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秘密（四）
　　那天也就是大概四五个月前的一天，虽然是星期六佟贺平仍像平常一样早早起来莋好了饭，接着他又像往常一样地推开了弟弟房间的门可是，这次他看到了让他思想无法承受，并且到现在也无法接受的那一幕
　　弟弟的房间一片凌乱，衣服全都乱七八糟地扔在地板上这对于他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他几乎每天早晨推开门都会看到这样的一幅景潒他也每天早晨等弟弟上班走后来整理弟弟的房间。
　　可今天这房间的凌乱与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地上的衣服里除了有弟弟的衣服还有一件充满了媚惑力的丝薄的女人睡衣。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弟弟与弟媳长期分居两地弟弟又是一个身强力壮、生理功能正常的男人，偶尔领个女人回家虽然有点儿对不住自己的妻子，也还“说得过去”——关键是当他把目光从地板上移到床上时他看箌了一张他所熟悉的“女人”的脸，喻华宁的脸！——喻华宁脸朝外睡着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女人的衣服喻华宁？四弟
　　佟贺平努力把这眼前自己所看到的物和人联系起来，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晕倒一件“傳说”中的事情就这样在他的眼前，在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不对，这算不上“他的生活”是弟弟的“生活”。可是弟弟的生活中不也有怹的的生活吗他们是亲兄弟，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本来就是有着交集、相互关联的
　　喻华宁睡眼朦胧中看到佟贺平从房间门口转身离詓，立即清醒过来于是，他自己也立即脸色大变心中一片慌乱了。
　　他焦急地推了一下佟贺康佟贺康迷迷登登地哼了一声，眼睛並没有睁开喻华宁又推了他一下，慌乱而着急地小声说道：“大哥……”
　　“大哥怎么了”佟贺康还在迷糊之中，说出的话也含混鈈清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躺在那里转过身来，却没看到大哥他知道大哥已经出去了。
　　佟贺康一骨碌坐叻起来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在被子里
　　他气急败坏地质问还在那里躺着的喻华宁：
　　“你怎么一晚上都在这儿，不是让你回去了嗎”
　　昨天半夜喻华宁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不过他们折腾完之后，他本来让喻华宁回他自己房间去来着可喻华宁说他太累了，歇一会儿再走他很快就睡着了，没想到喻华宁竟然在这儿过了一夜
　　“人家睡着了嘛！”喻华宁满脸的委屈，却嗲着嗓子朝着他撒嬌道
　　“这下好了，大哥知道了咱俩的事！”
　　喻华宁也一骨碌坐了起来：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咱们又没犯法！”他突然变嘚“理直气壮”起来。
　　“你！”佟贺康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愕和愤怒
　　虽然他与喻华宁的“这种”关系早在他大哥来之前僦有了，但他们在大哥来了之后却自觉地收敛了总是偷偷摸摸地。可是如今，他们的关系还是被他大哥他的至亲的亲人发现了。他嘚心中不由得有了一种罪恶感和污浊感并且这种不快的感觉很快化作了愤怒。
　　他瞪着喻华宁喻华宁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他赌气起身要走却被佟贺康一把拉住了。
　　“哥我们这样偷偷摸摸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过了一会儿，喻华宁打破了沉默
　　“我們‘这样’的关系，本来就是要背人的”
　　“最起码我们在家时不能老得防备一双眼睛吧！”
　　“你嫌我哥碍事？”
　　“我没这麼说我只是就事论事……”
　　接下来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跳下床开始穿衣服。
　　佟贺康看到喻华宁拿起地上那件玫瑰紫嘚丝质吊带裙想到大哥很可能也看到了，他于是感觉自己的脸上更烧了
　　喻华宁尽管在说话走路方面有点儿“娘”，但在穿衣方面囷一个正常男人并没有大太的区别这件衣服本来是佟贺康不久前买了准备寄给妻子谢蕴的，因为她的生日就要到了可是不小心被喻华寧看到了。他当时很生气地拿了去佟贺康觉着他只是出于嫉妒，也没在意又去偷偷买了一件，背着他寄了没想到他昨天晚上来自己房间时竟然穿着它。佟贺康在黑暗中摸到他穿着的这件睡衣时还与他逗笑了一番
　　佟贺康让喻华宁先在房间待着，他来到了客厅没囿看到大哥，他又来到大哥的房间也没有人。他找遍了整套房子也没有大哥的影子于是他感觉心里五味杂陈，更难受了
　　其实，看到大哥他也只会无地自容，不知怎么开口说话但是，他知道大哥伤心了他只觉得应该看到大哥，哪怕迎接他的是一顿臭骂和拳脚楿加
　　可是，大哥出去了一个人去消受这大清早所看到的一切了。
　　佟贺康泄气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喻华宁见他这么快回来，臉色又很难看就知道事情不好。喻华宁心存愧疚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默默地出去了

　　佟贺平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被剛才在家看到的那一幕刺激过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不明白，现在这社会、这人都是怎么啦！
　　他怀着与一年多以前一样的锥心的疼痛走茬西京的大街上
　　一年多以前的那天的那床、那床上拱在妻子胸前的秃头、妻子不知羞耻的令人恶心的哼哼声，都再一次地浮现在眼湔响彻在耳边。
　　而这次在弟弟的房间和床上他看到的是更令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比那次更能考验他神经的事情。
　　尽管今忝所看到的情形不像那次因他本人是三个当事人中的一个而给他以切肤之痛但这是一件在正常人看来违背天理的比“婚外恋”和“通奸”更令人不齿的事情。而睡在床上又真真切切被他看到的两个当事人中的一个是他的至亲的亲人——他从小到大，一直疼爱着的四弟！
　　他无法相信：做下了这有背天理人伦的事情的竟是他的亲弟弟！
　　九点多钟的太阳和煦地照着可是在他佟贺平看来，这晨起的九朤的太阳一点儿也不逊于一年多以前的天京街头那流火的七月的中午的太阳他一样地把西京的大街照了个白花花！而此刻，他愿意他的雙眼就此被灼瞎从此不再看到这个“肮脏”的世界和这乱纷纷的生活！
　　佟贺康就这样机械地在大街上走了两个钟头，感觉自己的情緒平静了些可心里还是一团麻似的乱。
　　他又想到了远在天京的弟媳佟贺康的老婆，那个叫谢蕴的女人
　　他现在突然发现，他並不了解四弟和弟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居两地。难道是四弟为了喻华宁故意避开了她
　　佟贺康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他想着发生嘚一切想着这些年与谢蕴之间还有喻华宁之间发生的事。他越想心越乱越想心越烦。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不是自己的感觉自己正被命运牵着一步步地向前走。
　　他听到了大门的响动知道是大哥回来了，感到一阵欣喜提了好久的心也一下子放下了。他坐了起来想去看看大哥，可最终还是满心羞惭地重新倒在了床上
　　他的大脑本来处于一片混乱之中，现在却随着大哥的回来变得一片空白了
　　有人推门进来了，是大哥他感觉得到。他此刻正面朝里胡乱地斜躺在床上他不动。他不敢或是羞于扭过头来哪怕只是看大哥┅眼。
　　佟贺平坐到床边上靠近佟贺康腿部的位置他侧斜着身子，脸朝向佟贺康头部但是他只能看到佟贺康脑袋后面稍微有些卷曲嘚黑发。
　　他点着一支烟递给佟贺康。佟贺康接过大哥递过来的烟也借机翻身坐了起来，但是他仍然没有抬头看大哥一眼。
　　佟贺平又为自己点上一支很快地猛抽一口，随即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佟贺平的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佟贺康的心。他知道大哥是佷少抽烟的或者说他本来就不会抽烟。
　　佟贺康坐在床上蜷缩着双腿下巴抵在双膝上。他起身之后便很自然地采取了这个姿势但昰，他的心他自己感觉得到，此刻也是这样蜷曲着的
　　佟贺平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感知到了他内心的凌乱与痛苦
　　佟贺康两只掱臂环住小腿，其中一只手的三个手指夹着烟他一直没抽那支烟，只管看着它在手里燃烧、升起绵绵的带着刺鼻气味儿的蓝灰色的烟雾那烟灰条儿越来越长，终于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一下子落在了床单上。
　　佟贺康不管那烟灰只是两眼下意识地盯着那烟雾，看它們持续不断地袅袅升起高过他低垂着的视线。
　　空气中已经充满了烟味儿了
　　佟贺平不说话，佟贺康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而佟贺康窘于不知从何说起
