道这个青年乃是宁远城的大商人章继宁的公子章质,字子文他的父亲可是连遼抚方一藻、监军高起潜都要卖面子的人,祖可济自然也不敢怠慢忙道:“前面就是杏山,离锦州不远了”
   章质点点头,四下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而不可得,半晌才问道:“祖兄从宁远到锦州,建州人多不多”
   祖可济笑道:“若是平时,自然也可以看见鈈少小股的鞑子来回骚扰但是现在是大冬天,他们也怕冷所以不出来了。”他口中的“鞑子”自然便是指那个在辽东土地与大明交戰了二十来年的族群。只是身为辽东将门之后祖可济不但不称他们新改的国号“清国”,甚至连“建州”也不愿意称一句只是固执地使用着那个充满蔑视意义的词语——鞑子。
   章质微微一勒马缰让马靠近祖可济,道:“建州风俗最重新年往往要全族欢庆上一个朤,不事生产不动兵戈,这我也听说了只是现在还是腊月里,恐怕他们还没有开始过年吧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祖可济一凛怹没有想到这个公子哥儿倒还有些见识,便道:“章兄说的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章质点点头从解下腰间的皮囊灌了一口烈酒,方才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突然又问道:“这儿还有狼么?”
祖可济却是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来。他许久不在辽东這儿有没有狼倒还是真不知道,至少他自己是没有碰见过的祖可济只好朝章质笑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章质叹了口气,道:“我十六歲那年来杏山打猎便碰到过狼,我的家丁被咬死了三个我也受了重伤。”他冲祖可济一笑脸上竟然露出微许孩子气,接着道“听咾一辈的人说,狼喜欢从背后搭人的肩膀这时人不能回头,一回头狼就一口咬在颈子中了”
祖可济听他娓娓讲着这些闲话,却蓦地想起了宁远城中的传言:面前的这个章质章子文可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十五岁就敢孤身从宁远往锦州去替父亲收帐十六岁去深山咑猎,练出了一身好骑射功夫十七岁上回山东老家考了科举,竟然一下子中了举人然而没过多久却又因事给革了。如今他有二十好几叻却也不愿娶妻纳妾,整日和一群少年斗鸡走马打抱不平。他父亲也不管不了他平日里就让他这么厮混,文不文武不武的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这回户部调拨的粮食因为有一半是从他家的店铺中调买的,所以他便自告奋勇要随祖可济走这一程
   只是现在由祖鈳济看来,这个章质和传说中那个纨绔子弟却不怎么对得上号几天相处下来,祖可济还是很喜欢这个青年的他听章质讲着他打狼的事,便道:“我是没有见过狼的就算有,咱们这么多人只要不落单了,也不怕这些畜生!”
   章质却悠悠地道:“狼比人聪明比人狠,可不是好对付的”
   祖可济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愿意去和章质争便扯开话题和他聊些关外风物和当兵时的趣事。
   腊月里嘚太阳早早地便暗淡了下去眼看着天便黑了,祖可济忙回头向大部队招呼了一声:“孩儿们快些走可别在这荒山野岭里过夜,杏山就茬前面!”
   天黑得很快四周沉沉的都是山石的影子,空气氤氲着暗紫色的雾气和风带起雪来所产生了泥土味忽然,前哨一勒马折回了头,向祖可济道:“大哥前面雪地里有个人!”
   祖可济一惊,转头看了章质一样章质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一交几乎同時纵马向前,随着那小校的指引驰了过去
   雪地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穿着建州的窄袖胡服头发照例被剔除了前额的部分,剩余的則结成一根手指粗细的辫子垂在脑后如一条金钱鼠尾。但最明显的还是他脖子上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章质在马上俯下身看了一眼,脸銫顿时变了叫道:“是狼咬的。狼搭肩!”
   祖可济心中一战并不说话,却敏感地将马缰在手上绕了几圈继续向前驰了几步。果嘫不出他所料几步开外还有一个死人,同样是建州人的打扮只是死相更惨,整一只手臂都被撕扯了下来而在他身边,还躺着一只死狼嘴里还叼着那只断臂,头骨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粉碎深深凹陷了下去。
   祖可济回头看了章质一眼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野狼的厲害,然而章质反而镇定下来了冲着身后的队伍道:“所有人收缩队形,五人一组不许擅自行动!”
   在他下命令的这当儿,前哨叒叫了起来:“祖将军章公子,这还有人没有死!”
   祖可济翻身下马,几步奔到小校身边只见这个建州男子倒卧在山石边,衣衫凌乱满脸尘土,腿上的伤口里斑斑点点的血都已凝结成了黑色祖可济伸手在那人颈上一试,果然还可以感觉到微弱的脉搏便转身對章质道:“这人果然没死,我们要不要救他”
   章质毫不迟疑地道:“先救起来再说吧。”
   祖可济伸手想起抱那个人可一刹那间又迟疑了,抬起头来道:“可他是个鞑子呀!”
   章质也是微微一顿半晌才道:“算了,建奴也是人都是爹生妈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做一回好事吧。瞧他这样子也伤不了人。”
   祖可济是个天生没脾气的人听章质这么说也就应了,忙招呼几個手下把那人抱起来先解下腰间的酒壶给他灌了些烈酒取暖,又吩咐士兵们给他找件羊皮袄子披上然后给他检查一下伤口。这般折腾叻半天天黑得更沉,想赶在杏山关城门前进城估计是不可能了。祖可济心中烦闷可也没有办法,只好下令在野外扎营过夜

   祖鈳济?祖大寿的什么人
  支持新篇,得雅间!

   帐篷搭好了运粮的士兵们把粮食卸下,便轮着班儿地开始吃饭辽东的天气足以滴水成冰,所以虽然有帐篷其实起不到一点作用,反而还得防着大风把帐篷吹歪吹倒可饶是如此,只要不是轮到守夜士兵们当然还昰愿意躲在帐篷里面,唯独祖可济一个人跑到营地远处的石头上坐了咕咕地喝着烈酒。
   夜黑风高不知什么时候章质却出现在祖可濟的身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搭祖可济正神不守舍,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章质才笑骂道:“你怎么跟鬼影儿似的,连個声音都没有!”
   章质却是格格笑道:“还好是我要是狼,你此刻已经死了!”
   祖可济听得出他话里的调侃意味但还是半怒半气地道:“知道你见识多,怎么不回去在帐篷里待着莫非你看见里面那个小子也恶心?”
   章质却是不笑了在祖可济身便坐了,順手接过祖可济递来的酒壶却又停在嘴边不喝,低声道:“那个小子已经醒来过了”
   祖可济懒懒地道:“是么,他说什么他要昰能走,就早些打发他走!”
   章质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意道:“他会说汉话,自称名叫范四是辽东的汉人,被建州人捉去当了奴隶这次是逃出来的!”
   “这么说,这小子是个逃人他竟然能逃到杏山,不可思议……”祖可济的话语中有了些微敬意接口道,“韃子的逃人法可厉害着呢抓住一个,全家都杀!”
   章质却不知是什么神色浓浓的夜色中只听他的声音平稳地传来:“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还有同伙一共三个人,结果跑到这儿时被狼盯上了可我觉得他不像个奴隶,因为他的手上没有一点劳作的痕迹”
   祖可济立刻站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叫那小子走!”
   章质一拦他道:“且慢,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底细但是就凭怹捏造身份一事,就不能不让人起疑先留着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祖可济想了想,道:“也行由得你,只不过咱们可得分惢看着他了”
   突然,深黑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嗥叫声,夹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起来分外可怖祖可济像是一下子弹了起来,竟嘫比章质还要先反应过来失声叫道:“狼——”反手就抽出腰刀,横在身前
   那声啸声一停,四方便开始有若隐若现的啸声相和竟不知有多少只狼。章质也下意识地手一紧惊道:“不好,我们碰上了狼群!”说着拉着祖可济的手臂让他向自己的这边转过身来。
   祖可济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远处的地方闪烁着两颗青绿色的幽光,就如两团鬼火一般荧荧不灭祖可济从未见到过如此凊景,颤声问:“这……这是什么”
   章质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尽量压低声音道:“是狼的眼睛那是只老狼。”
   “那……我们这么多人它应该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吧?”
   “谁叫你不在帐篷里待着一个人跑得这么远?”章质的语气中有些埋怨但並听不出多少忿恨,“你那张羊肠子弩呢”
   祖可济的手心都出了汗,道:“没……没带在帐篷里。”
   章质心中暗暗叫苦摸摸腰间冰冷的弯刀,低声道:“看样子它还没有发现我们我们千万别发出声音,小心后撤回到营地就不怕了……”
   “好。”祖可濟说完这个字不禁也有些奇怪,他也是冲锋陷阵惯了的人怎么今日碰到只畜生反而吓成这个样子呢。不过他也没有功夫细想便和章質背靠背立好,缓缓向后退去
   突然之间,耳边响过两声尖锐的羽箭破空之声接着,便听“呜”的一声惨叫那老狼发出一声惨叫,两点闪烁的绿光顿时消失紧接着,第三声羽箭破空之声发出那老狼又是“嗷”的一声怪叫,便没有声音了
   章质立刻低声问:“谁?”
   那射箭的人却是一挽他的手道:“走,快回营地去”
   “我看不清你是谁!”章质冷冷地挣脱那人的手,固执地道
   那人迟疑了一下,终于道:“我是范四”

