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用板车推着火的老房子去老房子办酒,结果到那火变成白色大米饭了,

《佳期如梦上》她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酒香,温而软,就像她的手臂,抱着他依偎着不能思考。后头车上在按喇叭,吹口哨,她稍稍离开他。。。 - 10句话的日志,人人网,10句话的公共主页
本人在银行柜台工作,前几天比较空的时候,下午窗口没人。有个小孩儿趴在我柜台上玩笔,玩着玩着抬起头,伸手戳了戳玻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你为什么被关起来了?”我笑着对他说:“因为姐姐不好好读书。”他瘪瘪嘴:“你骗人。”我说:“真的,没骗你。”他摇头,很认真地反驳我:“你就是骗人,你明明是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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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上》她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酒香,温而软,就像她的手臂,抱着他依偎着不能思考。后头车上在按喇叭,吹口哨,她稍稍离开他。。。
佳期如梦&&孟和平
第一章(1)
佳期万万没有想过,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着孟和平,只不过不是真人,而是杂志封面,她拿着杂志横看竖看,心里直犯嘀咕,是PS过的吧,这眼神,这鼻梁,这皮肤&&咋就和她印象中的孟和平相去甚远呢?
在公司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周静安:&你说,在杂志封面上看到分离多年的初恋男友,像不像八点档电视剧?&
周静安嘴里塞满了鱼香肉丝,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白饭塞进嘴里,吃得倍香甜。她连连点头:&像,而且像青春偶像剧&&你初恋谁啊?不会是加油好男儿吧?蒲巴甲还是宋晓波,可别告诉我说是吴建飞。&
佳期&切&了一声,说好男儿哪有这么快上封面。
周静安这才瞪大了眼睛,仿佛是被噎住了,将手里筷子勺子全丢下了,直嚷嚷:&尤佳期你初恋谁啊?竟然上杂志封面,快八一八,黄晓明还是陈坤?&
最后一句话声音稍大,惹得隔壁餐桌的同事都往这里望,佳期不由没好气地答:&梁朝伟。&
周静安呀了一声,满脸失望,说:&这么老啊。&
下午上班的时候,佳期明显心不在焉,先是将外景地慕尼黑看成了布拉格,接着又弄错平面模特,最后叹了口气,干脆放下手头的事,去泡了杯茶。
茶是锡兰红茶,说出来就觉得小资。其实当年她在学校里的时候,只会拿不锈钢保温杯子泡大叶子绿茶,奢侈点的时候喝雀巢咖啡。第一次上咖啡馆也是跟孟和平分手之后,一个人从西环路走到解放路,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看到街旁咖啡馆的灯光,就走了进去。
那天点了杯蓝山,一口一口咽下去,店里客人很少,隔着桌上黯淡的烛光,很远的角落里有一对情侣在喁喁私语。自己都忘了有没有哭,只记得价格是六十元。后来一直心疼,那么贵,还不如买两瓶北京二锅头,一仰脖子喝完了,还可以借酒装疯。
红茶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她将杂志从抽屉里又拿出来,左右端详,狐疑到底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再不然就是同名同姓,可是明明是他,稍见成熟稳重,大模样并没有走样,连眼角那颗小小的痣都还在。封面是黑色底子,衬得人眉目分明,真真的朗眉星目。以前真没觉得孟和平长得好看,虽然高,但是瘦,他父母长期不在家,阿姨又管不到他,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佳期第一次做蛋炒饭给他吃,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她心疼,觉得他就像是从来没吃饱过。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杂志,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周静安连连吸气的声音,指着她,嘴张得几乎要吞下一个鸡蛋去。最后总算顾忌格子间里还有十来个同事,硬生生压低了嗓门,活像是做贼一样问:&这就是你初恋?我的天!比梁朝伟还惊人啊!&
佳期傻笑,说:&你瞎猜什么啊,当然不是。&
周静安点点头,说:&就是,你要真是他初恋女友,还坐这儿干啥呀,早就去找他重燃旧情了。&她拿手指点着数杂志上身家后头的零,一边数一边感慨:&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多钱,还是不是人啊。&
佳期还是傻笑,以前她的口头禅就是&等咱有了钱&,后来孟和平听腻了,就专跟她唱反调,她说:&等咱有了钱,咱就买大房子。&孟和平跟着说:&等咱有了钱,咱就专盖大房子。&她说:&等咱有了钱,就买德国橱柜。&孟和平跟着说:&等咱有了钱,咱就在厨房砌中国大灶&&&她鼓起腮帮子瞪他,他也瞪着她,最后她哧地笑出声来,他揽住她,温柔地说:&等咱们有了钱,我就盖一幢大大的房子,砌中国大灶,每天让你做饭给我吃。&
她拿脚踹他:&你猪啊,想得倒美。&
周静安的八卦积极性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兴致勃勃道:&哎,这孟和平从网络新贵转型地产新贵了啊,他们公司海淀那个楼盘,贵得要死,还抢手大卖。&
佳期突然觉得头痛,眼睛也发胀,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太烫,将舌尖烫了,总之是手足无措,仿佛是撞了邪。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孟和平的时候,学校的外语学院与电子学院搞联谊舞会,她被室友拖去,又不会跳舞,只好坐角落里喝汽水。孟和平就坐她旁边,她喝汽水他抽烟,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并不像有些男生抽起烟来也装模作样。后来舞池中间有人冲他大喊:&和平和平!&
佳期如梦 第一章(2)
他并没有答腔,低头又点燃一支烟。
他用火柴,佳期许多年没看到过有人用火柴了,细长洁白的梗子,轻轻地在盒外划过,腾起幽蓝的小火苗。他用手拢着那火苗,指缝间透出朦胧的红光,仿佛捧着日出的薄薄微曦。佳期觉得好奇,不免多看了一眼,他抬起头来,就冲着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他摸出烟盒给她:&抽烟么?&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最后,鼓起勇气,问:&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火柴?&
他怔了一下,将整盒火柴递给她。
许多年后,佳期莫名其妙就有了搜集火柴的习惯,不管是住酒店还是赴宴,最后总是带走火柴。这么多年下来,形形色色的火柴,收集了有近千盒,拿纸盒装了,整整齐齐码在床下。没人知道她每天睡在大堆的火药上头。
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一盒火柴,与当年孟和平用的一模一样,她也明明知道找不到。因为那种火柴是特制的,外头根本不可能有。
临下班前得知要陪一位重要的客户吃饭,广告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他们公司算是业内翘楚,也不得不挖空心思拼业绩。上司还美其名曰&加强沟通&,周静安对此最反感,说:&真当我们是三陪啊!&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是吃泰国菜,佳期最不能忍受鱼露的味道,硬着头皮喝中药一样吞下冬阴功汤,然后还要言不由衷夸奖客户提出的要求&有创意&,酒过三巡,菜足饭饱,瞅准了上司与客户言谈甚欢,这才借口去洗手间补妆,趁机溜出去透气。
餐厅装潢很有东南亚风情,走廊又长又空,一面临水,另一面是各间包厢的门。在过道拐角处有女人在嘤嘤地哭,佳期一直好奇心重,周静安曾经笑她迟早有天会死在好奇心下。结果好奇心驱使她看到出苦情戏,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银牙咬碎:&阮正东你不得好死!&掩面步履踉跄而去。
按理说这种琼瑶场面男主角应该立刻追上去,那阮正东只是笑,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笑容里仿佛透出一种邪气,就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划燃火柴点起烟来。细长洁白的梗子,轻轻地在盒外划过,腾起幽蓝的小火苗。他用手拢着那火苗,指缝间透出朦胧的红光,仿佛捧着日出的薄薄微曦。
那火柴盒是暗蓝色的,只有窄窄的一面涂了磷,暗蓝近乎黑色的磷,在灯光下骤然一闪,仿佛洒着银粉。佳期情不自禁盯住那火柴盒,直到阮正东将它递到她手中,她才有些懵然地重新打量这个男人。
&抽烟么?&他问。
声音很好听,走廊底下挂着一盏盏的纸灯,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他的脸在阴影里,仿佛暧昧不明,佳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来,不觉一呆。
后来阮正东有句话,说:&就你最擅长发呆。&
佳期听着耳熟,后来想起依稀是范柳原。白流苏擅长是低头,粉颈低垂,听着就风情万种,默默如诉,而她却只是呆若木鸡,听着就大煞风景。
以前孟和平也说她呆,叫她傻丫头。
佳期一直不知道阮正东是做什么的,她甚至诧异,阮正东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姓名职业,竟然隔了数日就差花店送大捧的白色玫瑰上公司来。
周静安看着那些荷兰空运来的白玫瑰,尖声叫嚷,按捺不住飞身就扑过格子翻花间插的签名:&阮正东?这人是谁?&
佳期一下子想到那盒火柴,只诧异此人神通广大,看看花倒是可有可无的样子。周静安已经呱呱叫:&小姐,这种玫瑰要多少钱一枝,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如今哪个男人肯随便买这种花大把送人?&
佳期说:&钱多的就会呗。&
周静安只差念阿弥陀佛:&你总算明白了,这么个有钱的主儿,好好把握啊。&
佳期说:&把握个头啊,这人不是好人。&
周静安&切&了一声,说再滥的人也比&进哥哥&要强啊。
佳期一听到郭进的名字就头疼,那郭进是全公司出了名的&进哥哥&。佳期刚进公司那会儿不知道好歹,本着团结友爱的同事之谊,在某个case上主动帮了他一把,谁知就帮出无穷无尽的后患来。一想到这事,佳期就悔断了肠子,本来不过点头之交,谁知这郭进竟然在年会聚餐上借酒装疯,声泪俱下地向她表示:&佳期,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还深深爱着我前妻&&我更不能对不起我儿子。佳期,我对不起你啊&&&
