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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以八年抗战为历史背景。出身河山县的华氏四兄弟,先后穿上军装、拿起枪杆投入到了那场与中华民族生死攸关的战争之中,他们是千千万万中国军人和中国家庭的缩影。在战争中,等待他们的是各不相同的境遇和命运,或悲壮、或困苦、或耻辱、或荣光,交织着情与义、生与死。本文通过讲述他们的故事,从而展现出这一浩大的战争长卷中的几幅精彩画面。
  文中所描写的战争涉及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徐州会战以及华北敌后战场、缅甸战场等,时间跨度大,出场人物多,创作过程中参照有关史籍,坚持写实路线,其战场态势及武器装备,基本以史实为依据。历史人物的描写有艺术加工成分,力求真实。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出现的军队番号,日军基本真实,国民党军大部真实,八路军番号有所虚构,对此小说中不再加以说明。
  小说已完成主体架构,预计全书约45万字左右。文学和历史,都不是我的专业,文中的错谬疏漏之处必然不少。久慕天涯“舞文弄墨”乃藏龙卧虎之地,在此连载拙作,以文会友,希望得到各界朋友的指教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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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挺进淞沪(5)
  华连诚老远就看到那个献锦旗的男青年高高的身影有些熟悉,走近几步定睛一看,国字方脸,剑眉星目,神采飞扬,果然是弟弟连智!不禁又惊又喜。
  华连智也看到了他,叫道:“大哥!”快步而来。
  华连诚捶了一下弟弟的肩头:“怎么这么巧?你们动作还挺快。”执着他的手走到街边。
  “支援国军作战,我们学生责无旁贷!这些东西早些天就准备好了的,虹桥机场事件后(注3),上海气氛一直很紧张,我们从9日便不卖给日本人大米,日本侨民已经开始定量供应粮食。昨天,上海各大学在闸北、江湾、吴淞等地举行新生考试,9点半,校方突然派人宣布停止考试,劝考生立即离开,不能片刻停留。虹口闸北一带断绝交通,只见鬼子架设机枪的汽车来来往往,公共租界内军警全体出动,在边界一带布防,种种紧张情形,和一•二八前夕差不多,看来中日马上就要在上海开战。今天一大早得知中央军进了上海,我知道你在87师,正好同学们组织去部队慰问,我就争了个先,果然找到了你。”
  “阿爸阿妈可好,连信连孝他们可好?”
  “都好,家里人都很想念你。阿爸晓得上海很快就要开战了,就把工厂关了,给工人们发了生活费,叫他们回乡暂且躲避一时,等仗打完再回来上班。连信和连孝也要跟着姑妈回浙江老家了,我留下陪阿爸阿妈。”
  “上次匆忙离家,也没和爸妈打招呼,他们没气坏吧?”
  “阿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你也是为了国家大局,他们也能谅解。这里与殷行近在咫尺,你几时有空,回去看望爸妈一下也好,阿妈现在整天为你担心。”
  华连诚脸有愧色说:“这几年忙于军务,实在是于孝道有亏。我现在还是不能回家去看望二老,马上就要打大仗了。这个仗打起来,我估计比一•二八战役更凶险得多,一时半会未必能停下来。留在上海太危险,你劝一劝爸妈,一起回老家!”
  华连智说:“阿爸是舍不得这些家业,这都是他多年的心血,他放心不下。再说,他的脾气你还不晓得么?他老人家做了的决定,谁能更改?我也不打算离开上海!我们学校已经组织了战时服务团和救护队。大哥,以前我们被日本人欺负,是因为政府软弱,国家不团结,现在都转变过来了。你看,现在全国抗战兴军的热潮日甚一日,我们这样一个泱泱大国,四万万同胞上下同心一致,何惧一个小小日本?”说到这里,语调也高亢起来。
  华连诚沉吟片刻,说:“我们是个泱泱大国,但几十年来却被东洋小国欺负得这么狠,单就这一点,就不可小看日本。大战越是临近,全国的抗战气氛越是高昂,不知怎的,我内心越是不安。”
  华连智怔了一下,战斗尚未打响,兄长话语中却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味道,内心颇不以为然,问:“在上海打起来,你们有把握赢吗?”
  华连诚想了想,实实在在地说:“要彻底击败日本、收复我国所有失地未免不切实际,但歼灭上海租界内的日军还是有把握的。《总体战》说过,‘进攻是最好的作战式样’,日本人再横,也只有一条命,只要我军集中优势兵力发起猛攻,可一举成功!”
  华连智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祝你们旗开得胜!不过,大哥你也要当心,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睛。”
  华连诚撩起军衣的一角:“今年是我的本命年,系上阿妈做的红腰带,能保佑我逢凶化吉。”
  华连智哈哈一笑,说:“大哥,我给你介绍几位好朋友。”拉着他走进人群,指着一个黑黑瘦瘦、其貌不扬的青年,“这位是司徒树羽,湖北人,我在北平念书时的大学同学。他可了不得,一句话,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指着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他是邵瑞林,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毕业生,精通日语,也是咱们河山县人。他俩是我最好的朋友。”
  司徒树羽呵呵一笑:“我可不是什么九头鸟,本人名叫树羽,顾名思义,只不过是一只在树枝上喳喳叫的麻雀罢了。”众人笑了起来。
   邵瑞林皮肤白皙,乌黑的头发上涂着闪亮的凡士林油,皮鞋一尘不染,一副小开气派,和华连诚握手时,却略显拘谨,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走到那位和他一同献锦旗的姑娘面前,华连智神色却有些忸怩:“这位是夏知秋同学,沪江大学音乐系的……”
  华连诚心里明白了几分,见那姑娘身材修长,明眸皓齿,樱唇修鼻,暗赞:“好标致的姑娘,二弟有福气。”黄浦江畔的沪江大学,原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上海有不少富家子女就读该校,他对此并不陌生,更重要的是,如今沪江大学处于中日两军对峙的前沿,敌海军陆战队很可能已经进驻其中,而这正是87师将要攻击的目标。
  夏知秋大方地伸出手来:“你是连智的哥哥?你好,华上尉!”
  华连诚握着那只柔软而热忱的手,犹如握上了一只带有温度的精瓷,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上尉哪?”
  夏知秋格格一笑,指着他领章上的一条金黄横线和三颗立体三角星:“一横三星,难道不是上尉?”
  华连诚说:“你识得军衔啊,真没想到。”
  夏知秋说:“太小看人了吧。别以为战争只是男人的事情,我们也参加过军训,也会打枪。”
  华连智说:“沪江大学早就停课了,现在已被日本人占领。各校串联抗日救国运动,她是最积极的一个。对了,说来巧得很,夏知秋的叔叔夏启益先生是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监事,跟阿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说来大家也不是外人。”
  华连诚说:“原来是夏府的千金,怪不得……”夏启益的名头他以前听说过,他是吉林人,原来在吉林和黑龙江开了好几处马场和参场,后因日军入侵东北,东北时局动荡,便将家产变卖作金条携来上海发展,和华宜农一样,也是投资纺织业,短短几年就获得很大成功。
  夏知秋接过话头说:“什么千金呀,你不也是华家的大公子吗?大家现在都是携手抗日的同志,这些无聊称呼就免了吧。”
  华连诚呵呵一笑,这姑娘秀美的外表下却有一颗好强的心,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对连智说:“你等我一下。”转身回到营房,拿了 笺,交到弟弟手里:“这是几天前我给家里写的 ,你先不要告诉爸妈我在这里,以免二老挂心,等到……等到上海打起来之后……”说到这有些踌躇。
  华连智心中一紧,问:“大哥,你这信是……”
  华连诚拍了拍连智的肩膀:“我们打仗前都要写这个,只是一种必要的准备罢了。”
  华连智小心地将信折好,缓缓地放进口袋,说:“但愿这封信永远不要拆开。”
  华连诚笑了一笑:“人活百岁,终有一死,军人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就怕辜负了国家的重托,死亦不安!”又说:“战斗随时会打响,你一定要劝说父母尽快离开上海!”