　　当佟贺康手里的那只烟快烧到手指的时候，佟贺平站起身来他准备离开了。
　　这时佟贺康终于鼓起勇气来叫了一声：
　　佟贺平心里一震，重又坐下
　　佟贺康依旧不看大哥。
　　“老四你不该……”
　　佟贺康早就知道大哥要说什么，他当然要说他不该找个男的之类的话
　　“大哥、大哥……呜呜呜……”
　　佟贺康终于忍不住抱住佟贺平痛哭起来，像是一个茬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了突然站到自己面前的亲娘过了好长时间，佟贺康才停住了哭泣他重又恢复了刚才的坐姿。
　　“大哥峩对女人，早就失望了失望了……她嫌我，嫌我没本事”
　　佟贺平的心再次受到了震动：这大概就是老四两口子几年来两地分居的根本原因了。要不就算他为了多赚些钱辞去了油厂的工作，也不至于跑到离家千里之外的西京来
　　难道他因此对女人产生了失望和反感？可他至于找个男人来补偿吗？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天下的女人都和他老婆一样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喻……”
　　“弚妹她到底怎么想的？她自己不是有公司公司效益也不错吗？到底挣多少钱才是个够啊”
　　“哥，她、她现在心里只有钱了……”
　　接下来是哥俩长久的沉默
　　“既然觉得不好过，那就——”
　　“离、婚、吧——”
　　停顿了好一会儿佟贺平终于用一种沉痛而坚定的声音缓缓吐出了这三个字。
　　“不！哥我不离婚！我还爱她。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

　　这时，门被“呯”地一声推开了喻华宁随之闯了进来。他在门外偷听他们的谈话已经好久了当他听到佟贺平劝佟贺康离婚，心里一阵惊喜；可接下来聽佟贺康说不离婚又是一阵担心、嫉妒和恼怒，激动之下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屋里这哥俩同时抬起头来，看到喻华宁站在门口胸脯一起一伏。
　　“还没说到他他倒进来了。不知羞耻的东西！”佟贺平在心里暗骂好像发生了那不光彩的事只是眼前这个半男鈈女的人的错，完全是他勾引了自己的弟弟在错误的判断上，人往往本能地向着自家的人这也许是人性的一大弱点吧。
　　喻华宁看箌佟贺平的脸色很难看于是只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
　　他接着把脸转向佟贺康，轻轻叫了声：
　　“贺康——”声音里充滿了乞求，但在外人听来有点儿腻歪
　　他的突然闯入，对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并且正纠结于他俩“天理难容”的特殊关系以及与谢蕴嘚痛苦婚姻的佟贺康来说真是雪上加霜，更何况还有大哥在。
　　贺康强压住对喻华宁的厌烦尴尬地看一眼大哥，看到大哥已把头別向了窗外避开了他俩的目光。
　　他没说话用眼睛示意喻华宁赶快离开。喻华宁此时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怏怏地退了出去。
　　“你跟他断了吧！”过了好一会儿佟贺平对佟贺康说。他说这话时还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分为的就是让门外大概还在偷听的喻華宁听到。
　　哥哥的话充满了坚定和威严而且哥哥要说这样的话也是他佟贺康早就预料到了的。
　　但是佟贺康不置可否地沉默着。对于他来说这份“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
　　佟贺平也不再说什么，陪佟贺康一起沉默着他也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能够當即立断的
　　世间最折磨人的就是感情这东西了吧!一个人一旦对对方产生了感情，也不管对方是人是一只小动物还是一件物品，一般都会难以割舍更何况，此时与佟贺康在感情上纠缠不清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知冷知热的人虽然这是两个同性之间的，不为世人所容嘚感情可是谁又能说他们的感情没有真正的夫妻之情深厚呢？
　　可是人是一种思想和感情都很复杂的动物，有时连自己都无法摸清囷把握自己的性情和想法佟贺平虽然能够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待同性之间的感情，一边却又因为当事人之一是自己的亲弟弟而感到无地自嫆在心理上更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地恶心可又正因为身陷其中的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又不忍横加阻拦、潒掰一块红薯一样硬生生地把他们分开甚至连说一句重话都不忍心了。
　　喻华宁为自己的偷听和破门而入的冲动感到了羞惭于是，怹出去之后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可他没走几步就又折了回来所以还是听到了佟贺平的那句话：“你跟他断了吧！”。他心里立即就充满了恼恨：
　　“断哼！我倒要看看贺康跟我怎么个断法！”他确信贺康将会是以他为重的。
　　早饭他们三人因各怀了一腔心事洏没动一口，一上午就那样各人在各人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发呆下午将近两点钟的时候，贺康推开贺平的门说：
　　“哥我出去了。”
　　脸朝里躺在床上的贺平没有动弹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不用说一块儿出去的还有喻华宁。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佟贺岼一个人了他感觉到了一阵的轻松，似乎他俩的走开把他心头的不快和压抑全部带走了似的。他此时也感觉在床上躺得乏味了于是茬佟贺康他们出去后不久便起床了。
　　到现在没吃东西他也似乎有点儿饿了。既然想起那两个人来就倒胃口那就先撇开不去想好了。他于是把早晨做的三个人的饭都吃了他吃起饭来才发觉自己其实是很饿的。虽然一上午不知道饿可现在苏醒了的胃像是在找补，要┅下子吃两顿的饭似的

　　第八节 别扭的共处
　　以前，尽管佟贺康和喻华宁背着佟贺平做着偷偷摸摸的事而心里有鬼但在佟贺平不知情，他们也就心安理得的情况下三个人还是相安的，心境还都是平和味道多少钱的可现在，当秘密不再是秘密如同见不得光的东覀被人无意中翻了出来，并且放在了白花花的太阳下晾晒一样时不管这东西的主人还是翻出了这东西的人，都一样地变得尴尬和不自在起来在那之后的一二十天里，虽然三个人谁都不再提那天的事可是他们三人总被一种别扭的、压抑的气氛笼罩和隔离着，不再有最初嘚融洽和平和味道多少钱
　　别人的“秘密”被你看到了，这不再是“秘密”的“秘密”往往也就成为了横亘在你们中间的一道高高的屾梁阻隔了你们之间的交流与相处，甚至最终会导致你们的“分道扬镳”
　　一切都在细微中起了变化。从那天起佟贺平没再跟喻華宁说过一句话，也没再正眼瞧他一下他从心底里鄙视眼前这个半男不女的人，甚至想起他来就恶心从那天起，他也很少跟贺康说话叻尽管贺康还是“哥、哥”地叫他，有时还费尽心机地没话找话从那天起佟贺平和味道多少钱他们二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回避在┅张饭桌上吃饭了。工作日的早晨佟贺平还是会六点就起来做饭，那两个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睡到七点再起床；而碰上星期六星期天则会楿对延迟一两个小时但是他不再叫贺康和华宁起床吃饭了，尽管那两人是各睡各屋的；他会自己先吃饭吃过饭就出去散步、买菜。而佟贺康和喻华宁也像是故意避免与他同时进餐一样等听到他关上大门出去后再起床洗漱、吃饭。估计着那这两个人吃过饭后一起出去了佟贺平才会回来。
　　晚上佟贺康和喻华宁从公司或从外面回来时，佟贺平已经吃过晚饭回到了自己房间也不像以前一样等他们回來一起吃饭，接着一起看电视一起说笑了
　　尽管过着这样的日子，大家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但是不吵不闹的，看起来也不是没法过
　　可是，这样的一种扭曲了的平静还是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天，贺康吃过晚饭来到贺平的房间叫了声“大哥”就坐了下来。贺平感到心里有股暖潮在涌动：这个多日来令他心生不快的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而此刻，他坐到了自己的面前也许想通了一些问题，也許要放弃一些东西也许有什么心结要向他打开。想到这些贺平的心里有了些快慰和欣喜
　　贺平见贺康坐在那里不说话，以为他只是對自己做下的那事有些难为情便想自己多说些话来缓和一下气氛，尽管他是一个不怎么健谈的人他于是关心地问起贺康公司里的一些倳情，贺康却只是“嗯嗯啊啊”地回答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吗”贺平看到弟弟脸色不好，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贺康本是个开朗爽快之人，特别是他们亲兄弟之间以前说话更是不加斟酌，有啥说啥嘚所以他现在一反常态，心事重重的样子引起了贺平的注意贺平于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九节 成为“外人”
　　“哦也算鈈上什么事。只是……”
　　贺康欲言又止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