佳期当时就吓傻了,连声说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偏偏这还深深爱着前妻的郭进,有事没事就到他们部门来晃一圈,来了就含情脉脉地凝视,佳期都快被他那&秋天里的菠菜&吓出毛病来了,隔了不几天,又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约她出去。佳期断然拒绝,他倒是伤心欲绝:&佳期,我知道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指出你暗恋我,但我现在接受了你的感情呀。&佳期啼笑皆非,实在对他的胡搅蛮缠死缠烂打忍无可忍,一度甚至动念想辞职以避之,最后还是舍不得薪水,忍气吞声一天天捱下来。
也许正是周静安那张乌鸦嘴说中了,晚上下班的时候鬼使神差,竟然在电梯里遇见郭进,吓得佳期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果然,郭进又约她出去吃饭,她说:&我约了朋友。&
郭进追问:&你约了什么朋友?&
佳期冷着脸答:&男朋友。&
郭进倒笑了:&别骗人了,你哪儿来的男朋友?&油光发亮的一张脸凑上来,&我请你吃饭,嗯?&
佳期如梦 第一章(3)
最后那句长长的尾音真把佳期给恶心着了,只恨电梯下得慢,自己不能立刻跳出这牢笼去。幸好手机响起来,她像捞到根救命稻草,立刻接听。
&佳期?我是阮正东。&富有磁性的男性低沉嗓音,郭进的眼光嗖嗖地剜在她身上,她只差没感激涕零这通电话的及时,根本顾不上追究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手机号:&哦,你好。&
&我在附近,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她马上答应:&好,我刚刚下班,你来接我?&
他笑声爽朗:&给我十分钟。&
郭进真的好耐性,一直在写字楼前走来走去,直到看到阮正东的那部车,她上了阮正东的车扬长而去,一刹那郭进的脸色真令佳期觉得大快人心。她本来不是虚荣的人,但有白马王子似的人物翩然而至,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是不感激的。所以上车之后,对阮正东也就特别假以辞色,老老实实陪他去吃了一顿饭。幸好这顿饭也不是他们单独两个人,而是一大桌朋友,有男有女。酒足饭饱就凑台子打麻将,不知道有多热闹。他们牌打得极大,谁赢了谁就满场派钱,凡在场不管是谁的女伴人人有份,起初独独她不肯要,于是便有人叫:&正东,你这女朋友前所未有啊。&
阮正东也只是笑,慢条斯理地往烟缸里掸着烟灰,随手将那几张红色的钞票塞到她手里去:&别不懂事。&语气温和,像教训小孩子。
翌日,全公司皆知她有位有钱的男朋友,郭进嘴里说出来的话颇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也不知道看上她什么?&
其实佳期心里也奇怪,为此她专门拿出化妆镜左右端详,她是典型的中人之姿,皮肤白,眼睛大,但并不甚美,眼神甚至有些呆。这阮正东几乎是从天而降,到底是看上自己什么。
周静安一直十分八卦地追问她:&做有钱人的女朋友,是什么感觉?&
她答:&我不是他女朋友。&
周静安怪叫:&那你是什么?&
佳期想了想,还真觉得头痛。其实她觉得阮正东的追求不过是一场闹剧,所以不温不火地看下去,何况还可以当挡箭牌,免看郭进那&秋天里的菠菜&。阮正东约十回,她也跟他出去一两次,每次都是上大酒店吃饭,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大队人马吃喝玩乐,每次虽然玩得疯,但都是正当场合,他也并不见得对她真有啥企图。时日久了,渐渐像是朋友。起初双方都还装模作样,他装正人君子,她装淑女贤良,其实见面少,十天半月她才见着他一回,见着也不过吃喝玩乐。后来渐渐像是麻木,她索性在他面前很放松,所谓的原形毕露。他向来不缺女人,而她又根本无意于他。
有天晚上阮正东送她回去,也是喝高了,偏偏还将车开得极快,在高架上一路风驰电掣,她提心吊胆,说:&我们还是打车吧,酒后驾驶叫交警拦住了多不好。&阮正东瞧了她一眼,他是所谓的丹凤眼,眼角几乎横斜入鬓,因为喝了酒,斜睨着越发显得秀长明亮:&怎么,不乐意跟我一块死啊?&
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倒想跟你一块儿死呢,省得每次跟你在一块儿,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听惯了他胡说八道,也懒得理会。他却自顾自说下去:&你说,我这个人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名校海归,有风度有学历有气质有品味有形象,怎么着也算青年才俊吧,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哎,尤佳期,我跟你说话呢,你甭爱理不理啊。&
她只得回过头瞧了他一眼,说:&待见你的人太多了,还轮不上我呢。&
他嗤地笑出声来,说:&你当她们真待见我啊,那是待见我的钱呢。&
她也嗤地笑了一声,说:&阮正东你又上当了吧,其实我比她们更待见你的钱呢,不过我这人的道行高,言情小说看了七八百本,知道你们这种人偏偏最愿受人不待见,对踢到铁板最有兴致,所以我欲擒故纵,专门不待见你,好放长线钓金龟,其实我做梦都等着你向我求婚呢。&
他一笑:&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真没想到啊,哎哎,既然这样,不如咱们明儿就去把证拿了吧。咱们两个坏坯子,才算得是天生一对儿。&
她说:&两个坏坯子&&不敢当,这世上没有有钱的坏蛋,只有没钱的穷光蛋,我可不敢跟你天生一对儿。再说我还年轻,这么早嫁了你,回头万一再遇上个比你更有钱的,我岂不亏大了。&
他哈哈大笑,眉眼全都舒展开来,车内真皮座椅淡淡的膻味、空调风口吹出的静静香气&&他身上的酒气烟气男人气息&&她觉得闷,按下车窗,风立刻灌进来,呼一声将她头发全吹乱了。
他说话从来是这种腔调,真一句假一句,她猜不透,只好一概不信。
佳期如梦 第二章(1)
一来二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阮正东不再带她去打牌,吃饭也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甚至偶尔会亲自开车到公司楼下等她,佳期渐渐觉得不安,最后终于提出来:&我们以后别见面了吧。&
阮正东怔了一下,说:&行啊。&顿了顿又说,&那今天我送你样礼物吧。&开车带她去珠宝店,看小姐一样样地将璀璨晶莹捧出来给她过目,她不是不虚荣,也喜欢这样的场面,大粒大粒的钻石,裹在黑丝绒里,闪亮剔透如同泪滴,怎么看都赏心悦目,但不知为何,最后挑来挑去,只选了一根十分便宜的细铂金链子。她习惯了不贪心,因为太好的东西,她总是留不住。
回到车上阮正东一声不响,他车开得极快,CD里放一首老歌,是《斯卡布罗集市》,不留意就闯过一个红灯,白色炫光一闪,她莫名其妙有些害怕。果然阮正东一脚踩下刹车,扳过她的脸,狠狠地吻上去。
那样大的力气,紧紧箍着她,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他从来不是这个样子,这么久以来,他几乎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他身边的女伴走马灯一样,换了又换,亦并不甚瞒她。他将她不远不近地搁着,像是一尊花瓶,更像是一件新衣,他新衣太多,所以并不稀罕,反正挂在那里,久久不记得拿出来。有次喝高了,半夜打电话给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后来电话那端隐约听见远处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正东,你洗不洗澡啊?&他说:&就来。&嗒一声将电话挂了,剩了她哭笑不得。
她死命挣不开,最后急得哭了。阮正东终于松开手,有些惘然地看着她,后头的车全在不耐地按喇叭,就在那样嘈杂的震天响里,他喃喃说:&怎么会是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不懂,眼泪还含在眼眶,一触就要簌簌地落下来。
他不肯放她下车让她打的,最后还是坚持送她回公寓楼下。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再没出现在佳期面前。
周静安对这个收场非常失望,狠狠批评她:&尤佳期你这个猪头,连有钱人都不会牢牢抓住。&
佳期唯唯诺诺,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佳期的生活迅速恢复平静,唯一例外是多了那盒火柴。黄昏时分她偶尔坐在桌旁,取出火柴来划燃一根,目不转睛看着它一点一点燃成灰烬。这种特制的火柴,自从与孟和平分手之后,她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了。细而长,可以燃很久,一盒却并没有许多根,所以她很珍惜,更多时候只是举起火柴盒在耳旁轻轻摇动,沙沙如急雨,听到这声音,就觉得愉悦。
公事还是冗杂紧张,她和上司去跑一个大客户,跟了近半个月没有结果,耐心几乎消磨殆尽,结果这天从接待室里一出来,顶头遇上一个人十分眼熟,佳期不由微微一怔。
是阮正东的朋友,起初总在一块儿打牌,就是说她&前所未有&的那人,佳期仿佛记得他姓容。果然上司已经满脸堆笑:&啊呀容总,幸会,幸会。&将佳期介绍,对方也认出她来,原来这间公司是他名下,得知他们的来意,转头吩咐秘书三言两语,顿时柳暗花明。上司喜出望外,心花怒放,悄悄夸她:&行啊,几时认得了容少也不吱一声,真沉得住气啊。&马上趁热打铁,让她先留下来与对方协商细节事宜。
谈完了公事,容总才问了一句话:&怎么没见你去医院看正东?&
佳期猛吃了一惊,还没等她做声,容总已经叹了口气,说:&你去瞧瞧他吧。&
佳期犹豫了整整两天,才到医院去。
没想到医院里也热闹非凡,半条走廊上都堆着鲜花,护士一听她问阮正东哪间病房,眼神顿时生了异样:&1708,就是左拐的第四间。&
门是半开着的,病房是套间,布置得不比酒店差,四处都是鲜花与水果,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里间有人哧哧轻笑,声音娇俏甜美。她静静地待了几秒钟,本来想敲门,最后还是转身走掉了。
走廊静而空,回响着她自己的脚步声,这里是专用病区,佳期曾经来过这里一次,是陪孟和平。后来孟和平的妈妈说想吃榛子蛋糕,孟和平就下楼去买。
然后,孟和平的妈妈不紧不慢地对她说了一句话:&你配不上和平,所以请你不要再拖累他。&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仓皇和狼狈。
她模糊地想,走廊那头出现了一个身影,高大、熟悉,眉目分明是她日夜思念的样子,她恍惚地想,白日梦的幻觉竟然如此真实。
对方渐渐走近,她微微仰着脸,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连每一根眉毛都如此清晰真实&&如同烙印在她心上的样子,他变了许多,但又似乎根本没有变,他是孟和平,就是她永远都记得的孟和平。
她忽然惊得要跳起来,孟和平!
