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抛思虑共谋斩敌酋

王一博回转至楼上，卧房门锁上了，他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肖战跟他闹别扭将他关在门外的那天。可他现在不能喊话不能大声告饶，极小声的敲了敲，眼瞟着楼下莫让佣仆瞧见，还没急片刻，门便打开了。

“快进来……”肖战隐在门后以眼神示意：“抱歉，我怕有人发现，先把门反锁了。你那边无人怀疑吧？”

他仍穿上了昨天那套长袍和布鞋，将自己拾掇得清爽，王一博愣了愣，明明该他说抱歉的，却被肖战抢了先。

再看床上，床单撤了下来，还没换上新的，但被褥已叠的平平整整。肖战局促的笑了笑：“我快去洗漱，稍后听你安排，让我...

第四十三回 抛思虑共谋斩敌酋

王一博回转至楼上，卧房门锁上了，他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肖战跟他闹别扭将他关在门外的那天。可他现在不能喊话不能大声告饶，极小声的敲了敲，眼瞟着楼下莫让佣仆瞧见，还没急片刻，门便打开了。

“快进来……”肖战隐在门后以眼神示意：“抱歉，我怕有人发现，先把门反锁了。你那边无人怀疑吧？”

他仍穿上了昨天那套长袍和布鞋，将自己拾掇得清爽，王一博愣了愣，明明该他说抱歉的，却被肖战抢了先。

再看床上，床单撤了下来，还没换上新的，但被褥已叠的平平整整。肖战局促的笑了笑：“我快去洗漱，稍后听你安排，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说着便朝盥洗室行去，因着昨夜纵情其实没能休息几个钟头，步子不太利索。王一博心中一酸，奔上去拥住他瘦削的脊背：“先生……我对不起你……”

肖战刚哭过一阵，微带鼻音，但他昨夜放肆过，这鼻音便也分不清是旧还是新：“没有，一博，你都做的很好，是我不好，但你可以稍微体谅我一点，总归是我太爱你，分不清轻重缓急。”

他的面被人捧住，疼惜的揉那红肿眼眶，王一博绕到他面前，与他交颈而拥：“并非谁轻谁重，在我心里，你就是全部。我只是怕全盘计划功亏一篑，要先稳住局势，这公馆虽说有我的人，但日本人的探子也不少……我已和共党方面取得联络，最多两个月，那些药物便可以运抵各个战区，到时他们会帮助我们撤出上海。”

不是不委屈的，如他咬着红绸流下的泪汹涌澎湃，但有这句话，一切足够了，肖战回抱住这事无巨细操心的男人：“道理我都明白，偶尔管不住脾气的时候，小宝哥哥你别恼我……”

他实在是美，使小性的时候漂亮的不像话，软语求告时更增一种风流态度，王一博这颗心被他小钩子一样的眼波戳的全是小洞，爱意汩汩流淌。

两人就这样抱着，慢慢移动到盥洗室，王一博挽了衣袖替他净面，又递过一只圆圆的小盒子：“国货，百雀羚冷霜，胡蝶、周璇都用这一款的，市面上刚出我就买了替先生备着了。稍后我会先带着明日香到日本人那里应卯，车子一出发，咱们的司机便来接你去一闻那里。待入了夜，我便去寻你。”

他见肖战怔怔地望着他，还以为爱人担忧他与明日香独处的时间过长，安慰道：“早田疑心重，偏要明日香跟住我，但我大半时间都在办公，她虽奉命跟我，却不敢扰我做事。我发誓，多的话一句不同她讲。”

肖战摇摇头：“我有一点后悔。”

是后悔回来了么，王一博紧张的咬着下唇，却听肖战道：“你跟她周旋，实是很辛苦的吧，要你对不爱之人做出个殷勤备至的样子来，难为你了。昨晚……昨晚我说的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倒希望先生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该开枪……捡着打不死人的地方开，我还指望着下半辈子继续服侍先生呢，”王一博顽皮的冲他眨眨眼，看样子是被他说的开怀起来：“打完了骂完了，便别再心里头难受了，成不成？我同先生不说假话，和日本女人兜圈子真的要我命，真刀真枪的拼杀我是一点都不怕，做些阴谋诡计实非我所长啊……”

这一点肖战倒是明白，假盘尼西林如大炮飞机，在战场上兵不血刃干掉敌人，对一个女人用药，诓骗对方，若不是情非得已，王一博绝不肯玩弄鬼蜮伎俩。

两人相视一笑，这就算揭过晨起这一篇了。肖战投桃报李，也为王一博选了身精神的西装，一粒一粒的系扣子，像要送丈夫出门的妻子，只是古里古怪道：“这卧房怎生收拾？弄得乱七八糟，一股子味。”