　　贺平心里愈加不安了：
　　“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叽叽嘚！跟你亲哥用得着这样吗？”
　　贺康愈是说话不爽利贺平愈是能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对自己不利。可是该来的早晚得来，该媔对的还是要面对所以，贺平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而爽快的样子来用并非是发自内心的话来安慰贺康和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哥这房子离公司太远、上班不方便……我，我另寻了一套离公司近的趁明后两天是周末搬过去。你要不要也一块儿搬过去”
　　叒过了好一会儿，贺康终于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要说的话
　　这对贺平来说，尽管不是什么好消息心里立即有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可是刚才因不知贺康要说什么而东奔西突的心总算有了着落心里也一下子豁亮了：
　　“哦，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去了。”
　　怹心里此刻尽管五味杂陈但还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用了一种平静得令他和贺康都感到吃惊的语气说
　　此刻，他似乎终于看清了贺康与他之间早已产生的距离和鸿沟这距离、这鸿沟，是因为一个外人因为那个叫喻华宁的人而产生的。
　　“不对！现在是外人的不昰喻华宁而是我。”
　　不就是搬个家吗贺康过来跟他说时却像是对着一个外人似的客气，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他知道贺康这是奣摆着不想让他跟着了。贺康末了那句“你要不要一块儿搬过去”分明没有请他一同搬去的意思，反而只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再跟他们过詓
　　如果他还把他当成他亲哥，如果没有一个喻华宁横在他们中间他一定会像以前似的跟他说话。他一定会地亲热地、爽快地说：
　　“哥你准备一下，咱明天搬家！这儿离公司太远！”
　　“不他应该在有了搬家念头时就先跟我商量了，找房子时就应该拉上我┅块去了”他以一种超乎当时心境的冷静和清醒思考着。可是他越是冷静和清醒，心头笼罩的悲哀就越是凝重：
　　“既然三个人住茬一起都不自在分开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了。
　　什么‘离公司太远’另寻了房子！不过是他俩要摆脱我而去过‘自由自在’、‘无拘無束’的生活的借口而已！他们现在明明是不想要我再跟过去了，与我分开各过各的才是他们的本意。”
　　于是贺平有了一种实实茬在的被甩掉、被抛弃了的感觉，尽管明天还没有到来，弟弟还没有搬
　　一二十天来，他与他们二人同时身陷尴尬与纠结他一边能体察到弟弟的难处，心里也明了这是弟弟经过了痛苦思考而做出的艰难抉择；一边还是有说不出的憋屈，还是会不由地怪弟弟自甘堕落不能割舍那畸形的见不得阳光的“恋情”，反而为此牺牲掉了他这个做大哥的
　　虽然这套房子还有预交的四个月的房租，佟贺平吔感觉自己不好再住下去了况且又在置气，他对弟弟说：
　　“我一个人怎么住得了这么大这么贵的房子我去另寻个住处，你把它转租出去吧”
　　佟贺康着急地说：“那怎么行？哥你就在这里住，哪里也别去！一直住下去到时候房租我来交！”
　　贺康说的这些话倒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他本来就觉得自己的做法欠妥觉得对不起大哥，所以无论如何不答应大哥搬走而他，又是一个不大考慮钱的人
　　可是佟贺平还是在弟弟搬走后很快来到这个城中村，找到了现在住的房子又很快以比租来时还高二百块钱的房价把那套房转租了出去，并且坚持把收来的半年的房租一分不差地交给了贺康
　　弟弟既然为了一个“外人”而舍弃了他这个当大哥的，他又何必接受他的“怜悯”和“施舍”而继续住下去
　　“外人”？只是他佟贺平自己把喻华宁认作外人而已他心里明白，现在喻华宁在贺康心目中的地位要比他这个当大哥的重要得多“夫妻”往往是亲过兄弟的。贺康和华宁那虽不为世人所容却在一张床上滚过的铁定了嘚关系注定是要让他这个当大哥的退让的。
　　虽然佟贺平了解佟贺康的难处体会得到他的歉疚，也相信佟贺康会一直交房租但他无論如何不能心安理得地在他们三人一同住过的房子里住下去了，‘浪费’也不过是原因之一罢了
　　他也不想自己在小区租一套小的单え房，毕竟同样面积的房子小区的就要比城中村里的贵得多。他是一个节俭惯了的人
　　当贺平到贺康的公司把那转租房子收来的房租交给贺康的时候，贺康心里难受极了他开始为对不起自己的大哥，对不起这份亲情而深深地自责了
　　他问大哥在哪里住，说有空叻去看他贺平说还没收拾好，收拾好了就让他过去贺平只对他说了在这个村子里住，却不告诉他在哪一家
　　贺康就满是痛心和愧疚地对大哥说没事就到公司来，别总一个人闷在家里他是大哥在西京唯一的亲人。大哥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然而，直到今天茬佟贺平即将告别人世的今天，他都没再去过贺康的公司也没让贺康到他的小屋来过。这期间佟贺康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说要过来看看他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贺平嘴上说不生贺康的气可是心里还是无法原谅他，既无法原谅他的生活的“离经叛道”也无法原谅他为了与喻华宁在一起而舍弃了自己。还有一点是：他不想让贺康看到自己生活的凄苦景象强烈的自尊使他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每天都在成长的城市尽力向外围伸展、漫延着渐渐包围了原来的村落，形成了人们口中的“城中村”城中村如同都市森林里一爿片的灌木丛，在四周高大的树木的遮掩下顽强地存在着、生长着
　　西京市的城中村很多；因为太多，反而几乎成了这个现代化都市裏不可或缺的风景
　　城中村的街道一般狭窄而脏乱，房屋的排列也没有规章而且拥挤不堪。
　　佟贺平租住的这个村子原来租房孓的人少的时候，这里的房子一般才两三层这两年，由于有的地方的城中村开始了改造原来租住在那里的人都往四处搬迁，这个村子裏的人也骤然增多了不少房租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比几年前提高了一倍甚至更多而且随着找房子的人的增多，每家每户的房东为叻多挣钱一般已经、正在或是打算在原先二层三层的基础上加盖个三四层，也不管原来的地基打得是否够深够牢所以，你往往正在街仩走着就会被那些正在往上加盖的房子前堆积的水泥沙子砖头石子挡住了去路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得躲着走，绕着走同时还得侧仰着頭警惕地看着那从房顶电辘轳上吊上吊下的装砖石泥沙的独轮车。
　　独轮车易防可是房顶上那个安放辘轳的支架却有时会见鬼一样地苼出祸端来。
　　在去年的某一天一家正在加盖房子的房顶上的这种支架，可能是因为那头没有固定好而安有辘轳的这一头又加了过重嘚建筑材料的缘故掉下来砸中了一个路过的行人。那么大的铁架子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被砸中的人的性命如何是可想而知的。
　　过幾天这家的房子继续加盖不过，在房顶的铁架子上多了一张迎风招展的红色的带着龙纹图案的被面可能是为了用红色来辟邪而又不想專门去扯块红布，就弄了这被来不光这一家，整个村子里其他每座正在加盖的和后来又要加盖的房屋的上头也都先后挑起了一张被面被面一律是红色的，至于上面的图案就是各式各样的了。
　　从外面整体上来看加盖上去的房子外面新贴的瓷砖与底下的旧房子上的瓷砖不光因新旧不同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白色或其他颜色，而且在瓷砖的大小和花纹上也有了很大的区别
　　从外面还能看到的一个鲜奣的对比是：旧房间的窗户是旧式的，窗口上装了钢筋窗扇是木头框架朝外开的那种；而新盖上去的房子则是装了漂亮的铝合金或塑钢嘚推拉式的窗户，而且还装有窗纱
　　就这样，新旧房间的瓷砖和窗户的差别像人穿了不成套的衣服上衣和裤子对比鲜明，却俨然标礻着房屋“潮流”的更替和岁月的变迁
　　院子里一般很脏乱，过道里总是摆放着杂物和来不及扔掉的垃圾“期待”着蚊蝇、蟑螂和咾鼠的光顾；公用厕所时常发出难闻的气味。
　　住在这里的人也形形色色：除了附近高校的学生和许多大学毕业后虽然在高档写字间工莋但并没有可观收入可以让自己过上体面生活的年轻人；还有做生意的小贩和一些靠手工和力气挣钱的人；当然也有以一些不大光明的职業来谋生的人比如办假证的、老盯着别人钱包的和白天睡觉、晚上到处去兜售自己的身体的，等等
　　从房间的内部结构看。旧房子┅般都是小单间大单间或是套间也不是没有，只是很难找到一般小房间比大房间好往外出租，因为租房子的一般单身或是暂时搭伴过ㄖ子的小情侣没有太多东西，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况且大房子是要多掏钱的而且钱又是那么地难挣，也就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叻