  傍晚,田边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士兵们正坐在一起纳凉,上海一带,八月中旬天还是很闷热的。
  齐元本打了个赤膊,拿了一根竹竿,正在演示花枪,只见他步伐开阔,运力一线,竿出如射箭,竿收如捺虎,其快如电,其势如风,把枪法中的扎、点、穿、挑、拨、扫、崩、截等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支竹竿上下翻飞,变幻莫测,如同活了一般。围观的士兵们纷纷叫好。
  齐元本是河北沧州人,沧州武风兴盛,他自小便爱习枪棒,兼之力大,当兵前在当地武林已小有名气,耍完枪后,抱拳作礼。一众士兵还不过瘾,纷纷叫道:“再来一个!” 齐元本也不推辞,又耍了一套通背拳,一双手臂圈、揽、勾、劫、削、摩、拨、扇,出手为掌,点手成拳,甩膀抖腕,放长击远,发力冷弹脆快,一招一式都深得通背拳的要领。周围顿时彩声如雷。
  这边练武,那边也有人拉开嗓子唱起了高亢挺拔、行腔酣畅的豫剧《百岁挂帅》。第87师官兵来自全国各地,但以南方苏、皖、浙、赣诸省人居多,不过这些士兵没有北方的弟兄们那么闹腾,有人捏着鼻子、尖起嗓门唱起了湖南民歌《十想郎》:“一想我的爹娘,爹娘无主张,奴家长得这样大,还不办嫁妆呀,哎咳哎哟,还不办嫁妆呀……”周围一阵哄笑。
  耍玩拳棒后,回到作为临时军营的仓库内,齐元本正大刺刺地挨个收新兵慰问袋里的香烟,见符长生坐在弹药箱上有些懊恼地翻着慰问袋,知道他那袋里没有香烟,便挨着他坐下,捧出几包“黄金龙”和“大联珠”,塞到符长生面前:“排长,烟。”
  符长生瞪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你小子,狗窝里还能有剩粮?”
  齐元本嘿嘿一笑:“我欠你二十多块,这些,总抵得上几块法币吧。啥时再弄几包‘白金龙’孝敬你。”
  符长生踢了他一脚,把香烟收了。
  少尉连附(注4)钱才官走到华连诚身边,递给他一份报纸,指着上面的文章说:“看看这个,是令弟的手笔吧?”
  这是八月初的一份报纸,文章标题是《最后的呐喊》,署名是“华连智”,上面写道:“……日本久已不认我们‘国为独立之国,民为独立之民’了,日本不仅要侵吞我们的国家,奴隶我们的国民,并且不容我们民族和他们并存,这是他们已定的国策。我们无法偷生,不能苟全,只有奋起抗战,主和是自取灭亡之道。只有动员全国一致抗战,才是我们民族唯一的生路……我们‘四省’亡掉几年了,‘冀东’、‘察北’久非我有了,卢沟桥已成为我军民的坟墓了,平津又相继陷于敌人之手了,半壁河山已经变色,万万同胞沦于惨痛境地,我们还不奋起拼命,我们还有人心人性吗?蒋委员长召示救亡图存四点,我们竭诚拥护。孙院长所主张的革命战法,切望中央早日采行。总之,今日已到我们民族生死存亡最后关头。我们泣求政府,集中全国力量和敌人拼斗,使人人都有救亡效死的机会……”最后的一句话是:“经我们血染的河山,一定永久为我们所有,民族的生存和荣誉,只有靠自己民族的头颅和鲜血才可保持!”
  钱才官赞道:“这文章被多家报纸转载了,有文采,有激情,好文章!”
  华连诚笑了一笑:“热血青年嘛。”确实,论起文笔工夫,二弟是他们兄弟中最出色的,华连诚也为之骄傲。

  外面有士兵喊:“师长到!”
  原来是师长王敬久在团长易安华的陪同下前来各部巡查。
  全体官兵起立敬礼。
  易安华说:“今天上海各界朋友前来劳军慰问,官兵们士气很高,求战心切。”
  王敬久,江苏丰县人,身材魁梧,长脸细眼,黄埔军校第一期步科毕业,当年在黄埔受训时曾为“徐州三王”之一,后留校任区队长,屡有战功。但他举止比较粗鲁,吃饭喜欢蹲在地上吃,开会喜欢蹲在椅子上开,因此也常被人诟病。他四处望了望:“工事修得不错,有什么困难吗?”
  华连诚答道:“主要缺三样:一是修筑工事缺乏坚固材料;二是我连还缺二四式防毒面具26只,上海地势低洼,有利于敌人施放毒气,不可不防……”
  王敬久打断他:“防毒面具不是人手一只的吗?”
  华连诚回答:“有些防毒面具是几年前制造的,滤毒罐质量很差,训练时发现根本起不到防毒作用。”
  以前从未有人反映过防毒面具的质量问题,王敬久征了一下,说:“我们已经算不错了,各个部队都在喊物资缺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国府有困难,大家要体谅。”
  易安华说:“华连长训练严格,要求一切从实战出发。滤毒罐的问题,他们做过试验,不同型号的面具确实有很大差别。”
  王敬久唔了一声,对易安华说:“防毒面具之事要尽快向军需部上报,材料的问题,可以找当地民众协商解决一下。哦,你刚才说缺三样,还有一样是什么东西呀?”
  华连诚答道:“第三样缺的不是东西,是人!缺有实战经验的骨干士官。全连士兵参加过实战的不多,是和鬼子打过仗的更少!”
  王敬久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呀,这也是我们考虑过的问题。师里已经从其他部队紧急征集了一部分有实战经历的士兵,这两天就会分派到各个连队,充实你们的力量。”
  华连诚强调了一句:“特别需要的是和日本军队交过战的士兵。”
  王敬久看着易安华哈哈一笑:“你这个连长还蛮会讨价还价的哟。”
  华连诚深知,国内的军阀军队和现代化武装的日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因此国内战争的那一套做法和经验搬到如今的战场是不适宜的。他正欲再分辩,却见易安华对他挤了挤眼睛,便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
  易安华说:“第87师深受委员长信赖,无论是人员和装备都是优先供给,这一点我部全体官兵都铭感在心,必将在抗日战场上奋勇争先,不负期望!”
  王敬久转头笑眯眯地对华连诚说:“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中央陆军军校第九期第一总队步科毕业。我是黄埔一期的,我们也是校友嘛。我早就注意你了,在校期间,你的兵器学、军制学、地形学、战术学、筑城学,成绩都是优秀。民国二十四年华东国防大演习(注5),你还是实习排长,就有突出表现。毕业后带的连队,各项科目考核成绩在全师也是出类拔萃。这次组织干部便衣实地侦察日军上海市区布防,又以你所提供的侦察情报最为完善详细,难得啊!小伙子有前途,好好为国家、为领袖效力,以后肯定能当上将军。”
  华连诚回答:“师长过奖了,卑职只是尽一个革命军人的本分。”
  王敬久脸有嘉许之色,说:“你们出来看看。”走上军营旁的一个小山坡,摘下胸前的德制蔡斯望远镜,递给华连诚,用手指着黄浦江吴淞口方向:“你们看。”
  华连诚接过望远镜,落日的余晖下,只见黄浦江上几艘悬挂旭日旗的日本军舰,冒着黑烟,在汇山码头到吴淞口之间不断来回巡弋,黑洞洞的炮口直指中国军队的阵地。
  易安华说:“这一带的我方炮台,根据《淞沪停战协定》,已被拆除,仅残留炮座。假如这些炮台还在,无论火力如何,倭寇军舰断不敢在我方阵地前如此放肆!”
  王敬久感慨地说:“国家受人凌辱到如此地步,我们军人要承担主要责任。这次民族大决战,正是我辈军人报仇雪耻的时刻,为国家牺牲要从我们身上做起。”转身对周围的人说:“我们师是新式中央军,是委员长亲手栽培的示范部队,国府把我们依为肱股,我们一定要在上海打出中国军人的威风,起好表率作用,不能辜负委员长的厚望!”