他站在那里,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她,她目瞪口呆,他也怔住。
走廊两侧全是鲜花的芬芳,玫瑰与百合、勿忘我与素馨兰、情人草与海芋&&大捧大捧包装精美的花束与花篮,而他们站在鲜花的河流中央,傻瓜一样地瞪视着对方。
佳期忽然手足冰凉。
是孟和平,竟然真的是孟和平,她竟然会遇上孟和平,在这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分手后的起初几年,她还曾臆想过与孟和平重逢,从场景到台词,一遍又一遍。或许是十年,或许是十八年,就像张爱玲的那部小说,凄清而唯美,说一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亦或许只是三年五载,再见了面,在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的场合,如同韩剧一样唯美心碎。后来她才渐渐心灰意冷,明了命运的遥不可及。
可是她竟然又见着了他&&结果事情比她想像的轻松许多,她声音居然流利清楚,既没有发颤,亦没有结巴:&孟和平,是你吗?&
她从前就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孟和平孟和平孟和平&&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那,也只是泪流满面,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孟和平!孟和平&&&仿佛只要在心底那样拼命呼喊,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他隔了片刻,才说:&是我。&轻轻停顿了一下,又问:&佳期,这么多年你上哪儿去了?&
佳期如梦 第二章(2)
她噢了一声,说:&我一直在这里啊。&她简明扼要地将自己这些年的职场翻滚向他介绍了一下,他扬起眉来:&你专业不是西班牙语吗,怎么现在做广告?&
小语种找工作有多难&&尤其是像她这种一流大学二流专业毕业的三流学生,她又笨,永远考不到翻译资质。
何况他硕士学位还是微电子呢,结果现在还不是跑去当了无良地产商。
真令人丧气,本该荡气回肠的旧恋重逢,说的偏偏是这种无聊又无聊的旁枝末叶。要紧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那样多那样多的话,在人生最悲苦的日子里,一直是她最后的支柱。再难再痛的时候,她也忍了过去,只是想如果可以再见到孟和平,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但明明知道不会,命运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今天真的给了奇迹,她却全都忘记了&&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坦然地、从容地,忘记了。
他正视她,并且微笑。
而她直到这一秒,仍不敢看他的眼睛。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躲在暗夜的被窝里哭泣,唯一仅存的执念是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他,然后号啕大哭,将全部的痛,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今天才知道是多么幼稚的事。即使再次见到了他,他也不再是她的孟和平。
从前的种种都化成了灰,被风吹散在时间里,一点一屑都不剩下。
他想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来看位朋友。&
他忽然扬眉:&你来看东子?&
原来整个十七楼病区,竟只住了一位病人阮正东。
原来这样滑稽,孟和平竟同她一样,都是来看阮正东。
其实当年她曾听他提到过东子,甚至还听他讲过由来,因为《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的缘故,东子的祖父才给孙子取了这么一个小名。据说两人自幼好得如胶似漆,相亲相爱如同胞兄弟。后来东子在国外多混了两年,革命的友谊才暂时出现了空白。
而她就正好填在那空白里。
其实她一向迟钝,孟和平过去总说她是傻丫头,叫得那样亲昵,后来一想到,心里就是空落落地一酸。
她是傻,是真傻。
祥林嫂这句话,要用到这里才好。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在看到那盒火柴的时候,这种特制特供的火柴,外头不会有流传。
孟和平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号码,并没有接。不知是不是女朋友打来,也或者是他老婆。她拼命回忆杂志上的报道,可是中规中矩的财经杂志,半句八卦都没有提,压根就没说他有没有结婚。她忽然惭愧起来,有没有老婆都不关她的事情了,有句话说得好,从此萧郎是路人。
&和平!&阮正东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我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原来已经到了。&
孟和平上下打量他:&气色这么好,还住什么医院,不如回家养着去。&
阮正东笑,微微眯起眼睛:&我倒是想啊,可大夫不干。&世上难得有人穿睡袍还能这样得体,站在医院走廊,跟站在自家卧室似的风流倜傥。但也许是旧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她觉得孟和平更好看,衣冠楚楚,气宇轩昂。两个男人只顾叙旧,还顾不上她,她心里直发虚,要不趁这机会逃之夭夭,也是好的。
还没迈出腿去,病房里忽然有人探出头来:&哥,是不是和平来了?&
声音娇俏甜美,正是她适才听到的那一个声音,没想到长相更甜,看上去十分面熟。同阮正东一样,有一双伶俐的眼睛,见着孟和平,眼波一闪,亦嗔亦娇:&不是叫你七点来接我,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一转头见了她,也不做声,只是笑吟吟瞧着她。
阮正东这才像是瞧见了她:&佳期你来了?&向她介绍:&这是我妹妹阮江西。这是我朋友,孟和平。&然后向那一对璧人含糊其辞地指了指她:&这是尤佳期。&
她尤佳期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旧欢新知齐齐登场,而且还有情敌夹里头&&可到底谁是谁的情敌啊,她还真没搅清楚。
结果大家到病房喝茶,阮江西对她好奇到了极点,亲自替她倒茶。在医院还能喝到这样香甜的八宝茶,实在出乎意料。阮江西说:&这茶还不错吧,是打电话叫老三元送来的。&她不吭声,免得显得自己少见多怪,老三元茶庄出了名的&店小欺客&,因为店堂小,位子有限,据说许多明星去喝茶也得预约排号,居然肯送外卖到医院,这种面子真是首屈一指。
阮正东不能喝茶,端杯白开水陪着,他是酒喝多了,突然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来的。阮江西描述他晕倒时的场景,绘声绘色,讲到要紧处一惊一乍,抑扬顿挫。饶是佳期这不相干的人,也听得紧紧提着一口气。阮正东笑:&甭听西子骇人听闻,她是做新闻的,有职业病。&
佳期这才想起来她为什么面熟,因为她是新闻评论的女主播,人比镜头上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大约在节目里总是言词犀利批评时事,所以给人印象很鲜明。其实现实里也只是娇俏的年轻女子,口齿比常人伶俐而已。
跟孟和平真的很般配。
青梅竹马,俊男美女,各自事业有成,任凭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佳偶天成。
她的电话响起来,她趁机走开去接。是周静安打来,兴高采烈:&快来快来,新世界在打折,有条裙子真适合你。&
佳期如梦 第二章(3)
她稍稍提高了声音答:&啊?老板有要紧事找我加班?我马上回去。&
周静安莫名其妙:&喂喂,你猪头了啊,说什么呢?&
她答:&你先应付他一下,我半个钟头内赶回公司。&
周静安还在呱呱乱叫,她已经将电话挂掉,走回去歉意地告诉阮正东:&真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孟和平说:&我送你。&
她到底没忍住,冒出了一句:&不用了,你还要送阮小姐,我打的就行。&
阮正东说:&那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送你。&
她还没答腔,孟和平已经说:&行了吧,你还在住院呢,我送,回头我再来接西子就是了。&
阮正东也没坚持:&那谢了啊。&
孟和平笑:&可真不一样啊,原来替你将这个谁那个谁送来送去,也没见你道一声谢。&
阮正东也笑:&我几时叫你送过谁了,少在这里胡扯。&
佳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仿佛胃也蚀出一个深洞,只怕真的嗓眼一甜,会吐出一口血来。她觉得自己是掉进蜘蛛网里的蚊蚋,怎么挣都有更多的束缚裹上来,一丝丝缠上来,喘不过气,透不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动弹,死不瞑目。
同孟和平一部电梯下去,咫尺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真是形同牢笼,她实在不愿再与他同车,于是说:&我还是打的吧,医院门口的士很多,很方便的。&
&不行。&他语气淡然而坚持,又补上一句:&我答应了东子。&
这般有情有义,她为什么还想流眼泪。
他开一部Chopster,车内空间宽敞,冷气咝咝无声,只有她觉得局促。
他车开得很慢,仿佛是习惯使然。这么久不见,他真的像是另外一个人了,就像是儿时记忆里的《射雕英雄传》,总记得是那样美,那样好,可是不敢翻出来看,怕一看了,就会觉得不是那个样子&&她曾有过的记忆,只害怕不是那个样子。
周六的下午,街道上车流缓慢,绿色的士像一片片叶子,漂浮在蜿蜒河流中。而她仿佛坐在舟上,看两侧千帆过尽,楼群林立。
恰好是红灯,停在那里等着。她转过脸去看车窗外,忽然认出这个路口。
如果向左拐,再走五六百米,会看到成片旧式的住宅楼,一幢接一幢,像是无数一模一样的火柴盒子,粗砺的水泥墙面,密密麻麻的门洞窗口,更像是蜂巢。她想起当年,端一张藤椅在狭窄的阳台上晒太阳,头顶晒着她的T恤他的衬衣,衣襟或是袖子常常要拂过他们的头&&阳台外就是沸腾的车声人声喇叭声、小店促销音乐声&&浩瀚的声音海洋,就在阳台下惊涛拍岸。淡金色阳光像瓶子里的沙漏,无声无息只是劈头盖脸地筛下来,旁边隔壁家的阳台,拿大筛子晒着切成片的莴笋&&许多年后她都固执地记得,记得幸福的气息是晒莴笋&&干货独特的香气夹杂着呛人灰尘&&阳台很小很窄,只能摆下一张椅子,他老要和她争,最后两个人挤在一起,也不觉得腻,还揪住他问:&孟和平你干吗要叫这个名字?&
他说:&我爸希望世界和平呗。&
后来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他父亲正在战场上,所以才给他取名和平。
终于到了公司楼下,她说:&你别下车了。&他说:&没事。&仍旧下车替她开了车门,手扶着车顶,彬彬有礼的绅士举动。
原来他多懒啊,只有她知道。袜子脱下来扔在那里,非得她动用武力威胁,他才肯去洗,还在逼仄的洗手间里唱歌:&啊啊&&给我一个好老婆,让我不用洗袜子,就算工资上交,就算揪我耳朵,我也一定不后悔&&&荒腔走板的《忘情水》,笑得她前俯后仰,伸手去揪他耳朵,他两手都是洗衣粉的泡沫,头一侧,却温柔地吻住她,就那样晾着满是泡沫的双手,温柔地吻着她。
她说:&我上去了。&
他嗯了一声,她走进了大厅深处才回头张望。隔着落地的玻璃墙,远远看到他还没走,就站在烈日下,斜靠在车身上,低头含着一支烟,划着火柴,一下、两下&&到最后终于划燃,点着了烟,他抬起头来。
她连忙转身匆匆往前走,只怕如果再多一秒,自己就会流泪。
佳期如梦 第三章(1)
与他最后分手的时候,也是她转身离开,他傻子一样地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她。她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只怕自己会忍不住转身。最后他终于追上来,抓住她的胳膊,那样紧紧地抓住,连呼吸都急迫:&佳期,你不能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红了眼眶,只是紧紧地抓着她,仿佛只怕一松手,她就会凭空消失。
她几乎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忍住眼泪,冷笑着用最无情的字句,仿佛锋利无比的利刃,硬生生剖下去,将他与她之间最后一丝都生生斩断:&孟和平,你怎么这样幼稚?话我已经跟你说得一清二楚,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拜托你,我就要保研了,你别耽误我的前程。&
&我不信!&他几乎是在吼,&我不信,我不信你的话,为了什么狗屁保研,你就要离开我,我不信!&