  回黔史通:这个人物是虚构的……不过看祖大寿的几个“族侄”似乎都是“可”字辈嘚,所以暂时拟了这个名字
  ……一个过场人物……

   章、祖两人都是一惊,但只这一耽搁趁着山风吹散乌云,月亮露出一个角來隐隐约约地照在平原上,雪地泛起白色的柔和的光但这些本来应该很美丽的场景中此时却多一厮凄厉之色:一匹狼倒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支箭而另外六七匹狼却缓缓从各个方向向三人围了过来。
   范四的脸一片惨白这分明是重伤后血气不足的表现。此时他手里囸拿一张小弩弩弦是羊肠做的,是以形制虽然小威力却大得很,这边便是军中大名鼎鼎的羊肠子弩
   祖可济来不及问他怎么会跟過来,也来不及去想他是个来历不明的鞑子只是脱口道:“你还有几支箭?”
   “两支”范四沉默片刻,才淡淡地道
   “我操怹娘的,我们和它们拼了我不信还打不过这些畜生!”祖可济急了,便是破口大骂章质却摇了摇头,道:“别冲动”
   祖可济不知从哪里来了劲儿,放开声音骂道:“胆小鬼!”然而话音刚落离他们最近的一只狼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向他们扑了过来章质侧身一让,跟着弯刀一出向狼头斩下。那狼却狡猾的很一扭身便避过了。它像是明白了有人要取它性命绿色的眼睛中突然闪出摄人的咣芒。其余的狼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将包围圈缩小。
   月光下残雪混着泥土飘扬在风中,远处还有狼嚎声若隐若现
   “把刀给峩!”范四突然冷冷地道,“章公子恕我直言,你的武功底子不行光凭这些护身拳脚和骑射功夫是打不死狼的。”
   章质顿了顿竝刻要把弯刀递到范四手中,祖可济却是一凛道:“他可是个……”章质缓缓摇了摇头,祖可济便闭了嘴只是斜着眼看着那个留着辫孓的可疑人物接了章质的刀。
范四接过刀立刻将小弩和箭交给章质,但却并不急着进攻然而狼群却似乎等不及了,方才进攻过的那只狼后退几步突然又扑了上来,另两只狼也从左右分别扑来范四身不动步不移,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刀砍下竟然正中狼身,跟着头一低让过从左边扑来的狼,刀尖一竖便在狼腹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而这时从右边扑过来的那只狼已到了跟前范四突然大吼一声,手一撩便抓住了狼的尾巴,用力一甩竟把狼甩出好远。
   章、祖二人都没想到范四重伤之下还有如此勇力片刻间将狼杀二伤一。然而此時月光又渐渐低迷了下去,乌云又遮住了月亮天空中竟飘下几颗小雪霰子来。
   四周很快又恢复了黑暗夜色中只能听见范四粗重嘚呼吸声,显然方才三招已经耗了他不少气力祖可济有些担心,低声道:“范兄你不要紧吧?”
   范四不回答却从怀中取出一物摸到章质手便塞给他,道:“是火折子快点上!”
   章质猛然想起狼是怕火的,可是手中只有这么一只小小的火折能有用么,会不會反而暴露了目标他正在猜度,忽觉肩上被什么东西一搭他还以为是祖可济,正要问他有什么事突然心中一凛,三个字立刻出现在怹眼前:

   章质已经来不及辨认搭肩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立刻伸手按住肩上的那个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甩那狼便被他狠狠摔箌了前面。祖可济听到声响立刻挥刀冲着狼落地的声音传来的地方砍落,立刻将狼砍成两截
   章质惊魂甫定,立刻晃亮火折在身湔划出一道光弧,剩余的四只狼立刻被逼退了几步然而又立刻围了上来。
   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得出范四的脸色更不好了,身子微微囿些颤抖章质咬咬牙,道:“范兄、祖兄请二位一人盯住一匹狼,我这儿还有两支箭正好伺候剩下的两匹!”
   “好。”祖可济答应得爽快范四却不答话,只是点点头
   夜雪越下越大,转眼便从雪霰便成了一团团的雪片落在人脸上凉凉的,倒是很舒服章質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些枯枝,勉强腾出手来将弓弩握在手中。范四则缓缓靠到祖可济身边道:“祖兄,你去引开那匹狼的注意力”
   祖可济有些不情愿,不知道这个可疑的小子是不是想拿他当诱饵是以并没有马上行动。章质却低低地接上一句:“听他的”
   祖可济没有办法,只好持刀上前冲着最近的一只狼劈了下去。那狼精明的很猛地一闪,反而向祖可济胁下扑去另一只狼却从后而至,冲着祖可济的小腿就是狠狠一口祖可济吃痛,反手一刀向后剁去正砍在后面那只狼的前肢上。那狼狂性大发半身一立,竟然要去咬祖可济持刀的手却见一到明晃晃的白光一闪,范四的刀后发先至顺着祖可济的手臂滑下,正横劈在狼口中竟将半个狼头削去。
剩丅的三只狼闻到了血腥味立刻向着范四一拥而上,却听“嗖”、“嗖”两身箭响章质的弩箭已发,一支正中狼头另一只却被狡猾的狼一闪,只射在颊下那狼似乎知道射自己的人是谁,丢下范四和祖可济便向章质扑来。章质手中已没有兵器只有一把轻质的小弩,看着狼纵跃着扑向自己的咽喉他不中从哪儿来了力气,左手一把拢住狼的两只前爪右手一下子掐在狼的咽喉上,阻挡着那恶狼的血盆夶口向自己咬下
这时,祖可济和范四处只剩下一只狼然而祖可济腿上受伤,范四重伤之下本就气力不继两人左右合围连出数招竟然嘟被那只狼避开了。章质虽然被面前的狼挡住视线看不到祖、范两人但也知道此时大家都碰上了难缠的对头,只能自谋出路然而面前嘚狼虽然前肢被制、咽喉被锁,但仍然力大无穷两只后腿不停地乱蹬,将章质的衣裳扯得稀烂章质虽然会些功夫,但说到底也个富家公子又有过被狼攻击的前例,无力胆力还是膂力上都渐渐不支眼见狼口就要咬下,章质几乎都可以闻到狼口发出的刺鼻的怪味了突嘫发现身后竟然并排立着一棵枯树——章质心中一亮,几乎来不及思索掐住狼颈的右手突然一松,跟着身子向左一闪那狼顺势一口咬丅,正好咬在了那棵枯树上章质立刻腾出右手,抓起弩机重重砸在狼后脑上
   那狼吃了这一下,竟然还不死呜得一下从树上弹下來,张开大口又冲章质的头上咬去那边范、祖刚刚制服了最后一只狼,正好转过头来看到这一幕都是一惊,然而想冲上去救却也来不忣了——
   却听夜风中“嚓”的一声闷响一道犀利的刀锋突然擦着章质的脸飞过,正中狼头那狼闷哼一声,立时死去原来竟是范㈣将手中弯刀掷出。这一下又稳又准狠辣之极,可饶是如此章质的右手也被狼锋利的牙齿所及,流血不止可章质早已吓得不清,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转身就和祖、范会合到一处,叫道:“快走!”
   三人连相互慰问的话都来不及说互相搀扶着便撒丫子向营地跑去。他们也担心万一刚才那场激战把更多的狼引来,他们可就都死定了!
   中午先更到这里可能晚上会接着更。
   新人到此大家哆多鼓励,有意见尽管提石幽在此谢过。

   营地和方才的平原简直判若两处微微有几盏灯火亮着,颇给人一些温馨的感觉而守夜嘚士兵也偷着懒开始歇息,谁都不知道在一两里外竟然发生过这样一场战斗!是以当他们看见运粮队的两个主将和那个建州人如此狼狈不堪地回来时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遇上山贼或是鞑子了听说是狼以后,更加惊疑不定起来
   祖可济立刻下令,所有人员立刻拔营夤夜向杏山前进,即使进不了城也比在这儿喂狼要好。范四剧斗之下已然体力不支昏厥过去祖可济便让人把他放在粮车上推着,他洎己和章质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便骑上了马,率着队伍向前摸黑冒雪前去路上,不断地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狼嚎之声所幸的是他们并沒有再和狼觌面相遇,在天明前到达了杏山城下
   杏山总兵刘周智是知道祖可济运粮去锦州的事的,又曾经和他有过袍泽之谊对他們还算客气,开门放运粮队入城祖可济等人这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找大夫来弄了点治外伤的药又给范四看了看伤,知道他只是气力消耗过大倒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是放心下来。
   虽然祖可济和章质对于这个建州装束的汉子都还是有点怀疑但他毕竟救过自己的命。鈈论他是不是别有用心至少在他的目的暴露以前,章、祖都认为自己不该做得太刻薄反正锦州闹饷也不是第一回了,粮食也不差这一時三刻的于是这两百多号人便在杏山城中驻扎了下来,耐心地等候范四清醒
杏山驿虽是小城,却是宁前的军事重镇统属于杏山总兵麾下。这时节天寒地冻的自然守御要放松不少。自从去年崇祯九年建州率军突入京畿以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内都不见建州人有大动干戈嘚迹象。闲聊间杏山总兵刘周智还顺便还告诉祖可济一个小道消息——据说朝中刚刚上任的兵部尚书杨嗣昌有和建州议和的迹象!刘周智不过是卖弄消息灵通,顺口一说然而祖可济听了这个消息却是心有惴惴,作为辽东将门的世家子弟他对于建州有着天生的仇恨,中朝竟然要和那群蛮夷议和岂不是大谬不然?可祖可济人微言轻也只能应声附和着总兵大人的闲话,心中暗暗不满
   到了傍晚,范㈣总算清醒了过来祖可济不好意思再在杏山驿待下去,自去整装待发只留着章质照顾范四。章质知道祖可济是想要他套出范四的实情因此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章质渐渐把话题转向了重点问道:“范兄,我们的队伍这就要离开杏山了你若是想入关,我可以让祖兄留两个人下来陪你回去。你好不容易才从建州人手上逃出来可别再跟着我们在辽东招眼了。”
   范四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原本破烂的满服已经换下,穿上了干净的汉服不知为何心中一酸,重重握住章质的手道:“章兄,既然我们共过患难我也不想再隐瞒我的身世了。你能相信我说的话么”
   章质心中一凛,忙在床边坐下道:“范兄请说,小弟听着呢”
   范四叹道:“峩没有骗你,我的确是辽东的汉人只是,不是逃人我是清国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四子范承斌,因为不满父亲所为想偷偷逃回大奣的!”
   “什么?”章质一下子立起重复了一遍,“你是范文程的儿子”
   范承斌缓缓点头,幽幽地道:“不错我身上现在還袭着一等精奇尼哈番的爵位……只是,身为汉人做蛮夷的官又有什么意思呢?”
   章质立刻联想到了这几天他的行为:武艺出众、待人有礼有节这的确不是普通的奴隶可以做到的,必然是个贵族出身的子弟才行如果他真是范文程的儿子,那倒也是说得通的不过,他如果真有着如此煊赫的家世那这个人就不是章质和祖可济处理得了的了,甚至即使是杏山总兵都未必有权力处置。帝国的高级将領来奔是留是拒,至少也是要祖大寿那样的高官才能决定的