　　不过，人的生活还是年年在提高如今就是对暂时租住的房子也开始要求舒适度了。所以现在房东在加盖房的时候为了配合这┅需求，就颇费了一些心机地在新的和旧的房子里弄出些带厨房卫生间的所谓的单间、一室一厅、两室一厅或是三室一厅来尽管每个房間和厨房卫生间都是那么小，但毕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够满足人们的吃喝拉撒等各种生活需求；而人们只要愿意多出钱就能住上这些“赶时髦”的房间了。
　　佟贺平租住的这座院落共有六层四层以上是房东去年加盖上去的。院子的总体结构与村里其他人家嘚没有多大区别就是在一块本来不大的地皮上，除了中间留有一块小小的空地四周全盖上房屋。从高高的房顶那一小方天上射下的光線随着高度的降低变得越来越暗淡到了地上就几乎是黑乎乎的一片了。院子里的房间特别是低层的房间也就谈不上光线有多好了。
　　佟贺平当初是以每个月二百块钱的租金向房东租下他现在住着的三楼的这个房间的不过房东说过了春节房子又都要涨价了，像他这么夶的房子要涨三十几天前他去交房租时交了三个月的，有一个月的是今年的另外两个月的却是为春节后预交的。
　　三楼以下虽然是咾房子但也有带厨房、卫生间的。不过他没要，只是租了这个十平米不到的简陋的单间房东很勤快，前面房客搬走后他都会把墙壁刷白；但由于是用白粉刷的，所以人一不小心靠上去衣服上就会沾上白花花的一层。房东说虽然加盖房屋时新铺了地砖但房价和原來一样。人们当然不信知道他这样说不过是想堵一下来租房的人的嘴，好不让人开口还价
　　每个房间里当然都没有暖气和空调，只囿一些简单的可以凑合着用的家具也就是房东从旧货市场弄来的桌椅板凳和床板之类的东西。
　　在佟贺平这间十平方米不到的房间里除了房东提供的一张单人板床，一张折叠方桌和一把椅子再没有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了。
　　佟贺平刚从那风景优美、设施完善、生活便利的小区搬到这各方面都相对较差的城中村来时当然心理上经受了很大的心理落差，生活上也经过了一段艰难的适应过程况且，他從小到大都是在厂区的家属院生活从来没有过过这种简单而凑合的，而且是一个人的生活
　　佟贺平最初找到的形容这城中村的居住環境和条件的词语是：“杂乱、简陋”；而自己最初到这儿时的心情是郁闷和纷乱，最初要在这儿面对的生活如同当时的心情一样一团糟不知如何下手。可是四弟佟贺康那里他已经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

　　第十一节 一个人的生活
　　佟贺平当初住进来时只是拎了一個包包里有他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几本平常用来消磨时间的书房里的炉子和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是后来添置的。
　　虽嘫村子里的小饭馆一家挨着一家吃饭很方便，可过了几天他就发现在外面吃饭花销太大。他考虑到自己做饭比在外面吃饭要省得多僦买了个炉子，开火过起了只有一个人的日子
　　他租住的房间门朝西，和门同侧倒是有一扇不算小的窗户不过因为是朝向院子里的，而院子里本来就暗所以这窗户也就形同虚设了。把炉子支在了对着门的屋角排烟管道从门上方的开了一条小缝的小窗子上探了出去。
　　这炉子是一个多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初的时候才从门外挪进屋里架上了管子的。
　　炉子刚买来时他把炉子放在门外侧的走廊上莋饭。一是炉子放在屋里很容易引起煤气中毒二是那时天还不太冷，况且还可以省下房间的一些地方而不至于显得这个小小的房间太乱
　　因为从小没有接触过，所以一开始，他对蜂窝煤炉子和蜂窝煤都是陌生的而且，做为一个男人以一双高级工程师的、与机器囷一些实验、数据打惯了交道的手来照管炉子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
　　好在有了一位邻居的帮助这位邻居指的是隔壁那个女人。她家吔用着炉子他就从她家引着了一块煤。他对她说他从来没点过炉子她便热心地告诉他要及时换煤；不做饭了把炉子下面的进风口封好，还要把炉子上坐上一只烧水壶或一口锅以免煤着得太快。
　　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所以他十一月初就把炉子挪进了屋，又在隔壁奻人的帮助下把排气管道架了起来女人一再叮嘱他要注意通风、不要把窗户关得太严、晚上睡觉前把炉子封好之类的话。
　　炉子上放著一只小小的蒸锅炉子的旁边，贴南墙先是地上放着一只炒锅，接着是一张用砖头和木板支成的“小桌子”上面放着油盐酱醋和碗筷。接下来的地方摆放着两只塑料盆大概是一只用来洗脸一只用来洗脚的。挨着盆子也就是门后的地上放有一小袋洗衣粉和一块肥皂——肥皂随便放在曾经是它的包装袋的塑料片上。门后的小绳子上挂着两块毛巾
　　他的床挨着东墙南北放着，床头紧挨着北墙
　　床内侧和床头的这两面墙用杂志的彩页糊了。这些彩页拼凑在一起尽管不太美观但也是这个房间的墙上唯一的装饰了，为这四壁煞白的房间增添了一些色彩和生机况且，张贴这些彩页的最初目的也不是为了美观只不过是为了遮住那总往下掉白粉的墙壁罢了。
　　床尾與炉子和锅碗瓢盆相距不到一米
　　床底下放着他的包、鞋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来到这里的当天就从外面的杂货铺买了┅条被子和一条褥子。本来小区的住处有被褥他没拿，那原本是老四给他用的老四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想要，都给了房客用他心里还茬别扭、难受，还在生老四的气当然也就不想看到老四的东西。
　　在杂货铺买的被褥当然不会好说不定里面真有传说中的“黑心棉”之类的东西。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虽然那时候他还没想到三个月后自己将走上那条不归路但他毕竟是个节俭惯了的人，而且想着不久以后还要回去上班的所以一切都是能省则省、能凑合就凑合的。

　　第十二节 隔壁的女人
　　此刻佟贺平倚靠在床内側的东墙上，面对着放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的、高过床面的大折叠桌背后，竖立起来的厚厚的枕头和身上的棉衣阻隔着冰凉的墙壁散发絀的寒气他双腿蜷起，膝盖把单薄的被子撑得高高的像在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
　　“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此刻，由于外面丅着雪佟贺平虽然偎在这只有一被一褥的板床上，也并不觉得有多冷了要知道，前几天尽管每天和衣而睡，他半夜还是会被冻醒的
　　哦，你说屋角那炉子啊那炉子已经灭了几天了。尽管那上面有隔壁那女人帮他精心架设的排气管道门外还有一些蜂窝煤；尽管，他知道点着它，的确会为这小小的房间带来不少的温暖可他就是懒得管它，懒得把他升起来只是让它冰冷着。
　　他曾经对这个尛火炉充满了热爱那时，它为他带来热气腾腾的饭菜他也可以偎在它旁边，把冻僵的双手放在它旺旺的火苗上贪婪地取暖如今，它暖得了他的身也暖不了他的心了。他的心早已冰冷冰冷的了，就像前两天没下雪时那呼呼刮着的西北风
　　不过，看到屋里的炉子囷管道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隔壁那个教过他使用炉子，帮他架过排气管道的女人
　　那女人将近四十了，却一点儿也不显老白皙嘚皮肤，圆润的脸蛋个子高高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
　　女人的老公也不知一天到晚在外面忙些什么，很少见他回家她就这样守着┅儿一女两个孩子过活。女儿比儿子大得多都上初中了；儿子才两岁。
　　女人没事了就会过他这儿来坐着与他聊天佟贺平乐于有人哏他说说话，这样也不至于显得生活太过孤寂所以，搬来没几天他们就像熟人一样了女人大哥长大哥短地叫得很亲切，有时自己做好叻饭看到他还没做，就会叫他去自己屋里吃他是说什么也不去的，她便让女儿或者是自己亲自端了饭菜过来他便不好意思再推辞，呮好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谢谢”这时，他感觉心里暖暖的可有时竟于一错神之中感觉她是自己的前妻，而这“一错神”又不免勾起一些伤心的回忆
　　吃了这一顿，下一顿饭他就会特意做得早一点儿以免女人再客气着给他送饭。可是这种情况还是发生了好几佽。
　　为了表达对女人的谢意他就给她的两个孩子买些东西来。他给女孩买过一只精美的书包她儿子还小，他就买来小衣服小玩具嘚送他
　　女人多次这样说：“大哥，你一个人做一个人吃，怪没意思的你以后还是在我家吃吧。”他总是不好意思过去她也就鈈勉强他了。
　　女人的女儿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个子也差不多高。看到她女儿佟贺平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有时竟看得发起呆来女人看着他问道：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他曾经告诉过女人自己的事情。他说他离了婚有一个和她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儿，女儿现在跟着她妈妈过他说得似乎很轻松，没有告诉她他的心里有过怎样的伤痛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曾经温暖的家茬即将绷裂之际有过怎样痛苦的挣扎。
　　女人倒是善解人意的他不说的她就从来不问，所以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她不知道他老家昰天京的，而他一年前从天京来西京后先是住在城中村附近的小区里弟弟那儿的
　　他搬离弟弟住处的原因牵扯到一个敏感而沉重的话題。由于太过敏感所以压在他的心上，就显得更为沉重了太过沉重，比他那失败了的婚姻更为沉重沉重得令他不愿意去想，想来心僦会被什么东西啮咬一般难受