她残忍地微笑:&孟和平,保研对你来说,也许并不值一屑,可是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我不是为了保研而跟徐时峰,我爱的本来就是他,你明不明白?&
他的手那样重,捏得她痛不可抑,所有的眼泪都浮成了光,光圈里只有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在视线中淡虚成模糊的影。
他的声音遥远而轻微:&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
她鼻子发酸,膝盖发软,胸口痛得翻江倒海,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她在簌簌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一字一句,清晰明利:&可是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比你要重要。&
他看着她,她有一种麻木的痛快,像是自杀的人切开静脉,那血一点一滴地淌着,渐渐淅淅沥沥,于是陷入一种虚空的祥和,四周都是绵软的云,再多的痛都成了遥远的事情,只是麻痹的快意。
&你向往那样的生活,是因为你不曾经历过,所以新鲜,但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二十一年,那样平凡,那样困苦,一辈子只为买房子奔波,精打细算,穿件新衣就觉得快乐许久。我厌倦了,你懂不懂得?你喜欢这种生活,是因为它琐碎平凡,你说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气,是因为你过去二十年,都高高在上,没有机会体验。可是我,我在这人间烟火里呆得太久,已经觉得烟熏火燎面目全非,我希望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什么叫前途,你不会明白,因为你的前途从你一出生,就是康庄大道,一片光明。而我,我和许多许多的人,要怎么样地挣扎,怎么样地努力,才可以过得更好。你妈妈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误打误撞才凑到一块儿,不会幸福,不会长久,迟早有一天会分开。而如今我如果离开你,我可以得到许多许多实质上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的前途,做一个正确的决定?徐时峰可以和我结婚,你可以吗?&
他望着她,过了许久,才说话,声音低沉喑哑,透着无法抑制的哀凉:&我爱你&&佳期,不管你说什么,我爱你。如果你走了,这辈子我也许永远没有办法再将你找回来。&
她想将手从他手指间抽出来,他不肯放,她一根一根掰开,掰开他的手指。绝决地用力,弯成那样的弧度,也许会痛,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她宁愿所有的痛都由自己来背负,只要他受到的伤害最少最小,她宁愿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来背负。
他力气比她大,她掰不动他的手指,她最后终于将心一横,扬起手来,狠狠给他一记耳光。那样清脆响亮,如同重重地扇在她的心上,痛得她几乎无力自持,却指着他骂:&孟和平你是不是个男人?我都说了不爱你了,你怎么这么死皮赖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给我放手,别再恶心我,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话说得这样恶这样狠这样绝,他眼底净是血丝,瞳孔急速地收缩着,瞪着她,就像瞪着一个刽子手,而她屹然不动,他终于绝望,手指一点一点地松开,终于松开,她绝决地转身,急急地往前走,走出了很远很远,一直走过了整整两条街,踉踉跄跄才回过神来,就那样蹲在马路边上,抱着双臂号啕大哭,她一直哭了整整一个钟头,过来过往的车辆,明亮的灯柱像是眼睛,像是无数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哭得一阵阵发晕,抠着人行道的砖沿,将右手食指的整个指甲全抠掉了,也不晓得痛,血一直流,狼藉地擦去眼泪,站起来又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样难过,就像将心挖去了一块,拿刀子在伤口里绞着,绞着,却不能停止,像是一辈子也不会停止,书上总是形容说肝肠寸断,不是寸断,而是用极快的刀,每一刀下去,就是血肉模糊,痛不可抑,却毫无办法,任由着它千刀万剐。
孟和平,我爱你,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不能没有你,可是我愿意离开你,我明明知道,这辈子我永远再也找不回你,可是我心甘情愿。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只要你比我幸福,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是为了你,哪怕会失去你,哪怕这一生我永远也不能拥有你,只要是为了你,我都愿意。
后来她一直想,结束得这样清晰,记得这样清楚,可是开始,开始的那些事情,全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梦呓。
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知道她到底流过多少泪,才真正将这道伤口深深藏起,永不再示人。
佳期如梦 第三章(2)
亲近如徐时峰都不知道。
上个月跟徐时峰吃日本料理,他还开玩笑:&佳期,你真是过河拆桥。想当年我可是为你背负着骂名,如今你瞥都不瞥我一眼啊。&
鲔鱼刺身鲜美无比,佳期埋头大吃,口齿不清地答他:&徐大律师,瞥你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这一个。&
徐时峰仿佛无限惆怅:&全世界的人都给了你青眼,独独那个人,却给你白眼。&
佳期差点被芥末呛住,辣、辛,喉咙里像是长了无数毛刺,每一根都嗖嗖地往里攒着那辛辣,她灌进大半杯清酒,才缓过劲来,犹自被辣得泪眼汪汪:&大哥,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别这样酸我啊。&
徐时峰又开始语重心长:&佳期,你不小了&&&佳期耳朵起了茧,这台词她听了只差没有百遍,果然只听他说:&不是大哥爱啰嗦,女孩子正经找个人嫁了,比什么都强。大哥手里攥着好几个青年才俊,什么时候约一个出来,看不上没关系,今年又有大票新师弟毕业,你只管放开眼来好好挑。&
佳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好端端一知名大律师,还本市十大杰出青年呢,业余爱好偏偏是做媒。&
徐时峰大笑,两道剑眉飞扬入鬓,越发显得英气,佳期模糊地在心里想,这样子仿佛像一个人,但总也想不起来是像谁。她心里乱糟糟的,忍了半晌的一句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大哥,我前两天在杂志上看到孟和平了。&
徐时峰怔了一下,才微笑:&这小子,当年可是狠狠揍了我一拳,差点没打得我视网膜脱落。听说现在可风光了,混得风生水起。前两年就听师弟说,他代理的什么网游,红得发紫,赚了不少钱。&
话似乎说得很轻松,可是她知道他的小心翼翼,还是怕伤着自己。
不由得心酸,他做过网游?生命中没有他的大段空白,空洞得几乎令人心慌。只知道起初的日子,他在一间IT公司,加班总是没完没了,有时回家累得连袜子都不脱就可以睡着。那样辛苦&&曾经那样辛苦,都是为了她&&佳期将海胆塞到嘴里去,酱油与芥末的味道,滑而腻的海腥气,统统一拥而上,只差没有被噎着。徐时峰看她被辣得泪眼汪汪,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苦,还是苦。她吸一口气,有点惨兮兮地解释:&芥末太辣了。&
&别跟我这儿演苦菜花啊,&他拍了拍肩头,&要哭就放声大哭,来,大哥肩膀借给你用,按每分钟二十元收费,你爱哭多久就哭多久。&
她恨声:&太狠了,一小时就得一千二,你明抢啊。&
&人家跟我谈一小时得多少钱?人家咨询我一个问题得多少钱&&何况你还是哭呢。&
&小弹弓,这不是你劝我的吗?这世上除了钱,没啥值得孜孜以求的。&
佳期不胜唏嘘,当年她贪玩,是外语学院出了名的&小弹弓&&&她们系人少,女生更少,所以杂在英语系的寝室里住,大早上起来背单词,一片叽里呱啦特贵族气质的伦敦腔里,就她大着舌头发弹舌音,于是下铺的畅元元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小弹弓&,后来这名字不胫而走,连徐时峰都叫她小弹弓。
&青春岁月真是好。&她嗳了一声,&你一叫我小弹弓,我就觉得年轻多了。&
徐时峰鄙视她:&我面前少装啊,你敢说那个字试试。&
她嬉皮笑脸:&我这不没说吗。&
徐时峰叹了口气:&就你最死心眼儿,这么多年了,还惦着那孟和平,我就不明白他到底有哪点好了,那浑小子,蠢到家了,整个儿一朽木。&
佳期替自己斟上一杯酒,徐时峰倒仿佛是自嘲:&瞧瞧我,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佳期停了一停,才问:&安琪还没有消息?&
徐时峰苦笑:&我这辈子,只怕再找不回她了。&
我这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回你了。
许久许久以前,也有人曾经对她这样说,佳期心一酸,他却不知道,她也永远找不回他了。佳期捧着酒杯,将那清苦一口接一口慢慢咽下去。也好,她宁可不见。
徐时峰却问她:&上礼拜六,你是不是上水库钓鱼去了?&
佳期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上星期是跟阮正东去了,想起那情形就十分搞笑,拉了大队人马去郊区水库。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同去的女孩子们都只当是在沙滩度假,人人架着亮晶晶的墨镜坐在伞下搽防晒油,仿佛在碧波荡漾的泳池边。男人们倒是煞有介事,一字排开钓竿,真有些杀气腾腾有来无回的架势。鱼一上钩丁零乱响,立刻兵荒马乱一片哗然,伞下只听见又笑又闹又叫,只怕隔着整个山头都能听见。佳期当时就想,这么热闹,怎么能钓到鱼?
结果水库管理局派人扔了两三台增氧机在水里,又不停地用船撒诱饵,别说是鱼了,就是美人鱼只怕也会被他们哄得上了钩,专业手段之高,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当时佳期一个人蹲树阴下玩水,就想到《庆熹纪事》里头那段上江垂钓,不知不觉露出冷笑:搁到今天,没准还真有人会安排潜水员。
冷不丁背后有人问:&想什么呢?&
她吓得猛一激灵,回头不由瞪了阮正东一眼,这才拍了拍胸口,替自己压惊。
他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连钓鱼服这种衣服也可以穿得玉树临风,顾不得白衣胜雪,蹲下来替她看钓竿,钩上的诱饵早就被鱼吃光了,他拎着鱼线冲她笑:&你怎么跟姜太公似的,这钩上啥都没有,能钓上鱼吗?&
她振振有词:&我又不是来钓鱼的,我是来钓金龟的。&
他将脸一扬,只见莺莺燕燕全在远处围着,男男女女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不知是不是钓上了大鱼。他于是冲她笑:&言不由衷了吧,他们全在那头,你一个人蹲这儿能钓上金龟吗?&
她笑嘻嘻:&金龟确实没有,土龟倒有一只来。&
他作势要拿鱼竿抡她,她灵巧地跳起来,像头鹿,轻盈美丽,笑吟吟一下子跳到石墩子上去,蹲下来仍旧浇水玩,太阳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碎金子一样,撒了人满脸满身,水花闪闪烁烁,在她手中晃亮如水银。他眯起眼睛望着她,仿佛是被阳光刺得睁不开。过了半晌,他才问:&哎,说正经的,你怎么老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刚才想什么呢?&
她说:&想书上的事。&
&什么书啊,让你想得傻笑。&
佳期如梦 第三章(3)
&《庆熹纪事》,没看过吧,你这种人看过《三国演义》就不错了。&
他倒答得老实:&确实没看过,我就只看看《三国》。&
&不看可惜了啊,&她无限怅惋,&里头有江山如画,美女如云。&
&美女如云?那你看了做什么?&
&我看里面的太监不行啊。&
他像是啼笑皆非欲语又止,她完全不指望他能明白,所以自言自语一样:&其实我就想看看,明珠暗投,美玉蒙尘,爱上的都是不该爱的,总得有个结果吧,哪怕惨了点,总是个了局。&还没有说话,远处已经有人叫:&正东!正东!鱼!鱼!&他那根钓竿上铃铛正响得哗哗啦啦,他撇下她马上去收鱼线。石墩子凹凸不平,硌人得慌,佳期坐不住,又站了起来,就想起跟孟和平去钓鱼。
那时哪有现在这种场面,也只有她跟他两个人,两个人在湖边上晒得跟泥鳅似的,也没钓上几条鱼,可是快活得不得了。回去后她的脸后来都蜕了皮,好长时间都红红的,像苹果。那时年轻,喝完了牛奶,将瓶子里剩的一点儿牛奶往脸上一拍,就当做了面膜。刷完牙还忘记洗掉,结果孟和平亲她,龇牙咧嘴:&乳臭未干!&她拿枕头捶他,他在雨点似的枕头下逮住她亲:&唔,好香!&仿佛小孩子吃到糖,心满意足。