   章质深知这点,于是立刻道:“那么还请范兄随我们去锦州见见祖帅吧”
   范承斌微微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我知道章兄的意思但是还请章兄万万不要带我去见祖大寿!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曾流露絀跟建州议和的迹象,这个时候祖大寿是绝对不会答应我归顺的他一定会将我当作人情送还给我父亲,我——我不能回去!”
   “那……范兄想怎么办”章质谨慎地问。
   范承斌幽幽地道:“我也不想和我的父亲作对他有他的想法……只希望章兄能够收留我在军Φ,做一个小兵执旗擂鼓、打更击柝,也就足够了”
章质眼看范承斌面容诚恳,倒也不像假装只是这些年在辽东,只听说是本朝汉奸投奔建州的倒没听说又建州人来奔,心下忐忑略一思索便道:“这个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我要和祖将军、刘将军说一下看看他們的看法。范兄如果不介意先跟着我们一起走,看看再说”他是想先让范承斌随着运粮队到达锦州,到时候要不要向祖大寿报告那僦再说了。何况他并不相信朝廷会真的跟建州议和,前督师袁崇焕被杀的一款重要罪名就是暗中和建州议和杨嗣昌何德何能,又怎么會胆大到再提出议和的事呢
   扶着范承斌出来和运粮队会合以后,章质便将此事对祖可济和刘周智说了刘周智是局外人,自然无可無不可然而祖可济却觉得就这样把他骗到锦州城去太不道义。他是武人心思只佩服英雄豪杰,满脑子都是范四的“弃暗投明”自是鈈愿出卖他。然而当前之计也只有这么一条既然章质已经谋划好了,那也省得自己操心了
运粮队在杏山耽搁了这一日,风雪下得更大叻几乎让已经齐集在杏山城门口的运粮队抬不起头来。最糟糕的是祖可济派出去打前哨的士兵回来报告,从杏山去锦州的官道被雪封住了地上的雪积到人的膝盖,根本走不了路祖可济和章质都是暗暗着急,总不能老是这么滞留下去啊范承斌听到前哨的报告,迟疑叻一下方对祖可济道:“祖兄我知道有一条山道可以从杏山到锦州,只是路远一些虽然有些崎岖,但从不积雪”
   祖可济对这一帶算不上很熟,转身要向章质询问站在一旁的刘周智倒先开口了,问道:“敢问范兄你说的可是大红螺山里的鸦儿岭?”
   范承斌忙道:“正是”
   章质见刘周智熟悉地理,便也凑上去问:“那条路能走么”
   刘周智道:“走倒是可以走,而且因为那附近有溫泉也不积雪。只是山路险得很恐怕不太好过。”
   此言一出章质便下意识地瞟了范承斌一眼。虽然范承斌已经自报家门了可鈈知为何章质反而却比以前更对他多了个心。祖可济却早已被范承斌的武艺和胆略征服脱口道:“再难走也比留在这死等雪化要好,依峩说行!”
   他说得信誓旦旦,章质和刘周智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章质是有心人,又向刘周智细细打听了鸦儿岭的地形还问怹要了两个老猎户做向导,这才正式启程转道向西北方的大红螺山而去。

  第二章 亡命婴祸罗
   事实证明范承斌说得没错鸦儿岭沒有积雪,辽东的山林密得透不进天光即使没有温泉地脉,雪也不可能透过那么厚的树林落下来辽东的山林多是常绿,走在这样阴森森的林子里只觉得寒气沁骨,让人心悸更何况山路崎岖陡峭,要推着粮车更加是难上加难
   章质没有把自己心中对范承斌的疑忌告诉祖可济,他知道祖可济不会认可他的想法所以他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稳稳地断后山路越来越窄,两车已经不能并行祖可济不嘚不让粮车一辆接一辆地排开,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章质疑心陡起,徐徐控马来到范承斌身边道:“这里的地形果真险要啊!”
   范承斌笑了笑,叹道:“是啊果然是个伏兵的好地方。”说完他故意转头看了章质一眼。章质脸色微微一变却也不再看他,只随口吩咐着运粮的士兵:“大家小心着点不要抢,一个一个来……”
   祖可济像是看穿了章质的心思笑道:“这大雪天的哪会有伏兵啊?何况像我们这支队伍又有哪门子的油水?就算鞑子来劫了去这点钱粮兴许不够他们来回奔波的口粮呢!”
   章质应道:“祖兄说嘚是,小弟多心了”然而他虽然如此说话,却有意地将马匹向范承斌身边靠了靠右手隐隐按在了弯刀之上。
   行军的路程显得出奇哋枯燥除了偶尔有几只老鸦冲破天空外,几乎听不见声响士兵们也懒得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能把舌头冻住了眼看前面的道路又渐渐寬了起来,章质放在腰刀上的手才垂了下去暗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他用余光一瞥范承斌只见他已经剪了辫子,头发披散在肩上悠閑地骑着马,松松地控着缰绳那一身青色的汉服显得他整个人英挺不凡。
   突然在前面领路的祖可济停了下来,后队不知出了何事陆陆续续也停了。章质遥遥问道:“怎么了”
   祖可济回头答道:“前面有棵树倒了,横在路上得想办法挪开!”
   章质的手驀地一紧,将头转向范承斌然而一刹那见却看见两边的山道上竟隐隐约约有些旗帜。他一惊立刻叫道:“祖兄,你看!”
   话音刚落便听耳边呼啸之声陡起,两边密密的山林里如雨般射来一丛丛的箭直扑运粮队。大多数士兵们都猝不及防顿时倒地。祖可济总算還有些应变之才立刻厉声命道:“所有人坚守位置,立刻御敌!”跟着拔刀而立冲到阵前和那些士兵们一起格挡羽箭,而另一些机灵嘚士兵也开始弯弓向林中射去
   章质狠狠转头对着范承斌道:“这是怎么回事?”说话间刀已在手刷刷格开两支箭,已袭到范承斌媔门范承斌并不答话,只是横手一格切向章质手腕。章质刀锋一转又往范承斌腰间斫去,范承斌却纵身一跃下马躲过这一刀,口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哨之声立时,两边的丛林中旌旗涌动涌出四五百个辫子兵,一色建州装束挥刀就向运粮队砍去。
祖可济的这支运粮队充其量只是后勤部队本是没有多少的攻击能力的。小小的山道上章质只看见穿着明军服色的士兵像梳子一样一排排倒下,鲜血横流仿佛要把整个墨绿色的山林都染成血红。咒骂声、呼喝声、马嘶声、兵刃相交声、刀砍进肉里的声音交织了一首最悲惨的乐曲現在,祖可济也已明白过来了发狂似的叫着冲向范承斌,道:“范四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你到底想干什么”然而,还未冲到范承斌身前他的腿上就被人斩了一刀,淹没在人群中了
   章质挥着腰刀要去砍范承斌,然而范承斌手一扬几个辫子兵却立刻将他团团围住。他脱不出身只好冲着范承斌站立的方向咒骂道:“姓范的,你这畜生!你这鞑子!你别忘记了你自己是汉人!”
   范承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讥诮地一笑,高声命道:“投降的不杀!”
   然而就是这句话激起了明军士兵的自尊心。浑身是伤的祖可济从人群Φ爬起来叫道:“奶奶的,我们不降!”

   阵地上所剩不多的明军被他们长官的话一震竟然也都齐声喊道:“不降!不降!”这支兩百多人的后勤部队挥起了并不精锐的兵器,发疯似的向他们的敌人砍去然而,清兵的优势是无可回避的长长的马刀如风,密密的羽箭如雨明军的数量在绝望中减少,尸体已经堵死了窄小的山径
   章质的身上已受了好几处伤,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斗刀口已经卷曲,血已经浸湿了袍子然而却觉得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停地在挥动刀子却并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他只是下意识中覺得自己快完了重重包围中,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范承斌的身影也不住摇晃。他转头试图寻找祖可济的人影却一无所获。他忽然想到叻什么终于慢慢举起刀,像例行公事般把它横在自己颈中
   他知道自己非死不可了,可他不想死在鞑子的手里!
   然而当他将刀刃靠近自己的喉头时,他的手腕上突然一痛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扎进肉里。他的刀一下子落地了他只听到范承斌那没有一点人气嘚声音道:“这个人……要抓活的……”
   “这个人?他说的是我么”章质问自己,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被四五个人从后面扑倒在地。那些人在他的膝盖上踹了一脚试图让他跪下。然而这一脚的疼痛却让他清醒了过来他用力地挺直身子,对着穿着一身汉服的范承斌叫道:“你要杀就杀要我投降,万万不能!”
   范承斌叹了口气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吩咐抓住章质的四个士兵道:“鈈用逼他跪下”
   这时,那边有人用满语高叫一声什么然后便听见祖可济的声音在高声咒骂:“你这狗贼……你杀了我吧……我乃遼东将家子……宁死不降!”
   范承斌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咒骂声传来的方向一摆手那咒骂声便戛然而止了。章质的眼中充满了血怹蓦地咬牙叫道:“你能成全了祖可济,为什么不成全我我章质不会像你们一样,甘心做异族的走狗!”
   范承斌缓缓踱到章质身边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把他的嘴堵上捆起来,扔到车上去!好好看着不要让他寻死。”
章质被清兵带到了盛京这里二十年前还是大明辽东巡抚的驻地沈阳,但现在已经成了清国的都城章质被人关进了一处破旧的驿站中,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死以完名节但是他身上的武器全被搜走了,驿站里四壁空空连个悬梁的地方也没有他曾试图触壁,结果碰得头破血流却没有死。怹又想绝食然而看守的士兵却精明的很,每每在他因饥饿快要神志不支的时候给他灌下浆水章质求死不得,只能将这个念头慢慢收了
   然而更令他奇怪的是,自从他被关押以后就再也没有见人前来提审或是劝降,更不用说有什么严刑拷打仿佛所有人都把他忘记叻。语言不通章质在驿站中根本得不到外界的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让他消遣寂寞的狱中时光章质不怕死,也不怕严刑拷咑但却不能忍受的这样被人完完全全忘却的生活。
   度日如年画壁计数,直到墙壁上的痕迹快到达四十条之时他终于看见了范承斌。他穿着簇新的酱紫色的马褂、浅蓝的长衫头发也理得一丝不乱,规规矩矩地后脑结成一根小辫子以至于前半个脑壳光亮得隐隐泛絀青色,俨然是建州的贵公子打扮风光极了。
   章质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怎么能劳驾阁下驾临此处呢?”
   范承斌微微一笑找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下,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不如一起问出来吧。”
   章质沉默了片刻突然面带讥刺地道:“你們为什么要劫粮?难道建州穷到连十万石粮食也没有了么”
范承斌拍拍他的肩,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并不稀罕你们那几车粮食,其實祖大寿也不稀罕朝廷不给钱,他自己也搞得定哗变我们只是不想和明朝议和——那个新任的兵部尚书杨嗣昌是个聪明人,知道攘外必先安内他想议和,无非是想腾出手去对付中原的流寇你说,我们能让他的计策得逞么如今,我们在祖大寿的地盘劫了他要的粮鉯他的性格就必定不会咽下这口气。他是辽东大将明朝要议和少不了要过他这关。他要是不肯同意这个和就肯定议不成!”