  华连诚并非头一次领略日寇的淫威,在上海读中学时代,他就曾目睹虹口日租界的日本水兵肩扛上着长长刺刀的步枪,高唱着《江田岛健儿之歌》列队行进在大街上,向中国平民百姓耀武扬威,因此当时便立志从军报国,毅然放弃了作为长子继承华家产业的机会,报考了中央军校。他看了后默默地将望远镜转交给身边的排长和士兵们。
  望远镜在一个个官兵手里传递着,大家默默地看着,心里像堵满了石头。
  注1:镶有青天白日徽记的德制M35钢盔是德械师装备的明显标志。据可查的记载,到1936年中国共向德国进口了/book_14915.html
  小说在铁血贴出来后可以再次修改,更加完善,大家可以过去看看。

  晚上十点,华连诚、符长生把连附钱才官、一排长韩和贵、三排长叶少清以及章清宝、李继田等副排长和几个班长都叫了过来,围坐在一起,每人给了支烟,华连诚在中间摊开五千分之一的上海地图,用铅笔指着虹口至杨树浦一线,说:
  “司令部的意图是迅速拿下上海的日租界,清除盘踞在此的日军。日军在上海的阵地由汇山码头经吴淞路、北四川路,至江湾路,如一条长蛇。这次我军采用的是‘突贯攻击’的进攻方式,即中央突破,在敌人腰部选择一个要点,集中威猛火力发动突击,将其拦腰斩断,首尾不能相顾,而后直向其心脏,达到战略目的。取胜的关键要点,就在于一鼓作气,速战速决,要在敌人尚未大量增兵之前结束战斗!
  “如果敌人增兵,那么,我们所防卫的吴淞口、炮台湾一带,将可能是敌援军的重点进攻目标。大家都是带兵的人,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可我们对日本鬼子的那一套东西了解不多。马上就要和鬼子开战了,诸位对此有什么见解,说出来让大伙一起商讨商讨,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韩和贵问:“我们所要对付的鬼子有多少?”
  华连诚说:“情报上说,日租界里有敌海军陆战队6个大队,司令官为大川内传七少将,共4000人左右,加上第三舰队登陆水兵1000人,实际参战应有5000人,这里尚不包括紧急动员的‘日侨义勇团’。我们这边,除了和我们师并肩作战的第88师,还有第61师,以及熟悉情况的上海警察总队和保安总团协助。还有,我军装备最先进的三个独立炮兵团:第3、第8、第10团,正进入各自阵地,将给我们提供前所未有的重炮火力掩护。此外,第56师已经到达太仓、第57师已经到达龙华,随时可以投入战斗。从兵力上说,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众人一阵私语,都觉得短时间内拿下上海日军的胜算很大。
  华连诚环视了一下,问:“大家有什么看法吗?”
  私语声顿时消失,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华连诚见大家都只顾低头吸烟,不禁有些沮丧,转念又想,部队还没和日军接触,这也不好责怪大家,便说:“我前些时候到日租界敌军营附近执行侦察任务,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日军无论官兵,均在清晨赤膊操练,洗冷水澡,闲暇时间往往人手一书,研读操典兵法。打仗一要不怕死,二还要动脑子,做到智勇兼备才是优秀军人。希望大家以后和我一起努力做到这一点……”顿了顿,见仍没人发言,“……那就先这样吧。”
  正要散场,钱才官发话了:“要我说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日本人的飞机、兵舰和大炮的优势太大。”伸手在地图上比画了一下,“上海这个地方,临海又临江,地势平坦,最有利于敌人发扬这方面的优势,看看我们自己,有像样的海空军吗?拿什么能跟他们拼?”
  华连诚说:“我们有人!谁都知道敌我两军的武器差距,难道要等到我们有了像样的海空军后再来抗战?”说到这不禁有些激动,语调也高了些,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鲁登道夫在《总体战》中说过,‘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武器,而是人。’这里我要再三强调,工事一定按时按质修好,不得马虎!”
  韩和贵说:“这里是河网地带,往下挖不了多深就是水,一公尺战壕,就有半公尺水。”
  华连诚挥了挥手:“不管怎样,堑壕深要一公尺半以上,两条交通沟的间距至少要八公尺,不能偷懒!我们要依靠这个来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要跟弟兄们讲清楚,平时多流一滴汗,战时少流一滴血。”
  这一晚全连官兵枕戈待旦,不料次日凌晨,华连诚突然接到团部的命令:原地待命,不得擅自行动(注1)。众人不禁大哗,各种猜测纷纷。
  开早饭时,阵地上升起袅袅炊烟。不多时,从东方飞来一架白色的双翼飞机,径直飞临炮台湾上空,嗡嗡直叫,来回盘旋。这架飞机模样有些奇特,机身下挂着长长的浮筒,机翼上的红丸标志异常醒目。
  叶少清说:“是鬼子的水上飞机。”
  华连诚点了点头:“是来侦察我军阵地的。”
  士兵们都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飞机,从工事里探出头来指指点点。
  符长生见飞机飞得很低,伸手拉过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架在沙包上,将弹仓的防尘片前推,向下装入弹匣,拉动拉柄,瞄着天空,转头喊道:“连长,下命令吧,把小鬼子揍下来!”
  齐元本也跟着操起了手里的机枪。
  华连诚两条眉毛拧在了一块:“上峰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架飞机盘旋数圈后,大摇大摆地飞走了。
  符长生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操,什么鸟命令,老子一个点射就能结果掉这只老鸹!”
  华连诚心中也是烦闷无比,假装没听见符长生的骂声。因为无论是《战争论》还是《总体战》,都强调集中兵力取得局部优势的原则,以及战役发起的突然性和坚决性,而我方行动一再推延迟疑,贻误战机,后果着实堪忧。
  这架日军水上飞机是从浙江象山以东韭山列岛海域的“神威”号水上飞机母舰起飞的,目的是对中国军队在吴淞口至虹桥机场一线的阵地进行空中拍照。中国军队向上海调动的电报已经被日方破译,日军正急切地想搞清楚中国军队的具体部署。
  上午9点左右,只听一群炮弹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越过阵地上空飞往市区方向,接着是一片爆炸声。连里的弟兄们纷纷跳了起来:“打响了!打响了!”
  几分钟后,又是一阵齐射,大家这才发现,是黄浦江里的日本军舰在用舰炮轰击闸北。但是,并没有听到中国军队还击的炮声。
  几轮炮击后,周围又恢复了沉寂,大家内心的激动也转为焦躁。
  有人说听到市区方向隐隐传来零星的爆炸声。
  华连诚一直焦虑地等待上边下达战斗命令,但电话一直沉默着。
  下午3点多,忽然听到江湾方向枪炮声大作,而且如同爆豆一般持续不断,华连诚再也按捺不住,打电话给团部,突然发现电话线路不通,马上派人检查线路,又准备派人到团部跑一趟,正着急间,一个传令兵满头大汗跑来:“打响了,打响了!88师523团的弟兄们在八字桥和鬼子干起来啦!”