“扔，”王一博无奈道：“能怎么办，我不允许别人进这房间，难不成我每日回来都洗床单么？春宵苦短啊。”

肖战咯咯的笑：“每日……你这厮胆子不小，还每日……”

王一博心头一荡：“先生允不允我每日？其实，你在这里，我恨不得每时每刻……”他伸伸腿，将有了些形状的部位挪了个位置，笑的像只狐狸：“你瞧，一句话便起来了。”

肖战故意拉下脸面：“想得美，你怎知我晚上还会回来？再说，我回来了，你怎么看着你夫人……那女人入眠，你不怕鸡飞蛋打，一位夫人也剩不下啊？”

王一博哀嚎一声，这位大先生的小性子说来就来，什么“别恼我”，压根是“就要闹”，只得又抱又哄：“天地良心，我怎会陪她……我授意医生说让她早睡，我忙于公事，哪有那闲工夫？静安，你不会真的不回来？“

“骗你的，快快快，快去吧，小心明日香等急了告你的刁状，”他终于不再提“夫人”，目送王一博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

一闻早已等在门口了，早春天寒，她戴了顶昭君套，活像个老封君，手揣在狐裘里，肖战老远便瞧见她的模样。

是个大姑娘了，与兄长一般面容坚毅，飒爽冷艳，肖战内心叹着，杨士宁好福气。

“先生！”一闻陪着他走进屋，在外不敢露了痕迹，门关上扑到肖战怀里：“静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样憔悴？眼睛也红……啊，你见到哥哥定是哭了一夜，倒也难怪。”

哭是哭了，只不过原因不太一样，肖战心虚的抚摸她头发，岔开话题：“快让你知道好消息，士宁还活着，我是侥幸混进来的，不方便替他捎书信，他托我……”

“哦，我昨晚见过他了。”

“什么？”肖战愕然：“他本坚持跟我一起进城，但他是国军的人，被日本人发现必死无疑，是我劝他稍安勿躁，我先进城探探虚实再说。”

一闻挽着他手臂，两人一同坐在沙发上：“先生啊，你想想，杨士宁敢放你一人进来？你进城时他一定就在左近瞧着，确定你安全才敢离开。他虽……哼，没心没肺，这一点道理还是懂的。”

肖战莞尔，他在外采访过那样多叱咤风云的人物，慷慨豪爽，广泛交游，只在自己这方小天地中被王家兄妹乃至后来的“妹婿”杨士宁护佑的如铁桶一般，也因此他对他们不避嫌疑，要哭要笑要乐要怒都听凭性子，这，才是家人。

“快说说，士宁向你求婚了吗？”提起妹妹的婚事，他立时变成成熟的兄长。

一闻撇撇嘴：“求是求了，不过我没答允。”

她一人住，佣人只有两个，都歇下了。那家伙漏夜前来，爬墙跳窗，她卸了妆容，正要沐浴，杨士宁对这宅子极熟，闪身而入，一把捂了她嘴。

吓人并没有这样吓的，一闻抚着乱跳的心口，凤眼圆睁。

“别怕别怕，是我是我，”杨士宁虽涂黑了面目，鹑衣百结，但因身材高大壮实，倒像个打家劫舍的山匪头子。

一闻为肖战捧上一碗热腾腾的油炒面，摆了云片糕等几样小点心，平心静气的将昨夜与杨士宁对谈的过程叙述了一番：“便是这样了，他讲来讲去，无非是打了几场仗，在哪儿打的，也没什么出奇。我听着昏昏欲睡，他说他仍想跟我成婚，我便说考虑考虑。”

肖战听得急死了：“你还考虑什么？你等他四年了，现下都老大不小，难道还要等下去？”

“不会啊，”一闻好整以暇地扶了扶她的昭君套，懒洋洋地瞧着先生吃喝：“以后我不再等他了，或许医院有合适的男人，我先成家也说不定。”

肖战一口点心噎在喉咙眼，灌了好几口茶才冲下去：“这又是为何？其实我已替你骂过他了，再怎样，不能一走无音信。但是你知道吗，我也是独自在外才晓得的，战争是有多么残酷，前一天与你谈笑风生的同伴，后一日便再没能睁开眼。我是个记者尚且有如此感触，别说他一个国军战士，国共两党共同抗日，国军抵挡的是日军的精英部队，正面抗战，死伤惨重，他胳膊断过，腿也断过，他是怕遭逢不测，拖累你一辈子。”