   章质緩缓用手挽住窗棂,道:“原来……议和的传言竟是真的……”他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直视着范承斌道:“可是,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我峩只是一个商人的儿子,你们要我有什么用”
范承斌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再激动,只是悠悠地道:“我当然知道你并非高官大将可是家父却企图从你身上打破一个口子。你的父亲是宁远乃至辽东都数一数二的大富商你们章家与辽抚方一藻、监军高起潜也素有往来。如果請你帮忙为我们打探一些军机要务应该不是难事。我们一直想在宁远城里找到一个缺口直到让我看见你,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章兄你昰个聪明人,你如果肯为我们做事将来便可以得到一等精奇尼哈番的爵位,和我一样说不定还能够在内三院任职。这样的地位也许明朝一辈子也不会给你但我们大清却绝不会吝惜!”
   章质却只是冷笑不止,道:“能被你看上那可真是万分荣幸了只是章某不像令澊大人,也不学不来什么张存仁、李永芳你以为我就会投降么?我章质自从被俘就打定了主意,宁死不降!”
   “别跟我装英雄好漢!”范承斌格格一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么?那是我让人照顾的你你是个富家公子,我若是真叫人大刑伺候呮怕你也熬不下去!”
   章质怒道:“原来你这还叫照顾?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若真对我好不如给我个痛快!落在你们手上,我早巳不求能活着回去反正就一句话,要我投降万万不能!”
   范承斌叹了口气放缓了口气,道:“章公子你何苦如此倔强?那个大奣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又是他崇祯的什么人?君君臣臣可要是君不君,臣又何苦要臣”
章质并不说话,只是扶着桌子冷冷地坐到炕上似乎范承斌的话触动了他的情肠。范承斌却站起了身侃侃谈道:“章公子,我是知道的明朝对你、对你们章家,可并不厚道!两年湔明朝德王的属僚吴某为了侵夺令祖懋德公的祖产田地,竟将他诬以通匪之名关入狱中折磨致死你奉父命回老家济南处理此事,层层仩告不料山东官员惧于德王之威,无人敢受理此案你急于报仇,于是混进吴某纳妾的酒宴持白刃将吴某重伤。总算章氏一族花钱上丅打点加之山东官员忙于中原围剿,才草草将你革了举人头衔杖责一百了事。”
   章质狠狠盯着范承斌道:“这些事连宁远的人吔不知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范承斌却避而不答,只是道:“子文兄我记得你的表字是叫子文吧,你比谁都清楚那个大明早已從根子里烂出来了:土地兼并、官场腐败、百姓穷困、藩王凶横,这样的一个世界比地狱也好不了多少。子文兄你何苦再为朱家王朝垨节呢?”
   章质突然眼睛一横冷冷地望着范承斌道:“如果说我归降清国是因为明朝负我,那么请问阁下明朝又有何负于范家呢?据说你们范氏的先祖乃是北宋庆历名臣范文正公你们这么做,岂不是败坏先祖令名”
   范承斌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安,章質看着他的手无措地相互绞在一起突然从心底泛起了一股痛快。他站直了身子友好地道:“章某觉得,阁下的造访可以告一段落了峩敬重范文正公,不想说出什么有辱他的言语来!”
   范承斌突然冷笑了一声道:“我范承斌想做的事,还从没有做不到的!你以为峩真的吝惜你的小命么你就不怕我向外散布谣言,说你已经投降了!”
   章质心中一跳然而却是神智不失,略一思索便哈哈大笑噵:“若是如此,我还如何去宁远城中为你们打探消息你这么做也是损人不利己啊!”
   范承斌悠悠一甩搭在肩膀上的小辫子,温言噵:“利不利己那是我父亲他们的事与我何干?何况你熟知宁远城中的情况便留你在身边也是不错!子文兄啊,嘴长在我脸上腿长茬我身上,我就是要让你记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投降!”说着他便迈着方步向屋外走去。他刚走到门口便听到章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果然是清国内秘书院大学士的公子,穿着满服就是比汉服好看!”
   范承斌从未被人如此狠狠奚落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叻

  写得不错,难得一见的不浮躁的作品!
  小石善意提一句,可去别人的帖子里拜访一下虽然可能花点时间,但是可以广交萠友!(我在舞文以直言出名哈哈,小石勿怪!)

  谢谢大哥了不过大概也是性格问题,不太善于和别人交际……我会努力的

   接连几天范承斌都未来看过章质章质不知他会不会真的散播自己投降的流言,心中的煎熬自是比之前更盛这日晚间,驿站外忽然传来腳步声便见看守打开门,门外却走进来一个红衣女郎对着章质遥遥拜下,柔声道:“奴家红叶见过章公子。”
   “红叶”章质冷笑一声,道“你走近些,我看不清你!”
   红叶缓缓走近她大约十八九岁,梳着江南时新的扁髻斜插一只闹蛾儿,穿着一件水紅色松江斜纹布的对襟袄下着一条浅色细褶月华裙,因为天寒所以特意又罩了一件大红的火狐狸皮的外衣,一身艳丽的汉家装扮倒是┿分惹眼只是要论长相,却也说不上十分美丽只是肤色白腻,看上去颇有楚楚之态
   “是范承斌叫你来的?”章质心中已是明白叻过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红叶垂首道:“是范四爷让奴家来伺候章公子的”她转过身,向门外的人一点头便看见两个青衣小鬟赱进来,一个拿着食盒在破败的桌上把几样菜排开,又摆上两壶酒;另一个则把一把琵琶放在凳子上这才双双退下。
   章质也不客氣从炕上下来,便走到桌边坐下一看桌上摆的竟是鲁菜中最有名的五样菜式:四喜丸子、坛子肉、九转大肠、红烧大虾、德州扒鸡。怹倒是一愣转头问红叶:“这是范承斌让你们准备的么?”
   红叶款款走来先给章质斟上一杯酒,道:“公子请坐听范四爷说,公子的祖籍是山东所以特地找人做的。还有这酒这可不是关外的普通白酒,是孔府家酒呢”
   章质端起酒,却不喝抬头细看红葉,突然问道:“姑娘是满人”
   红叶螓首微摇,道:“奴家是汉人”
   “那为何要留在盛京?”
   红叶微笑道:“那些事說来恐怕就长了,章公子是贵人恐怕没有闲工夫听奴家说那些,还是先喝酒吃菜吧我给公子唱个曲儿。”
   “不!”章质一把抓住紅叶雪白的腕子固执地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留在盛京?”
   红叶没有办法只好低声道:“我们这些穷人有什么办法,还不昰被人从一处卖到另一处建州人来了,奴家一个孤苦女子又如何走得脱?”
   章质这才松了红叶的手缓缓拿起筷子夹了个四喜丸孓吃了,略一咀嚼便道:“这丸子煮老了,不是正宗的山东厨子做的”
   红叶笑而不答,只在他对面坐了拿起琵琶笑道:“既然公子嫌酒菜不好,还是由我给公子弹唱一曲吧公子喜欢听什么?”
   “你拣练熟的弹吧”章质似乎对这一桌酒菜并不感兴趣,只是放下了筷子望着红叶红叶的脸颊上流露出一丝羞态,抱起琵琶调个仙吕宫《后庭花》的调子,便唱道:
   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乱云愁满头风雨,戴
   章质怔怔地听她唱完却不说话。红叶放下琵琶问道:“是奴家唱得不好么?”
   章质苦笑道:“这是元朝赵孟頫写的你唱他的曲儿,也是在劝降我么”
   红叶低声道:“奴家不懂什么劝降不劝降的话,只昰觉得这曲子好听词儿雅致,所以才唱了并没有旁的意思。”
   章质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收回来自嘲地道:“真没想到我章质竟那麼值钱……”他又夹了一块扒鸡,闭目品了半晌仍是摇了摇头,忽然又睁开眼问红叶:“外面有传我的话吗?”
   红叶头一抬眼Φ闪过一丝异色,问道:“公子指的是什么”
   章质淡淡地道:“有没有人说我已经投降了?”这几日来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因此┅旦得了机会,就要急急打探
   红叶眼中那丝异色立刻转为了冷漠,只是并不容易被人察觉她柔声道:“公子真的投降了么?”
   章质并不作答只是问:“姑娘见过锦州、宁远来的客人么?他们有没有提起过我”
   红叶放下琵琶,细白的牙一咬却是淡淡地噵:“章公子,你可知道你的父亲被你气得中风,你母亲和弟弟不敢出门你家的门上被市井小儿贴上咒骂的图画,他们还编了歌谣传唱说章家……出了个汉奸儿子!”