  傍晚,当地的薛保长带着一群人给十连的驻地送来了大量的圆木、石板和青砖用作工事材料,其中竟然还有墓碑和新漆的棺木,华连诚感动不已。薛保长说:“打东洋你们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我们老百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翌日,也就是8月14日,国民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向上海驻军下达了总攻击令,并宣布封锁长江下游,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标志着淞沪会战正式展开。
  上午8时许,中国空军第二大队21架“诺斯罗普E2”轻型轰炸机在副大队长孙桐岗的率领下,冒雨从安徽广德机场起飞,开始向日本海军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以及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实施轰炸。为了达到奇袭的目的,第二大队先由上海以西飞过浦东,然后自东回西,进人目标区。
  随着一声声巨响,黄浦江上腾起根根粗大水柱,日本军舰一边拼命组织对空射击、一边在江面机动规避。天空中布满了高射炮火的朵朵黑色炸云,中国战鹰冒着日舰密集的防空火力勇猛突击,俯冲跃升,扫射投弹。
  炮台湾至蕴藻浜一线的第87师官兵们遵照命令,只能呆在工事里,用耳朵聆听江面的战况,只有少数几个负责观测的军官能幸运地用望远镜观看到这精彩的一幕,他们不时地把消息传递给大家。
  忽然,一艘日本军舰尾部中弹,冒出滚滚浓烟,向吴淞口方向逃去。阵地上顿时一片欢腾。
  遗憾的是,中国飞机的载弹量太小,并没能击沉日舰。
  轰炸机群开始返航,当看到涂有青天白日徽的飞机掠过阵地上空时候,中国士兵们纷纷欢呼致意,有的不顾命令干脆跑出工事摘下帽子使劲向天挥舞。
  这时,南边天际之处也出现了冲天烟雾,传来闷雷般的隆隆爆炸声,不知是谁说了句:“鬼子的海军司令部被我们炸掉了!”也有人说:“是公大纱厂的鬼子军械库被炸了!”也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阵地上一片欢呼。
  望着遮天蔽日的烟雾,华连诚心想:“这会儿鬼子窝里肯定乱成一团,要是马上开始地面进攻就好啦。”
  下午4时,中国军队终于开始了地面进攻。首先是炮兵集中射击,然后步兵发起集群冲锋,面对日军的猛烈阻击,尽管付出重大伤亡,中国军队依然奋勇攻击前进,到日落时,第87师进占沪江大学及其北面黄浦江岸。突然又接到上级命令:“今晚不可进攻,另候后命。”于是攻击又因此停止。
  接下来两天,为准备下一轮总攻,中国军队暂时停止了全线进攻。第87师为取得总攻的出发阵地而于16日凌晨1时向油漆公司、爱国女校等地日军发起攻击,多处突破日军防线,攻占了五洲公墓、爱国女校等地。
  连日来日本海军陆战队凭籍坚固工事负隅顽抗,日军舰炮和航空兵也对闸北等地实施猛烈轰炸,但见浓烟蔽日,烈焰四起,死伤枕籍,哭声震天!十里洋场顿时变成十里火场,许多昔日繁华的街市化为一片废墟。听说日军不轰炸租界,一时之间,涌往租界的难民,箱笼被褥,木器家具,千车万担,绵延数里。
  与市区的炮火连天相比,吴淞一带战事显得较为平静,在密集的枪炮声中听闻前方传来的战报,官兵们翘首以待进攻的命令。
  接连两日,华连诚将《自卫抗战声明书》和《申报》刊登的《张治中抗战通电》分发到各班,让识字的士兵念给大家听。《自卫抗战声明书》长两千多字,又是文言文体,恐广大士兵难懂,便在“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以及“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这两句下划了粗线,以为重点。

  尽管日军暂时没有向炮台湾一带发起地面进攻,但日舰时有炮击。炊事班在做饭时,几发大口径炮弹飞来,连人带锅一起炸得粉碎,白米饭变成了红米饭,和着血肉洒得到处都是。(注2)
  季初五当时正在旁边的树林里解手,一望之下,吓得连裤子也提不起来,一泡尿全拉到裤子上,全身直哆嗦:“俺的娘啊……”
  齐元本正和几个士兵收拾现场,地上是一个直径数米的大坑,他在炊事班的一个老乡已是粉身碎骨,和其他人的血肉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和谁,只能一块烂肉一块碎骨的拣到木脸盆里,忍不住落下泪来:“狗日的,有种上来跟你大爷面对面地干啊!”转头看见季初五傻楞楞地望着这边,提高嗓子喊道:“妈了个×!小兔崽子,还不过来帮个忙!”
  季初五走到近前,一看这血肉模糊的惨状,眼前发黑,小腿肚子一软,坐倒在地。齐元本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孬种!”
  看到这血腥场面,华连诚也是悚然一惊,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当场呕吐出来。但他明白,这仅仅是开始,他竭力镇定,命令以后不得在白天开火做饭,等天黑后到树林里把饭做好,再送上来。
  然而,晚上也不安全。当晚,团部便遭到日本飞机空袭,所幸的是,投下的4枚50公斤炸弹,两枚偏离、一枚未爆炸,另一枚虽然炸塌了团部的一所房间,却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当时在隔壁房间,华连诚等几个连长、营长正和易安华团长开会,倘若炸弹正中会议室,则第522团的指挥立刻就要陷入瘫痪之中。
  日本飞机能在黑夜中准确找到中国军队指挥部的位置,显然是有人在地面引导。有一个哨兵报告说,日机轰炸时,团部南北两侧约莫一里远处同时升起了两堆篝火。
  华连诚看了一下哨兵所指示的位置,划亮了两根火柴示意,对易安华说:“这两堆篝火是给飞机指示目标的,两堆火焰连线的中点,就是我们团部的位置!”联想到上次电话线中断的问题,经过电话员查线发现是被剪断的,又补充说:“我们附近有日本特务活动!”
  易安华点了点头:“不能麻痹大意。上海五方杂处,居民良英不齐,不免有少数的地痞流氓,受日本人收买利用,混杂在都市的各个角落,做通风报信的工作。全团要加强警戒,增派岗哨,陌生人等一概不许靠近军事要地!”
  有个少校的头顶被落下的砖块砸伤,他摸着渗血的伤口喃喃咒骂:“他妈的,连鬼子的毛都没见到一根,鬼子的巴掌倒摸到老子脑袋上了。”
  另一个军官拍了拍满身的尘土,以打趣的口吻说:“当心点,没准早上一出门,就会踩上鬼子埋在门口的地雷哟。”
  但这气氛显然不适合于开玩笑,周围没有一个人发笑。
  随着战事的发展,一长串又一长串的担架队从火线上撤了下来,经过522团阵地送往后方。血污的担架上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官兵,痛楚的呻吟和无助的眼神,无言地诉说着战况的惨烈。抬担架的有士兵,也有许多来自学生、工人和市民的志愿人员随从看护伤员。
  华连诚担心部队情绪受影响,命令士兵们呆在工事里。他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他很清楚,做好了战斗准备的日军从本土集结登船出发,到登陆上海投入战斗,只要两天时间。日军的动员能力和速度是很强的。可眼下上海战事已持续数天,我军进展不大,战局向持久化发展,实在是有悖初衷,不多时日军的援军将源源而来,以后的局面实在不容乐观。
  不久前,德国顾问团到第87师视察,其中担任翻译的阿尔弗雷德•绍克尔(Alfred Sauckel)上尉是华连诚在军校时就相识的老朋友,两人私交甚好,华连诚和兄弟们游玩合影的照相机就是借他的。绍克尔称赞华连诚是“中国军队中罕见的、具有高级才华的下级军官”。绍克尔从小就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来华多年,他老家位于莱茵河畔的杜赛尔多夫城,菜茵炮厂就在当地,就是为中国制造机械化重炮的地方。绍克尔暗中向华连诚透露,根据德国人的计算,倘若中日全面开战,中国的海军在一星期之内就将失去战力,中国的空军可以支持一个月,中国的陆军最多可以维持六个月,而中国的军火后勤生产量,也最多能够支持六个月的战争耗损,这已经是乐观的估计,英国人计算的结果是只能支撑两个半月。华连诚也听闻过日本人“三月亡华”的叫嚣。他当然不愿承认德国人的估计,但中日两国存在的巨大实力差距,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连诚!”一声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他转身一看,声音是从身边经过的一副担架上发出的,上面躺着一个浑身血迹灰尘、头上缠满绷带的军官。
  华连诚仔细一看,原来是中央陆军军校的同期同学龚汝棠。龚汝棠,河南汝南人,现在第88师264旅任连长。他叫道:“汝棠!”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华连诚见龚汝棠左眼被纱布包绕,只露出一只血红的右眼,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军毯,发现他的左腿膝盖以下血肉模糊,痛心地问:“怎么受的伤?”