听到“胳膊断过，腿也断过”这八个字，一闻目光闪了闪，许久方道：“所以我对他说，我是很钦佩他的，我一直等在这里，就想等他一个平安的消息。但并没谁规定，我必须要嫁给他，毕竟他走时是走的干脆，要我忘了他的。”

肖战苦恼的望着这自小便主意大的妹妹，王家兄妹俩，表面上哥哥作主，妹妹听从，其实一样的顽固，认准了什么便不回头。一闻提出与杨士宁假结婚是铁了心，一力弄假成真，若真转了性，那也很难拉回来了。

肖战与王一博一样，虽将杨士宁当生死之交，毕竟偏着妹妹，一闻幸福是他们最关心的。

他沉默不语，一闻把玩着一缕长发，语声寂寞：“静安哥哥，去年这时，我真的是太想你了，也……想他。哥哥同你说了么，甜甜不在了，我和哥哥亲手把它埋在公馆的后园子，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一块点心被捏的粉碎，王一博并没同他讲这件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猫儿陪了我好几年，连它也走了，我就在这里一个人熬了。以前我孤单的时候，巴望着他从天而降，就像昨晚那样出现在我面前，那我一定不顾一切的跟他走了，随军不需要军医或护士么，我不会拖累他的。盼着盼着，就死心了，他不会来，你也不会来，你不会来是迫于无奈，哥哥虽难过，到底知你平安，我呢，想到他从来没有同我承诺过什么，心灰意冷。昨晚，我把订婚证书还了给他，反正是假的，留着也做不得准。”

肖战难过极了，她的意思是，一个人再有任何苦衷，另一个人也不会永远在原地等待的。

譬如他任性的从香港飞往重庆，任性的抛弃了好容易搭建起来的电台，简直荒谬。

“我觉得我的执着大概是一种自我感动，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多愁善感？”一闻托着腮，沉浸在回忆中：“所以他说要和我成婚，可能拿不出什么值钱物，但一定会把这条命留给我，我竟然劝他，要他好好想想，对我有没有感情，或者并没有，或不是爱情，只是因战争分隔两地，那点愧疚逐渐放大了？总而言之，我和他都不应那么轻率。”

爱到极深，曾经笃定永远也不会变心的他与王一博，亦会因时局动荡而身不由己，并产生诸般误会。肖战曾以为自己对情之一字很有研究，但慢慢的，他感悟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是真理，而“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也并非谬论。

“好啦，不聊我们了。昨天我从医院回来，他派人守在这儿，告诉我你要回来，要我扫榻相迎，我是一点都没睡着，杨士宁走了后我竟然完全没想他，只想着你和哥哥是不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快讲快讲，我要替哥哥一掬清泪。”

在一闻这里，肖战完全放松了自己，也打开了话匣子，给她讲香港是什么样子，重庆又是什么样子，他走过几个战区，做过哪些大稿子，还有，杀过八个半日本兵，再非吴下阿蒙。

一闻命佣人备饭，两人定要聊到下午去，刚讲到“巾帼英雄掌掴日本贱女”，竟是又来了外客。

“肖战！”一青年奔进正堂，这地方他没来过，浑没将自己当外人，见肖战全须全尾的立在那儿，竟热泪盈眶，冲过去一把搂住了他，好兄弟一样激动的拍他脊背：”你这人……怎能离开香港？我再去时，陈二喜说你留在了重庆。我真怕你在大轰炸中出事，可国共有别，我是半点你的消息都得不到啊！“

肖战被他抱的懵了，一时不知做何表情，直到王一博将人拉开，恼怒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肖战奇道：“你不是晚上才来接我，怎会同叔平一起？”

顾叔平豪迈的坐下，将桌上一杯残茶一饮而尽，肖战刚要拦阻“这是我的杯子”，人家已喝了个光。王一博脸黑着，将自己的推过去，声音不大不小：“静安，喝为夫这一杯。“

一闻肚里憋笑，她这哥哥当年喝陈二喜的醋，现在又喝顾叔平的。他做的明显，顾叔平却粗心大意的理会不到，只说自己的那一摊：“昨天得知你回来了，我本在苏北游击抗战，二话不说便同上线扯了个谎，说上海有紧急任务，今早混了进来。我真是纳闷，你这娇贵的身子，怎么从重庆回了上海的。“