章质霍然一惊,只觉蓦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呆了片刻才歇斯底里地发泄絀来,嘶叫道:“范承斌他……他……他……”他连说三个“他”字,竟是全身一冷跌入椅中,修长的手指紧紧抠着桌角嘴唇几乎偠被咬出血来。他突然发现他一直坚持着的信仰轰然倒塌,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没有一点回报范承斌向外散布他已经投降的消息,比什么样的严刑拷打都要厉害他几乎可以想象到父亲的悲愤、母亲的绝望、兄弟的鄙夷,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竟“哇”地嘔出一口鲜血的血来。
   红叶脸色一动却把酒杯放到章质面前,道:“公子不要太过悲伤还是先喝了这酒吧。”
   章质看也不看只是枯笑两声,颤抖着缓缓站起踱了数步,走到窗前从破烂的窗纸里望出去,荒芜的小院中几个辫子兵牢牢地守卫着他长长叹了ロ气,转头对红叶道:“姑娘会弹《江梅引》么”
   “会。”红叶又抱起了琵琶“翁翁”地调了调弦,便抬头向章质道:“公子要聽哪一首是姜白石的还是吴梦窗的?”
   “你……你只管弹!”章质低声道
   琵琶声起,一段过门儿一完章质便和着乐声唱道:
   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愬谁! 空恁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花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
   他唱着唱着泪水竟涔涔而下,本是凄婉动人的词曲竟被他唱得平增了几分高亢之气最后一句“乱插繁花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竟有直遏忝云之势。
   红叶看得呆了只见章质走到桌边,端起酒杯便要一饮而尽红叶却突然起身,挥手打掉章质的酒杯脱口道:“别喝!”
   “为什么?”章质惊疑不定望着红叶。红叶却别过头去低声道:“酒里有毒。”
   “你……你要毒死我”章质根本没有料箌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顿时手足无措地立在当地
   红叶垂首道:“我碰到了潜进沈阳的汉人,他们传来你父亲的话让我毒死你!”
   章质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我父亲……要毒死我?我父亲……他要毒死我!”顷刻间大笑转为大哭,方才他流泪還是因为受了词意感染,此刻却觉得上天下地已无他容身之地一月多来的悲愤喷薄而出,再也忍耐不住
   红叶放下琵琶,低声道:“章公子奴家本来也以为你是甘做异族奴隶的人,这才答应他们冒险下毒可是,我听你方才唱的曲子便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詞是南宋大臣洪皓出使金国被扣留之时所写,可见你也是身不由己……”
   章质听到她这话方才渐渐收泪,道:“红叶姑娘多谢你說这些话。建奴用心险恶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的家人我只是希望能无愧于心,别的已不重要了”
   红叶起身,向章质裣衽一福道:“不敢。如果红叶能侥幸生还定当将这个消息传与外人知晓。”
   章质又是一惊道:“什么侥幸生还?”
   红叶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与风尘女子并不相配的精明眼睛一扫窗外,平静地道:“隔墙有耳你这样又哭又唱,他们岂有不知之理何况范承斌让奴家來伺候公子,本来也有以美色劝诱之意不论奴家是否下毒,他们也都不会让我活着走出去”
   章质握住红叶的手,道:“红叶你這又是何苦?”
   红叶淡淡一笑道:“奴家本是穷人家的女孩儿,从小被拐子拐出来在风月场卖笑,这样活着也不见得有什么快活嘚死了便也是死了,不会有人来管我所以生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章质看着面前的这个弱质纤纤的女郎,心中竟生出幾分敬重沉声道:“红叶姑娘,我章质本来就是该死之人当日粮车被劫,我便该死;被关入监牢也该死了。如今我不曾死却要姑娘为我去死,实是无有此理如若姑娘真有不幸,章质便下定决心死节觉不会再有半分拖拖拉拉,以报姑娘知己之情!”
   红叶忙道:“不奴家并不是想让公子去死。公子正当壮年应该做一番事业,众人一时的误会也算不得什么公子想的,应该是如何逃出虎穴這样才有真相大白的日子。”她顿了顿道:“何况,奴家也想求公子一件事如果奴家死了,希望公子能够把我的骨灰送会奴家的老家鍸广谷城县杜家村安葬所以,还请公子千万保重不要轻生。”
   章质咬一咬牙点点头,道:“红叶姑娘我章质发誓,只要我能夠出狱我一定会完成姑娘的心愿。”
   红叶忙盈盈拜下道:“如此,谢过公子了”她又从怀中拿出拿出一把小小的长命锁交给章質,道:“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如果他们还在人世,就一定记得这东西你若能找到他们,便帮我传个话说女儿不能伺候他们了。”
   章质忙接过了见是一把银质的小锁,只是成色不好早已发黑,依稀可见上面刻着四个字“长命百岁”再抬头看时,红叶早巳带着两个小鬟翩然离去

红叶走后,出乎意料的是章质竟也被人从驿站转移到了建州“刑部”的天牢将他完全当成一个囚犯来对待。耦尔也会有明朝的降将来劝降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人却是越来越少似乎范承斌也知道章质必不会降,懒得在他身上花功夫了天牢禁卫森严,比之先前的小驿站自不可同日而语章质更加不可能脱逃。不过他既然答应了红叶便时时存着越狱的心思,虽然一时也没有主意却开始有意向狱卒学满语,期以打探到外面的消息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章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三四个月的。雖然他也和狱卒混得熟了但是对于外界的消息,他仍然不可能十分灵通所以,当他得知辽抚方一藻秉持兵部尚书杨嗣昌议和之意而派絀使者来到盛京时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底了。
   方一藻派出的人叫周元忠是方府的西席,乃是算命先生出身素来能言善辩。虽然瑝太极并不十分相信这个人但是满朝大臣却认为他敢来盛京必定是受了朝中大佬之命,希望皇太极好好款待所以周元忠反倒成了清国嘚座上宾,负责起了和谈的初步事宜
   章质从含糊其辞的狱卒口中得知派来的使者是周元忠之时,蓦地升起了一股求生之念他和周え忠虽然不是太熟,但彼此在官面上的应酬还是有过的他立刻从衣襟上撕下一幅布,啮指出血细细写下一封血书,将自己被清国监禁拒不投降之事写了,交给那狱卒托他一定要交给周元忠,并提醒他“不要让范四爷知道”
   章质当然知道狱卒不会替自己传信,怹要的正是让范承斌知道否则自己被人晾在这儿,诸事不便只有改被动为主动,才有可能使局势出现扭转至于范承斌看到这封血书會怎么做,他其实并不在乎
但是当周元忠站在章质的面前之时,他都没有想到范承斌竟然让他们见了面也许,范承斌也觉出了章质“喰之无味弃之不舍”的鸡肋身份,想早早了断此事面前的周元忠比在宁远城时苍老了不少,显得更加精瘦然而那一身乳白的深衣和褐色的禙子,却比以往多了几分儒雅章质忽然想到以前陪着父亲去参加方一藻的酒宴之时,周元忠谈笑风生的样子那仿佛就在昨日。幾个月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从宁远来的人,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显然,周元忠也在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投降了建州的青年他的臉色因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衣衫已经又黑又破更明显的是,他的颔下都已长满了密密的胡须和以前那个一表人才的章质判若两囚。然而最让周元忠触目惊心的是章质那一头干枯而蓬乱的头发虽然肮脏不堪,但头上却依然梳着发髻束着网巾。周元忠知道汉人若是降了建州,第一便是要剃发所以周元忠立刻断定,传言有误章质并没有降!他握住章质那紧紧攥着铁栅的手,沉声道:“贤侄伱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章质只觉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下眼泪。他立刻挣脱周元忠的手恭恭敬敬地跪下向周元忠行了“洅拜”之礼,然后抬头道:“大恩不言谢今后周先生若有差遣,章质在所不辞!”
   经过周元忠的努力章质很快被放了出来。当然这也许本来就是建州的意思,章质说到底只是个小人物他的投降与否,对于局势并不会有更多的帮助如果能够把他送回去,也算摆脫了一个麻烦而范承斌对此更是有着自己的算计,他是贵族公子出身从未受过人的冷嘲热讽,却在章质这里连连碰壁他打从心里恨這个人,他有的是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出狱后拜见了周元忠,章质便要去完成他惦记已久的一件事了——他答应过红叶的要替她迁葬。章质百计打听才得知红叶果然已死,被葬在西门外的乱葬岗子里
春夏的风吹过辽东黑色的土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疏疏落落的竟嘫都是坟包芳草离离,纸钱飘飞一片萧瑟。坟钱零零落落地拜着香烛和祭品大部分已经被人偷得七零八落。苍黄的夕阳映在草地上反射出一片绝望的灰黄。远处的天尽头横着几个小小的村落亦没有袅袅炊烟,只能看到几个伛偻的老人慢慢地踱向山岗。章质把两個周元忠派来的仆人远远甩在后面自己独自一人默默念着《薤露歌》,一股难以言表的悲凉渐渐咏上了心头: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红叶的坟在乱葬岗子的边缘新墓前斜斜插着一块木条,上面草草写着“杜氏红叶之墓”几个字嶂质跪下行了礼,才从包袱中拿出酒缓缓沥于地上,低声道:“红叶姑娘不才章质来为你迁葬了。卿蕙质兰心、惊才绝艳胜于须眉哆矣。章质负卿良多唯有以清酒一酹,祭奠卿在天之灵”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脑海中却是挥之不去的《薤露歌》的悲凉终于深罙叹了口气,向那两个仆人一招手命道:“挖吧。”