  龚汝棠苦笑了一下:“让日本人炮弹炸的,日本人把炮就架在马路上朝我们平射……还好,命没丢。”
  华连诚问:“前面打得怎么样啊?”
  龚汝棠挣扎着坐起来,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哪,我们旅的黄梅兴旅长,开战头一天就殉国了……”
  一个戴红十字袖章的姑娘从后面赶过来,伸手将他扶住:“龚连长,别多说话,伤势要紧,还是赶紧往后方医院送吧!”
  龚汝棠紧紧抓住担架两边,说:“不,得让我把话说完再走,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给我点水……”
  那个姑娘只好伸手扶住了龚汝棠,拿过一只水壶放到他的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水,再缓缓放下他身子,说:“躺着吧,长话短说。”
  华连诚听这语音有些耳熟,见她戴着口罩,一双眼睛黑漆如洗,不禁问道:“你是……”
  一个抬担架的士兵插嘴说:“她是红十字会上海救护队的,这些姑娘们可真了不起,举着红十字旗在枪林弹雨中找寻伤员,很多弟兄们能活下来真多亏了他们……”
  那个姑娘也认出了一身戎装的华连诚,突然拉下了口罩,向他莞尔一笑。
  华连诚只感到一阵目眩,原来她竟是和自己有婚姻之约的安宁!多年不见的安宁如今穿着护士服,剪了短发,打扮朴素无华,实在很难令人联想到她就是上海滩大亨安毓达的大小姐。
  华连诚望着安宁,也是又惊又喜,又是愧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安宁先打破僵局,说:“龚连长有话要说呢,可别耽误太久。”说完低头一笑,又去照顾别的伤员了。
  华连诚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却一直难以平静。
  龚汝棠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异常,他喝完水,恢复了点精力,开始讲起战况,华连诚这才详细地了解到前方的形势。
  为应对中国军队可能的进攻,早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多年来租界内的日军就精心构筑了一系列防御工事,特别是1936年后,日军大大加强了租界的防卫设施。不少街道两旁的房屋都被秘密巧妙地改造成据点和堡垒,房子用钢筋水泥浇灌,墙上有很多不易发现的射击孔,地下建有防空和隐蔽室,贮存弹药和武器。这些据点掩体多以铁路枕木、沙袋及钢板为主要材料构成,相当坚固,自高楼房顶至地面街道,构成严密的层层火网。一旦开战,即以各种障碍物阻塞每一条道路,以飞机、舰炮为远距离支援火力,以战车为机动火力和移动碉堡,以重机枪、迫击炮、步兵炮、战防炮构成近距离交叉火力网,辅以轻机枪、步枪、掷弹筒为侧射、伏射掩护火力。日军常常诱使中国部队冲锋进至前沿后,再实行突然的火力杀伤。日军尤其重视制高点的控制,许多楼房上层和顶部都设有强大火力点,而一些重要的据点,如海军司令部的钢筋水泥大楼,经过多年的加固整修,连150毫米重榴弹炮亦无法彻底摧毁。
  然而,中国军队的准备工作却做得并不充分,无论是对敌情了解还是部队训练——尤其是炮兵的训练——都远离事先的预想。直到开战后,中国军队才发现日军许多火力点伪装巧妙,隐蔽性很强,过去的侦察根本无法发觉,往往进攻部队在遭敌猛烈火力突袭付出重大伤亡代价后才弄清楚。参战的炮兵也完全不懂得如何应用火炮近距直射敌工事——相反日军炮兵却能充分发扬这一点。因而进攻一开始就立即受到日军凶狠抵抗,未能获得突袭效果和先手优势,敌我形成胶着状态。计划中的“突贯攻击”最后还是不得不演变成对各点目标施行强攻,原先的意图没能得到贯彻。连日来我国将士们虽然一直保持高昂的为国成仁士气,向敌正面发动数次猛攻,但实效的杀敌方法却基本上是单兵武器加血肉之躯。
  说了一会儿,龚汝棠已经颇感吃力,喘着气说:“我们营其他两个连长都阵亡了,我现在也够呛……还要提醒你一点,当心暗箭……这里汉奸敌探活动非常猖獗,剪电线、破坏交通,白天摇旗子、打反光镜,夜里发信号弹,为敌人指示目标……”(注3)
  华连诚按住他的肩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知道了,你下去好好养伤,等着听前方胜利的消息吧!”
  望着安宁随着担架队远去,华连诚惆怅若失。
  安宁走了几步,站住了,迟疑了片刻,忽然转过身来,华连诚赶紧迎了上去。
  安宁望着他:“你要保重!我……一定会等你……”说到这,低下了头,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
  华连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也要保重!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去你家求亲。”
  安宁点了点头,脸更红了,轻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和我家都许了的,我……我决不会后悔……”又说:“你能上阵杀敌,我也不能落后。”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华连诚感动不已,原先对她并没有很深的儿女之情,却想不到她对自己一往情深,这是真想抱她一抱,但当着众人的面终究不敢。
  旁边的士兵们看出了两人关系不比一般,响起了起哄声和口哨声。
  安宁看着远去的担架队,轻轻抽回了手,说道:“要赶不上了。”转身匆匆而去。
  这天晚上,三排副排长李继田带着两个士兵沿途巡视电话线,突然发现一个黑影飞快地窜入路边的稻田,当即大喝一声:“哪一个?站住!”
  “砰”对方以枪声回应,一发子弹击中了李继田的腹部,李继田应声倒地,两个士兵要帮忙包扎,被他一把推开:“别管我,抓奸细!”说着忍痛拔枪还击。两个士兵赶紧冲着田里连连射击。
  附近的士兵们闻声赶来,但田里已经没有了人踪。
  李继田在送往后方医院的路上,因流血过多断了气,死前只问了一句:“奸细抓到了吗?”旁边的人心中不忍,只好骗他说:“抓住了。”
  李继田听了就合上了眼,这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从他体内取出的子弹是一颗9毫米口径的锥形子弹,并非日军制式武器,倒像是上海滩黑社会常用的左轮手枪弹。
  “出师未捷身先死……”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真他妈的冤。”三排的排长叶少清咕哝了一句。

  尽管日军暂时没有向炮台湾一带发起地面进攻,但日舰时有炮击。炊事班在做饭时,几发大口径炮弹飞来,连人带锅一起炸得粉碎,白米饭变成了红米饭,和着血肉洒得到处都是。(注2)
  季初五当时正在旁边的树林里解手,一望之下,吓得连裤子也提不起来,一泡尿全拉到裤子上,全身直哆嗦:“俺的娘啊……”
  齐元本正和几个士兵收拾现场,地上是一个直径数米的大坑,他在炊事班的一个老乡已是粉身碎骨,和其他人的血肉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和谁,只能一块烂肉一块碎骨的拣到木脸盆里,忍不住落下泪来:“狗日的,有种上来跟你大爷面对面地干啊!”转头看见季初五傻楞楞地望着这边,提高嗓子喊道:“妈了个×!小兔崽子,还不过来帮个忙!”
  季初五走到近前,一看这血肉模糊的惨状,眼前发黑,小腿肚子一软,坐倒在地。齐元本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孬种!”
  看到这血腥场面,华连诚也是悚然一惊,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当场呕吐出来。但他明白,这仅仅是开始,他竭力镇定,命令以后不得在白天开火做饭,等天黑后到树林里把饭做好,再送上来。
  然而,晚上也不安全。当晚,团部便遭到日本飞机空袭,所幸的是,投下的4枚50公斤炸弹,两枚偏离、一枚未爆炸,另一枚虽然炸塌了团部的一所房间,却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当时在隔壁房间,华连诚等几个连长、营长正和易安华团长开会,倘若炸弹正中会议室,则第522团的指挥立刻就要陷入瘫痪之中。
  日本飞机能在黑夜中准确找到中国军队指挥部的位置,显然是有人在地面引导。有一个哨兵报告说,日机轰炸时,团部南北两侧约莫一里远处同时升起了两堆篝火。
  华连诚看了一下哨兵所指示的位置,划亮了两根火柴示意,对易安华说:“这两堆篝火是给飞机指示目标的,两堆火焰连线的中点,就是我们团部的位置!”联想到上次电话线中断的问题,经过电话员查线发现是被剪断的,又补充说:“我们附近有日本特务活动!”