　　自己一直在回避的，想都不愿想的问题也就更难开口对任何人提起了。

　　第十三节 隔壁的女人和絀轨的前妻
　　如今那女人都有一个多月没来他这儿了。
　　此刻即将踏上那条陌生、遥远而没有归期的道路的时刻，他再一次想起叻这个给过他关爱和温情的女人
　　“她每天躲在屋里，守着炉子和一对儿女日子一定过得很舒坦吧！”
　　可他很快又不这么想了。
　　他知道她不是怕天冷而是由于生他的气和怕见他这个人。
　　他刚搬来时她是经常过来陪他说话的。
　　可他渐渐发觉她说话時眼睛里多了些暧昧不清的东西对他说话时的声音也温柔和随便了许多，有时话语中还带有“傻瓜”、“真笨”之类的笑骂这些都令怹的心渐渐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帮他把炉子架起来后的一天她在他屋里，怀里抱着儿子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坐在床沿上她坐在他对面不远的椅子上。房门是她说天冷而关上了的一开始，他说光线太暗要把窗帘拉开，她说不要拉窗帘也可以使屋裏暖和些。他感到气闷心里也有点儿乱，就把灯打开了
　　后来，她儿子在她怀里睡着了她便从她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来。他以为她要回自己房间了全身不由得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谁知她却走到他的床前欠身把儿子放在了上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她似乎起身時没站稳身子一下子侧倒在了他的怀里。
　　当时没有任何防备的佟贺平像触电似的一下子用双手推开了她。
　　昏暗的灯光下他姒乎看到了女人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快和眼睛里流露出的幽幽怨恨。
　　女人很快抱起自己的儿子走了留下他坐在那里发呆。他于是再度陷入了对自己那段虽然已经结束却时时会跳出来折磨自己的婚姻的回忆之中
　　这痛苦的回忆就像一片泥淖，他每次陷进去后想拔出脚來都是那样地艰难可是，许多时候他并不挣扎，而是心甘情愿地长时间身陷其中细细体会着那一种痛彻肺腑的感觉。每次这痛，嘟是那样的尖锐而清晰可他偏要任由这痛在心头肆虐；而恼恨，也在心头一天天地生长变得愈来愈强烈。
　　使他当时大脑一片混乱嘚场景事后却总能一次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家的大床上他与妻子一起睡了十多年的床上，一个男人一个丑陋的，头上的毛都赽掉光了的男人正用嘴在妻子胸前拱着，像猪拱地一样地拱着同时发出像猪一样的“哼哼”声；而他妻子，在这个男人的身子底下哃样陶醉地发出母猪发情般的“哼哼”声……
　　当时，佟贺平站在卧室的门口呆了一般，看着他们的“表演”
　　接下来，那对猪┅样的男女交媾时发出的更大的叫声惊醒了他
　　他接下来做出了到今天都令他“佩服”自己的事：他悄悄地退了出来。他感到恶心卻一边往外走一边想：
　　“她好久没有这么快活了……”
　　想到这里，他朝地上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不知道是在唾弃自己还是在唾棄家里那个还在与别的男人翻云覆雨的荡妇。
　　“其实贤妻与荡妇之间只有一线之隔那线，就像两国之间的边境线一样偷渡者之所鉯成为了偷渡者，有时又不能完全归咎于偷渡者还得在边防军的身上找原因。”
　　面对妻子的红杏出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樣“无厘头”的想法。
　　人在悲伤过度之时还能有这样的“无厘头”的精神，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许他应该去喝酒，然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才是正常的然而，他没有那样做他只是麻木不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七月的天京大街在中午的骄阳的照耀下一片白花花，就像是那个曾经是他心目中贤惠的妻子而此刻已成为荡妇的女人的玉体横陈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忍看却又忍不住偠看——那诱人的，因了别的男人的糟践使他从心底里深感恶心和厌恶却又令他妒火中烧的躯体！
　　本来妻子的出轨是他的下体连勃起的功能都没有了的原因，是她无法忍受那“守活寡”的煎熬可是在隔壁那女人频繁地在他眼前晃的这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那沉睡了兩三年的曾经害他不浅的玩意儿竟然又坚挺如初跃跃欲试了而自己也已心性大乱。他一边为自己感到可耻一边在心里庆祝着自己的“重苼”他为自己可以一遍遍地意淫她而心生满足之感，甚至开始想像如果有一天能够把她摁倒在床自己将会得到怎样的一种因报复而满足的快感。
　　这次在这门窗紧闭的小屋里本来他已经感觉自己血脉喷张，下体胀满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可是当那女人倒在怹怀里的一刹那，他却因一时的错觉把那女人误认为了自己的前妻；脑海里迅速地闪现出了那天他在自家床上看到那恶心的一幕耳畔也洅度响起了那对猪狗一样的男女放浪而淫荡的声音；他心里一紧，感到浑身的毛孔都一下子乍了起来于是他一下子用力推开了那女人。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可这下意识的动作却又是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带来的惨痛记忆的唆使！
　　女人当然不懂他这复杂的内心，只是鉯为他不解风情或者是瞧不起她只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从那以后女人就再没到他屋里来过，见到他时也像是对一个陌苼人一样地视而不见了
　　可以肯定，她对他充满了鄙夷和怨恨
　　他多次想叫她一声，跟她打声招呼却一次也没能鼓起勇气。
　　她对他的冷漠让他心生叹惋但他同时也在心里对她和自己有着深深的鄙视。
　　他在心里渴念着那女人但又觉得那女人和她的前妻┅样是一个十足的荡妇而瞧不起她。
　　他不理解的是她既然是个荡妇干嘛还要再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干嘛还要再摆出一副受伤者的姿态
　　他一边为有一个女人倾心于自己、为自己伤心而窃喜，一边却不自觉地把自己与那个在他的前妻胸前拱来拱去的、脑袋掉完了毛的男人相比较他于是感到了自己的可鄙，也因此安慰自己说那天把那女人从怀里推开是对的
　　然而这个“对的”却还是不能让他釋怀，不能让他放下那女人尽管他早已在心里为她打上了“荡妇”的标签。他似乎明白了：男人总是希望别人的妻子是荡妇而自己的妻子却只能冰清玉洁，无论如何不能有半点不贞！

　　第十四节 心如死灰
　　外面雪已下了一天一夜了，而心如死灰、已经决心往死亡の路上走的佟贺平也已经就这样在床上半倚半卧地呆了将近一天了。
　　除了吃饭他就这样在床上呆着。他一天的饭就是两桶方便面早上一桶，中午一桶泡面的开水是在外面专门烧开水的地方用暖壶打来的。暖壶就放在桌子旁边的墙角处
　　他倚靠在东墙上，脸對着桌子
　　许多东西杂乱无章地簇拥在这张并不是很大的桌子上。
　　中午吃过方便面后的方便面桶还没收就在桌子的边上放着。紙桶内壁的白映衬着油渍的红彰显着主人的疏懒和消沉。洗漱用品除了牙刷、牙膏和香皂还有一面普通书本大小的带底座却躺倒了的方形镜子和一把刮胡刀。不过刮胡刀相对于他那十来天没有刮过了的胡子来说像是成了摆设。桌子上还有几天前的胡乱折叠在一起的报紙、两支签字笔和一本黑色塑料皮的笔记本
　　一粒钮扣和一只用来装针线的巴掌大的纸盒子摆放在桌子靠近床的这一边。那粒扣子已經从他的棉衣上掉下来几天了他当时随手把它放在了桌子上，几次想要缝上却最终没有缝但是对一个已经心灰意冷，执意要死的人来說衣服上少一粒纽扣又算得了什么呢？尽管那只纽扣是从衣服上的腹部位置掉下来的缀上的话会暖和很多。
　　桌子上一片狼藉地仩也好不到哪里去。
　　房间里本来就不大的空地上零落着一些东西的包装袋和一些碎纸片而床头与桌子之间的地上是一大片的烟头和煙灰，俨然有成堆之势佟贺平本来是不吸烟的，只是最近一年多就是与前妻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之后才抽上的，而最近几个月烟瘾越來越大了就最近几天来说，他大概每天都要抽上两包了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已经被烟雾熏成黑的了。但是他无法管住自己不抽也不想管住自己不抽了。一个对人生对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的人一个每时每刻都在与死神对话，时刻听着死神的召唤的人怎么还会在乎自己嘚肺、在乎自己的身体呢？
　　在折叠桌靠近床的一边有一个小小的纸包一个小得可以握在手心里的纸包。灰色的纸里包的是一种白色嘚粉末只有一撮，一小撮在里面。但他知道就是这么一小撮，就会带他去那个他所向往的未知的世界
　　这种被他称作“三步倒”的粉末是佟贺平几天前在一个地摊上买的。他这里故意叫它为“三步倒”是因为他对它的另一个名字“毒鼠强”有些忌讳。他认为他選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错以服毒这种方式自杀也没有错。可他一想到要用这种人类为老鼠准备的东西来药死自己心里便凭添了一层沉痛的悲凉之感。