太阳太猛了,佳期有些发晕耳鸣,也许是晒得太久了,眼睛望出去四周都是碧茫茫的水,水那边山的影重重叠叠,像一痕青黛,湖山如绣,远处笑语喧哗,可那都是旁人的事。
与她不相干。
佳期没想到这事徐时峰会知道,不由说:&是啊,我钓鱼去了,你怎么知道?&
徐时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说:&人家告诉我的呗,我当时还不信呢。好不好怎么跟那群人混在一块儿,就没一个好人。&
佳期心虚:&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徐时峰倒叹了一声,说:&我也不跟你啰唆了,你向来最知道好歹,可有时候也太知道好歹了,我告诉你,女人啊,该笨的时候笨一点无妨。&
佳期笑嘻嘻:&大哥,我还不够笨么?&
徐时峰倒像是十分意外,停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你也确实够笨的了。&
佳期如梦 第四章(1)
佳期没敢告诉徐时峰,今年春天的时候她去机场接人,曾经在候机大厅看到过陆安琪。
或许那个人并不是陆安琪,也许只是她认错人,但真的很像安琪,身材还是那样好,在人群中十分抢眼,所谓鹤立鸡群。她一头天然卷的长发剪短了,许多大卷卷贴在头上,衬得一双剪水瞳子,反倒显得年轻,活像洋娃娃。她身旁的伴侣是高大英俊的北欧男子,忙着照顾大堆的行李与一对可爱极了的双胞胎男婴。
那一对混血小男孩有着和安琪一样的天然卷发,乌黑发亮的眼睛像是宝石,熠熠生辉,他们在婴儿车内吸奶瓶、吵闹、吮手指、亲吻对方并且打架,然后同时放声大哭。
安琪温柔地安抚其中的一个,另一个抓着她衣袖,咿咿呀呀地叫&MAMA&,她笑了,轮流亲吻两个孩子,两个漂亮的混血小男孩终于安静下来,各自含着奶嘴左顾右盼。他们的父亲微笑着亲吻妻子的脸颊,轻声与她交谈。
佳期始终没有走上前去惊动他们,她只是站在远处,无声凝望。
那天晚上佳期做了梦,梦见晴朗秋天的下午,寝室楼外的法国梧桐大片大片地落着叶子,畅元元还在和美芸絮絮讲着话,走廊里有谁趿着拖鞋答答??地走过,窗帘被风吹得扑扑翻飞,阳光一地。远处有人吹口琴,断断续续的调子,听不出是什么歌。那些熟悉的声音与熟悉的环境让佳期觉得安逸,而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周要考西语泛读。
自从分手之后,佳期从来没有梦见过孟和平,大约是没有缘分。
其实一开始还算有缘吧,因为他并不和她同校,而且她还在念大二,他却刚回国不久。那天舞会他是被一位高中同学硬拖去的,谁知后来没过几天,另一位朋友生日请客,两人在餐桌上又遇见了。
本来佳期根本没想起孟和平来,因为过生日的常剑波恰巧是她室友绢子的男朋友,那天她其实是出于义气去救场的。
后来孟和平一直感慨,说真没想到你那么能喝。
佳期只是笑。
孟和平酒量很好,打小被他爷爷拿筷子沾白干喂出来的,在遇上佳期之前,据说从未遇到过敌手。而佳期的籍贯是浙江绍兴,出文人才子,亦出好酒。最醇的花雕,要深藏地底十八年,拍开泥封,方才是浓香四溢。她是绍兴辖下古镇东浦人,父亲酿了一辈子的酒,所以她打从出生,几乎就是在酒香里长大的。当事人寿星与孟和平猜拳,却输得一塌糊涂,几乎要醉得人事不省,她只得出来圆场面,帮着常剑波接了孟和平几招。
起初孟和平没将她放在眼里,觉得这小丫头不值一提,最后才知道上了当。几樽白酒下去,她不过是眉梢眼际添了几分春色。而她猜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后来孟和平一直鄙视她&貌似忠良&。她那时是那种看起来很老实很乖的丫头,交手才知道深不可测。
棋逢对手两个人都喝得起了兴,剩了最后半瓶酒时他说:&我先抽根烟,可以吗?&佳期说当然可以,他随手将烟盒搁在桌上,那精致的烟盒上印着大朵的茶花与十分动人的诗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佳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一动。
他没找着火,她交给他一盒火柴。他诧异地拿着那火柴,终于认出她来,笑了:&原来是你。&
她也笑:&是啊,是我。&
那天在场的人差不多全喝高了,趴下的趴下,歪倒的歪倒,还有人放声高歌,击箸而唱。满桌唯有他们两个还残存着一丝清醒,佳期越喝眼睛越明亮,到最后眼波欲流,都觉得快管不住自己了,心里明白自己是喝高了。孟和平其实喝得也已经八九不离十,喃喃地说:&全都醉了,待会儿怎么回去?&佳期脑子直发木,吐词还算清晰:&走回去呗。&孟和平说:&他们是走不回去了,咱们两个也管不了他们,由他们这儿躺着吧,我陪你走回去。&佳期笑嘻嘻:&别忘了结账,不然服务员不放咱们走。&
后来佳期一直爱问:&孟和平,你为什么喜欢我?&
孟和平一本正经想了半晌,才说:&你多精明啊,都喝醉了还惦记着叫我先结账,我这样的老实人能不上你的当吗?&
佳期完全忘记自己曾说过那样一句话,只记得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风,深秋的夜很冷很冷,走在校园的林阴道上,跟孟和平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扯西拉。学校的路灯永远有一半是坏掉的,隔很远才能看到一点橘红色的光,像是夜的眼睛,温暖而宁馨。后来他问:&你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陌生气息,沾染着酒的芬芳。她两手笼在长长大大的袖子里,像一个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可是有一种奇异的熨帖。抓绒衬里柔软如斯,也许真的是喝高了,并不是身体上的暖,那点暖洋洋的感觉仿佛是在胸口,一丝一丝渗进去。
他们说了很多话,从幼儿园吃午饭偷偷扔掉肥肉,到小学时跟同桌划三八线,初中时与老师唱反调,到高考填志愿与家人抵死抗争,样样都是志同道合。说到高兴处佳期喜欢比划,于是长袖一甩一甩,像是唱戏的水袖。他喜欢抢她的话头,佳期喝多了酒,只觉得渴,然后还是要说,也愿意听他说,两个人就那样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自己也好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只是要说个不停。最后终于到了她住的寝室楼下,他看到商店的窗子还透着光,于是对她说:&你等一等。&
佳期如梦 第四章(2)
他去敲开商店的门,买了两瓶酸奶,她像小孩子般欢天喜地,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只觉得如玉露琼浆。他默不做声,将另一瓶再递给她。
&你不喝?&
&都是给你买的。&
她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拿那根管子只是在封塑上划来划去。他重新接过去,默默替她插好了,依旧不做声再递还给她。
她咬着管子,默默吸着酸奶。
酸奶很凉,也很稠,这个季节的酸奶稠得都可以堆起来了。所以她喝得很慢,酸奶不知道为什么并不酸,反而很甜。
他说:&我叫孟和平,你叫什么?&
她有点好笑,到现在都还没有互通过姓名:&佳期,尤佳期。&
他问:&是&佳期如梦&的佳期?&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佳期如梦,这四个字里正好有她的名字他的姓,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早过了熄灯时间,寝室楼外的院门已经关了,他打量着那铁栅门,问:&你打算怎么进去?&
她仿佛一下子淘气起来:&当然是翻过去啊。&把空酸奶盒投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你瞧着。&
她身手利落得叫人吃惊,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了铁齿,踏在两米多高的铁门上还冲他招了招手:&晚安哦!&哧溜一下就已经几步攀下了铁门,一跳一跳的银灰色身影,渐渐消失在晦暗的树影里。
孟和平一直记得,记得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长长大大的银灰色休闲外套,踏在那样高的铁门上,一手抓着铁栏,得意洋洋地冲他挥着另一只手。背景是沉厚如黑丝绒般的夜空,没有月亮,天上有许多碎银般的星子,风很大很冷,吹得她的长发丝丝散乱,越发显得尖尖脸上宝石样璀璨的眸子,那对眸子比满天的寒星都要亮,仿佛有光芒正在飞溅而出。她笑起来很淘气,露出左边一颗小虎牙,像孩子,更像一个精灵,溜出来误堕红尘,睥睨凡世,他不觉久久地仰望。
佳期回到寝室才发觉自己忘记将外套还给孟和平,外套还很干净,但她还是替他洗了。晾在阳台上,晒得散发着太阳的芳香。绢子看到这衣服哎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不给人家送回去?&
佳期落落大方:&等明天下午没课,我再给他送去,就不知道他住哪儿。&
绢子笑嘻嘻:&你不知道他住哪儿,可我知道啊。&一五一十将地址告诉她,只差拿纸笔来画示意图了。绢子咂着嘴说:&人家可因为把衣服让你穿了,自己冻感冒了正发烧呢。&佳期不信,绢子急了:&我骗你干吗啊,不信你自己去看看,真没良心。&
下午本来有阅读课,佳期已经走到半道又转回寝室,撂下课本拿起那件衣服,终于决心翘课去看看孟和平。
其实两间学校隔得并不远,她学校的东门与他学校的西门就隔了一条马路。但他住在东区,学校太大,宿舍楼又不好找,她在校园里兜了一大圈,直走出了一身汗,最后才找到。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隔壁寝室倒出来了人,狐疑地打量她:&请问找谁?&
她有点窘:&请问孟和平是住409吗?&
&他病了,上医院打针去了,刚走。&
没想到真的病了,佳期不由有点内疚,想,反正附属医院离这儿并不远,不如走过去看看。于是寻到医院去,注射区人很多,嘈杂的说话声,夹着电视的声音、小儿的啼哭声&&她在一排排的座椅间寻找孟和平,最后才看到角落里有一个人吊着点滴,看着有点像孟和平,埋头正在看报纸。
她在他旁边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无意看了她一眼。
她冲他笑,他不由也笑了。
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傻,可是他还是很高兴,望着她笑,两个人并排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反倒沉默起来,最后他一个同学经过,与他打招呼:&咦,和平你也在这里?&
&是啊,发烧呢。&
那同学看到佳期:&哟,有女朋友陪着,发烧也幸福啊。&
佳期脸不由红了,孟和平笑了一笑,那同学没说啥就走了。
就这样开始了,周六周日两个人骑车穿梭在校园里&&从她的学校到他的学校,他课不多,偶尔跑来她们学校蹭课听,一本正经跟着她上专业课。像所有的恋人一样,一块儿去食堂买饭,在草坪上晒太阳。
那时连阳光都是晶莹清澈。
一直到放寒假,他送她上火车,她才觉得舍不得,虽然只有一个多月,可是总归是见不着他。
春运期间车票那样紧张,他还是托人弄到了卧铺,买了许多水果零食给她路上吃。她一个人睡在狭窄的下铺,耳朵里塞着随身听,不停地吃零食,仿佛嘴一停下来,就会觉得难过。他买了很多她最喜欢的牛肉干,她一直嚼得舌头都起了血泡。耳机里莫文蔚的声音一直唱:&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 或许这代表我的心,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
火车咣啷咣啷响着,一直向南,一直向南,半夜的车厢,一片漆黑的沉寂。偶尔经过灯火通明的站台,窗帘的缝隙就会透进一线光亮来。火车停留片刻,又向前疾驰。车厢里的人都渐渐睡去,她睡不着,起来泡方便面吃。拿出康师傅的大碗,只见上头用夜光笔画了一只肥墩墩的小猪,尾巴还打了个圈儿,孟和平的字一向写得大,那一行字写得更大,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绿光:&小猪,小猪,多吃水果,不准吃泡面。&
她笑得眼泪噗噗往下掉。
到绍兴时天早就黑透了,下着雨加雪,很冷。站台内外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她找到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他寝室的电话久久没有人接,CALL他也一直不回电话,也许他回家去了,她只好拖着行李先出站了。
到家也是半夜了,在家里总是睡得特别踏实,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最后被电话吵醒。父亲上班去了,家里没人,她爬起来接,披着毛毯&喂&了一声,结果是孟和平,他冷得直吸气,说话声音并不清楚:&佳期,东浦怎么这么冷啊。&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东浦冷?东浦室内都没有暖气,当然冷,但也没有北方冷吧?等等!东浦冷?!他怎么知道东浦冷?