  易安华点了点头:“不能麻痹大意。上海五方杂处,居民良英不齐,不免有少数的地痞流氓,受日本人收买利用,混杂在都市的各个角落,做通风报信的工作。全团要加强警戒,增派岗哨,陌生人等一概不许靠近军事要地!”
  有个少校的头顶被落下的砖块砸伤,他摸着渗血的伤口喃喃咒骂:“他妈的,连鬼子的毛都没见到一根,鬼子的巴掌倒摸到老子脑袋上了。”
  另一个军官拍了拍满身的尘土,以打趣的口吻说:“当心点,没准早上一出门,就会踩上鬼子埋在门口的地雷哟。”
  但这气氛显然不适合于开玩笑,周围没有一个人发笑。
  随着战事的发展,一长串又一长串的担架队从火线上撤了下来,经过522团阵地送往后方。血污的担架上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官兵,痛楚的呻吟和无助的眼神,无言地诉说着战况的惨烈。抬担架的有士兵,也有许多来自学生、工人和市民的志愿人员随从看护伤员。
  华连诚担心部队情绪受影响,命令士兵们呆在工事里。他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他很清楚,做好了战斗准备的日军从本土集结登船出发,到登陆上海投入战斗,只要两天时间。日军的动员能力和速度是很强的。可眼下上海战事已持续数天,我军进展不大,战局向持久化发展,实在是有悖初衷,不多时日军的援军将源源而来,以后的局面实在不容乐观。
  不久前,德国顾问团到第87师视察,其中担任翻译的阿尔弗雷德•绍克尔(Alfred Sauckel)上尉是华连诚在军校时就相识的老朋友,两人私交甚好,华连诚和兄弟们游玩合影的照相机就是借他的。绍克尔称赞华连诚是“中国军队中罕见的、具有高级才华的下级军官”。绍克尔从小就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来华多年,他老家位于莱茵河畔的杜赛尔多夫城,菜茵炮厂就在当地,就是为中国制造机械化重炮的地方。绍克尔暗中向华连诚透露,根据德国人的计算,倘若中日全面开战,中国的海军在一星期之内就将失去战力,中国的空军可以支持一个月,中国的陆军最多可以维持六个月,而中国的军火后勤生产量,也最多能够支持六个月的战争耗损,这已经是乐观的估计,英国人计算的结果是只能支撑两个半月。华连诚也听闻过日本人“三月亡华”的叫嚣。他当然不愿承认德国人的估计,但中日两国存在的巨大实力差距,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连诚!”一声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他转身一看,声音是从身边经过的一副担架上发出的,上面躺着一个浑身血迹灰尘、头上缠满绷带的军官。
  华连诚仔细一看,原来是中央陆军军校的同期同学龚汝棠。龚汝棠,河南汝南人,现在第88师264旅任连长。他叫道:“汝棠!”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华连诚见龚汝棠左眼被纱布包绕,只露出一只血红的右眼,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军毯,发现他的左腿膝盖以下血肉模糊,痛心地问:“怎么受的伤?”
  龚汝棠苦笑了一下:“让日本人炮弹炸的,日本人把炮就架在马路上朝我们平射……还好,命没丢。”
  华连诚问:“前面打得怎么样啊?”
  龚汝棠挣扎着坐起来,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哪,我们旅的黄梅兴旅长,开战头一天就殉国了……”
  一个戴红十字袖章的姑娘从后面赶过来,伸手将他扶住:“龚连长,别多说话,伤势要紧,还是赶紧往后方医院送吧!”
  龚汝棠紧紧抓住担架两边,说:“不,得让我把话说完再走,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给我点水……”
  那个姑娘只好伸手扶住了龚汝棠,拿过一只水壶放到他的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水,再缓缓放下他身子,说:“躺着吧,长话短说。”
  华连诚听这语音有些耳熟,见她戴着口罩,一双眼睛黑漆如洗,不禁问道:“你是……”
  一个抬担架的士兵插嘴说:“她是红十字会上海救护队的,这些姑娘们可真了不起,举着红十字旗在枪林弹雨中找寻伤员,很多弟兄们能活下来真多亏了他们……”
  那个姑娘也认出了一身戎装的华连诚,突然拉下了口罩,向他莞尔一笑。
  华连诚只感到一阵目眩,原来她竟是和自己有婚姻之约的安宁!多年不见的安宁如今穿着护士服,剪了短发,打扮朴素无华,实在很难令人联想到她就是上海滩大亨安毓达的大小姐。
  华连诚望着安宁,也是又惊又喜,又是愧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安宁先打破僵局,说:“龚连长有话要说呢,可别耽误太久。”说完低头一笑,又去照顾别的伤员了。
  华连诚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却一直难以平静。
  龚汝棠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异常,他喝完水,恢复了点精力,开始讲起战况,华连诚这才详细地了解到前方的形势。
  为应对中国军队可能的进攻,早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多年来租界内的日军就精心构筑了一系列防御工事,特别是1936年后,日军大大加强了租界的防卫设施。不少街道两旁的房屋都被秘密巧妙地改造成据点和堡垒,房子用钢筋水泥浇灌,墙上有很多不易发现的射击孔,地下建有防空和隐蔽室,贮存弹药和武器。这些据点掩体多以铁路枕木、沙袋及钢板为主要材料构成,相当坚固,自高楼房顶至地面街道,构成严密的层层火网。一旦开战,即以各种障碍物阻塞每一条道路,以飞机、舰炮为远距离支援火力,以战车为机动火力和移动碉堡,以重机枪、迫击炮、步兵炮、战防炮构成近距离交叉火力网,辅以轻机枪、步枪、掷弹筒为侧射、伏射掩护火力。日军常常诱使中国部队冲锋进至前沿后,再实行突然的火力杀伤。日军尤其重视制高点的控制,许多楼房上层和顶部都设有强大火力点,而一些重要的据点,如海军司令部的钢筋水泥大楼,经过多年的加固整修,连150毫米重榴弹炮亦无法彻底摧毁。
  然而,中国军队的准备工作却做得并不充分,无论是对敌情了解还是部队训练——尤其是炮兵的训练——都远离事先的预想。直到开战后,中国军队才发现日军许多火力点伪装巧妙,隐蔽性很强,过去的侦察根本无法发觉,往往进攻部队在遭敌猛烈火力突袭付出重大伤亡代价后才弄清楚。参战的炮兵也完全不懂得如何应用火炮近距直射敌工事——相反日军炮兵却能充分发扬这一点。因而进攻一开始就立即受到日军凶狠抵抗,未能获得突袭效果和先手优势,敌我形成胶着状态。计划中的“突贯攻击”最后还是不得不演变成对各点目标施行强攻,原先的意图没能得到贯彻。连日来我国将士们虽然一直保持高昂的为国成仁士气,向敌正面发动数次猛攻,但实效的杀敌方法却基本上是单兵武器加血肉之躯。
  说了一会儿,龚汝棠已经颇感吃力,喘着气说:“我们营其他两个连长都阵亡了,我现在也够呛……还要提醒你一点,当心暗箭……这里汉奸敌探活动非常猖獗,剪电线、破坏交通,白天摇旗子、打反光镜,夜里发信号弹,为敌人指示目标……”(注3)
  华连诚按住他的肩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知道了,你下去好好养伤,等着听前方胜利的消息吧!”