肖战昨日如流浪汉一般的尊容，只扎了王一博的心，若是令一闻或是顾叔平瞧见，定要讶异了。肖战呢，他一惯只在王一博面前使性子，对着外人，均妥妥贴贴、体体面面。顾叔平问他，他亦好好回答：“我跟着一位国军朋友，昼夜行军，边写稿子边走路，也不算白吃军粮吧。看着大好河山被日寇蹂躏，深深感叹闭门无法造车，记者还是应当体味一番‘行路难’，才能写出言之有物的东西。”

他答得滴水不漏，王一博悄悄地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谁料顾叔平拍案而起：“你靠着两条腿，从重庆走到上海？你……你不要命了！就你这身子骨，当少爷宠着还七灾八难的，怎么转了性？再者，你离开香港前很是大病了一场，好全了吗？”

王一闻心道不妙，果见兄长脸色铁青，脸上肌肉抽搐着，便要发作。肖战摆摆手，打圆场：“哪有那么严重，小小风寒，打了一针就无事了。“

他反握住王一博手掌，脸却冲着顾叔平：“劳你惦记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在重庆，我防空洞睡得，红薯叶子吃得，和大家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

顾叔平急道：“我不是说你搞特殊！哎，我是说你怎么不搞一搞特殊？你是大记者，不还是那个什么同盟的副会长？国民党那么小气，连处好房子也不给你一座？”

肖战越发不明白他怎么了，但总归是友人关心，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老弱病残受得，我就受不得么？而且，我说了，要深入到民众中间去，才能写一点自己满意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王一博截断两人的你来我往，生硬道：“一闻，晚上就在你这里吃，吩咐厨下准备吧，先生爱吃的，挑好克化的多备几样。”

他实在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好像明白了“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的含义。

顾叔平这粗豪汉子，则一点眼力都无，仍拉着肖战说话，两人提到在船上共同打死一个鬼子，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你竟然又打死过鬼子？八个……半？太了不起了！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你并不是过不得苦日子的少爷，而是位文武全才的战士！幸好你平安归来，不然我定是要抱憾终生的了！”

肖战大乐：“承您吉言，些许不适，我听惯您数落，乍闻称赞受宠若惊。我只是平平一庸才，死在战场上，多半是‘死得其所’，还不会‘阻碍革命’，就算死了，一博一定是伤心的，您却不必。”

顾叔平讪讪的，想起以前说的那些过分之言，脸上热烫。正百爪挠心，见王一博将自己的茶杯捧起来，肖战就着他手饮了一口，两人亲密的耳语了一番什么，陡觉芒刺在背，坐立难安。直起身晃了晃，又瞧见两个男子牵在一起始终没有放开的手掌。

他是个冷血动物，向来不知爱一个人的滋味，组织要给他介绍女同志，他嫌麻烦，反正父母都不在了，叔叔顾竹轩并不管他的私事，他便光棍一条活在世间，逍遥自在。

故而，肖战以前所讲的言语，他随便听听便过去了，压根琢磨不明白。

“我与他，民国十八年成婚，现民国二十八年，已是十年恩爱……我们谨守的夫妻之义，所立下的山盟海誓，只比寻常夫妻更重！“

他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譬如刚刚他很想反驳，“你若出了事，我并不是无所谓”。

至于怎么有所谓，他揣测不到，大概是那种，革命很重要，但我也愿意豁出命去保护你。他一时有些不忿，王一博千好万好，怎么把人弄丢了，受了那样多苦，一时又觉惭愧，毕竟是他要肖战“儿女情长可抛”，勿要“阻碍革命”。

他怔忡一阵，迷惘一阵，那边一闻唤他们用饭，他听见王一博问肖战，“早上吃了什么，眼睛还痛不痛”。做夫妻真真这般无聊么，吃喝拉撒好没意趣，然有意思没意思都与他无关，现是民国三十年，面对一对成婚了十多年的爱侣，他的存在只是个笑话罢了。

顾叔平到底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惆怅了一阵，狼吞虎咽时又回转了颜色，嘲笑肖战吃得精细，仍是个少爷身。对方不以为忤，含笑点头：“你说的不错啊，我在外面自然以别人为先，回了家，有爱人有妹妹，还不能享受一番么？”

王一博不愉的心放了晴，肖战在外人面前承认他的身份，他受用极了，殷勤备至的在肖战碗里堆出一座小山：“你吃你吃，吃不完都给我。”