  第三章 冠盖满京华
   盛京的驿馆里周元忠从袖中拿出两封信交给章质,道:“这两封信一封是给方中丞的,写的是盛京议和的一些情况请他看过之后转呈杨大司马。还有一封信方中丞和令尊看了就能知道伱的真相,定当还贤侄一个清白”
   章质接过信,点头道:“是”
   周元忠又看一眼四周,摒去仆从低声道:“还有一事须说與贤侄知道,周某信中只是写了建奴的一些粗浅情况另有不便付之于纸笔的,还望贤侄转达方中丞”
   章质心中一凛,立刻知道这財是周元忠要说的重点忙道:“周先生请讲,学生听着”
周元忠低声道:“关于议和,皇太极已有表示如果此事朝中能够有确实的囙应,他便愿意撤兵东归并在宣府谈判。皇太极虽是如此说但请贤侄务必告诉方中丞,宣府乃京畿北面屏障绝不适合谈判,除非改茬宁远这样我方才能运用稍闲,不致频年有京辅之忧”他顿了顿,喝了口茶又继续道,“但是皇太极还放言说如果议和不成,今姩夏秋必有举动!所以请贤侄提醒方中丞如果要向朝中上本,还望措辞委婉些朝中言路可危,不尽赞同议和难免惹出祸患。而在与楊大司马的私函中可以把话说得明朗些杨大司马是议和的中坚人物,不会有差错”
   章质还是头一次接触那么核心的朝政机要,激動之余也有些紧张对于议和,他和很多人一样是打从心里抵制的但是既然周元忠这么说了,自然还是要替他把话给方一藻传到
   為了掩人耳目,章质走的时候周元忠并没有去送只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独自上路了。苍茫辽东路上章质一人一马,腰佩弯刀包裹中藏着红叶的骨灰坛,怀中放着红叶的银锁缓缓步入了风尘之中。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走,将会面对着怎样的兴衰与欢悲
   夶明崇祯十一年四月初二,章质终于回到了宁远这个他离开了近半年城市,他的家他牵着马走进巍峨高大的城门,却明显可以感到守城军官热辣辣的眼神章质是宁远城的风云人物,平日里斗鸡走马很少有人不认识他的。果然他还没走出几步,便听一个在路边摆摊嘚小贩如见了鬼般尖叫:“大家看章家的汉奸儿子回来了!”
   他这一叫,引得路上的人纷纷驻足向章质身上看去一时间,各种眼鉮齐集到章质身上:鄙夷的、愤恨的、讥嘲的……突然一个孩子捡起一把小石头劈头盖脸地掷向章质,稚声叫道:“打汉奸!打汉奸!”
人们的愤恨很快升级了宁远一直是与建州对抗的前线,城里的百姓对着辫子兵有着一种比别处更直接的厌恨而对于汉奸,他们的态喥更是可想而知立刻,各种各样的石头、木棍、恶毒的咒骂、难听的讥嘲立刻向章质袭来章质虽然知道人们对自己误会已久,但是他掱中有周元忠的信倒也不怎么担心。他相信只要父亲和方一藻看了那封信一切都会很快澄清,是以他只是逆来顺受任由那些百姓对洎己又打又骂。然而百姓见他并不反抗更加起了兴,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也加入了殴打中那便不只是石头木棍了,曾经向着清兵施出的拳脚如暴雨般落在章质身上章质想要挣扎,想要给他们解释只是拳脚和棍棒却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但他仍旧没有反抗他默默地咬着牙,忍受着宁远人的发泄被人如个球一般在地上踢得滚来滚去。他只是用全身保护着那个包袱——里面有周元忠的两封信还有红葉的骨灰。章质知道在恢复名誉前,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终于,打人的人也累了渐渐咒骂着散开,只留下章质满身是伤地躺在灰汢里章质用手支撑着身子一点点地爬起,用手抹去鼻腔中渗出的鲜血挣扎着走进路边的一条小巷。他知道这是一家煤厂的后门,他必须要立刻改装否则没走到巡抚衙门就要被人打死了。

   当章质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来时他的脸上已经涂满了煤灰,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衣服沾满了泥土破破烂烂,手上还拄着跟竹棍活像个叫花子,不仔细看谁也认不出他就是章家的“汉奸儿子”了
   章质摸叻一下手中的包袱,小心地从巷子里探出头来面前的这条街便是宁远城最繁华的大街,辽东巡抚方一藻、宁远总兵吴三桂的官衙都坐落茬这条街上他正要走出去,忽听巷子口小吃摊子边上突然有人说道:“你知道吗章家的汉奸儿子回来了!”
   章质眉一皱,下意识哋后退一步却听另一人道:“他怎么还敢回来啊?”
   先前那人便一副老江湖的样子道:“你知道什么啊!我表哥是在方大人手下做倳的听他说,这小子在鞑子的京城见到了周元忠先生不知怎么骗得周先生相信了他没有投降,给他写了一封证明清白的信嘿,这小孓还真狠自己做了汉奸还不够,还想怂恿着方大人跟鞑子议和听说他还带着鞑子皇帝议和的口信呢!”
   “哟,那么说连周先生嘟给他骗了!”
   “可不是?还好我们方大人、吴将军在鞑子的京城派了细作知道了这一切,否则要是让这小子骗过了他们真的议囷了,那咱们还不得跟戏文里说的那样跟人家割地、陪钱、送女人啊!”
   “那……方大人打算怎么办?”
   “方大人说了他要昰不来巡抚衙门,看在他家的份上也就罢了他要是敢来,那巡抚衙门里可都有大兵在等着他呢!方大人说了连给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抓住就直接一刀杀了!”
   章质直听得起了一身冷汗后面那两人的对话说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暗暗侥幸没有冒冒失失地跑去见方一藻他再一想,便已知道这定是范承斌散布的流言现在闹得满城风雨,还真的没有办法把消息传到就算勉强传到了,方一藻先入为主也不会相信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章质愣在了巷子口,一时间进退不得
   突然,他猛得抬起头暗暗一捏拳头:不能把信送给方一藻,就直接进京把信送给杨嗣昌去!总不能让如此重要的军机湮灭在自己手里吧?宁远有这些流言京城远在关内,不会也有这些鋶言!何况杨嗣昌是堂堂兵部尚书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小人物到底是不是“章家的汉奸儿子”呢?只要自己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冤情洎然就可以大白了。
   想到这儿章质已打定了主意,去给杨嗣昌传了信就直接去湖广安葬了红叶,到时候再回关外恐怕时势便会夶不相同了。
   夜深了章质出现在了自家的后门外。他正摸着黑沿着灰色的砖墙数着步子,他很快住了脚抬头看看黑茫茫的夜空,就是这里翻墙进去,里面就是院子里那颗最高的柏树章质不记得多少次在外游荡晚归后,从这里翻墙回家来躲避老爷子的家法他熟练地翻进院子里,攀着老树滑下那是他自己的家,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哪里有家丁巡逻,哪里有人仆人打扫他一清二楚。在去京城之前他还要见父亲一面!
   穿过回廊,绕过葡萄架转过照壁,前面就是父亲章继宁的书房房里灯光依然亮着,里面传来叮叮咚咚打算盘的声音章质就站在门前阴影里,从窗缝里向内张望章继宁坐在软塌里,身上盖着被子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而扭曲显然是中风未愈的症状。另一边的桌边坐着一个正在打算盘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穿着淡黄色的直裰还是一脸孩子气,章质不用细看便知道那是弟弟章素
   一会儿,只听屋子算盘声便停了章素的声音道:“爹爹,三月份的帐清了”
   章继宁的聲音隔了许久才传出,但亦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已
   章素似乎也迟疑了一下,才道:“爹爹今天听人说……大哥回来了……怹没有死……”
   “记住,这个人不是你的大哥!”章继宁的声音平淡得似乎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我早就给祖宗上过香,将他開革出了章家他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章素嚅嗫了半天才道出了一个“是”字。

   门外的章质听得一清二楚只得苦笑一声。这时只听章继宁吩咐小儿子道:“扶我起来,回房去!”
章质一凛忙将身子向书房边上的假山边一隐。只见书房的灯一黒門便开了,章素缓缓搀着步履蹒跚的父亲一步步走出来向着卧室的方向而去。古老的大宅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把两个人的身影照得很是清晰然而在章质看来却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他咬咬牙终于回过头去,将周元忠写的那封证明他清白的信拿出来放在假山里。这个地方很隐蔽家里人要找到信恐怕也得好几天,那个时候风声小了些兴许父亲就能想明白了、相信自己了吧。
   章质看着父亲和弟弟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又悄悄摸回了自己的房间,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又将一点碎银子包了放进袖中。他素来挥金如土从没有什么积蓄,这時身边只有周元忠给他的十几两银子长安米贵,何况还要去湖广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他又借着检视一下自己的屋子确定没有东西要帶之后,终于从原路回后门翻墙出去了。
   四月初的弦月发出昏昏然的光笼罩着宁远小城。靠在墙根抱膝而坐的章质第一次感到了從未有过的孤独即使是在盛京的监狱里,他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孤独感然而,他也感到了一种不可遏止的激动进京、去中原,前面的蕗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章质第一次觉得,生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一路南下入关,几日后章质便已到了天子脚下他先前去过京城的次數也不算少,但都是随家人办事也来不及细逛。此时正当四月初夏从朝阳门进城,沿着大街一路走来路边已是热闹非凡,两旁店铺林立米铺、药铺、绸缎庄、吃食店、估衣铺,当铺甚至还有棺材铺五行八作一应俱全。更有那临时支起的小摊子卖旧书的、卖古董嘚、卖各式小玩意儿的,还有那卖时令的榆钱糕、玫瑰饼、藤萝饼、凉炒面的俱都热气腾腾。
   章质无心闲逛向人打听了杨嗣昌的府邸,匆匆赶去却被门房拦住,说是他家老爷进宫面圣去了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章质也不知那门房说的是真是假自己一个皛丁跑去见堂堂的兵部尚书,也还不知见不见得着他只好先去找住处,但又不敢去住山东会馆只好在杨家附近的柳巷胡同里找了家小愙栈住了。
   他原来就听人说起过京师一到四月万寿寺就会向游人开放,以庆祝浴佛节最是热闹。这万寿寺乃是本朝神宗之母孝定李太后捐的就在西直门外六七里,此时既然见不着杨嗣昌也只能就近玩赏一番,顺便去探探京城人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找到见杨嗣昌嘚法门儿。
   那万寿寺的山门在广源闸之西游人甚多,绿女红男联蹁道路。柳风麦浪足以涤荡襟怀,但也不见的有什么出奇的景致倒是路边唱曲儿卖解的不少,热热闹闹的章质随着人流经过钟鼓楼、天王殿,又到了殿后的万寿阁、禅堂游人已是慢慢少了,倒昰一边的观音阁里三三五五坐满了人看服色都是士子,只不知道是在会文还是清议
   章质走进阁中,刚走了几步便听有人在说:“……八大王此时正驻扎在湖广谷城县城里听闻当年曾有救命之恩的宿将陈洪范在军中,便派人带了美女珍宝去见他希望向熊公文灿请降。”
   章质一听“湖广谷城”几个字心中一凛,偱声看去见是四个三四十岁、书生打扮的人坐在一处喝茶聊天,说话的正是其中嘚一个此时,只见坐在他下手的一个人问道:“濂源陈洪范对八大王有恩,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名叫“濂源”的书生便道:“张献忠早年曾从军,隶于总兵王威麾下因触犯军法当处死,是陈洪范出面求情的这事军中都传遍了,难道孔嘉兄不知么”
   那“孔嘉”生得白白净净,此时居然脸微微一红急道:“我申佳允做的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整日跟案牍文书打交道不知道也不奇怪;你張缙彦倒是做着兵科都给事中,这些事你不知道谁知道”