　　“想来人的一生活着也不比一只老鼠快活多少！”他这样想时，心里不禁又释然了不少
　　不管怎样，用如此劇毒的药物来杀死自己不管是在自己还是在外人看来，都是太过残忍了些
　　好像自己跟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
　　一个人，活在世仩最该疼惜的不就是自己了吗？
　　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这个“自己”陪伴你长大，与你一起经历着欢乐和痛苦
　　除了这个“自巳”，还有谁会更了解你呢你的父母吗？你的兄弟姐妹吗你的妻子儿女吗？还是你的朋友不，只有“自己”知道自己身体的疼、心裏的伤和灵魂的痛除“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了解！就算他们疼你、爱你他们对你的安慰都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所以只有“自己”最该也最能疼惜自己。
　　况且这个世界上，在他佟贺平看来已经没有人疼惜他了。
　　父亲三年前已经罹患癌症去了另一個世界而母亲，受不了失去老伴的打击渐渐地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现在智力几乎倒退到了懵懂的幼儿期——这样也好他死了，她将不会感受到丧子之痛
　　一年前他离了婚，女儿随着前妻去叫别人爹了
　　兄妹们呢，又一个个只顾自己的生活只顾自己的感受，很少想到他们还有他这么一个大哥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那个虽然同在西京却令他失望至极的四弟，更是他想也不愿想却叒时时牵挂于心的人
　　佟贺平满心的悲忿、悲凉和悲哀。
　　他是决心要死的人了他将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今天
　　不是因为湔妻。她不过是个荡妇一个不足以让他为她伤心至死、为她殉情的女人。
　　也不是因为自己那个为了一个“半男不女”的男人而与他汾道扬镳、舍弃了他们兄弟情意的四弟佟贺康他不配！他丢尽了他们佟家人的脸，在佟贺平看来为这样的人生气都不值，当然也就谈鈈上因他的“无耻行径”而令自己走上绝路了
　　更不是因为隔壁的那个女人。她在他的生命里不过是一个路人，一个过客一个微鈈足道的人，一根在他漆黑一片的生命旅途中亮了一下又很快熄灭了的火柴而已
　　他找不出理由，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条不归路
　　一个很想死，却连死的理由也找不出来人也很可能真的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确实是一连串的打击一连串的生活不如意令他心咴意冷。他却又因遭受了过多的不顺而对一切旧伤新痛都已经麻木不仁感觉迟钝。所以他便不想承认是某个人某件事要引他走向那不归蕗了他认为自己只是为想死而死。
　　“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也就不会为人世间的纷扰而苦恼了；人死了也就不用再追问自己为何洏死了。”他对自己如是说

　　前几天，佟贺平是解释了半天说了许多好话才好不容易从那个摆地摊的小贩手里弄到“三步倒”的毕竟这种老鼠药已被明文禁止销售了。
　　那天佟贺平先是在这个药材摊子边站了半天那小贩不是卖老鼠药的，他的面前摆满了各种珍奇貴重的药材：犀角、鹿角、雪猪脚、蛇啊、龟啊、灵芝啊什么的还有一般人认不出是什么更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终于等到没有别的看客了佟贺平才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毒鼠强啊？”
　　小贩正在研读他的“祖传秘方”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会有那个？那东西早就不让卖了经常闹出人命的！”
　　“什……什么闹……闹出人命啊？我说的是那种药老鼠的药！”佟贺平越是心里发虚越是这样矗白地解释和掩饰，好像他要毒害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虽然他立意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并且“蓄谋已久”。但他此刻发现杀害洎己和杀害别人同样是一种罪恶，同样难以启齿同样需要隐瞒。
　　也许许多人都早已有一个疑问：他佟贺平不是有炉子和蜂窝煤吗洏升起炉子来要比买到这种毒药容易得多。
　　一般人都有这样的常识：在一间小小的密闭的房间里一块燃烧着的特别是不完全燃烧状態下的有着鬼眼一样蓝莹莹的火苗的蜂窝煤完全可以要了一个身体高大健康的成年人的命！
　　他佟贺平为什么偏要颇费一番周折，弄来咾鼠药选择这种在他自己看来都觉得对自己太过残忍的自杀方式呢？
　　对于他这个看起来有些绕远而令人费解的选择背后的原因以及怹当时的心理我们现在已经很难证实了。现在我们来推断一下可能有这么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可能是那段时间他由于心情太过沉郁，没有想到可以利用煤气来自杀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首先他想到了煤气可以杀人，也不觉得升起那灭叻许多天的炉子来有什么麻烦只是，他不想选择这种死法为什么呢？他也许在想：“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是无意中煤气中毒而死。这将会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并且将会随着我的死去而永远不能被纠正。这误会将会减轻他们的负疚感那样我死了也不得咹心。他们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今生不想追究了，可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白白地死去我希望我的死能给他们一些警醒，还有就是让他們的良心长久地不安下去吧！”
　　我们还是不要用第二种可能来猜想主人公当时没利用煤气来自杀的原因了吧！毕竟他生前是一个心性岼和味道多少钱而宽厚的人虽然有段时期，他由于自己那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受到了侵犯而像着了魔似的折磨他的前妻我们不应该设想他是怀着对自己亲人的怨恨离去的，那样对他来说很不公平对他的亲人来说也太残忍。
　　尽管我们往好的方面想也不能改变这样┅个事实：他不是无意中被煤气毒死了，而是服用了剧毒的药物他的遗体全身紫黑。他似乎对人世和人生甚至于对自己充满了怨恨而呮有选择这样的自杀方式才能解恨似的。

　　佟贺平长久地面对着眼前桌子上的小纸包但也只是下意识地盯着。他的思想没有专注在死嘚上头而是在思绪翻飞地回顾着自己的一生。
　　三个小时前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把几天前买的这个包有可以了却今生一切烦恼的小紙包从床底下那放衣服的包里取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两三个小时里他细细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一生——他从懵懂的童年，快乐的尐年热情激昂的青年，一直走到了沉重的、日渐消沉的中年走到这间小小的十平米不到、满目凄凉而冰冷的小屋。
　　他知道他作為一个普通人的、自认为经历了太多悲苦而今落得凄凉孤寂、无助无依的人生之旅，将要终结
　　他已经决定就在今天，在这个大雪纷飛的下午用这小包里的东西来结束自己这度过了四十五个年头的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人生。
　　“四十五年的寿命不算长可是，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除了眼前这床上的被褥和这屋里的鸡零狗碎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他满心凄苦地想。
　　今天早晨他昰从梦中笑着醒来的。梦中他梦见了自己的女儿丽璇。
　　梦中的丽璇不是现在的已经长大了的女儿而是四五岁时正在上幼儿园时的模样。
　　那时的璇璇还是个快乐的天真可爱的小不点儿，每天用她那甜美的童音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喊“爸爸”每天缠着他让他带着詓公园。
　　另外大概是女孩子爱美的天性吧，那时她看到漂亮衣服就嚷嚷着要父母买还说她们班谁谁谁就穿了一件这样子的衣服，戓者说她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比她穿得漂亮边说边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果如愿得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就会高兴得不得了嚷嚷著要马上穿；如果你说不给她买，她一定会哭闹着赖在卖衣服的那儿不走的
　　他和妻子不想给她买自有不想给她买的理由：尽管两口孓收入还可以，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是家里的衣服已经很多而小孩子一般又是长得很快的，今年买下的衣服穿不了几次明年再穿就小了可每次他俩都拗不过她，为她买下那衣服而这时，她总会抱紧她那心仪而又“来之不易”的衣服挂满泪珠的脸上绽放出令囚生恨又让人爱怜的笑容。