有太太了不起吗，顾叔平连扒了三碗饭，仍没将怒气消化完，因王一博得意的吃着肖战的剩饭，示威一样冲他挑眉。

“你们谁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何我一回来，短短半日，各方面都晓得了，这情报网是不是太发达了？”

王一博淡淡的：“回了家我同先生细说，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叔平嗷嗷叫唤：“知道你王副市长周旋着日本人，做着国军的买卖，还私通布尔什维克，能耐的很，却也不必这样？”

“好啊顾叔平，那你说说，贵党是不是太会打如意算盘了。我同国军之间，好歹真金白银进账，你们呢，什么时候给过我银钱？我造几万支假药，全部自掏腰包，关系网自行搭建，怎么，现在还要把老底泄露给你们？”

顾叔平反唇相讥：“你杀小林和曹文举，谁替你兜底？肖战逃出上海，是谁帮手的？再说，是你提出分文不取，只需保持你们联络，怪得谁来？”

今天是怎么了，这两人活像吃了枪药，肖战并不劝架，柔声道：“一博，你说说看，是我好奇呢。”

先生之命，无有不从，王一博望着他笑，才不看顾叔平一眼：”我可又拾起了老本行，你识得我时，我是做什么的，情报网便怎样搭建。”

民国十六年，清明后的一个雨夜，小小的申报报童用身躯替他的先生遮风挡雨，冷雨热怀，一场缘分便这样妙不可言的来了。而王小宝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仰赖于肖战的亲手打磨，并将他送到陈鹤琴先生的报童学校读书识字。

“陈先生办学校，我这校董怎么也要出一份力。起初在震旦校园露天讲课，后来就是打游击战了，孩子们边卖报边学文化，先生你知道课本是什么吗，便是当天最重要的新闻。他们学会了认字，学会了“不卖汉奸报”，还号召有钱人为抗战前线募捐。”

“很可惜，你走后不久，学校被迫停办了，我们介绍着大一点的孩子参加了国军或新四军，小一点的，便跟着我，秘密传输情报。他们做这些事再合适不过，人小又灵活，完全不引人注意，说跑就跑了。”

一闻应道：“不错，昨天来报讯的，是个这么小的小不点，”她比了比个子：“大概就是先生刚刚抱我回小楼时那么高。”

抗战虽苦，分离虽苦，然不同党派、不同信仰的他们聚在了一起，顾叔平热血沸腾，恨不能跳上桌子讲演一番：“我看，一定能将日本人赶跑！你瞧，这里有当兵的、写文的、卖药的、救人的，还有我叔叔那帮帮会的，今天又得知还有这么些小家伙。嘿，咱们中国人团结在一块，何愁大事不成？”

王一博为他拍了几下手掌：“今日讲了这么多，顾叔平总算说了句人话。”

他们以水代酒，干了一杯，中国不会亡，抗日战争必将胜利，他们一直坚信，如今，则更加坚信。

“我们回去了，叔平同我们一起，”王一博安排着。

一闻拽了拽肖战手臂：“要不要在这里住？我怕你嫌那日本女人惹气，没忍住打她个满脸花。”

肖战摇摇头：“我还是跟着你哥哥，”他掩了口悄声道：“若是他敢理日本女人，把我撇在一旁，我再逃出来找你诉苦。”

几人正要出门，门房慌张的跑进来，递给王一博一张纸条：“会长，大事不好，日本人查抄天蟾舞台了！”

几人面面相觑，顾叔平急得抓耳挠腮：“难不成是因为我？今早进了城，我先去看望了叔叔。”

“这事不寻常，”王一博道：“顾先生是有声望的帮会领袖，警察局巡捕房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日本人要找他麻烦早就找了，怎会等到现在？一定是出了旁的乱子。”

怎样救人？王会长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去探，我们不能贸然出现。”

还真是，这里四个人，一个通缉犯，一个赤匪，一闻的未婚夫是国军，还有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假汉奸，个个身份敏感。

不多时，确切消息送来了，王一博打开纸条，他认得那字，是顾竹轩亲笔：“点子冲着唐老板，拦不住。”

这次轮到肖战惊慌：“莫不是昨晚从小楼回来时冒认唐老板身份，被人发觉了？他的良民证呢，你还回去了么？”

王一博闭了闭眼睛，命司机去寻昨夜奉命暗杀日本守军和汉奸的下属：“未来得及还。”