佳期如梦 第四章(3)
她裹着毛毯跑到窗前去,看到孟和平站在小小的院子里,冲她挥着手。
还在下雨,他没有打伞,冷得直吸气,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四围的白墙黑瓦,旧式的木楼已经泛了黑,小小的青石板中庭里种着兰花,兰花旁却站着他,冬季南方潇潇的冷雨,越发显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她不由问:&你怎么来啦?&
他仰着脸冲她笑。
他进门之后,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啦?&
他没有带多的行李,就提着一个很小的旅行袋,新买了手机,将号码告诉她。她到自己房间拿出日记本,将他的手机号写上去。他这才打量她的家,房子很旧,收拾得很整洁。窗棂上头还有精致的镂雕,不知这楼到底是哪一年建的,后窗下就是河,有小舟咿呀摇过,船上堆满了酒瓮。从半开的窗子望出去,远处都是黑的瓦白的墙灰的桥,桥上有人打伞走过,疏淡得像水墨写意。但这里并不像西塘,镇上没有任何旅游开发的痕迹。冬季疏疏的冷雨里,连行人都少,偶尔听见窗外的橹声,有的只有一种家常的温馨。他看着她走来走去,忙着拿干毛巾给他擦头发,给他倒热茶,将自己的热水袋翻出来,灌了热水给他捧着。又问:&吃了饭没有?&
&我想你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走过去打开冰箱张望了一下:&要不我给你炒个蛋炒饭?&
他一口气吃了三碗,她真怕他给撑着了,所以又掰柚子给他消食。皮太厚,一片片地撕下来,第一瓣最难,他站起来帮忙,拿手使劲一掰,就开了。柚子的寒香散发在空气里,他吃了一口,说:&酸。&她说:&我尝尝。&刚刚拿起了一瓣还没有撕开,他的唇就落在她唇上。
温软得不可思议。
从前他并没有吻过她,这是第一次,其实他们认识也不过才两个多月,她身子不由微微发抖,他唇齿间只有柚子的香气,其实是甜的。
最后他放开她,河边有太婆在洗衣服,衣杵捶得&砰砰&响,她心扑通扑通乱跳,仿佛里头也有人在捶着衣杵。她脸红得像要燃起来,揪着他的衣领,踮起脚来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在小镇上的那几天,过得十分悠闲快乐。
佳期带他到自己爸爸工作的酒厂去看酿酒,当看到堆积如山的酒瓮时,他不由感叹:&怪不得你那么能喝。&
她偷偷地笑。
古镇东浦是黄酒的发源地,所谓的绍兴花雕十之八九出于此间。其实花雕后劲绵长,佳期的父亲十分喜欢孟和平,因为他喝起酒来十分稳重。
佳期的父亲说:&酒品如人品。&
孟和平并没有问起她为什么没有母亲。
黄昏时分她带孟和平去徐锡麟故居,基本没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旧宅,数重院落,淡兰疏竹,像是旧电影里的场景,光与影都是旧时光的重叠。很冷,又下雨,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故居里头连导游都没有,她念铭牌上的说明给他听,两个人慢慢走。
她终于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走了,我一直没有见过她。&
孟和平捧着她的手,呵着气替她取暖,认真地听她讲。
&后来有次跟同学吵架,才知道我妈妈是跟别人走了。我不难过,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真的。我想过,在那个年代有她的勇气,实在是难得的。她虽然抛下我,但我并不恨她。&
她表述得很糟,有点语无伦次,但他听懂了,并没有说旁的话,而是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觉得很安心,因为有他。
佳期如梦 第五章(1)
佳期没有睡好,隔天顶着黑眼圈上班,偏偏公司借了电视台的摄影棚拍广告,佳期守现场,恰巧在走廊里遇上阮江西。
她穿套装气质高贵,胸襟上式样别致的黑珍珠胸针端庄得体,明眸如点漆,光亮美华如能照人,对佳期倒是十分亲近:&工作结束后可以下楼喝咖啡吗?&
佳期答应了她。
结果两个人却跑到附近小店去吃水果冰,仿佛大学时代的室友,烈日炎炎的下午,各自对着一盏雪莹如山,堆满了琳琅的水果,空气里似有蜜汁的香,慵懒而幸福,令人不知不觉连说话的语调都放慢了。
阮江西在某些小处神似阮正东,吃到桃子会微微眯起眼睛,抿起嘴角,就像是一只猫咪。
她讲许多琐事给她听:&我哥小时候可皮了,爬高上低,无恶不作,他跟和平两个出了名的人憎狗嫌。白天的时候车没停车库里,都停操场后的树阴底下。大中午的,人家都睡了午觉,他们两个人拿桶舀了沙子,硬将一溜儿小卧车的排气管全给灌上了。到下午的时候,司机们上车一发动,噗噗两声,全熄火趴下了。还以为敌特搞破坏,后来警卫团的人带着警犬搜车,才知道排气管全让人给堵了,汇报上去,我爸气得大骂,说再没别人了,准是阮东子跟孟和平那俩小王八蛋。那天我爸把我哥狠揍了一顿,就为这事,我姥爷气得好几天没理我爸。我哥就是叫我姥爷给宠的,后来姥爷过世的时候,我哥还在国外,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我这辈子头一回看见我哥哭,就是在姥爷的病床前头,抓着我姥爷的手就是不肯撒。那么多人劝,说得给首长换最后的衣服,我哥拼死拼活不让他们将姥爷弄走,最后还是我妈和我硬将他拉开了。你没看到当时他的样子,哎&&&
她的眼中有点点的亮光, &其实我哥这个人&&&
佳期静静地停了一会儿,说:&他人很好,只是我跟他并没有什么。&
&我知道,&阮江西明亮的眼眸中浮着淡淡的水雾,&他这回吐血,其实不是胃出血,我们都瞒着他,是肝癌&&当年我姥爷也是这病,可我哥还这么年轻,他才三十三岁&&&她哽住了泣不成声,佳期也呆住了。
肝癌&&这两个字,她怎么也不能和阮正东连起来,他怎么可能得肝癌?他那样一个人,在壁球场上能轻松打完英式五局,可以在泳池一口气游标准道来回&&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得肝癌?
&医生说就算做移植,成功率也就在四五成,而且现在肝源紧张,哪怕拿着钱也得等&&&她说着说着就痛哭失声,&我妈这几天急得和什么似的,还瞒着我爸爸&&&佳期从来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残忍,而阮江西用手捂着脸,哭得像个小孩子。佳期手足无措,只能递给她纸巾,听她断断续续地说:&所以我就想&&就顺着他点&&他能高兴&&&
大团大团洁白的纸巾濡湿了,握在手中仿佛开得半凋的百合,而阮江西的声音酸楚:&我哥待你好&&旁人看不出来,只有我知道,他就是这样子,嘴上从来不说。所以,佳期,我请你帮这个忙,哪怕只是哄他,就让他高兴两天。&
佳期心里像是煮沸了的四川火锅,苦辣酸甜泛在水深火热,也不知是什么一种滋味。
阮正东待她好&&这好也像他的人,总叫人琢磨不透。他确实有他的好处,有次她不当心得罪了要害部门,对方有意找碴,连累公司一个重要的case没法往下做,老板气得拍桌子大骂,叫她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她一趟一趟地跑,赔尽了小心,到最后几乎绝望,站在那栋气势宏伟的办公大楼之前,只差没有掉眼泪,恰巧遇上他,见到她咦了一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来找人办点事情,他哦了一声,她向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随口问:&你怎么也在这儿?&他笑,说:&我跟你一样,来看某些公仆的脸色。&只问:&要不要搭我的车?&他开车将她送回公司去,那天她心情出奇恶劣,一路上他也没有多问,谁知过了几天,相关部门突然一下子收起晚娘面孔,主动打电话来,见着她也客气得不得了,不仅痛快地给了批文,最后那主任还专门托她向老总问好,嗔怪她:&原来你们王总是正东的战友,应该早说的呀,直到昨天正东在电话里提起来,我才知道。&
正东正东,叫得她晕头转向,后来才想到,原来是阮正东。心想这阮正东扯谎可真不眨眼,自己老板从来没当过兵,都能成他战友。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来龙去脉的,但他这随口一句话,已经帮了她的大忙。为此她专门打电话请他吃饭,预备向他道谢。他接了电话,依旧是那种心不在焉的口气,自顾自说下去:&你请我吃饭?为什么啊?是不是你生日?我这两天在国外,吃饭就不必了,生日礼物你自己先上珠宝店去挑,回头我叫人送卡给你结账。&
倒待她与旁人无异,视她主动请吃饭为敲诈勒索,她一时哭笑不得,说:&我不要珠宝,你给现金得了。&
他顿一下,但干脆地答:&也行。&
结果最后这顿饭她还是请了,三更半夜电话铃声大作,惊得她爬起来接,结果是他:&前阵子不是说请我吃饭,快来请客。&
她睡眼惺忪抓起闹钟看,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钟,她一下子又躺回去:&别开玩笑了,都半夜了,我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佳期,尤佳期,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刚刚从机场回来,航班晚点了,我现在饥寒交迫着呢,快来请我吃饭。&
她困得几乎要哭:&你在家泡碗方便面不就得了。&
&方便面那种东西是人吃的吗?快起来,请我去吃点热的。飞机上的东西真不是人吃的,我饿了二十多个小时了,快点起来。&
佳期如梦 第五章(2)
她几乎是奄奄一息:&你自己去随便吃点什么呀&&我要睡觉&&&
&快起来!说话要算话,尤佳期!尤佳期!不许睡,你快下楼,我就来接你。&他在电话里不折不挠,最终她被吵得没有法子,垂死挣扎一样爬起来,洗了把脸就换了衣服下楼,头发胡乱绑了个马尾,连妆都没有化,清汤挂面的一个人,只怕连眼睛都是肿的。深秋夜寒如冰,冻得她边等边跳,北风瑟瑟,吹得透心凉,冷得直吸气,只恨没套上羽绒服。好容易等到了他,他竟然还笑容可掬:&老远看着你蹦啊蹦啊,跟小白兔似的。&她只差破口大骂,被车里暖气吹着,半晌才缓过气来。
在车上还是七荤八素,结果下车来举头一看,餐厅灯火通明,俊男美女衣香鬓影,三更半夜都还衣冠楚楚在吃消夜,她一时惊诧:&大冷的天,都半夜了还有这么多人吃饭啊?&
他拖着她大步流星往里面走,边走边数落:&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十点钟就上床睡觉,真丢人,跟小朋友似的。回头多吃少说话,少给我大惊小怪。&
结果半夜吃到热气腾腾的蟹黄小笼与煲仔云吞,汤汁鲜美得她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而且小笼与云吞能花多少钱,她觉得过意不去,问:&要不点两个菜吧?&阮正东似也意犹未尽,叫过侍者来:&加一蛊极品天九翅,再给她也来一蛊鲜果捞官燕。&气得她呱呱叫:&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心狠手辣?&
他慢悠悠吃鲜虾云吞:&要吃就要吃饱呀,飞机上的东西简直令人发指,我一直饿到现在,又说你请客,还不让我吃饱?&
鱼翅这种东西能吃饱?她狠狠瞪着他。
他安慰她:&别怕别怕,这里的鱼翅和燕窝都不贵。&
不贵?不贵才怪。三更半夜拖她出来请客,他竟然就下这样的毒手。而且这里地方虽然不大,却俨然是顶级餐厅的做派,给女士看的那份餐牌上根本没有标价,这样的馆子绝对便宜不了。等官燕上来,燕盏完整,一勺鲜果浇上去,半晌果汁都渗不开,可见货真价实。她一阵阵心疼,吃得愁眉不展。
结果这顿饭吃掉她两千多块,付钱之后痛心疾首,反正多想无益。上车之后咬牙切齿指责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只是哈哈笑,吃得饱,车内又暖和,渐渐眼皮沉重,她独自坐在后座,恨不得倒头大睡,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话,听他讲上礼拜在三藩市认识的台湾妞,后来暖气的风丝丝拂在脸上,仿佛小孩子凑上来呵着气,暖洋洋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像是突然有冷风透进来,她冷得蜷缩起来,紧接着有人替她盖上被子,温暖的手指轻轻拨开她的额发。她迷迷糊糊本能地偎向更温暖处,片刻之后,那温暖终于拢住她,熟悉而安详的感觉包围着她,仿佛是蝴蝶的触须,迟疑地、轻柔地拂过她的唇角,痒痒的。就像是许久之前,每次早晨孟和平先醒来,总是偷偷亲吻她。梦里有淡淡的香烟气息,还有清凉的薄荷香气,她咕哝了句什么,又朦胧睡去了。
最后被阮正东叫醒,还是神思困倦,她独自歪在后座睡得极暖和,因为车里暖气太足,他将外套都脱下来放在了副驾驶位上。原来已经停在了她公寓楼下,车窗外只有寂寞的橘黄色路灯,万籁俱静,只听见车子引擎低微的声音。她低头一看腕表,已经是将近凌晨六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敲着椅背问他:&哎,就这么点路你走了三个多钟头啊,你这车不是所谓的迈巴赫吗,怎么跟乌龟爬似的?&
他回过头反驳:&正因为车好,我才悠着点开啊,就为这车,我都被老爷子训多少回了,见一次骂我一次,逼得我年初就骗他说已经转卖给朋友了,万一出点事再吹到他耳朵里去,我还活不活啊。还有你是不是属猪的?在哪儿都能睡着,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她&切&了一声,说你不缺这几个钱,哪轮得到你去贩卖人口。我顶多怕你半道把我给扔东环路上不管了。
他也&切&了一声,说就你这样的,扔东环路上也没人要,要是美女么,还怕人劫色,你又没钱,连劫财都没得劫。
说到这个又惹得她心头急痛:&就是你,一顿吃掉我两千多块,你还好意思说。&
他说:&我不吃掉你两千多,你哪能时不时就突然想起我来?&
真不愧是情圣,连这样的话也可以理直气壮说出来当甜言蜜语。她又打个哈欠:&不跟你胡扯了,我先上去了,天都要亮了,还得换衣服上班呢,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睡不睡觉&&那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想到刚刚花掉的那两千多元,于是恶毒地挖苦他:&也是,一走这七八天,不知多少香闺正眼巴巴望着你回来安慰寂寥呢。&
他突然之间冷了脸:&我上个月就去了美国,待了足足一个多月,你竟然说我只走了七八天?&
哦?原来去了一个多月,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莫名其妙的大少爷脾气,难为大票女友肯忍着他。看在钱的分上嘛,可她刚刚花掉巨款请他吃喝,凭什么还受他的气?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下车之后又重重摔上他的车门,随势还踹上一脚,只恨没穿高跟鞋,不然就可以刮花他车门,她恶毒地想,心疼死他!