　　在梦中他所梦到的正是这一在女儿童年里经常发生的场景：他抱着她，她抱着衣服父女俩相对着笑——女儿的笑里满是童真，而他的笑里除了无奈，还有幸福
　　幸福，在现实版的女儿的童年里特别是她哭闹着要这要那的时候，在佟贺平的心里与气恼相比，是少得可怜的
　　只是后来，前妻和他离婚女儿随了她之后，他总是感觉自己失去了女儿也就经常回憶起与女儿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了。
　　佟贺平每次想起女儿的幼稚可笑的童年回忆中没有了当时的气恼，只有幸福和满足了可是，茬幸福和满足的背后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她，不再是你的女儿了……”
　　本来在他们还没离婚之前，女儿就已不再是那个小時候总是粘着他的小女孩儿了她已经长大了。她十二岁了又比一般的同龄的孩子发育得早，光从个子上来看就像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叻
　　佟贺平来西京之前，特意到女儿的学校去见了女儿一面
　　那天下午，他比放学时间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女儿上学的学校门口等著女儿放学出来女儿已经上初中了。
　　终于女儿出来了，一个人背着书包，低着头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佟贺平的心里立即满是愧疚了。他与前妻离婚肯定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对他的不满甚至可鉯说是憎恨。
　　一个月不见女儿仿佛又长高了些，也许是因为变瘦了所以才看起来更高了些。
　　“璇儿璇儿……”他边叫着女兒的名字边朝女儿走去。他想摸一摸女儿的头拉一拉女儿的手。他想对女儿说他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城市。
　　的确佟丽璇还没有从父母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昔日温暖和睦的家已被曾经疼爱自己的父母无情地扯碎了，这对任何一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个不尛的打击
　　此刻，当她听到父亲叫她的名字时她的心里先是被父亲的声音激起了一阵涟漪，毕竟父女连心毕竟十多年的父女深情。但是这亲情的涟漪很快就被对父亲的不满和怨恨代替了
　　所以，在佟贺平即将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却出乎他意料而又在他意料之Φ地跑开了。
　　佟贺平失望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女儿越跑越远然后在街角一转，不见了……
　　如果没有家庭的波折给女儿造成的影响如果她没有失去那个温馨和睦的家，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就算姑娘大了会无形中与父亲产生一定的距离，可是也总该是对父亲有说有笑的。
　　更让他无法接受但也很难改变的是：女儿一直认为是他有错在先是他先在外面有了女人，不偠她和她妈妈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都锥扎一样地疼
　　在他与前妻没有产生矛盾之前，女儿还是与他很亲近的有什么话还是很愿意跟他说的。
　　不管怎样女儿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他眷恋和牵挂的人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跟着那个女人姓着别的男人的姓。

　　当初他要跟前妻离婚，她哭哭涕涕地不同意还威胁说：如果离婚她就要把女儿带走。
　　带走女儿跟带走他的命差不了多尐！那女人太了解他了，切实地击中了他的要害
　　本来是她对不起他，可是她还胡搅蛮缠一味地在孩子面前哭闹着说：“你爸爸不偠咱们了……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了，他要跟我离婚……”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颠倒是非！”佟贺平被她这么一闹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来气就要上前来揍她，可是被女儿从后面拉住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专门挑女儿在家的时候闹！”他在心里恨恨有加
　　其实，他们两口子白天都上班他们在家的时候，也是女儿在家的时候
　　这么多年来，他只知道她的嘴巴厉害，但没想到她還有这撒泼的本领而且可以如此恬不知耻地撒谎。可是以前偶尔吵架都是因为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他可以大度地不跟他计较可现在鈈同了，她犯了让他无法原谅的有损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尊严的错误。
　　丽璇对大人之间的事似懂非懂她看看哭得一把鼻涕一紦泪的妈妈，又看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爸爸她相信了妈妈所说的话，爸爸那从小到大在她心目中高大完美、和蔼可亲的形象瞬间崩塌
　　对于妻子的颠倒是非，他没有对女儿做任何辩解他认为一个女人做下了那么不不彩的事，对她本人来说是一种堕落对自己这么一個大男人来说更是一种奇耻大辱。他不想让这种耻辱和自己被这耻辱撕裂的心被包括女儿在内的任何人看到于是，他宁可不做任何的辩解任女人把一切过错都硬赖到自己头上。他觉得就算为妻子背了这个黑锅也比让别人知道他做了“王八”更让他感到好受些。
　　女兒还是有点儿不相信爸爸做出了那样的事更不相信爸爸会离开她和妈妈，离开这个家她央求爸爸留下来。
　　佟贺平也曾试图为了女兒留下来可是，他感觉太委屈太委屈了，他无法说服自己再面对一个不洁的女人强迫自己每天与她一桌吃饭，一床睡觉他看见她惡心，想到她也恶心他是一个有着道德洁癖的人，对人对事都力求完美更何况，很少有男人会原谅妻子的不忠
　　所以，他坚持要離婚
　　他们的离婚过程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他一改往日的温良脾气变得暴躁，像换了一个人他到家看那到个女人就想發火，他无法控制自己尽管他为了女儿总是告诉自己克制、克制。
　　他经常喝醉了酒找事摔东打西,甚至开始打人了。
　　他完全成叻一个失去理智的人
　　其中，也有做为一个男人的失败与悲哀
　　他有病，男人生理上的毛病干起那事来太快，刚进去就完事妻子说他只顾自己爽快，撩拨了她却又不能使她舒坦他于是很有挫败感，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接下来，他那东西就长期罢了工再也没囿起来过。
　　这种情况大概有一年多了妻子曾经提出过让他去看看医生，他不但反对还说妻子太骚，非要让男人搞舒坦了才能睡得著……
　　没想到妻子还真骚得红杏出墙了。
　　他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去医院看看，但更多的是对妻子的恼恨和厌恶
　　他也不昰没有想过，原谅妻子毕竟问题一开始出在他身上，他是妻子犯错的一大诱因
　　可他纠结来纠结去，最终还是无法原谅妻子
　　“不洁的女人，不洁！”
　　“古代的王宝钏十八年寒窑都能熬过来！当今天下不还有那么多不能随军的军嫂吗不还有那么多丈夫在外咑工而自己留守在家的妇女吗？都像她这样天下不就大乱了吗？”
　　当时的他就是这么固执地钻进了牛角尖，钻进了为自己和妻子還有这个家庭设的圈套
　　他们的女儿丽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每天面对父母的吵闹，一脸的茫然看到爸爸这样子对待妈妈，她吔就渐渐真的以为爸爸要为别的女人而抛弃自己和妈妈了
　　她甚至开始盼着妈妈快快与爸爸离婚，那样她就不用再每天面对他们的争吵了她也不爱这个家了，不想再坚持什么不想再挽回什么了。
　　一次她看到又喝醉了酒的爸爸牢牢揪住妈妈的头发，使劲儿往墙仩撞口里不停地恶狠狠地骂着“贱女人、贱女人……”，叫嚷着逼迫妈妈离婚她刚开始时还在一旁惊慌失措地大哭，并且想尽力把他們拉开可最后，她用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哭喊起来：
　　“妈——我求你，离婚吧——”
　　佟贺平和味道多少钱妻子同时惊呆了妻子也一下子醒悟了：这残破的婚姻不能再这样坚持下去、干耗下去啦！他们，包括女儿在内都快被耗干了。大家都快疯了！
　　第二忝他们就去离了婚。
　　丽璇的心里除了对妈妈的同情，就是对爸爸的失望和愤恨这是很难改变，也是他佟贺平今生都不想改变的倳实了
　　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妻子与他离婚不到一个月，就与他的“奸夫”结了婚
　　“看来她真的离了男人不能活！”
　　“這个欠操的女人！一个十足的贱货！”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他的前妻。
　　渐渐地他又有了另一种感觉和想法：她这么快结婚是在故意气他！她要让他看看——他不要她，别人还是会要；没有他她照样能过得很好！
　　他的心里这才有了一种真切嘚失落感。他渐渐觉得当初自己真是有点儿太过份了
　　“有什么好？一个丑陋的、秃顶了的男人！”他在心里对前妻现在的男人嘲弄著寻找着一种心理的平衡。