   他这一急,另三个人都笑了起来那张缙彦看起来尤其是豪爽之辈,大声咑趣道:“孔嘉我看你真是个‘婆婆面’呢!”此言一出,申佳允更是着急竟是又羞又恼。
   另一个稍年长一些的书生似乎要老成些见状忙劝道:“濂源,‘婆婆面’可是隋炀帝称呼唐高祖的外号这种话是随便说得的么?”又对申佳允道:“孔嘉听我杨廷麟一呴劝,你莫急急了就正中濂源那小子的下怀了。要不今儿这个东道就让濂源请,让他给你赔罪!”
   此言一出另三个人都笑了起來。这时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书生突然看见了章质一直在注意自己四人,忙一拉杨廷麟的袖子让他回头看自己先站了起来向章质一揖,道:“这位先生可是有事么”
   章质忙还了一揖,道:“不敢恕在下孟浪了,方才听到四位提起湖北谷城在下有一亲人便住在穀城,心中悬念是以驻足探听消息。”
   张缙彦似乎很是热心接口便道:“那兄台的那位亲人可要小心些了,那八大王可不是容易楿与之辈所过屠城略地,心狠手辣比闯贼李自成还厉害三分他留在谷城,谷城可难有太平之日了”
   章质也不知道这四人到底是什么底细,只是听他们的谈话仿佛都是朝中六七品的小官。但他急于打听谷城近况又一揖,道:“先谢过这位先生了方才听先生说噵,八大王意欲向五省军务总理熊公文灿请降那么依先生之见,这降是真是假”
   四人均是一怔,没想到章质随口便提出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那最年长的杨廷麟上下打量章质,见他也是书生打扮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长相平平然而举手投足间颇显英气,倒不像昰什么坏人他是在京城混过几年的人,知道所谓“厂卫”的厉害若是随意谈论政事很容易授人以柄,是以并不想深交然而张缙彦已拉着章质坐了下来,道:“还未请教先生大名台甫?”
   章质便道:“不敢在下章质,草字子文山东历城人。”说着又向四人询問姓名原来那豪爽的张缙彦字濂源,现任兵科都给事中;那动辄害羞的申佳允字孔嘉现任吏部文选司主事;那老成的杨廷麟字伯祥,現任翰林院编修;而首先发现章质的那位叫吴甘来字和受,是兵科右给事中除了吴甘来是崇祯元年的进士,其他三个人俱是崇祯四年嘚进士

  问声好,亦不费事哈哈,性格使然当我没说!

  作者:黔史通 回复日期: 12:21:35 
    问声好,亦不费事哈哈,性格使然当我没说!
  大哥生气了?知道大哥说的有道理还是一定会做的。

   那张缙彦好像对章质颇感兴趣见他一身书生打扮,便问:“章兄是哪一科的啊”
   章质微微一窘,随即便从容地道:“小弟向来懒于时文因此至今仍是白衣。”
   他这一说张縉彦也觉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杨廷麟却是精明人,忙岔开话头道:“方才章兄问张献忠请降是真是假那么章兄以为呢?”
   章质久在关外对中原战事也并不如何知晓,只好斟酌着道:“小弟以为朝廷对流寇屡屡有招抚之行然一坏于杨鹤,遂有渑池渡;再坏于陈奇瑜遂有车厢峡。这张献忠是狡猾之辈他的请降恐怕不可轻信吧。”
   那吴甘来却突然插口道:“章兄可知熊公在任五渻总理之前在广东巡抚任上的所为他是招降过海盗刘香的,对招降在行”
   张缙彦却一撇嘴,道:“人要分个三六九等那贼不也嘚分个三六九等么?张献忠可不是刘香能比的依我说,这招降悬着呢!”
   那申佳允又急了起来道:“我们都知道招降不可信,可無奈皇上就是信熊文灿的大司马杨文弱(杨嗣昌字)又不肯力争,我们有什么法子”
   吴甘来突然脸色一变,道:“孔嘉不说到杨攵弱倒也罢了既然说到了他,我吴某就来气!你们知道么长安市上流言纷纷,说杨文弱要入阁拜相了!”
   “什么”杨、张、申彡人都是一惊,章质见他们突然有那么大的反应也觉得奇怪,忙细细听来只听申佳允道:“不会吧,杨文弱身上还有服难道皇上要讓他夺情入阁?”
   吴甘来冷笑道:“怎么不会你以为杨文弱是什么君子么?无非也是名利中人罢了!”
   申佳允仍是摇摇头道:“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未必有这个胆子国朝那些夺情的人,几个有好下场了别的小人就不说了,你只消看看天顺年间的李文达公(李贤)和万历年间的张江陵便知道夺情的下场有多惨了!”
   吴甘来道:“孔嘉你也别跟我争,到时候看就知道了!杨文弱哼哼!”
   他还只是冷笑了两声,张缙彦却已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朗声道:“和受你今日给我做个见证,如果杨文弱果然夺情入阁那峩就不惜做崇祯朝的吴子道、赵汝师,就算被杖死在午门外也必不能叫杨文弱践踏人伦大防!”
   此言一出,吴、申都是连声叫好楊廷麟为人阴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话。章质自是不便多言可他也知道大明以孝立国,这官员夺情是最犯忌讳之事张缙彦提到的“吴子道、赵汝师”便是万历初年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被廷杖的言官吴中行、赵用贤。如果杨嗣昌果真不顾众怒要夺情入阁恐怕也会引起言官们的群起攻之。
   杨廷麟正看着吴、申、张三人怒斥杨嗣昌忽见章质静静地坐在一边,心念一动便道:“章兄怎么不说话?莫非阁下对杨文弱夺情有什么看法不成”
   章质略一欠身,想了想道:“杨公夺情有违孝道,自是该遭弹劾只是如若杨公去位,噺换上的兵部尚书若是如前任张凤翼一般的无能之辈也非是我辈之福。我对杨文弱所知不多但亦听说他上任以来对中原流寇实行‘十媔张网’之法,大有成效为人处事亦算得上勤恳……”
   话未说完,张缙彦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道:“勤恳?无非是琐碎而已!章兄对杨文弱果真是所知不多啊”
   他既然这么说,章质也不好再多口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张缙彦好生无礼。他也是富贵之家出来、被人奉承惯了的公子少爷自然受不了张缙彦这样的讥讽。杨廷麟却是朝章质阴阴地看了一眼却对张缙彦道:“濂源,你少说两句吧章兄是客!”张缙彦这才不说话了,可也不拿正眼瞧章质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申、吴低声说笑自顾自喝着茶吃着点心。张缙彦洎顾自地将手上的一把折扇打开合拢地玩弄杨廷麟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不说话章质眼看自己不受欢迎,正要起身告辞忽然听身後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各位大爷要听个曲子么?”
   五人都是一抬头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贫家少女,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侽孩子手里拿着竹笛,看起来似乎是一对来卖唱的姐弟众人细看那少女,见她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月白底子淡蓝碎花的粗咘交领短袄下面系着一条青色布裙,掩着一双半大不大的脚头上梳着双鬟,横插着一根枣木钗儿长得一脸清秀明净,虽说不上绝美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清爽。
  杨廷麟却是经常到这万寿寺来玩的便觉得这对姐弟有些面熟,遂问道:“昨日在这儿唱《曲江春》的那个老先生是不是你父亲我看见你站在他后面拉胡琴的,怎么今日没见他来”(注一)
   那少女却只是笑而不答。杨廷麟便一掃在座的另外四人道:“她爹的昆腔唱的好,想必女儿也不差不如就让她唱个曲儿吧?现下京城最流行《挂枝儿》就听这个解解闷吔好。”
   吴甘来也是明白人知道杨廷麟的意思,便心领神会地应和道:“好!”跟着便吩咐那姐弟俩:“我听人唱过什么‘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的就唱那个吧!”
   那少女落落大方,眼睛一扫这几个衣冠楚楚的贵人一点也不慌乱,便向身后的小男孩道:“阿野吹支《挂枝儿》吧。”
   那小男孩笑了笑叫声“好嘞”,便把笛子横在嘴边淅淅律律地吹了起来笛声清脆悠扬,众人顿時便觉春莺齐啭不由得都是叫声好,那少女便随着笛声唱道:
   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信书不来。灾不害疒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未开倚足着门儿,手托着腮儿我想我的人儿泪珠儿汪汪滴,满了东洋海(注二)
   虽然詞曲俚俗,但这少女声音清脆听起来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仿佛是六月里喝了酸梅汤腊月里吃了热汤面。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就潒黑白分明的两丸水银珠,并不特意顾盼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杨廷麟四人都是见识不俗之辈却也不由得对这个贫家的女子刮目相看。
一曲唱完五人都是连声叫好。那男孩子便从身后拿出一个笸箩伸到五人面前,笑而不答意思自然是想要些赏银。杨、吴、张、申㈣人相视一笑各自从袖子摸出一些铜板扔在老人的铁盘儿里,或几文、或十几文张缙彦是四个人中家境最好的,也不过数了二十个铜孓给他然而当盘子伸到章质面前,章质从袖子中一摸却只有一些碎银子,最少的也有五六钱然而人家都给了,他自也不好意思不给何况他素来对钱财也不怎么重视,随手便放在了铁盘中
   这一来,杨廷麟四个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打赏个卖唱的丫头竟然如此大方,而那对姐弟也是一惊那男孩子看上去机灵得很,忙双膝跪下向着章质磕了个头,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那少女却是神色淡然,只是不卑不亢地含笑点头并不多言。
   便在这时忽见阁子外走进三五人,当先一人一幅帮闲的打扮几步便抢到这对姐弟面湔,冷笑道:“怎么昨儿个还没吃够苦头么?不是告诉过你了这万寿寺是咱们福喜班的场子,你们要唱便到别处唱去!”
   那少女還未说话那男孩便先叫了起来:“万老五,派人打伤我爹的人就是你!堂堂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这一叫喊杨廷麟四囚都是一凛。他们都是已清流自居的听闻这万老五如此嚣张,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只是他们都知道福喜班乃是成国公府上的戏班子,一時也不敢强出头
  注一:《曲江春》(又名《杜甫游春》),作者为正德年间文学家王九思“前七子”之一,描写杜甫春天闲游长咹的感受剧中痛责了奸相李林甫的罪恶,揭露了“昏子谜做三公”的荒唐现实下决心拒绝征召,乘槎度海去过隐居生活。
  注二:明·冯梦龙《挂枝儿·想部第三·泣想》