昨晚那几个对肖战言语不恭敬的，全都死了，既然没留活口，为何这样凑巧，逮了唐玉霜呢？

肖战不由得怀疑一个人，倒不是落井下石，只直觉而已：“我记得我们通话的电台，上海这座是设在天蟾舞台后，也就是说，你曾每月都打着见唐老板的名目与我联络，而早田明日香是跟着你的。今日你本要去市政府办公，却中途与叔平一道来了这里，你怎么安置她？”

王一博道：“我收到讯息，叔平来了且要见你，便与他接上头过来了，往常我有‘公事’时，她便坐车自行回公馆。”

刚看过顾竹轩的顾叔平接口道：“自然是天蟾舞台。”

肖战抽丝剥茧的分析：“她未必是个恶毒女人，但我忖着她处境，以为自己有孕在身，便不希望丈夫再与‘情敌’见面，以往她可忍，如今未必忍得住。你去接叔平，她会不会以为……是去幽会唐老板？”

顾叔平大叫：“哎唷！竟是我牵累了人！”

肖战沉痛道：“不，唐老板是为我所累啊……”他们相貌本有几分相似，肖战个头更高，昨夜被王一博负在背上，才没被人察觉罢了。早年他对唐玉霜有所误解，可近年来，这位唐老板规规矩矩，极仗义的帮了他们不少忙，是过命的交情了。

王一博恨的一拍桌子：“你们都待在一闻这里不要动，尤其是叔平，绝不能再回天蟾舞台。我……我现下毫无头绪，日本人是从不把中国人的命放在眼里的，什么市长什么老板，通通都是狗，所以……”他歉疚地望着肖战：“我只能去找早田明日香，盼这女人良知尚存，挽回唐老板一条命。”

人命关天，肖战推着他出了门：“快去，勿以我为念，一定要把人救出来，不惜一切代价！”犹自不放心，嘱咐着：“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凡事先应着，左右没多久我们要走了。”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究竟能否安然度过？下回分解。

今天这一回写完，34万字了，要收尾了，人物性格也都塑造的差不多。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理解小宝和静安这两个人物。

静安呢，是一个典型的对外体面强悍对内撒娇卖萌的人物，所谓“大先生小性子”。真实的肖战大概也是这样，但放在这篇文中，是有成立基础的。

这是一位出身极高的少爷，带着满清血统，父亲是洋务派，精通多国语言，才华横溢的教育次长，母亲优雅温柔，北平第一千金。这样的家庭娇养出的孩子，养移体居颐气，对饮食穿衣用品乃至爱好都非常挑剔，所以小楼的前半段有静安解说本帮菜，解说醉蟹，解说茶道，这些都不是白写的，是为了塑造这个人物。

但他对贫苦人是没有成见的，所以他爱上了小宝，这是一个所谓的“有着高尚情操”的青年，就像觉醒年代的辜鸿铭，作风老派，精神前卫，是个很有趣的灵魂。

这样一个人物，如果你觉得女化了弱化了，我觉得你没看懂。一个自由谈的总编，与周先生并肩作战，21岁就写出上海现形记，著书立说，联合会的“告全国人民书”是他写的，逃亡香港后成为战地记者，到了重庆救助难民，筹措物资，两条腿从重庆行军回上海，一支勃朗宁干掉了八个半鬼子，这样一个人物，仅仅在爱人面前哭泣了撒娇了吃醋了，就被说弱化了？

这只是人物的多面性，你可知大文豪比这任性的多得是，郁达夫与王映霞，结婚登一次报，追妻登一次，分手再登一次，搞得天下皆知。文人如果心思不敏感，写不出好东西。

再说小宝。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底层爬出来的幸运儿，没有先生，一辈子混不出名堂，因为先生打磨了这块璞玉，教他开眼看世界。因此，小宝对先生的忠诚，是我写过的文中最强烈的忠贞，是绝对不可能被破坏的。

因为他吃过苦，所以心性坚忍，做得来忍辱负重之事，换一个人，可能不惜金钱，但未必能忍受名誉受损。但也因为他从底层而来，所以有同情心同理心，懂得宽容。

他对早田明日香是没有任何爱情的，他的愧疚，是因为自己耍了阴谋，但你要看这阴谋是为谁而耍，冲动，能带着一群人逃出上海吗？这不是无脑偶像剧，不是我说杀谁就杀谁，我可以在日本人的耳目下摆老爷架子。

再说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先生对小宝有依赖，小宝对先生是崇敬，但经历过这么多，两个人早已是并肩而立的树木，所以对外可以为对方挡灾，对内可以向对方撒娇。就如我们每一对普通的情侣或夫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