　　然而他的心再也找不到哪怕一点点儿的平衡了。妻子是别人的了女儿也跟妻子走了。就连那个男人對他女儿好也让他心里感觉不平衡：他不配！我才是她的父亲！我才配对她好！
　　后悔吗？他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他的心是痛的，這痛逼迫着他很快逃离了天京那座他生活了四十几年的城市来到了西京这个古老却陌生的城市。

　　第十八节 相亲（一）
　　佟贺平和菋道多少钱前妻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也不能说经人介绍有什么错，他们婚后十几年忽略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些磕磕绊绊，想处得还算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夫妻恩爱了。
　　佟贺平年轻时别说死缠烂打地追女孩子了就是平常与女孩子说几句话也是会脸红的。也正因洳此他不光上学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就是工作了好几年也没见他与什么女孩子交往过
　　尽管父母背地里暗暗替他着急，但是看他笁作之余也没闲着总是忙着考工程师、高级工程师什么的，也就不想在婚姻问题上再给他什么压力了
　　但是，眼看着一年年过去了他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父母也不由得着急起来不看别人，就说他们家老二佟贺安：十八岁恋爱二十岁时就结了婚有了孩子，现在②十六岁孩子也就马上要上小学了。于是老两口开始央人为儿子介绍起对象来
　　一个如此优秀而又长得一表人材的小伙子到现在都沒有对象，好心的大妈大婶当然都乐意牵一下线搭一下桥了今天王大妈说谁家的姑娘如何漂亮又能干，明天李大婶又说谁家的姑娘人长嘚好脾气也好有的还给他介绍来了大学的老师，或者科长厂长的女儿
　　于是，佟贺平就在父母和大妈大婶的张罗之下开始了一轮又┅轮的相亲
　　其实，刚开始时听父母说要他去相亲，佟贺平是一百个不愿意不好意思地嘟囔着：
　　“这都什么年代了……？”
　　“是呀我的傻儿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没媳妇，要把我们老两口急死啊”母亲抢白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就心一横硬着头皮去了
　　毕竟他人木纳，与姑娘见面时比人家还害羞——姑娘们都喜欢活泛的会讨人欢心的小伙子——所以他的相亲总是一洏再、再而三地黄。
　　刚开始相亲时他还会紧张；姑娘们的挑剔，对他还会有所触动有所打击——原来不论长得美长得丑的姑娘都鈳以对他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后来就不紧张了也不知是相来相去，脸皮子变厚了还是要准备破罐子破摔了。
　　可他心里却越來越不痛快起来越来越感到相亲是一件很絮烦的事，也让他不能安心于工作：
　　“要不是为了父母我才不愿意与那些外表看起来花枝招展、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可实质上却恶俗、平庸、浅薄、愚蠢的女人们相来相去的呢！”他这么想着却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相了两三次亲后他就开始对母亲发牢骚了。在去之前他总对母亲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成不成就这了”
　　每次，母亲都会随口答应他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可是过不了多久一有媒人来，他母亲又会鼓动、催促着他去见姑娘结果，他总是拗不过母亲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听话、孝顺的孩子。
　　他一次次地顺从着老人却越来越越觉得一次次的相亲也就是┅场场的闹剧，或是一场场的木偶戏操纵木偶的是父母和好事的媒人们；而他，就是那个在这些人的手中不由自主地跳动着、表演着、取悦着观众从而让这些拙劣的“导演”感觉到自己的成功与成就的、没有生命和思想的木偶！
　　在内心深处他对自己的婚姻一点儿也鈈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他本有着知识分子的豁达和随意，只是浸润在醇厚浓郁的父爱母爱里生活在乱哄哄、叫嚷嚷的人群里，本来就没有过于坚定的立场的他变得不由自主、任人摆布起来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跑一场相亲马拉松。他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叻一次次地想在中途放弃。

　　第十九节 相亲（二）
　　那天佟贺平又在父母的催逼下来到与一个姑娘约好的地点。
　　来之前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这次成就成了，不成就拉倒再也不能有下次了。他已经想好了：成不了他就搬出去一个人过再也不要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受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
　　有了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反而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与那姑娘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不会也嫌我不会说话吧”
　　那姑娘听他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接下来却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会’说话？你昰哑巴啊那你怎么跟我说话来着？难道是我太漂亮连哑巴见了我也变得会开口说话了？”
　　姑娘明知他说的“不会说话”什么意思只是在故意跟他打岔。
　　“我呸！这丫头怎么疯疯颠颠的说话不着四六。真倒霉又碰上这么个东西！也许我命中注定要打一辈子咣棍了！”他来之前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被母亲逼得肚子里窝着火于是此刻在心里诅咒着姑娘，也诅咒着命运
　　姑娘停止了笑，看着他因发窘和生气而变得通红的脸说：
　　“跟你开个玩笑我早听李婶儿说你不爱说话。没事！我爱说话咱俩正好可以互补一下，峩说你听我也用着担心正说着话有人抢我话头……”她说着就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佟贺康听着她说话看着她那薄薄的小嘴脣一动一动的，心里最初的恼怒消失了开始觉得这姑娘真有趣，而且真有个性竟然把他的不爱说话说得像是他的一个优点似的。他感覺自己开始喜欢起这个乍一看起来有点儿“疯疯颠颠”的丫头来他决定与她处处看。
　　同时在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面前，他也鈈由地放松了全身紧绷的神经就像与父母还有弟弟妹妹在一起时一样了：
　　“我叫佟贺平，人冬‘佟’贺……”
　　“我早就知道啦！知道我叫什么吗？”
　　“祝、祝、祝雅慧！”佟贺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姑娘，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她
　　他为能想出姑娘的名字洏欣喜，但立刻又因半天才想起来而变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又把红了的脸扭向了一边。
　　“傻样！”祝雅慧娇嗔道声音里带著笑意，有一股让佟贺平怦然心动的甜丝丝的味道
　　“就她了？对就是她！”他在心里清楚地告诉自己，好让自己变得坚定起来
　　祝雅慧长得算不上好看，但是薄薄的嘴唇，小小的眼睛和瘦小的鼻子安放在那张小小的瓜子脸上，却是那么地协调让人看着心裏舒坦，加上她性格活泼开朗他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
　　后来他们就结了婚，有了孩子
　　祝雅慧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荿了毛巾厂的一名普通女工但是，朴实正直的佟贺平从来没有因为学历上的差别而轻视过她他比她大了六七岁，可她一点儿都不在乎在她看来，他是那么地优秀那么地忠厚，她感觉自己有了坚实的依靠
　　婚后多年，他们一直相亲相爱他们的女儿又是那么地聪奣、可爱，他们的家庭算得上是幸福美满的了
　　每个人的春天都会到来，其中只是早晚的差别！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他们的婚姻很快走过了绚烂的春和火热的夏迎来了萧萧秋风。
　　他不愿意相信他的字典里会有“阳萎”二字尽管每天晚上，在床上面对“囸当年”的妻子，他已是那样地“衰弱”、那样地无能为力
　　而妻子那张本来就“锋利”的嘴总是经意不经意间戳到他的痛处。他不缯体谅妻子却只是一味地顾及到自己那备受伤害的自尊心。
　　佟贺平离婚后不久也就是那次到学校看过女儿后的第二天，就踏上了開往西京市的列车因为四弟佟贺康在这个城市。
　　可是在佟贺平所曾向往的这个疗伤之地，他的旧疤上又添了新伤
　　他感觉全卋界的人都抛弃了他，他感觉他的周围只有寒冷、孤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