  望着安宁随着担架队远去,华连诚惆怅若失。
  安宁走了几步,站住了,迟疑了片刻,忽然转过身来,华连诚赶紧迎了上去。
  安宁望着他:“你要保重!我……一定会等你……”说到这,低下了头,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
  华连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也要保重!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去你家求亲。”
  安宁点了点头,脸更红了,轻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和我家都许了的,我……我决不会后悔……”又说:“你能上阵杀敌,我也不能落后。”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华连诚感动不已,原先对她并没有很深的儿女之情,却想不到她对自己一往情深,这是真想抱她一抱,但当着众人的面终究不敢。
  旁边的士兵们看出了两人关系不比一般,响起了起哄声和口哨声。
  安宁看着远去的担架队,轻轻抽回了手,说道:“要赶不上了。”转身匆匆而去。
  这天晚上,三排副排长李继田带着两个士兵沿途巡视电话线,突然发现一个黑影飞快地窜入路边的稻田,当即大喝一声:“哪一个?站住!”
  “砰”对方以枪声回应,一发子弹击中了李继田的腹部,李继田应声倒地,两个士兵要帮忙包扎,被他一把推开:“别管我,抓奸细!”说着忍痛拔枪还击。两个士兵赶紧冲着田里连连射击。
  附近的士兵们闻声赶来,但田里已经没有了人踪。
  李继田在送往后方医院的路上,因流血过多断了气,死前只问了一句:“奸细抓到了吗?”旁边的人心中不忍,只好骗他说:“抓住了。”
  李继田听了就合上了眼,这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从他体内取出的子弹是一颗9毫米口径的锥形子弹,并非日军制式武器,倒像是上海滩黑社会常用的左轮手枪弹。
  “出师未捷身先死……”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真他妈的冤。”三排的排长叶少清咕哝了一句。

  8月16日夜,增援的第61师到达吴淞,接替第87师261旅的防务,在87师后设立第二道防线,并统一由第87师师长王敬久指挥。第261旅作为生力军得以全力投入对杨树浦租界内日军的进攻。
  期待多日的进攻命令总算下达了!全连群情振奋。晚饭是难得一见的两荤:猪肉白菜、豆腐干炒肉丝。华连诚鼓励大家敞开肚皮吃个饱:“拿破仑说过:‘军队的战斗力来自士兵的胃。’吃不好,体力能好吗?体力不好,能打胜仗吗?”
  饭后,华连诚下令将一个基数的弹药、三天的干粮和止血绷带分发到每个士兵手里。同时他还接到上面的命令:让每个士兵写一份遗书,不会写字的由各班班长帮忙写。像第87师这样的王牌部队,士兵中不识字的比例与其他部队相比是很少的,班长都有小学文化程度。
  尽管明天就要投入战斗,连里的气氛平添了几分紧张,却并不沉闷,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是头一次和日军作战,在亢奋的情绪支配之下,士兵们士气高昂,议论纷纷:
  “听说鬼子的大脚趾是叉开的,明天抓个鬼子脱了鞋瞧瞧。”
  “听说鬼子都是单眼皮,罗圈腿,肚脐眼儿分两瓣,能呼气。”
  “呸!肚脐眼呼气,有这么玄乎的人?吹牛!你见过鬼子吗?”
  “那当然,要不咋就叫鬼子呢?因为他们长得也鬼里鬼气。”
  “我倒是听说鬼子打仗时挂着护身的小布佛,刀枪不入呢。”
  “呸,就是刀枪不入咱也有招,明儿老子穿条脏裤衩上战场,熏死他妈的小日本!”
  华连诚每天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在临战前的晚上,他并没有写其他的内容,只是将全连每个官兵的姓名一个一个记录在日记本上。他记忆力很好,一百五十八人的姓名,就如同他们的音容相貌,一一在脑海里闪现,当写到炊事班的名单时,他眼前浮现出那些惨不忍睹的残肢断体,手不由得停住了……
  符长生坐在弹药箱上,端着机枪,将机枪子弹一发一发的去合膛,不能完全吻合的,就淘汰给步枪兵使用(捷克式机枪使用的7.92毫米普通尖弹和中正式步枪可通用)。他的经验很丰富,知道机枪不论是枪膛还是子弹的品质问题,有时会卡膛,一旦战斗激烈时出现卡膛可是要命的事情,因而用这种方法事先解决卡膛的问题。
  忽然响起了一片吵声:
  “把干粮袋还我!”
  “老子个子大,多吃点才有气力,个子小的少吃点。”
  “你平时就抢我东西的吃,这会我再也不依啦,吃不饱我怎么打鬼子?”
  “凭你也想打鬼子?打鬼子要靠的是我这刮刮叫的机关枪!”
  是季初五和齐元本的声音。两个人正揪在一块,干粮袋各执一端。冷不妨旁边的高克平一把拽过干粮袋,递给了季初五。齐元本跳了起来,喝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有种跟老子到外面比划比划去!”
  高克平冷冷地说:“嚷什么,省点气力打日本鬼子!要比,就比谁杀的鬼子多!怎么样?你敢不敢比?”
  符长生点头道:“这话有理。”
  齐元本回了一句:“比就比,有什么不敢?”见符长生这么说,只好悻悻地走到角落里坐下。
  季初五感激地望了高克平一眼,心想:“高大个子人真不错,有他在,齐大个子就不敢欺负人了。”
  不知道有谁咕哝了一句:“争啥呀,你们还真以为能活到把这些干粮吃完吗?”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回头望去,见说话的是钱才官。
  韩和贵问:“你这话啥意思?”
  钱才官冷笑一声:“啥意思?你不知道么,昨天长宝那个连,上去才一顿饭的工夫,撤下来时只剩下几副伙食担子。”
  大伙儿都是一怔,声音也小了下来。
  日军飞机欺中国空军实力不济,连日轰炸侦察,甚为猖獗,为躲避日机,部队调动多在夜间。作为团的先头连,十连半夜出发了,途经的街市大多已断电,黑漆一片。对于大多数士兵来说,上海拥挤狭小的楼屋巷陌是完全陌生的,华连诚向队伍传话:“不准喧哗!紧跟前面的弟兄!”
  这一晚刮起了呼呼的东南风,伴随着七八级大风,落下黄豆大的雨点,水门汀路面嗒嗒作响。华连诚知道这个季节上海常有台风肆虐,心想:“一旦有台风暴雨,鬼子使用飞机就要大大受限,这倒是有利于我军。”
  眼看就要接近日租界,路上我军的街垒也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在工事内值守,有些人身着雨衣,也有的戴着斗笠。华连诚下令连队以战斗队行前进。突然,只听见前面有人大喊:“火!起火了!”声音充满了惊惶。
  只见一片冲天的火光从南边腾起,乘着强劲的风势,以飞快的速度向北面的中国军队防线蔓延开来,犹如数条巨大的黄龙。前沿一些着了火的工事里的士兵们率先跑出了掩体,慌乱之下,没着火的工事里的许多士兵也跟着逃离。
  华连诚立时明白了,处于上风头的日军是想借助有利的台风风向,放火阻止中国军队的进攻,好一条毒计!
  随着火势不断扩大,成片成片的民房也被烈焰吞噬,开战后这里的居民大多逃散,十室九空,但也有少数人不甘舍弃家业而留了下来,在熊熊烈火中发出凄厉的哭喊声。
  “赶紧进入阵地,鬼子要冲锋了!”华连诚大喊。
  士兵们跑步进入那些尚未着火的工事内,端起武器瞄准南面日军阵地。
  果然,不一会儿,日军阵地出现了三个猫着腰的黑影,借助地形的掩护向这边摸来。
  季初五的小腿肚子抖个不停,高克平拉过一箱手榴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狗日的也没三头六臂。你把这箱手榴弹全扔出去后,保证你就不怕了!”
  季初五勉强笑了笑,打开箱盖,拿出一枚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把手指头伸进拉火环,瞪眼望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又感觉手指头也抖得厉害,只好把手指头从拉火环里缩了回来。
  这是华连诚第一次参加实战,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敌人,也不免心跳加剧,手掌里也渗出了汗水,但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头脑十分清醒,将自来得手枪的保险打开,低声传令:“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开枪!”