进电梯后才觉得冷,抱着双臂直哆嗦,吸吸鼻子,总觉得不对味儿。又闻了闻自己身上,一股烟味夹杂薄荷的味道直冲鼻子,不由在心里骂,阮正东这混蛋,一准是趁自己睡着了的时候抽烟,也不顾交通安全说司机不能边开车边抽烟,更不顾还开着暖气,让她不知不觉被迫吸进了多少二手烟啊,连自己毛衣都被熏透了,实在太卑鄙了。
后来他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天接到他的电话,反倒理直气壮地问她:&你这阵子跑哪儿去了?&
她无精打采:&上班呢,能跑到哪儿去?&
&说话怎么这声音,感冒了?&
佳期如梦 第五章(3)
感冒已经几天了,发烧还咬着牙跟case,他却是第一个发现她病了的人,想想不是不心酸的,却照例没好气:&是啊,感冒了。&
&那出来吃饭,请我吃麻小吧,吃完麻小保证你感冒就好了。&
还吃啊,何况这季节有麻小吗?指不定又打算怎么算计她,没破口大骂纯粹是因为吃了感冒药有气无力:&我没钱。&
他答得倒爽快:&那我请你好了。&
她有气无力:&我没功夫。&
他气得啪一声将电话就挂了,一定难得这样碰钉子,或许从今后再不来烦她了。她头痛鼻塞浑身乏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只想回家去倒头大睡。好容易熬到手头的事情做完,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正是整个城市的交通高峰,黄昏时分车流滚滚,却永远拦不到一部出租车,而她则实在没力气去挤这个时段的地铁,只好一步挨一步地往前走。
身后有人按喇叭,她回头一看,竟然是阮正东那部迈巴赫,这车太招眼了,想不认得都难。
上车之后阮正东只顾往自己脸上贴金:&看看,我从不跟女人计较。&
她唔唔点头,既然有免费车可以搭,那么就算让他白话两句,也是应该的,何况她也实在没力气跟他斗嘴了。等红灯的时候,她一反常态的沉默终于让他起了疑心:&你今天怎么这么蔫?&忽然就伸出手来,她吃了药有点迷糊,一时就让他占了这点便宜。他的手指有些凉,按在额头上很舒服,但他竟然就那样久久停顿,像是一下子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她终究忍不住:&喂,绿灯了。&
他啊了一声,后头的车子已经在不耐地按喇叭,他在街口却向左转:&上医院去吧。&
&我回家吃点药就成。&
他坚持:&上医院。&
争不过,谁叫方向盘捏人家手里。结果被他拖到医院去打点滴,她平生最怕打针,看到护士拿镊子夹着针头,就双膝发软,恨不得掉头逃掉。阮正东还在一旁笑:&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天渐渐黑下来,输液室里的人渐渐少了,空荡荡的空间里只听见电视机的声音,在播新闻联播了,点滴管里的药水却像永远滴不完似的。她本来就睡眠不足,整天熬下来实在是累了,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有人碰她的手,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小护士正替她拔针,阮正东说:&你真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睡着。&
她揉眼睛:&几点了?&
&快九点了。&
他按得她很痛,她把手抽回来,自己按着那小小的棉球。饿,饿得肚子咕咕叫,结果他和她一样:&吃饭去吧。&
他们在一起,好像永远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不斗嘴。
佳期如梦 第六章(1)
后来佳期才觉得自己想错了,因为她和阮正东即使在吃饭的时候,也还会斗嘴。
就为吃什么,两个人就争了一路。她想吃涮锅,阮正东坚持要去吃粥:&病人就应该吃点清淡的。&佳期原以为又是贵得要死的地方,谁知他开着车七拐八弯,在无数越走越窄的斜街之间兜来转去,直转得她七荤八素,连东南西北都认不出来了,才在一条胡同口停了车,对她说:&走进去吧,车开不进去。&自己先下了车,她狐疑地张望,虽然有路灯,但看着狭窄曲折,就像最寻常的一条胡同,怎么也不像曲径通幽。他却催她:&快走,晚了人家就关门了。&
对病人还这样不温柔,佳期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一直拐进了一座四合院,才看到小小的一个灯箱招牌,上头只写了三个字:&广东粥&。
皮蛋鱼片粥生鲜滚烫,米粒早就熬至化境,入口即无,甘香无比。佳期喝着粥,背心出了一层细汗,连鼻子都通了气,整个人都顿时豁然开朗。阮正东吃一碗白粥,灯光下只见温糯香甜。屋子里完全是住家风范,里外一共才三张桌子,却坐满了十来位吃粥的人,人人端着碗吃得满头大汗。她不由感慨:&连这种地方你都能找到,你真不是一般的好吃。&
阮正东似是懒得说话,终究只是吃自己的白粥。就在这时老板进来了,食客似都十分熟稔,纷纷与他打招呼,称呼他为&老麦&,老麦大约三十来岁,不知为何却被称为&老麦&。他剪着板寸,样貌清俊,左眉梢有一道疤痕,却并不触目,穿剪裁极佳的黑色中式上衣,平添了几分儒雅,因为年轻,不像是粥铺老板,倒似是画家或是文艺圈的人。可是举止之间,又隐隐透出一种卓然,负手含笑跟阮正东说话:&哟,这可是头回瞧见你不是一个人来。&
阮正东笑:&又不是不给你钱,啰嗦什么。&
佳期胃口大开,又吃了一碗鸡丝粥,鸡丝已经熬化不见,只是齿颊留香。她本来略有些病容,但明眸皓齿,一笑露出小虎牙,像小孩子一样,只是连赞好吃。老麦眉开眼笑,连那疤痕都淡似笑纹:&我最爱听人家夸我这粥好,这妹妹,人好,心也好。&
阮正东说:&夸你两句粥好,你就说人家心好。虚伪!&
老麦倒是一脸正色:&我老麦看人从来没有走眼过,这妹妹心眼好,你别欺负人家。&
佳期莞尔,阮正东将手里的勺子一撂:&哎哎,什么哥哥妹妹的,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想着当人哥哥。&
老麦嗤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随便认过妹妹,你这几年品味越来越差,好歹挑女人的眼光总算长进了些,难得这妹妹投我的眼缘。&对佳期说:&我叫麦定洛,叫我老麦就行了。你要真愿意,就叫我一声哥,保证你吃亏不了。&
佳期也觉得此人颇有意味,于是爽快地答:&大哥,我叫尤佳期。&
老麦答应了一声,十分高兴,就告诉佳期:&他要真敢欺负你,佳期你来告诉我,哥哥我替你出气。&
阮正东笑道:&怎么说得我和恶人似的。&老麦拍着他的肩,说:&今天便宜你了,看在我这妹妹的分上,这粥我请了。&
&小气,&阮正东似笑非笑,&人家可是实实在在叫了你一声大哥,你几碗粥就将我们打发了?&
老麦笑道:&敲我竹杠呢?我偏不上你的当。&虽然这样说,却将自己左手手腕上笼的那串菩提子佛珠退下来,说:&这还是几年前从五台山请的。&不由分说就替她笼上,佳期不肯要,阮正东说:&给你你就拿着,别不懂事。&
俨然又是教训小孩子的口气,她狠狠瞪他,他只当没看见。老麦也叫她拿着,她觉得盛情难却,而且这种菩提子佛珠为最寻常的法器,论材质倒不算什么贵重饰物,于是只得道谢收下来。她笼着稍稍嫌大,阮正东说:&我替你收一收。&他伸出手来,替她将串系佛珠的丝绳重新收过,他的手指纤长,指尖微凉,因为丝绳很细,所以他俯身过来,离她极近。
他身上有清凉的薄荷香气,还有粥米甜美的气息。而呼吸轻暖,喷在她下巴上痒痒的,她不知为何就红了脸:&我自己系吧。&
阮正东说:&已经好了。&难得看到男子会打那样细致的绳结,她只觉得好看。
其实阮正东的朋友都十分出色,谈吐风趣,从容不凡。她虽不知老麦的身份,但总觉得此人颇为豁达爽快,有旧时侠风。出来在车上她忍不住这样一赞,阮正东咦了一声,说:&你眼光倒不错。&
也不知是夸她呢还是讽刺她。
他送她到公寓楼下,她独自搭电梯上去,只觉得人困乏得要命,只想快快到家洗澡睡觉,可是站在家门前翻遍手袋,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了。
她哭笑不得,怎么又出这样的乌龙。站在那里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忘在公司了,还是在医院翻手袋拿东西的时候掉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门是进不去了。
她在门前发了半晌的愣,十二万分的沮丧,本来晚饭吃得香甜,人精神都好许多,偏偏老天又来这么一着&&都快半夜了,叫她怎么办?
想来想去,只得给阮正东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忙找找看,钥匙是不是掉在车上了。
结果车上当然没有,阮正东在电话里说:&你怎么连钥匙都弄丢?&
她又不是故意。
在门口又发了半晌的愣,终于决定还是下楼去,去周静安家里住一宿吧,可是都这么晚了,再打的横穿半个市区?倒不如随便在附近找间酒店。就这样想着,走下台阶,远远看到夜色中汽车的灯柱一转,正是阮正东的车驶了回来。
她十分感激,上车就说:&随便找间酒店把我撂下就行了。&
叫人想不到的是,附近大小酒店几乎全部爆满。总台小姐都是一脸歉意:&真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房间了。&
佳期如梦 第六章(2)
佳期气馁。
阮正东说:&正开会呢,酒店当然全是满的。&
看来只得去周静安那里了,但打她的手机不在服务区,而她家中座机又久久没有人接听。佳期急得要命,这周静安,关键时刻怎么能突然失踪?她一遍一遍地拨号,只是心急如焚。
阮正东突然说:&实在不行,到我那里将就一下。&
她迟疑了一下,那怎么可以?
他似笑非笑:&怕我吃了你啊?&
他这么一说,反激起她来,去就去,难不成还真的能吃了她?