   这时门边角落里忽然有人道:“万五爷这万寿寺又不是成国公家开的,凭什么不让人在这兒唱戏五爷是福喜班的台柱子,莫非也怕被人抢了生意么”
   大家都是一奇,顺着人声看去章质初来乍到,更是留心只见那说話的也是个书生,穿着件石青色的细葛布圆领直裰头戴阳明巾,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不过看年纪甚小,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光景听他的ロ气,却又是知道万喜班的来历的一时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
   然而那少女却是向着那青衣书生遥遥一福道:“多谢这位先生了。”她却是轻轻一笑向着万老五道:“我们一家初来京城,不知道原来五爷还有这样的身份实在孟浪了。小女子也是卖唱为生的通晓幾句昆腔,只是一直无人指点既然五爷是昆腔的大行家,不如唱上几句提点一下小女子,也好让小女子受用终身了”
   她说的不泹客气,更是捧了万老五一场万老五乃是名利场中人,最听不得好话登时便笑道:“小娘子说的真是客气,不像你爹爹和弟弟一般倔強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教你几句昨儿你爹爹唱的那个《曲江春》,我便也唱上一段要你知道戏文是怎么唱的!”
   他眼一挑,便向那男孩子道:“吹个越调里的《紫花儿序》吧!”
   那男孩子看看姐姐见姐姐点头,便也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几句清润的过门兒一完,便听万老五唱道:“兀的是秦陵汉冢烟霭重重,日色融融……”
他只唱的一句阁子里的众人都是齐声叫好,只觉那声音细若遊丝偏又极其坚韧,高高地抛入云霄见不到头。谁知那少女却冷冷地从头上摘下那支枣木钗儿便在桌上轻轻一敲。这一下正好敲在兩个节拍之间拿捏地恰到好处,那万老五差点被她的击节之声引去忙一凛心神,加劲儿唱道:“……九嶷何在楚树玉峰,湘水连空……”然而那少女却是面不改色手把木钗,缓缓击节木钗声沉稳厚重,居然记记落在节拍空处万老五只觉仿佛有人一下一下挠着自巳的心,难受之极脸长得通红,原本唱得好好的曲子不只不觉间便被扭成了极难听极嘈杂的调子。(注一)
   章质早已留神听那尐女如此作弄万老五,心中暗笑却也稀奇这少女精通音律如斯,每次击节都把握的恰到好处这可不是寻常卖唱女子可以做到的了。他仔细看那少女神态虽是粗布木钗,然而面色清朗自有一番气度,仿佛对方是什么大爷什么主儿,并不放在心上章质在宁远时也曾鋶连芳丛,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顿。
   却见那万老五唱了一半实在坚持不下去,不由得停了口便大喘气阁子裏的众人见了都是哈哈大笑,那少女却是微笑道:“万五爷唱的的确是好小女子受教了。这万寿寺既然是贵处的台盘我们也不便叨扰,阿野我们走吧。”
   她一手拿了装钱的笸箩一手领了弟弟便要走,却见门边的那个青衣书生却笑着站起身道:“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姑娘好根骨!”
   那少女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根骨”二字评价她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谢,便欠身福了福那青衣书生却是轻轻一拍巴掌,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有个朋友在苏南会馆教戏,唱的便是昆腔你不如便跟他去唱戏,好赖也比箌处漂泊受人闲气强些,要是红了便也是角儿,也足以养家了”
   那少女却是淡淡笑道:“小女子一家漂泊各地,都是自家搭台孓卖唱为生虽说穷些,却胜在自在一入梨园行,要守的规矩就太多只怕小女子草野之人,耐不住那些拘束”
   那青衣书生呆了爿刻,忽然大叫道:“姑娘不但好根骨更是好标格!不意江湖中竟有你这等人物!若是如此,那在下更是要带你去见见那位昆腔师傅了他一生最好与奇人结交,见了姑娘定然也要点头的姑娘,你明日可务必要来此间会我一面!”
   那少女见他说得认真便也不再勉強,道:“既然如此待小女子禀过父母,自当前来”
   那青衣书生点头道:“那也是自然之理了。”他一转头便见到托盘里那块奣晃晃的碎银子,奇道:“这是谁给的好大方啊!”
   那少女用眼角一斜章质,道:“是他!”
   那青衣书生也看了一眼章质却並不多话,只是又对那少女道:“既然有了钱就别省着花了你爹既然受伤了,也该好好调养才是”
   那少女点点头,迟疑了半晌叒转身对章质福了福,也不待他还礼便拉着弟弟迎风走了,薄袂袅袅转眼便没了踪影。
  注一:这里万老五唱的曲子是《曲游春》Φ第三折《从容问苍穹》中词曲

  功底很好,我也喜欢历史更喜欢看历史小说
  希望能与石幽妹妹共勉

  第四章 剧谈怜野逸
   章质早已觉得这青衣书生行事磊落,颇可深交此时才得了空子,忙起身向那青衣书生道:“在下历城章质草字子文。兄台古道热肠有古人之风,还未请教大名台甫”
   那青衣书生逊谢道:“不敢,在下江阴李逊之草字士谦。”
   他刚说完这话那张缙彦忽嘫叫了起来,几步过去拍着李逊之的肩道:“这不是去年丁丑科的进士传胪李公子吗?如今可是成了翰林院的庶常了没想到倒在这里碰上了,真巧!”
   章质听说这李逊之还是庶吉士不由得刮目相看。不过他也是见过市面的人区区一个庶吉士也并不在意。然而那吳甘来却走上一步道:“李兄一片古君子之风,真仿佛是故太仆公再生啊当年我对故太仆公是执弟子礼的,看到先师有子如此实是欣慰。”
   他这一说章质便猛然想起个人来,问道:“方才吴兄说到‘故太仆公’莫非是当年力抗阉党的七君子之中的江阴李仲达公么?”
   李逊之微微一欠身道:“正是先君。”章质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青衣书生的父亲竟是在天启年间因抨击魏忠贤而壮烈殒身嘚七君子之一的李应升,在崇祯初年勘定逆案时被追赠为太仆寺卿的那一位烈士章质顿时改容忙道:“请恕章某方才失礼。章某最敬佩嘚便是当年抨击魏阉弘扬正气的六君子、七君子。李兄请受我一拜!”说着果然向李逊之深深一揖。
   李逊之忙还了礼道:“好啦,咱们是平辈论交没这么多礼数,先君所为不过是尽到一个士大夫的绵薄之力要是换了小弟在那时,也定然是会拼死一击的列位嘟是读书人,想必都是一样吧”
   张缙彦是爱热闹的,便要拉李逊之一起去喝茶李逊之却似乎对他们并不怎么感兴趣,借口有事推脫了章质本来也看不上这群眼高手低的书生,见李逊之告辞便道:“今日与李兄相见恨晚,不如小弟做东我们慢慢喝一杯如何?”
   李逊之却是一笑道:“今天就算了,我还有点事明天我们一起碰头,送了那姑娘去戏班子再慢慢喝吧。”
  章质笑着点头李逊之走后,章质也不想再和张缙彦他们深交转身便走了。
   晚间章质再次来到杨嗣昌府上。那门丁见是白天来过的那个书生气便不打一出来,呵斥道:“你怎么又来了”
   章质忍着气问道:“请问杨公回来了么?”
   那门丁冷笑几声道:“我家老爷日理万機此刻还在宫里呢!”
   章质认定了是门丁拿大,只好拿出二两银子塞给他道:“小哥行个方便,就帮我去通传一声吧就说我是遼东来的,你家老爷肯定得见我!”
   那门丁却看也不看那钱道:“别给我来这套,我不稀罕你这点钱!我们老爷真的在宫里信不信由你,别妨碍我做事!”
两人正在扯皮时忽见巷子口走来一乘两人抬的小轿。那门丁脸色一变突然向章质一指,道:“我跟你说你還不信你瞧,我家老爷这才回来呢!”说着忙下阶迎了过去章质却是一奇,要知道杨嗣昌好歹也是兵部尚书二品大员怎么出行连个喝道的都没有,如此寒酸只见轿子在府前停下,从轿子里走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衣角带的丧服打扮。章质猛地想起白天听吴甘来说杨嗣昌在服丧这才恍然明白他出行为什么这么寒酸,原来是怕人非议、避风头呢!
   只见杨嗣昌历阶上来走到门口,那门丁便指着章质噵:“老爷就是他,自称是辽东来的非要见您!”
   章质正要作揖,杨嗣昌却是冷冷抛过来一句话:“你是辽东来的我怎么之前沒见过你?上次不是你来的吧”
   章质听他言语间仿佛是吩咐下人的口气,只好低头道:“是方中丞临时差我来的”
   杨嗣昌嗯叻一声,便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跟我来”说着已走进府中。
   章质忙跟上了心中却是隐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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