  那三个黑影估计是日军的尖兵,屈身跃进,战术动作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他们交叉掩护着,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接近中国军队阵地。
  躲在沙袋后的符长生端着机枪瞄准那三个日军,火焰已渐渐逼近,热浪将他的鬓发烤焦,全身大汗淋漓,他依然纹丝不动——他要等着鬼子的大队人马过来送死。
  “啪嗒”一声,一个黑黑的物体划出一道弧线,落到那几个日军面前。
  手榴弹!这是日军士兵的第一反应,他们立即卧倒。
  高克平的一双大手死死地按住了季初五。
  符长生低低地骂了一声:“他奶奶的!”语气中充满了懊丧和气恼。
  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但是,没有听到爆炸声。
  一名日军凑近看了看那个物体,向旁边的战友做了个手势。
  “乒勾——”另一名日军端起步枪朝这边开了一枪。
  “哒哒哒……”日军阵地上的机枪也来了一梭子曳光弹。
  中国军队阵地上还是没动静。
  日军得出了结论:胆小如鼠的支那兵已经放弃了阵地。
  一个日军尖兵站起身来,亮开手电筒向己方阵地晃了晃。一长排的身影从阵地上冒了出来,快速向这边移动。
  等那一排日军走到四、五十米开外处,华连诚一声断喝:“打!”手起枪响,那个最靠前的日军尖兵重重摔倒在地,手电筒甩出老远。
  忍耐已久的中国士兵们把带着满腔愤怒的子弹泼风般洒向日军,正准备轻松接管中国军队阵地的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倒下一大片,没死的纷纷退回阵地,日军的机枪和掷弹筒也匆忙掩护射击。尽管是仓促应战,日军的火力还是很准确,中国阵地前突的两个机枪掩体一下子哑火了,但是,片刻之后,机枪又重新响起来了。
  残余的日军全部逃回阵地。枪声渐渐停息,中国军队面前,留下了二十多具日军的尸体。
  华连诚命令各排把伤亡数字报上来,清点弹药,防备日军的强攻,他特别叫钱才官去查问:“刚才是谁不服从命令先扔的手榴弹?”交火中他看清楚了,那个差点坏事的东西是个哑火的手榴弹,假如爆炸,日军肯定会缩了回去,对此他非常恼火。
  一个少尉跑到华连诚面前:“你是261旅522团十连的华连长吧?兄弟姓黄,是259旅517团的,这一段归我们连防守。多亏了你们及时赶到,否则阵地就要给鬼子突破了。”
  华连诚问:“你们连还有多少人?”
  黄少尉话音酸楚:“我们连只剩四十多个弟兄,连长和连附都殉国了,现在我当代连长……这仗不好打,鬼子火力猛,那个狂啊……”
  齐元本指了指那些日军尸首,在一旁插话:“鬼子也就这熊样,没啥好怕的。”许多十连的弟兄都随声附和,初战告捷,令他们信心大增。
  黄少尉苦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这时钱才官回来喜滋滋的说:“全连阵亡士兵四人,伤六人,赚了……”
  华连诚瞪了他一眼:“赶紧把伤亡的弟兄往后送!”
  钱才官连忙收起笑容,报告:“搞清楚了,刚才扔那个手榴弹的是二排的季初五。”
  看见连长铁青着脸走来,与平时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大不一样,季初五心中不安,站起来立正。
  华连诚问:“第一个手榴弹是你扔的吗?”
  季初五低头讷讷地说:“俺太心慌了,弦也忘了拉……”
  华连诚厉声喝道:“没有命令不许擅自开火,你没长耳朵吗?”
  季初五楞了一下,被这一声大喝懵住了,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俺害怕,什么也没听见……”哭了几声赶紧收住泪,“可俺现在不怕了!真的,俺刚才还扔了个手榴弹炸了个鬼子!”拉了拉身边高克平的袖子,“班副都看见啦。”
  高克平说:“连长,新兵都是这个毛病。以后我看着他,他一准服从命令,以后肯定是好样的!我敢打包票!”
  华连诚哼了一声,看着这个眼泪汪汪的小兵,一时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猛然响起了几声枪声,接着是一阵短促的对射。众人赶紧进入战位。
  华连诚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齐元本飞身跳进阵地,用三八式步枪高高举起一顶蕈状钢盔,洋洋得意地炫耀,周围的士兵们发出一阵艳羡的声音。他经过高克平身边时还特意撸了撸鼻子。
  有人报告:“刚才二排的齐元本独个儿跑到阵地前,从鬼子身上捡了不少战利品。”
  “胡闹!”华连诚赶过去喝道:“谁叫你出击的?”
  齐元本回答:“不过是想看看东洋鬼子长啥样……”
  华连诚打断他:“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危险?!”
  齐元本不服:“老子早就把脑袋掖裤腰带上了,怕死也不上战场了,鬼子想要干掉老子还得费点神……”
  符长生打圆场:“别他妈的嘴硬,连长也是为你着想。”转头对华连诚说,“从鬼子那弄来些战利品,也能鼓舞一下士气。”
  齐元本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旁边坐着的季初五赶紧挪开。
  他带回来的除了一支三八大盖、一支花机关(注4)、一顶蕈状钢盔、两颗四十八瓣手雷外,还有一只蓝色的袖章,上面有白色字母“IJ N P”和红色汉字“大日本帝国海军”字样,钢盔的帽徽则是一个黄色铁锚标志。
  华连诚看了看,说:“这是鬼子的海军陆战队。”心想:“看来日本陆军还没有增援上海,这个空隙时机可得好好抓紧!”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尽管第一次战斗还有一些不满意的地方,但全连的整体表现,还是让他大感宽慰。
  注1:据张治中回忆,据说是上海外交团为避免在上海作战,建议南京政府改上海为不设防城市,这个建议文件于8月12日到达外交部,南京政府始终想保持上海的国际关系,故蒋介石忽然命令不得进攻,致使坐失奇袭的良机,使原定计划落空。实际上,12日19时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官大川内传七少将已下令部队进入阵地,做好战斗准备。
  淞沪会战初期中国军队的进攻阶段,突然发出停止进攻的命令不止一次。张治中回忆:“14日上午委员长下总攻击令,至日没,进展不大。是日夜又奉蒋介石令,停止进攻。16日,前线争夺一些小据点。17日,再次全线进攻,稍有进展。18日,又奉蒋介石令停止进攻。这第二、第三两次停止进攻命令是何缘由,我不知道。”(《张治中将军回忆八一三淞沪抗战》)
  注2:抗战初期,中国军队普遍存在着隐蔽和伪装观念淡薄的毛病,部队埋锅造饭所产生的炊烟往暴露部队的具体位置,引来日军的空、炮火力袭击。
  注3:淞沪会战中,日本间谍活动很猖獗,日本特务机关收买了许多汉奸败类在中国军队背后搞破坏,参战的中国将领在回忆中多次提及此事。时任第9集团军司令部作战科长的史说回忆:“……(汉奸)到处剪断中国军队的电话线。前后方电话均不通。张治中由南翔古漪园的司令部一路冒敌机扫射与轰炸的危险,到江湾叶家花园第87师师部指挥,我亦随行……”时任第88师参谋长张柏亭回忆:“……上海小汉奸混杂活动,捣乱治安,刺探军情,我们送公事的传令兵常遭暗算失踪,或被抢走公文,真是防不胜防……”
  注4;即MP18式冲锋枪。1918年德国著名武器设计师施曼塞尔设计、伯格曼军工厂生产。全长832毫米,重4.1千克,左侧弹匣供弹,容弹量20/32发,初速395米/秒,射程约70米,发射9毫米手枪弹。该枪具有较猛烈的火力,但作为世界上第一种真正意义的冲锋枪,也存在成本高、射程近、精度低的缺点。其枪管外的散热套为多孔式,故俗名“花机关。”一战后中国曾大量引进这种冲锋枪,淞沪会战中日本海军陆战队也有少量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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