他带她到城西的一套公寓,地段很好,典型的闹中取静。小区入口并不甚起眼,但保安严格。车子驶进很远才看到楼房,疏疏的公寓楼之间隔着大片大片的草坪与绿树,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忽然见到这样开阔的绿地简直令人觉得穷奢极欲。他住六楼,亦是公寓的顶层了,房子并不甚大,大约不到百个平方,收拾得十分整洁,可以看出典型的单身男人住家气息,玄关处连拖鞋都没有多余的一双。好在地上全是木地板,又是地暖,佳期赤着脚走进去,装出一脸失望:&我还想看看豪宅是什么样子呢。&
阮正东倒笑了:&行啊,几时我带你去参观有钱人的别墅,爱看什么样的豪宅全能让你看见。&
没想到他会住这样的公寓,但是一个人,总会想要这样一个地方吧。不大,装潢亦简洁,墙面上连字画都没有一幅。沙发黑色绒面发着幽蓝的光泽,十分舒适,人一陷进去就像没了骨头。她窝在里面不想动弹,盘膝而坐,舒服得眯起眼睛:&我就睡这里好不好?&
他点头:&你当然就睡这儿,你以为我还有床给你睡啊?&
佳期哭笑不得,阮正东去找了新的毛巾牙刷给她用,将浴室与洗手间指给她。唯一的浴室附设在主卧深处,于是她有幸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他的卧室。虽然这事听起来仿佛很暧昧,而实质上也就是纯粹的路过。但佳期还是觉得有些窘,所以有意地讲笑话:&有没有什么蕾丝之类的香艳遗迹,你赶紧先藏起来。&
阮正东笑:&那估计没有,这房子连我妈都不知道,就我妹妹来过一回。&
佳期怔了一下,但本能觉得他并没有撒谎,于是点头:&狡兔三窟。&
他打开衣橱,找到一套衣服给她:&新的,我还没穿过。&
没想到他这样细心,于是接过去。他打开浴室的门,说:&你用吧,我去打会儿游戏。&
洗脸台上只有寥寥几样清洁用品,剃须刀、刮胡水&&纯粹的男性气息,空气里有淡淡的薄荷芳香,令人觉得清爽。她关上门,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她将水调得很热,滚烫的水线激在肌肤上,带来轻微的灼痛与舒适。可是洗到一半,她突然发觉了不对劲。
&&这辈子最尴尬最无奈最要命的,恐怕就是这一刻了。佳期只觉得哭都哭不出来,她忘了自己只要一用抗生素类药物,生理期就会突然提前而至。
太要命了!
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来?
欲哭无泪!
她已经完全想不出办法来,她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如果不是那该死的钥匙,如果她能找着周静安,如果她不是一时无奈跑到这里来&&可是她要怎么办?
是谁说天无绝人之路?眼下这情形,谁来给她指条不绝之路?
花洒的水还刷刷喷在身上,她总不能在这浴室洗上一辈子吧,可是怎么能出去?
浴室里热气蒸腾,她头脑发僵,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站在花洒漫散的水注下,急得又出了一身汗。最后终于看到架子上搁着大盒面巾纸,急中生智。
江湖救急,先出去再说。
草草地处理了一下,穿上衣服走出去,衣服太长太大,她将袖子与裤裤都卷了好几折,但顾不上了。步步都像是小美人鱼,活脱脱像赤足走在刀锋上。
连哭都哭不出来。
阮正东在书房里玩在线游戏,听到衣声窸窣才抬起头来。一瞬间眼中似是闪过亮光,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沉寂的夜空。她洁白赤足踏在黑亮如镜的乌木地板上,宛如静潭上绽开的白莲,披散的湿发垂在肩头,缀着晶莹的水珠,衬着尖尖的一张脸,黑的眸子在灯光下几乎如宝石璀璨生辉。衣服太大,套在她身上空落落的,越发显得像个小孩,那脸颊上也洇着婴儿般的潮红,没想到她脂粉不施的时候,是这样的干净好看。就像一道清浅的溪流,流淌在冬日的阳光下,纯净得几乎令人屏息静气。
&那个&&&她怯怯如小孩,&我要去买点东西,附近有没有便利店?&
他怔了一下:&买什么?&
她咬着唇不答话,雪白的牙齿一直深深地陷入殷红的唇,这个细微的动作令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心里像有一万只螃蟹在爬,暖气开得太热,他浑身都在冒汗,手中的鼠标也滑腻腻的握不住。他丢开鼠标站起来:&要买什么,我帮你去买。&
如果他不立刻出去透透气,他真不敢担保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用,&她窘得几乎要哭,声音低低,&我自己去买就成。&
他困惑地盯着她。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窘过,书上老是形容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真的恨不得地上真出现一个洞,让她藏进去,永生永世不要见人才好。
他突然像是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从来是聪明人。她尴尬得要命,他也尴尬起来,他那样一个人,任何时候都是从容不迫,可是这一刻似乎同她一样窘迫不安。但不过片刻似乎就重新镇定自如,说:&我知道了,我替你去买。&
她声音更低了:&我自己去。&
他转开脸去拿外套,仿佛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方便跑来跑去。&可是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他脸都红了。
佳期如梦 第六章(3)
明明一个大男人,但脸红起来还真有几分可爱。
他去了大半个钟头才回来,拎回整整两大袋,各种牌子各种型号,他一准将货架上见到的全部,统统给她买了一包回来。
佳期生平第一次失眠,或许沙发太软,害她睡不着。
也或许今天实在是倒霉丢脸,所以睡不着。
或许是腹痛如绞,所以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最后终于爬起来,蹑手蹑脚到厨房去,想给自己倒一杯热茶。摸索了半晌才摸到灯掣,灯光很亮,她的眼睛半晌才适应光线,却是一怔。厨房不出意料的一尘不染,半点烟火气也没有,出人意料的是空无一物的橱柜上,静静放着一只空的红酒瓶子,洗得晶莹透亮,软木塞放在一旁。
在这一刹那,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身后就是黑沉沉的夜,屋子里寂然无声,可是厨房里一室橙色的光晕,顶灯柔和的光线照在那只瓶子上,仿佛平面广告里绝佳的摄影作品,剔透如同一只水晶樽,在聚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终于只是将红酒瓶里灌满了开水,塞好塞子抱在怀中。
她回到沙发上去,鸭绒被十分轻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缓过劲来,藉着怀中那暖暖的热流,疼痛终于隐隐退却,她睡着了。
她是被门铃声惊醒的,人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浑浑噩噩走到玄关按开门,按了好几下没有反应,终于留意到那陌生的可视门铃,才反应过来不是在自己家里,只惊出一身冷汗。这样的清晨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来的人不论是谁,只怕都会叫人误会。她跑到卧室前去拍门:&阮正东!阮正东!有人按门铃。&
阮正东走出来,一边冲她打手势,一边急急往玄关去。她将沙发上的被子枕头胡乱卷起,顾不上多想统统塞进卧室去,然后自己身子一缩,也躲进了卧室。
只听着外头的动静。
隐隐有人说话走动,她大气也不敢出,抱着枕头,紧张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只觉得好笑,明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会像是在做贼?
那人在外面,只是跟阮正东说话,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喀一响,她惊得几乎跳起来,结果是阮正东,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比。附在她耳畔轻声说:&我的表弟,突然离家出走跑到我这里来了,你别出去。我骗他说进来换衣服,带他去吃早饭。&
然后她就可以顺利地逃之夭夭。她冲他笑,仿佛预谋做坏事的孩子,不用他交代,请她出去她也不打算出去。他离她太近,她还没有梳洗,但身上依旧有好闻的淡雅香气,不是香水的味道,这样的早晨,只觉得清新如露,叫人错神。可就在这一刹那,虚掩的门突然再次被推开,探进一张年轻的脸,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带着顽意与促狭,洋洋得意大声嚷嚷:&我捉到了吧!&
佳期如梦 第七章(1)
谁也比不上她倒霉吧?清晨六点衣衫不整,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白枕头,赤足站在阮正东那张硕大无比的睡床前,而床上被褥凌乱,另一只枕头摇摇欲坠,被子则从床上一直逶逦拖到地下,怎么看这一幕都能让人生出无限遐想。
门外的坏蛋已经十分合作地举手挡住了眼睛,嚷嚷:&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从指缝间都可以看到眼珠正滴溜溜转,阮正东哭笑不得,将他揪出去:&我们去吃早饭。&
&哥,你不换衣服了?&
&你先下楼去等我。&
&好&&四十分钟够不够?要不一小时?不要紧,我正好可以在楼下晨跑几圈,你放心,慢慢来,慢慢来啊&&&
阮正东终于忍无可忍,吼:&吴柏郁!&
&我走了,我先走了啊&&&吴柏郁动作敏捷地闪往门边,最后却扭头冲着卧室,贼心不死地高呼:&那个姐姐,对不起啊!&
在阮正东发飙之前,他顺利地逃之夭夭了。
剩了佳期与阮正东两两相望。
他解释说:&这小子,跟家里闹别扭,专门打电话问了我妹妹这地址,跑到我这里来躲他家长。还是小孩子,口没遮拦的。&
&呃&&&佳期反倒已经无所谓了,&我去刷牙。&
她还要上班呢,不能迟到。
结果那天她还是迟到了,那小区门口根本拦不到的士,只得走了老远坐地铁。到了办公室后还被周静安的火眼金睛给盯上了:&老实交代,昨晚上哪儿风流快活去了?瞧瞧你连衣服都没换,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坦白从宽!&
提起这个佳期就没好气:&我还没问你呢,你昨晚上哪儿风流快活去了?手机不在服务区,座机没人接。&
周静安哀叹:&别提了,昨天相亲去了,却遇上个极品。吃完饭后连AA都不肯,竟然等着我买单,害我没钱打的,手机又凑巧没电,想找人江湖救急都不成,硬是等末班公车回家,太衰了。&
佳期好笑:&你怎么净遇上极品啊?&
周静安嗖嗖地拿眼风扫她:&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走运,可以遇上阮正东?&
佳期说:&阮正东除了有钱,有什么好的?&
周静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佳期如梦 第七章(2)
没等佳期回答,周静安已经有事被同事叫开,佳期捧着茶杯发怔。
自从离开孟和平,她一直以为,自己从此已经和幸福绝缘。
年轻的时候,总有一点天真,认为什么都可以把握在手,那些幸福,天长地久。
孟和平只在东浦呆了三天,天气一直不好,阴冷潮湿,总是下着潇潇的冷雨。每天黄昏时分吃过晚饭,三个人坐在那里看电视,她就在炉子上烘芋头给他吃,还有荸荠。小小的荸荠烤得滚烫,两只手倒来倒去,剥皮烫得直吸气。佳期的父亲拿旋子温一壶佳酿,总是分给他们俩每人一杯。就着烤荸荠喝黄酒,孟和平总赞古意盎然。
孟和平最喜欢吃佳期父亲炸的蟹,小小的,比墨水瓶盖大不了多少,可是酥脆爽口。
后来送他搭火车回去,佳期专门请父亲炸了好多给他带着路上吃。
那天下着一点小雪,春运期间的车站人山人海,候车室里人满为患,说话都要提高了嗓门对方才能听到。于是他们只是默默相对,过了好久,他才笑了一笑,说:&给我打电话。&好像也不必再说别的话了,他要说的,她全都知道,而她想说的,他也全知道。
他并不是回家,而是去沈阳过年,他父母常年都在沈阳,因为工作的关系。
有些事情他并没有瞒她,可是告诉她的时候,都只是轻描淡写。
到大四的时候开始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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