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大湄公河 选载(13)
船过了孟喜岛,过了与孟喜岛相邻的小岛会汤岛,再行驶三四公里,就是大其力的万崩码头。万崩码头是境内的最后一个码头,与老挝的孟莫码头隔河相望。过了万崩码头,再下去就是金三角旅游码头,就是目的地泰国清盛港了。金三角旅游码头所处的水域,湄塞河(或曰美赛河)和湄公河交汇,像个大写的Y字,粗的一撇是湄公河,细的一画是湄塞河。缅、老、泰三国于此交界,将湄公河分为上下游两段,上游称上湄公河,下游称下湄公河。这片水域也危险,是金三角腹地,但是船来船往的,要相对安全多了。
然而杨德毅刚打完电话,电话里的余音还未散尽,前方就出现两艘长尾快艇,载着9名劫匪疾驰而来,挥舞着枪将船拦下……
玉兴8号被逼停控制后,劫匪又将后面的华平号逼停,带到一块儿停下。两艘快艇上除了驾驶员,其余的劫匪都到了船上,3个人拿着9mm手枪,3个人端着AK47冲锋枪,有一个还带着两副手铐。随后又有快艇赶来,其中一艘担任警戒,在附近河机上跑了两个来回,看有无军警追来。
所有的劫匪在一个留着小平头、拿着手枪的头目的指挥下,按事先部署好的或临时指派的行事。这个头目,船员们自然不会知道他是谁,而且以后也不会知道了。他面皮白净,不像喽啰们那么黑,长相也随和,如果换个时间地点,比如在码头或大街上,哪怕是大其力天堂赌场,或者老挝的金木棉碰见,你也绝不会怀疑他是一个悍匪,而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与他儒雅的长相大不同的是,他喜欢粗鲁地嚼食槟榔,嚼得满嘴“血沫”,然后啪地吐到地上,从那嚼食槟榔的样子,你就能感觉出他心狠手辣。他的名字叫翁蔑,曾被缅军抓去蹲过10年大牢,湄公河上发生的一系列中国船只遇袭事件,几乎都跟他有关。
在翁蔑的指挥下,劫匪的行动干净利落,一切像早预谋好的,紧张不安的河面上,转眼又恢复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阳光依旧灿烂,河水在肆意奔跑。岸边看不到一个人影,山林和村寨无声无息,茅草屋垂着头像睡了。一只黄嘴河燕鸥溯河而上,贴着发浑的水面,一闪一闪地飞过,能听到翅膀摩擦空气的声音。
这时,华鑫6号商船从上游下来,船长李天民站在驾驶室里,远远就望见两艘船,用不着瞪大眼睛辨认,也知道是谁的船。他习惯性地抓起甚高频对讲机,呼叫罢华平号,又呼叫玉兴8号,可是两艘船都没有回应。他便放慢船速,行至相距两三百米的时候,又用甚高频对讲机呼叫,但是两船仍无动于衷。
李天民很奇怪,黄老九和杨三娃这两个龟儿子,今天咋叫死也不应?以往可不是这样,只要他一呼叫,两个人立马就回应,不是一本正经地互致问候,就是嘻嘻哈哈开玩笑。望着毫无反应的两艘船,李天民起先并没有往坏处想,好端端地咋会出乱呢?以为最近船跑得不错,两个龟儿子又拽得不行了,故意不回应他,等他撵上去再说。
撵上去以后,李天民才看清楚,两艘船原来停在那里。让他很是纳闷,一是停船的时间不对,正是跑船时候,停在这里干吗?二是停船的位置离谱,不是老老实实停在岸边,缅甸或老挝一边,而是停在河中一块礁石旁。三是停船的地方困惑,这一带连鬼都知道危险,平时躲都躲不及,而且两艘都受过害,咋还会停在这里?黄勇和杨德毅都是老江湖,从哪方面说也不该在这里停呀。四是停船的方向见怪,本来是下行去清盛的,两船的船头却朝北,像是要返回去的。
难道是船出了毛病?可也不见有人着忙。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李天民疑疑惑惑的,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他从窗口探出头去张望,发现两船一前一后的驾驶室里空无一人,黄勇和杨德毅不知道哪去了。不仅他两个不见,两个副手不见,其他船员也不见了。除了慢吞吞的机器声,两艘船静得出奇,所有人像藏猫儿去了。又隐隐约约地像有人在走动,但有东西挡着看不清楚。就在他异样地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玉兴8号船侧的过道里,有一个背着枪的黑衣人岗哨似的晃动。
他心头一惊,遇上劫匪了!
他的船未被抢劫过,但是黑衣人无人不晓,早传得耳熟能详,丢个影子就能对上号。李天民让船加大马力开过去,直到过了草木皆兵的孟喜岛,堵在喉咙的一口气才吐出来。他从驾驶室侧面的窗口又探出头去,朝河上游努力眺望几眼,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幸运地逃过一劫,那两船的弟兄却沾上了。一路上的好心情没了,像江水淘着乱石。望着窗外的大河,他感到身下的船如一尾芦叶,自己如芦叶上的一只水黾,生死祸福都掌握在老天爷手中。他是这样,黄勇和杨德毅是这样,所有跑船的弟兄无不是这样。为讨一口水饭,为养活一家老小,他们被这条河绑架了,只要性命不被夺去,就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每次遭遇劫匪,他们敢怒不敢犯,事后头耷拉了感伤半天,只能自我宽慰,破了财免了灾。他们也上报过,可是事发在境外,尤其在金三角,处理起来牵涉太多了,远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有的国家根本管不了,到后便不了了之。好在他们都习以为常了,每次碰上劫匪怕是怕,损失了财物也心疼,但是只要人安然无恙,怕过了心疼过了,也就马马虎虎过去了,下次跑船时再多加小心些。
今天也是这样,两船的弟兄们只要人没事,就自认倒霉好了,否则还能如何?但这次倒霉倒得太惨了,让他一想起来就吃后悔药,哪怕有一万个理由,不管顶事不顶事,那天他都该做点什么,比如报警……
船被逼停的一刻,杨德毅心里咯噔一下,像自行车脱链了,他高兴得有点儿太早了,今天又遇上了劫匪。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按他们以往的经验,劫匪一般是冲财物来的,财物到手就会放行。至于损失大小,那只有天知道了。他将所带的财物,特别是几十万泰铢的运费放在什么地方,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只要劫匪上来不搜身,不把船翻个底朝天,应该说是比较安全的。
小舅子文代洪的额头上早沁出一层细汗,再沉稳也毕竟年轻,两手紧握着舵轮,目光慌乱地不停地回头看他。有关劫匪的事,小舅子自然听说过不少,但亲身经历还是头一次。他想安慰小舅子一下,“不要怕,没啥大不了的”,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将旁边一杯自己准备喝的水,轻轻递到小舅子面前。
小舅子没有看到,他又示意一下,喝上一口吧。
他想让小舅子压压惊,小舅子却摇摇头,我不想喝。
就在杨德毅放下水的时候,一阵凶悍的脚步声冲上船梯,踏得铁船梯嗡嗡响,在二层小甲板上打个定顿,便穿过船室通道直扑驾驶室。儿子杨植炜从房间里冲出来阻拦,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可回答他的是很沉闷的一拳,像打在腮帮上,又像打在胸前,将儿子一个趔趄打回房间,身子重重地撞在门上。儿子年轻气盛,上船时间又不长,根本不知道啥叫劫匪,什么光天化日,不光天化日的。杨德毅生怕儿子再受伤害,想出去阻止儿子,却被两个劫匪堵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